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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黄瀛1984年访日始末考

2016-03-16唐先容

外国语文 2016年6期
关键词:神奈川县访日野心

杨 伟 唐先容

(四川外国语大学 日语系,重庆 400031)



诗人黄瀛1984年访日始末考

杨 伟 唐先容

(四川外国语大学 日语系,重庆 400031)

中日混血诗人黄瀛曾活跃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日本诗坛上,后因中日政治风云的变化于1931年回国从戎,几乎从日本诗坛上销声匿迹,直到1984年才在日本友人的鼎力协助下实现了再度访日的夙愿。本文根据笔者近年来多方收集整理的原始资料,考察了黄瀛此次访日活动得以实现的始末,给中日文化交流史增添了充满细节的温暖一页。

黄瀛;1984年访日;中日文化交流

黄瀛在日本有“梦幻诗人”之称。大正末年(1925年),19岁的他以《清晨的展望》一诗登上日本诗坛后,旋即受到前辈诗人萩原朔太郎和木下杢太郎的激赏,从而声名鹊起,一时成为文坛的宠儿。但随着中日间政治局势的微妙变化,他于1931年突然回国从戎,淡出了日本诗坛。除1936年曾一度因公干短暂赴日之外,黄瀛几乎从日本诗坛上销声匿迹。从他1936年离开日本,到1984年实现再度访问日本的夙愿,其间几乎横亘着整整50年的漫长岁月。1984年这次时隔半个世纪的访日活动,日本《读卖新闻》《产经新闻》《神奈川新闻》《奈良新闻》进行了隆重报道,谱写了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崭新篇章。今年10月4日,恰逢诗人黄瀛诞辰110周年。为此,笔者根据近年来多方收集整理的大量资料,试图还原黄瀛此次访日活动得以实现的始末和盛况,从而为中日文化交流史续写新的一页。

黄瀛曾在《悼念诗友草野心平兄》一文中这样写道:“如果草野君和宫川寅雄不在了的话,那我84年的日本之行就不可能实现了吧。但他们俩如今已不在这个世上了。如果没有他们,文坛诗坛画坛的各位先生就不会为我捐赠了吧。”(黄瀛,1990:155)的确,正因为有老友草野心平、宫川寅雄向各界大声呼吁,筹集款项,才得以让黄瀛的日本之行付诸实施。

1980年11月末至12月7日,日中文化交流协会理事长、美术评论家宫川寅雄作为日本友好交流协会派遣团的团长,遍访了北京、西安、成都、重庆、上海等地。在访问重庆的12月2日,他在时隔半个世纪后与黄瀛再度相逢。“我的日程是在重庆住一宿,原本计划去参观宋代的大足石窟,但我把见到黄视为头等大事,就决定改为参观重庆市博物馆,而将大足石窟忍痛割爱了。一到酒店,就立刻接待了来访的黄瀛。”(宫川寅雄,1981:10)黄瀛是宫川寅雄青春时代的亲密诗友。从正则中学升入文化学院后,黄瀛曾联合同窗好友千头清策、本桥锦市,以及校外的宫川寅雄、菊冈久利等筹办了同人杂志《碧桃》,将高桥新吉、草野心平、高村光太郎等众多诗人引荐给宫川寅雄。据宫川称,黄瀛与宫川的家人也非常亲密。交情笃厚的两个人在重庆重逢,一时间怀旧之情如决堤的洪水泛滥开来,只恨交谈的时间太过短暂。第二天,黄瀛特意到机场送行,与对方依依惜别。宫川寅雄(1981:10)不胜感慨地写道:“黄瀛不断地挥着手,他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让我顿感悲凉。”而黄瀛也在《渝水会旧友》一诗中描绘了他们再见时的情形:

渝水会旧友

(一)

从八○年十二月二日到三日

宫川寅雄千里迢迢从日本来重庆见我

专程来访

从拥抱到拥抱

利用仅有的时间和空间

从过去说到今天

从过世的亡友到健在的友人

这相互慰藉的友情啊

时隔50年重逢

不管是你,还是我

都出乎意料地健康矍铄

年轻时,我

曾常常聆听高村光太郎和水野叶舟的教诲

如今的我们比他们俩当时还年迈

“有好友自远方来”

不尽的话语令我热泪盈眶

十二月的人民宾馆214房间,暖意融融

你和我都脸颊微红

(二)

白市驿机场的雨已是岁末的雨

更是留客的雨

宫川已离去,从重庆到上海

然后是东京

“下次再见了,在东京

你可要好好保重!”

