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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人警察眼中的纽约唐人街
——评华裔美国作家林景南的《突击搜捕》与《蛇不会跑》

2016-03-16薛玉凤

外国语文 2016年6期
关键词:北京

薛玉凤

(浙江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华人警察眼中的纽约唐人街
——评华裔美国作家林景南的《突击搜捕》与《蛇不会跑》

薛玉凤

(浙江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华裔美国文学新秀林景南出道不久,却已成为迄今为止唯一获得过3次亚裔美国文学奖的作家。自2002年以来,他已有5部小说问世,包括以1976年纽约唐人街为背景的侦探小说三部曲,其主人公是华裔美国文学中罕见的华人警察。本文以三部曲的前两部《突击搜捕》(2007)和《蛇不会跑》(2010)为例,借用文化地理学的相关概念,探讨华人警察罗伯特眼中的“地方”纽约唐人街的“文化区”形象。在林景南笔下,1976年的纽约唐人街是种族主义影响下的“种族孤岛”,阶级主义阴影中华人移民的天堂与地狱,以及党派间政治斗争的无硝烟战场。

林景南;文化地理学;华人警察;纽约唐人街

0 引言

进入21世纪以来,华裔美国文学界出现了一颗耀眼的新星:台湾裔美国作家林景南(Ed Lin)。林景南已有5部小说问世,是迄今为止唯一获得过3次亚裔美国文学奖(Asian American Literary A-wards)的作家。他的处女作《拦路抢劫》(Waylaid, 2002)是一部成长小说,主人公是台湾裔华人男孩,在父母经营的汽车旅馆帮忙,耳濡目染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故事,迅速早熟。该作曾被改编为电影《汽车旅馆》(TheMotel,2005),同样广受好评。他的侦探小说三部曲《突击搜捕》(ThisIsaBust, 2007)、《蛇不会跑》(SnakesCan’tRun, 2010)和《红色家伙》(OneRedBastard, 2012)分别以1976年春、夏、秋的纽约唐人街为背景,描写纽约华裔警察罗伯特·周如何从唐人街巡警成长为名副其实的华人侦探的故事。他的新作《鬼月》(GhostMonth, 2014)以台北为背景,同样是侦探小说,主人公是与作者同名的台北夜市摊主景南(Jing-nan),景南试图找出女朋友被谋杀的真相,却引出了一连串迷雾般的事件。

本文主要以侦探三部曲的前两部《突击搜捕》和《蛇不会跑》为例,借用文化地理学的相关概念,探讨华人警察罗伯特·周眼中的“地方”纽约唐人街的“文化区”形象。罗伯特只有25岁,却已是饱受越战创伤的退伍老兵与“被边缘化的警察”(Lin, 2007:73)*以下出自本书的引文,只在文内标明页码。关于主人公罗伯特,请参见拙文《越战老兵和华裔青年的综合体——华裔美国作家林景南笔下的华人警探形象》,载《文艺报》2015年4月10日。。他一心想当侦探,远离自己出生长大的纽约唐人街,却阴差阳错做了纽约唐人街巡警,但他用侦探般的眼睛、高屋建瓴般的视角、局内人的身份,为读者无微不至地观察唐人街的一切。通过第一人称叙述者兼主人公罗伯特独到的“观察之眼”(申丹,2006:513),读者与其一起重温1976年纽约唐人街这个种族主义影响下的“种族孤岛”(Takaki,1990:230),感受阶级主义阴影下华人移民的天堂与地狱,见证不同党派在唐人街上演的一次次明争暗斗。

1 备受歧视的“种族孤岛”

文化地理学从地理的角度研究文化,着重研究文化如何影响人们的日常生活空间,以及居住地如何对居民产生影响和作用(克朗,2005:1)。“文化区”(地域文化)和“地方”是文化地理学的两个核心概念(周尚意,2011:415)。一个文化区特定的文化体系,往往包含许多文化综合形成的文化复合体。在侦探小说三部曲中,林景南以故事的形式,形象地阐释了“地方”(纽约与唐人街)“文化区”(唐人街地域文化)和“居民”(唐人街华人)之间的密切关系,惟妙惟肖地刻画了纽约唐人街的“种族孤岛”形象。