“嗯。向千岁他们问好

你也要保重!“

我的心已随宫川搭上了飞机

那恍然如梦的瞬间

什么时候

才能去到东京

见到井伏、草野、中川一政

以及其他的友人?

在回程的汽车里

我兀自又喜又悲

这情感穿过隧道

驶下山顶,此时雨已消停

重庆的街市已太阳初升

可我,还在和他相对而立

(八○年十二月四日)(黄瀛,1981:262-263)

宫川回国后,立刻将出版黄瀛第二诗集《瑞枝》复刻版一事提上了议事日程。对此,草野心平也鼎力相助,而中川一政和井伏鳟二也深表赞同。黄瀛文化学院时代的同窗好友草间雅子、户川江马、冈田美都子也为此聚集一堂,力推出版计划的实施。复刻版的母本决定采用由宫川收藏的极为珍贵的初版版本(据黄瀛称,整个日本恐怕也仅剩下了四本)。尽管宫川当时正忙于准备自己的书法和陶器展览,以及在和光大学的授课,但还是见缝插针地推进着《瑞枝》的再版。其间似乎与出版社的交涉一度陷入了僵局,但经过种种曲折后,终于在1984年由苍土社出版面世,限量发行一千册。

在推动《瑞枝》复刻版出版的同时,也掀起了一场邀请黄瀛访日的活动。正如在《渝水会旧友》一诗中隐约透露的那样,黄瀛在重庆见到宫川时,曾表达了渴望重访日本,故地重游,与草野心平、井伏鳟二等重逢叙旧的迫切心愿,而宫川也以“那就东京再见吧” 作答。宫川还告诉黄瀛,他回国后就会着手展开邀请活动,但担心私人访问或许在外交手续上会遇到种种困难,不过,自己一定会全力推动这一梦想的达成,所以请黄瀛一定要耐心等待。果然,回国后的宫川一边积极争取草野心平、高桥新吉的协助,一边开始办理黄瀛的访日手续。

当时的宫川寅雄因忙于提交各种报告书与和光大学的工作,难以分身,于是就求助于诗刊《美的》的主编森谷清。森谷清二话没说,一口应诺。考虑到森谷清乃是菊冈久利的弟子这层关系,宫川拜托他帮忙也自有道理。其恩师菊冈久利本名叫“鹰树寿之介”,在《日本诗人》第二新诗人号的千家元麿选诗中,紧随名列榜首的黄瀛之后,荣膺第二名。两人从此结下缘分,曾与黄瀛一起创办过同人杂志《海》,并在战后撰写过《黄瀛的烟嘴》一文,记录了草野心平、黄瀛和他三人间的友好交往。他在文末这样写道:“倘若一个日本人和一个中国人可以成为真正的朋友,那么,就可以相信,存在着一个超越了战争胜负的世界。”(菊冈利文,1979:200)因为恩师的关系,森谷清一直视黄瀛为师叔,抱着亲近感和崇敬之情,曾在《美的》上编辑过《黄瀛特集》,并将刊登有该专辑的11号《美的》杂志交给访问重庆的宫川,拜托他捎给黄瀛。也正因为如此,《人民日报》社文艺部发行的《大地》和香港的《星海》报还专门报道了《美的》刊登的黄瀛特集,让黄瀛的名字在中国广为传播,还引发了不少日本人慕名来访。从那以后,森谷清与黄瀛之间一直保持着诗稿和书信的往来。所以,受到宫川的拜托后,森谷清义不容辞地全力相助。他按照宫川的指示,向黄瀛的故友旧交通报了邀请活动的筹备情况。而黄瀛特意寄来了日本友人的名簿,草野心平则通过难波幸子,给宫川寄来了《历程》的主要同人名单。黄瀛的故友和几大报社也不断打来电话或是寄来信件询问详情,这一切都表明邀请活动进展顺利。

多亏了宫川寅雄和草野心平的积极呼吁,在1984年3月下旬或4月初,“黄瀛教授欢迎会” 正式启动。据笔者在黄瀛书斋发现的宫川寅雄的信函来看,欢迎委员会的总负责人是宫川寅雄和草野心平,事务局则由森谷清负责。而且,还确定了各个领域的具体负责人。文化学院是户川江马,千叶县是盐野总夫,正则中学是山川振作。草野心平和宫川寅雄曾六次联名向会员们发出通知,分别是“拜托信”(1984年4月上旬)、“第一次通信”(4月上旬)、“第二次通信”(4月17日)、“第三次通信”(5月20日)、“关于黄瀛君来日日程变更一事”(无日期记载,可以推断为5月25日之后不久)、“黄瀛教授来日展期及欢迎会的说明”(6月10日)。

在“拜托信”中,主要阐述了黄瀛访日的重大意义和募集资金的必要性,其中写道:“诸位早就表达了邀请中国友人黄瀛教授(四川外语学院)来日的愿望,而这也是黄君多年的夙愿。近日,承蒙中国方面的好意,黄君来日一事已经确定,预计从6月2日开始,来日访问约一个月。黄君的来日访问对于增进日中两国诗坛和文化界的友谊,无疑是值得庆贺之事。因本次来日的费用由日方担负,故在成立欢迎委员会的同时,亦必须着手募集资金。根据此前的状况,由我们两人(指草野心平和宫川寅雄——引者注)对此事全权负责,敬请予以理解。期盼诸位能积极投身这一活动,并踊跃捐款,以使该事业能够获得成功。在活动结束后,将寄去结算报告书。1984年4月上旬。” 尽管这封拜托信由草野心平和宫川寅雄联名发出,但显然是宫川寅雄的字迹。筹集款项的目标金额是200万日元,募捐期间为4月1日至5月20日。捐款地址为东京都中野区白鹭2-4-4,即宫川寅雄府上。

此后,委员会进一步加大了黄瀛邀请活动的声势和规模。1984年4月2日,草野心平和宫川寅雄出席了“第28届高村光太郎连翘忌”,在席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讲,说明了邀请黄瀛访日的重要意义。高村光太郎曾以黄瀛为模特儿,创作了闻名遐迩的雕塑作品“黄瀛头像”,尽管在战火中惨遭焚毁,但在高村光太郎《被焚作品备忘录》等文章中均有记载。如今听闻这一作品的模特儿本人将在50年后重访日本,与会者们全都对邀请计划表示大力支持。北川太一等也特意表达了支持黄瀛访日的意愿。

另一方面,森谷清也在追思菊冈久利的“残庵会”上向会员们寻求支持和帮助。随后又在渗透到政界的机关杂志《趋势》(根岸龙介主编)第480号上,发表了题为“梦幻诗人黄瀛——即将跨越半世纪的梦想来日访问”的文章,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与此同时,神奈川县厅也开始出现了邀请黄瀛的动向。实际上,在1978年由神奈川县长州知事主办、有中国大使和公使等中国有关人士出席的招待会上,中国大使向当时的白银副知事提出,希望神奈川县能派遣日语教师到中国任教,支持中国的日语教育。以此为契机,从1979年4月开始,神奈川县向中国南京大学、南开大学、山西大学、上海外国语学院、四川外语学院等5所大学派遣了日语教师。而被遴选出来派往四川外语学院的教师,便是石川一成。他当时在神奈川县教育中心就职,也是短歌杂志《心之花》的编辑委员,并创作有《麦门冬》等短歌集。赴任后的石川一成与同在四川外语学院任日语教授的黄瀛结为至交,二人齐心协力,共同培养在四川外语学院日语系就读的10名日本文学研究生。在两年的任期届满后,石川一成于1981年6月回国。回到日本后,石川一成四处游说,一直致力于实现黄瀛的访日计划,在敦促宫川寅雄的同时,也向神奈川县教育委员会求助。当时的县教育委员会阿部治夫教育长曾于1981年5月前往四川外语学院视察,在与黄瀛见面后,他深切地感受到黄瀛对日本的浓郁乡愁。回国后的石川一成与当时已转任神奈川县企业厅长的阿部向神奈川县厅积极斡旋,最终神奈川县决定出资邀请黄瀛来神奈川县做短暂访问。