唐人街从形成之日起,就具有鲜明的地域色彩,成为美国社会独具特色的负面“文化区”。早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美国大陆,由于政治、经济、种族等种种原因,越来越多的华人移民被迫退居到狭小、拥挤、肮脏的城市贫民窟,从事白人不愿干的餐饮、制衣、洗衣等服务性行业,即所谓的“华人民族经济”(Takaki,1990:240),形成自己独立的经济与文化飞地,这就是与美国主流社会相隔绝的“种族孤岛”唐人街。在白人眼里,唐人街是美国城市中“稀奇古怪”“神秘莫测”的“外国殖民地”,唐人街华人被认为是“不健康、不可同化、不受欢迎”(Takaki,1990:246)的外国人。然而唐人街与华人移民的负面形象,却戏剧性地激起了白人游客的强烈好奇心,唐人街旅游业应运而生。但旅游业给华人带来经济收益的同时,也强化了白人眼中华人的“陌生人”(Takaki,1990:231)与外国人的刻板形象。20世纪70年代,地处纽约市中心的唐人街虽有很大改观,但仍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种族孤岛,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仿佛第一世界中一个落后的第三世界小国。

五六十年代轰轰烈烈的民权运动已过,但种族歧视的顽疾依然困扰着华人。且不说困居在唐人街的华人移民,就是生为美国人的小说主人公罗伯特,生活中也不乏种族歧视的阴影。奔赴越南战场之前,罗伯特就已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与幼稚,满腔的爱国之心与为民主自由而战的豪情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集训前教官一把将他从队伍中揪出,对士兵说:“亚洲佬就长这样。他和你们完全不同,并且他正准备要你的命,你们会怎么做?”(55)可见在白人眼里,罗伯特是唐人街华人的代表,与那里的华人移民并无二致;无论华人移民还是他们的后裔,在白人看来都根本算不上美国人,而是亚洲人,是他们将要消灭的敌人。受此奇耻大辱,罗伯特心里的愤怒、委屈与挫败感可想而知。

在纽约警局,罗伯特也难逃种族歧视的噩梦。在外人看来,罗伯特有幸成为纽约首位华人警察,工作轻松,却不知他只是纽约警局种族多元化的一个标志。罗伯特的同事有拉丁裔、非洲裔、爱尔兰裔等少数族裔,而他是唯一的华裔。与他同班集训的同学都分到了其他区,唯有他分到自己最不想去的唐人街。而纽约警局之所以把他派到唐人街,目的就是为了彰显警局的种族多元形象。正因如此,在《突击搜捕》中,尽管罗伯特一再请战,警局领导却对他的侦探梦想置若罔闻,只要求他搞好警民关系,而他的黑人好友凡丹却早已当上侦探。直至今日,在纽约市警察局的少数族裔警官中,亚裔警官只占3.8%,远低于非洲裔(17.4%)和拉丁裔警官(26.5%)的比例,而在该市的人口组成中,9.8%为亚裔美国人,27%为拉丁裔,26.6%为非洲裔美国人*见“NYPD”(纽约市警察局),http:∥baike.baidu.com/view/1427634.htm?fr=aladdin[2015/3/15]。。这组数字表明亚裔警察人数远低于亚裔人口比例,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华人在司法部门的地位远不足以保障其利益。

纽约警局对华人的漠视与歧视,从其对待华人命案的潦草态度中也可见一斑。对唐人街偶尔出现的命案,纽约警局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稍作调查便草率结案。用罗伯特拉丁裔同事的话说,对那两个华人非法移民的死亡,“唐人街外无人关心,就是在唐人街,大多数人也很可能会觉得他们活该如此”(Lin,2010:83)。如果不是罗伯特锲而不舍地追查,《突击搜捕》中的老华和《蛇不会跑》中的两个福建青年都极有可能枉死,杀人凶手很可能会逃之夭夭。对人命关天的大案尚且如此,对其他刑事案件,纽约警局更不可能给予太多关注。以警局为代表的美国社会对唐人街的漠视与歧视,产生了恶劣后果,甚至给华人青少年一种错觉,认为警察允许帮派之间互相残杀,而华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唯恐给自己招来灾祸的自保态度,也从客观上助长了唐人街的歪风邪气(Lin,2010:151)。少年帮派在唐人街影院发生枪斗,在场几百人,惊慌过后继续看电影,竟无一人愿意出来作证。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人都是暴力与谋杀的帮凶,缺乏责任感,但这种种现象背后,是美国社会根深蒂固的种族主义意识形态在作怪。