另一方面,黄瀛写于3月28日的信函也抵达了宫川手里:“我正治疗牙齿,进行身体检查,准备诸事。”此后,黄瀛还给负责具体事务的森谷清发来了他希望的在日行程。

致东京的森谷先生:

一切均按照宫川先生和森谷先生的日程即可,此外,亦将鄙人的愿望记录如下,以做参考。(1)遵照贵方的安排,一般的友人尽可能汇聚一堂集体见面。(2)在东京,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多学习参观,进行表敬访问或吊唁故友(顺序不拘):1)为高村光太郎扫墓;2)为木下杢太郎扫墓或向遗族表敬;3)参观佐藤八郎纪念馆;4)访问正则学院;5)访问文化学院;6)访问中国大使馆;7)向中川一政先生表敬;8)向日本文化交流协会暨井上靖氏表敬。

(森谷清,1989:463)

黄瀛曾在东京度过美丽的青春岁月,但又被迫与日本绝缘了半个世纪。可以想见,他此时的望乡之情就有如着了火一般燃烧开来。尽管很难满足他的所有要求,但森谷和宫川还是商定,尽可能按照黄瀛的要求,制定相应的计划。按照6月2日抵达成田、6月25日回国的预定日程,日本方面的准备工作进展顺利。住宿方面也遵循黄瀛的意愿,预订了山上酒店。而至关重要的募捐活动也取得了成功。据5月20日发出的第三次通信来看,捐款20万(日元)的2名、10万2名、6万1名、5万11名、3万9名、2万20名、1万33名,共计捐款人数为78人,款项达221万,超过了最初的预期目标。但由于中国方面相关手续的延宕,致使签证未能如期办理,从而让6月2日抵达成田的计划被迫延后。据“黄瀛君来日日程变更一事”和6月10日发出的“关于黄教授来日日程展期与欢迎会的说明”,关于展期一事,四川省高等学校教育局曾致电宫川说明情况,并告知,黄瀛已提前动身到了北京,催促相关手续的办理,似乎在6月20日之前可以取得签证。根据这一消息,日本方面估计黄瀛6月21日便可抵达日本,从而制定了相应的日程,其中包括前往黄瀛母亲的故里千叶县八日市场扫墓,给如今已经过世的亡友扫墓,向过去曾有恩于黄瀛之人的遗族进行表敬访问,进行教育方面的视察,游览京都奈良等地。而关于黄瀛访日的新闻报道,则委托《读卖新闻》社的釜井编辑委员和负责文化报道的永山先生。

黄瀛在时隔半个世纪后,再次踏上日本的土地,是在1984年6月20日。他当天住进了山上酒店的523房间,于22日回到了故地文化学院。近30名昔日的同窗好友与黄瀛聚集一堂,其中有户川江马、冈田美都子、金洼纪美、田上千鹤子、龟井文雄、草间雅子等。他们围坐在一起,共叙旧情。黄瀛的妹妹黄宁馨为了见哥哥一面,也专程从美国来到了东京。25日,在山上酒店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会,草野心平、宫川寅雄、井伏鳟二、中川一政、南条范夫等文化界名流、文化学院时代和正则中学时代的同窗、曾有过亲密交往的好友等,共计100多人出席了欢迎会。人们感慨万千,享受着这时隔半个世纪才姗姗来迟的重逢,同时也举行了《瑞枝》复刻版出版纪念会。26至27日,黄瀛访问了千叶县,拜会了八日市场的亲戚,于30日开始转向关西方面的京都和奈良。与草野心平一起推动邀请黄瀛访日活动的奈良随笔家北村信昭、曾在诗刊《解冰期》上编辑过黄瀛特集的诗人粟田茂、在中国旅行时前往重庆拜会过黄瀛的生驹市歌人广冈富美等,在奈良酒店迎接了黄瀛。黄瀛在奈良逗留了3天,于7月1日参观了在大阪府池田市举办的旧友小野十三郎的作品展览后,与足立卷一、杉山平一、玉井教之等关西地区的诗人和歌人近20人一起,一边共进晚餐,一边畅论诗歌,交谈甚欢。

7月10-11日,黄瀛应神奈川县厅的邀请访问了神奈川县,与石川一成再度相逢,对他为自己访日所默默付出的努力深表感激。在县厅,黄瀛拜会了时任企业厅长的阿部治夫,与阿部厅长实现了时隔三年的重聚。黄瀛感叹道“真是怀念与阿部先生徜徉在重庆街头时的情景”(佚名,1984),一边紧握住友人的双手。然后,黄瀛前往镰仓寿福寺,为长眠在此的菊冈久利扫墓。在菊冈夫人京子等人的陪同下,黄瀛伫立在菊冈先生的墓前,为半个世纪的转瞬即逝而感怀无限,默默地献上花束,轻柔地嗫嚅道:“好久不见了。您要是再长寿一点,该多好……”(黄瀛,1984)

逗留东京期间,黄瀛在山上酒店接受了内山籬和大里浩秋的采访,回忆了与日本友人的邂逅、作为常客出入于内山书店并在此与鲁迅先生交谈甚欢的日子,以及在四川外语学院执教的现状。这次采访的内容以《回忆中的日本人,以及鲁迅》为题,发表在《鄔其山》1984年5期上,对于了解黄瀛当时的心境等,乃是弥足珍贵的历史资料。

7月6-7日,黄瀛迎来了访日行程的高潮,达成了访问福岛县川内村天山文库的夙愿,得以与老友草野心平相对而坐,静静地促膝交谈。在《悼念诗友草野心平兄》中,黄瀛记述了这次福岛之行:“84年7月,鄙人东渡日本之际,他特意派儿子雷、大作两世兄,迎接我去天山文库。坐在中间放着一个盛冈大铁壶的围炉旁,我和他笑着说道:‘我们呀,真是两个诗痴!’这话并非自卑,毋宁说是指我们俩那种近于自豪的意气相投。那时候,草野心平说‘黄君,我带你去看看大海吧’,就和两个儿子一起带我到富冈海滨,给我看波涛汹涌的太平洋。那天,我们俩并躺着午休时,他拼命问我一些他已经忘却了的往事。每问一件事,他就不胜感慨地说道:‘你真是好记忆啊!’”(黄瀛,1990:154)——就这样,两个人穿越了时空,仿佛又回到了草野心平客居于黄瀛的住处——麹町区饭田町2-53曾方的青春时代。

7月12日,欢迎黄瀛的《历程》同人会在水道桥トミーグリル举行。《历程》同人向黄瀛赠送了涂漆钢笔。与会者在同一张纸上集体留言以示纪念,而黄瀛也在色纸上题字留念。“7月12日晚,我应邀参加《历程》举办的欢迎晚会。在各种聚会中,诗人们邀请我参加的聚会最让我高兴,能以非常轻松的心情参加到其中。”(黄瀛,1984:18)7月15日,望乡之情得以暂时消解的黄瀛又怀揣着新的感念,从成田机场启程回国。“6月20日至7月15日的日本之行既像现实,又如梦境。分别时虽然极力抑制自己,强装笑颜,但那依依惜别之情、还有深陷其中的自己,以及簇拥着我的友人们却在脑海中放大膨胀。无论男女老幼,也无论日本人、中国人,抑或是其他的外国侨民,无一不是紫阳花。无数紫色的小花簇拥在一起,绽放成一朵巨大的和谐之花。虽然很小,但我也是其中的一朵。紫阳花包容了万物,这正好象征着我此次的日本之行。我走了!再会!如问我何时再来,我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活多久,一切都顺其自然吧。(中略)从前有人对我说:‘黄君,你可不能死啊。’我想把‘你可不能死啊’这句话送给草野心平以及所有的朋友们。”(黄瀛,1984:19)——这或许就是黄瀛乘坐在成田驶往北京的航班上时的心境吧。

遗憾的是,就在这一年的10月23日,石川一成因遭遇交通事故而不幸身亡。同年12月17日,宫川寅雄也突然病故。邀请黄瀛访日的两大功臣相继去世,深深地刺痛了黄瀛的心。在他1985年1月23日写给冈田美都子的信函中,就渗透着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久疏问候。去年到今年,我无力执笔,就算是写了信,也丢弃在桌子上,甚至无心到市里去,总觉得走进人群也让我抑郁无比,所以失礼了,非常抱歉。去年年末,石川、宫川相继踏上了遥远的旅程,这让我不胜悲凉。近来,我只觉茫然和空虚,每天晚上都呆呆地盯着电视,这并非是因为想看电视,而或许是因为寂寞、凄凉才看的吧……”(佐藤龙一,1994:187-188)