老莫伊的遭遇却又说明纽约警局不仅对唐人街知之甚少,而且随意执法,无视唐人街的实际生态。老莫伊在邮局帮人写了20多年信封,为无数不会英语的华人移民解了燃眉之急,却没想到因此惨遭横祸。被抓前他对罗伯特说的那番话,充分说明了华人在美国被歧视、被孤立的困境:“这里的人憎恨我们,我们得互相帮助。就是黑人也有他们自己的政治家,我们却什么都没有。我们都太无助了。我甚至不能回家,被葬在老家的坟墓里,因为美国不承认中国。这是我的最后心愿,但美国人从我身上偷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的身体!”(279)老莫伊的话至少说明3点:种族歧视严重,华人无语无助无端遭恨,连一直备受歧视的黑人都不如;华人需要自助,需要团结,需要有自己的政治代言人;美国不承认新中国,华人移民也因此受牵连,被困在美国,无法实现落叶归根的最后梦想。

警察与军队是国家机器的重要组成部分,法律、政治、教育、文化等是国家意识形态的核心内容,而种族主义是统治阶级的一种消极意识形态。在白人种族主义者的意识中,白人处于世界的中心,是人类文明的创造者,而包括华人在内的有色人种,位于世界的边缘,是邪恶、落后的野蛮人与“他者”(Tyson,1999: 366)。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些种族主义意识形态比其他任何剥削手段都更有效,更具有麻痹性。正因如此,“理解意识形态意味着更深刻地理解过去和现在”(Eagleton,1978: viii)。在警察与军队这样的国家机器内部,针对华人的种族主义都如此明目张胆,一般美国人对华人的敌视态度也就可想而知。好在纽约警局已开始意识到唐人街的存在,希望与华人搞好关系,并有了自己的首位华人警察,这意味着种族主义藩篱下的“种族孤岛”——唐人街,有望慢慢走出高度自治的与世隔绝状态。

2 华人移民的天堂与地狱

无论是白人眼里的“外国殖民地”,还是肮脏拥挤的游客集聚地;无论是亚裔历史学家视野中的“种族孤岛”,还是“文化孤岛”(Takaki, 1990: 251),对居住在唐人街的华人而言,唐人街却是他们生活、工作、社交的实实在在的家园。“一个地区长期积累的文化, 以及人们对这些长期积累的文化认同,就使得该地区具有了地方性。”(周尚意,2011:416)对认同唐人街文化的华人移民来说,这个家园也许意味着天堂,在这里他们可以过上“更温暖、更自由、更人道的生活”(Takaki, 1990: 253),而对那些新移民尤其是非法移民来说,这里可能同时还意味着地狱,因为他们背负种族主义与阶级主义两座大山:被白人歧视,被族人盘剥。

对初来乍到的新移民来说,熟悉的语言、相似的面孔、无处不在的中餐馆,唐人街可能意味着天堂,但与此同时,新移民也是最苦最累赚钱最少的一群,尤其对那些被叫作“人蛇”或“猪仔”的偷渡客,唐人街可能意味着地狱。“人蛇”或“猪仔”被“蛇头”通过墨西哥偷渡到美国,在美国过着奴隶或囚犯一般的生活。他们每天工作12—14小时,工作之外被关押在所谓的“安全屋”,居住条件极为恶劣,饮食极为粗糙简单,没有任何自由可言。一个来自福建的人蛇一天到晚站着洗碗,加上休息不好,营养不良,实在忍无可忍,于是偷偷跑到纽约公共图书馆午睡片刻。他宁愿坐监,甚至被遣送回国,也不愿过这样猪狗不如的生活。他抱怨家里人不顾他死活,硬逼他来受这份洋罪。他说:“在这儿我根本不是人,而是头牛或马。我是个工作动物。他们给我吃的食物和睡觉的时间,只够维持我第二天的工作。”(Lin,2010: 54)出国非己所愿,在异国他乡变成毫无尊严的“工作动物”实属无奈。这种奴隶般的生活要一直持续到还清债务,而这一过程有时需要半辈子。

唐人街经济繁荣的背后,就是这些华人移民尤其是非法移民被盘剥被压榨的社会现实。他们有冤无处申,有苦无处诉,既不能组织工会又不会绝食示威,既不请病假更不休假,只能早出晚归,没日没夜地干活,工资却比同行少得多。他们受餐馆和血汗工厂老板的欢迎,是“蛇头”牟取暴利的工具,是唐人街游客享受低价饮食与服务的保障,似乎皆大欢喜。实际上,其他华人的境遇也好不到哪里去,唐人街大多数人工作糟糕、生活艰难。随着廉价劳动力——非法移民源源不断地涌入,华人移民的境遇更糟,因为随时有人盯着他们的饭碗。

尽管华人生活得苦、累、穷,但他们居住的唐人街却是纽约最安全的地区,虽时有家暴发生,却鲜有命案,但《突击搜捕》中的老华毒杀案,《蛇不会跑》中的两条命案,都说明唐人街也并非净土。如果稍有不满,人蛇就会面临丢掉性命的危险。《蛇不会跑》中两个20多岁的福建人蛇只因不愿被额外盘剥,就被带出监狱一样的“安全屋”,被3个少年枪杀。这起枪杀案的主谋——美港有限公司(Beautiful Hong Kong Limited)老板吴安迪(Andy Ng)名义上做进出口生意,实则蛇头,为唐人街偷渡非法劳工,从中牟取暴利。美港有限公司是唐人街会馆和堂会的现代翻版,而华人会馆和堂会最初实际上是美国种族歧视的产物。早期华人在美国遭遇种族歧视,生活毫无安全保障,随着排华浪潮的高涨,很多华人不得不逃回祖国,留下来的华人组织堂会和会馆,为华人提供一些保护,华人堂会应运而生。但随着这些堂会和会馆势力的壮大,他们也开始从事一些非法活动(Lin,2010: 132),比如为华人企业输送非法劳工,从中渔利。直到故事发生的1976年,纽约唐人街还是一个高度自治的团体,华人之间如发生冲突,会各自找自己所在的会馆,两个会馆之间会达成某种妥协。而那些初来乍到、无人撑腰的新移民,尤其是那些非法移民,处于唐人街社会的最下层,只能任人宰割。

不愿任人宰割的华人员工试图组织工会,却因此付出惨重代价,甚至失去生命,这对美国200年的民主史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绝妙的讽刺。《突击搜捕》开篇就写到华人员工为争取自身利益,在唐人街最大的餐馆翠宫饭店门前绝食抗议的情景。翠宫饭店最优秀的员工之一老华(Wah)含辛茹苦几十年,最后竟被丈夫与她的当班主管李莉(Lily)合伙毒死,只因她与饭店的年轻人一起想组建工会,拿回自己应得的小费和工资。李莉与老华一起在翠宫饭店工作近30年,最后却为一己私利,帮饭店摆脱潜在的工会组织者,诱惑老华的丈夫老叶(Yip)一起作案。而老叶为衣锦还乡,竟不惜将一同生活了50多年的结发妻子毒死,着实令人不寒而栗。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李莉引诱老叶将老华毒死后,竟恶人先告状,主动约见华人警察罗伯特,提供虚假情报,试图掩盖自己的犯罪行为。最后为逃脱罪责,李莉竟杀人灭口,将老叶推出窗外摔死。追根溯源,老叶的贪婪与赌博心理也许是他悲剧的源头。在老叶看来:“每天都是赌博。你做的每件事都是赌博。至于你赌赢还是赌输,有时要到多年后才会知晓。”(188)然而他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与李莉狼狈为奸、谋害结发妻子的犯罪行径会很快被揭穿,更没想到会惨死同伙之手。其实老叶夫妇都是“美国梦”的祭品,他们在美30多年,一直在餐馆打工,被白人歧视,被老板盘剥,生活困窘不堪,这也许是老华试图反抗、老叶铤而走险的最大根源。

而翠宫饭店的老板威利同时还是唐人街最有势力的会馆之一金和会馆的会长,该会馆的成员都是像威利这样来自广州的唐人街大老板。对这些大老板们来说,唐人街无疑意味着天堂,他们在这里作威作福、鱼肉同乡、影响恶劣,形成唐人街文化中饱受诟病的一面。但对前赴后继的华人新移民以及在唐人街挣扎的华人移民来说,唐人街到底意味着天堂还是地狱,恐怕很难一两句话说清楚。