1986年2月,以黄瀛为首的四川外语学院教授一行前往日本考察日本的教育现状,参观访问了别府大学、神奈川县教育委员会、横滨国立大学等地。作为其中的一项特别仪式,一行人专程前往石川一成的墓地,为这位给四川外语学院的日语教育事业做出重大贡献的日本人扫墓献花,并拜会了石川一成的遗族。同年6月29日,户川江马也因病去世。两年后的1988年11月12日,与黄瀛有着64年笃厚交情的终生诗友草野心平也离开了这个世界。井伏鳟二则在1993年7月10日踏上了不归之旅。为黄瀛1984年的访日做出重要贡献的有关人员和友人相继去世,不知道在黄瀛心中掀起的是怎样的波澜?

2000年7月,在千叶县銚子市中央公园建成了黄瀛诗碑,黄瀛专程从重庆前往日本参加了诗碑的揭幕仪式。《日本经济新闻》刊登了黄瀛题为《诗人怀念友人的追忆之旅》的回忆文章。他写道:“我敬爱的诗人们——高村光太郎、木下杢太郎、草野心平等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黄瀛,2000)在这些淡淡的文字背后,传递着被友人们抛弃在这个世界上的残存者的无尽悲凉。这个94岁的诗人追溯着过往的青春时代,将这最后的日本之行变成了一次怀念友人的追忆之旅。在草野心平逝世12年之后,年迈的黄瀛专程参观了位于磐城的草野心平墓和草野心平文学纪念馆。他留下了这样的话语:

草野君,你死了,但却留下了作品。真是一个漂亮的陈列馆。我不会再来了,但还会再见的吧。

(佚名,2007)

如今,黄瀛也成了仙逝的故人,但作为共同度过了波澜壮阔人生的诗友,他们的友情却历久弥新。“我希望自己在日本度过了青春时代的回忆也能以某种形式被现代人所了解。”(黄瀛,2000)——这便是黄瀛发自肺腑的热切愿望。不只是青春时代的回忆,还有他在1984年时隔半个世纪后的日本之行,也肯定会在中日两国文化的交流史上留下温暖的一页。

宫川寅雄.1981. 年轻诗人们的肖像[J]. 直(15):10.

黄瀛.1990. 悼念诗友草野心平兄[J]. 历程(2):155.

黄瀛.1981.渝州会旧友[J].美的(12):262-263.

黄瀛.1984. 紫阳花开时[J].历程(9).

黄瀛.2000. 诗人怀念友人的追忆之旅[N].日本经济新闻.2002-11-02.

菊冈利久.1979. 黄瀛的烟斗[J].美的(9):200.

森谷清.1989. 诗人黄瀛私抄[J].美的(24):463.

佚名.1984. 黄先生半个世纪后再度来日[N].读卖新闻.1984-07-14.

佚名.2007. 福岛历史探访 草野心平氏[N].福岛爱好者俱乐部会报,2007-09-20.

佐藤龙一.1994. 黄瀛——他的诗及其传奇的一生[M].东京:日本地域社会研究所.

唐先容,女,四川外国语大学日语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日语教育和中日文化对比研究。

责任编校:陈 宁

Textual Research of Poet Huang Ying’s 1984 Visit to Japan

YANGWeiTANGXianrong

Active in the Japanese poetic world in the 1920s or 1930s, Huang Ying, a poet of mixed Chinese and Japanese origin, returned to China and joined in the army for political vicissitude, disappearing from the Japanese poetic world until 1984 when he realized his dream of visiting Japan again with the assistance of Japanese friends. Relying on the first-hand materials collected by the author from various sources in recent years, this paper conducts a textual research on what contributes to the success of this visit, adding a detailed and comfortable page to the history of cultural exchange between China and Japan.

Huang Ying; 1984 visit to Japan; Sino-Japanese cultural exchanges

I109.9

A

1674-6414(2016)06-0049-06

2016-08-1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铜锣》同人草野心平、黄瀛、宫泽贤治研究”(12BWW013),四川外国语大学重点项目“黄瀛与日本现代主义诗歌”(sisu201202)的阶段性成果

杨伟,男,四川外国语大学日语系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日本近现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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