3 政治斗争的战场

辛亥革命、抗日战争、内战、新中国的建立、中美关系等政治事件,每次都在远隔重洋的纽约唐人街掀起不小的波澜,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华人移民的生活。林景南笔下1976年的纽约唐人街,政治火药味十足,党派之争波澜迭起,“形象地描述了一个狭小、拥挤、复杂、可怕、野心勃勃、政治化、腐化的唐人街”*见http:∥www.amazon.com/One-Red-Bastard-Robert-Chow/dp/B00BDHX4GQ [2014/10/10]。这句话本来是评论《红色家伙》的,但笔者认为它同样是前两部小说中的唐人街写照。。报纸、电视、邮局、社区中心、饭店、咖啡馆,尤其各种会馆协会等,都有自己明确的政治立场。

小说选取的故事背景1976年,是中美关系史上一个十分敏感的时期:中国重返联合国5年后,尼克松访华4年后,周恩来、朱德和毛泽东在这一年相继去世,文化大革命已近尾声,蒋介石离世8个月后,美国独立200年后,离中美正式建立外交关系还有3年。所有这些历史性事件都在纽约唐人街引起不小的风波。国民党在唐人街的势力仍占上风,但共产党支持者的力量正在迅速壮大,由他们组成的会馆“华人一家亲”(Together Chinese Kinship)发展迅速(Lin,2010: 13),要求美国与大陆建交的呼声日益高涨,中美两国关系明显缓和。这种局势不但使国民党支持者觉得失落,就连罗伯特等仍受越战经历折磨的老兵们也觉得冤枉,为此愤愤不平,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小说中国民党退居台湾已27年,但在纽约唐人街仍气焰嚣张。国民党资助的大中华会馆(Greater China Association)是唐人街势力最大的会馆,也曾是唐人街的非官方政府,负责保护许多家庭和地区协会,协调华人与纽约市的关系。大中华会馆的会长田先生是国民党政府的代表,每年都要飞回台湾几次,参加投票表决。事实上,他是大陆一个地区的代表,尽管1949年以后那里已不属国民党管辖。生活在美国,到台湾替一个不属于它管辖的大陆地区立法,已经颇具反讽意味,但惯于趾高气扬的田先生在对待儿子丹的问题上,更是不可理喻。丹患有精神分裂症,然而田先生为了自己的面子和儿子的所谓前途,坚决不让丹找精神医生,不惜耽误儿子的病情。病入膏肓的田和丹父子无疑是唐人街国民党势力的代表,外表光鲜亮丽,耀武扬威,实则强弩之末。

华语报纸电视等媒体分别由国共两党及香港华人中的精英所掌控,代表了唐人街文化区的核心文化,对华人的政治选择与价值观影响颇大。看华语台电视、读华语报纸是罗伯特消磨时间的最好方式,也是他了解华人生活的重要渠道*罗伯特的母亲虽然不喜欢周围华人,却逼着儿子从小读华文报纸,因此罗伯特与其他华裔不同,他每天坚持读华人报纸,看华文电视节目,一为消遣,二为工作。。小说开篇第一段,就是香港华人报纸对华人餐馆员工抗议活动的评论。评论认为初来乍到的华人移民很幸运,因为他们在唐人街就能找到端盘子洗碗的工作,而抗议活动有损华人形象。评论显然站在唐人街老板的立场上想问题,觉得劳工们应该安分守己、任劳任怨,对提供工作机会的餐馆感恩戴德,显然有失偏颇。香港报纸是唐人街3种华人报纸中的一种,其他两份报纸分别支持大陆共产党和台湾国民党。3家报纸立场不同,关注点也不一致,但1976年2月20日,国共两党支持者的报纸不约而同地刊发了尼克松夫妇访华的消息,所有人都敏感地意识到中美两国关系的变化势在必行。

唐人街有两个社区中心,两家邮局,一家姓“国”,一家姓“共”,各具特色,共同左右着华人移民的生活。国民党募集的资金用来资助周六华语学校、节庆舞狮表演,为不会英语的老年华人提供信封翻译服务等。共产党社区中心相对年轻,但因忙于移民服务,无暇顾及信封翻译服务,玩具店老板老莫伊20年来主动为大家翻译信封,人们为表示感谢,每次给他5美分,最后竟导致老莫伊被抓被罚。老莫伊为此伤心欲绝,导致中风,并因此搬离生活了几十年的唐人街,从此与罗伯特断交。罗伯特与老莫伊的儿子是亲如兄弟的发小,从越南战场回来后他还在玩具店打工两年,得到老莫伊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爱护,情同父子。最后由罗伯特出面去抓老莫伊,实非罗伯特所愿,但他为此心怀愧疚,觉得自己是个“大叛徒”,而老莫伊才是真正的勇者。尽管曾受人威胁,但多年来老莫伊不受政治的支配,乐于帮助所有华人,无论他们亲“国”还是亲“共”。

唐人街不仅受周围纽约社会的左右,还受大陆政治气候影响,老莫伊与罗伯特等华人居民的生活与工作因此受牵连,也就在所难免。为防止人们给大陆汇钱,国民党支持者为美国联邦调查局搜集所有给大陆寄钱的华人信息,希望将他们遣送回国。罗伯特的父亲就曾因此被国民党支持者告发,被疑为共产党,遭美国联邦调查局调查(108)。父亲坠楼身亡后,这些人散布谣言,说他是畏罪自杀,对罗伯特的母亲也更加冷淡,这些都加深了母亲对国人的仇恨情绪,对儿子在唐人街工作更是不满。祖国的稳定与安宁对华人生活的重要性,一目了然。

国共两党支持者的明争暗斗,终于演变为暴力冲突,为负责唐人街安全的罗伯特带来无尽的烦恼。在1976年的春节庆典游行上,一些人打着国民党旗帜,喊着口号,“仿佛赢得中国内战的是他们”;而大陆支持者组成的华人联合会则提前在唐人街贴满海报,宣传一个中国,却遭到对手破坏(96-97)。于是8名戴着棒球帽的人突然打出大型标语,号召埋葬蒋家王朝,呼吁美国承认新中国。接着6个头上缠着红手帕的人拿着长竹竿,对8位大陆支持者大打出手。人们很快扭作一团,棒球帽和红手帕都被抓掉,连罗伯特都分不清谁和谁一拨,更别说他的警察同事或白人游客了,他们还以为是功夫表演。说到国共两党的矛盾与争斗,林景南认为华人有着根深蒂固的劣根性:“华人之间的憎恨情绪根深蒂固。饶恕并非华人美德。我们祈祷财富、好运、长寿和幸福,但永远不会为敌人的救赎而祈祷;我们希望他们死上一千次。……饶恕是愚蠢的,因为饶恕意味着你没有吸取教训。”(97)虽然作者的看法有夸张与绝对之嫌,却是对海外华人不团结、窝里斗恶习的绝好总结,也折射出当时国共两党支持者矛盾之尖锐与不可调和。然而兄弟阋墙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给原本就歧视华人的种族主义者带来更多口实;华人内部只有高度团结,一致对外,才有可能为自己争取到应得的权利,给种族主义者以迎头痛击。

总之,在林景南的侦探小说三部曲中,1976年的纽约人性邪恶,暴力事件频发,人们缺乏安全感,城市处于毁灭的边缘:“不到1980年,我们就将互相把对方吃掉。”(Lin, 2010: 160) 纽约的大环境对其“种族孤岛”唐人街也有着或多或少的影响。唐人街独特的地域文化传承发展了近百年,此时面临重大转折,好在纽约警局不再任其自生自灭,唐人街的自治状态面临终结。然而无论唐人街是天堂还是地狱,只要促使国人移民的“推力”与“拉力”仍在,唐人街就必将继续生机勃勃,并且仍将是新移民最理想的落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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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路小明

New York Chinatown in the Eyes of a Chinese American Cop:On Ed Lin’sThisIsaBustandSnakesCan’tRun

XUEYufeng

Though a new voice in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 Ed Lin is the only author to win three Asian American Literary Awards. Among his five novels published since 2002 is a trilogy of crime novels with a Chinese American cop as the protagonist narrator, which is very rare in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 This article takes the first two works of the trilogy,ThisIsaBust(2007) andSnakesCan’tRun(2010) as examples to explore the “cultural region” image of the special “place” New York Chinatown in the eyes of a Chinese American cop Robert. The 1976 New York Chinatown depicted by Ed Lin is still an “ethnic island” under the influence of racism, a heaven or hell for the Chinese immigrants under classism, and politically a battle field of different parties.

Ed Lin; cultural geography;chinese american cop; New York Chinatown

H712.074

A

1674-6414(2016)06-0008-06

2016-01-06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美国史诗性小说研究”(15YJC752039)的阶段性成果

薛玉凤,女,浙江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北京外国语大学华裔美国文学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主要从事美国文学与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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