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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民族文化融合的寓言
——评于怀岸的《巫师简史》

2016-03-16郭景华

怀化学院学报 2016年8期
关键词:天国赵氏简史

郭景华

(怀化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怀化418008)

一部民族文化融合的寓言
——评于怀岸的《巫师简史》

郭景华

(怀化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怀化418008)

《巫师简史》通过极富魔幻和民俗色彩的文学空间场景和人物形象的营造,再现了湘西地域文化遭受现代文明猛烈冲击的生动图景,从民间视角表达了作家对中国现代文化建构的思索,它是一部民族文化融合的文化寓言。

《巫师简史》;于怀岸;文化寓言

自沈从文以其卓异的笔力向世人撩开湘西世界的神秘面纱之后,新时期以来,反映湘西、描写湘西日益成为中国地域文学中强劲的一翼。如果说新世纪以前的当代湘西作家的作品主要着力描绘了湘西地域自共和国成立以来的变化,表现出半个多世纪以来的湘西地域文化与国家主体文化的沧桑沉浮,那么,新世纪以后的湘西作家愈发文化自觉,主要从民间视角的内向视野反观湘西。在他们笔下,湘西文化固然有为求生存而雄强、粗野的一面,但传统的舍生取义、讲究宗法伦理秩序的一面却也一直弦歌不绝。近年出版的《巫师简史》[1]以一个湘西山寨猫庄巫师跌宕起伏的命运,以及猫庄规模形制、宗法伦理秩序变迁为书写中心,在一个恢宏的视野里再现了湘西地域从清末直至共和国成立初期半个多世纪的历史风云。在汹涌澎拜的现代历史大潮面前,随着猫庄的人事不断起伏变幻,猫庄也经历着了沧海桑田的巨变。可以说,《巫师简史》就是一部湘西乃至中国近代走向现代的文化寓言,是中国乡土社会由传统走向现代的缩影。

在近代以前,由于地理条件的限制,湘西地域的文化变迁相当缓慢,但自近代之后,受外界因素的影响,湘西地域的社会变迁步伐开始加快,湘西人的视界也不时地得到更新,他们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也相应发生了变化,相应的传统人生价值观念也日益遭受着外来文明的冲击。《巫师简史》里的猫庄,地处湘西大山深处的那支溪峡谷,整个山寨的房屋都是依风水而建、杂乱无章的木房。猫庄共分上、下两寨,在上下寨之间是一坝狭长的大约三四百亩的水田。生活在猫庄里的赵氏种族,据说是一个在湘西地域生活历史比苗族、土家族还要久远的土著家族。长期以来,猫庄人的生产资料分配近乎原始共产主义式,“几百年来,猫庄的田地都是由族里统一分配到户,除了十亩上好的族田不动,每十年按人头分配一次,期间不允许买卖和转租,若有绝户的人家,就按出生先后来调配,整个猫庄的田地实际上都是族里的。猫庄百年来从没有财主和佃户,每家每户都有田地。”在赵氏巫师兼族长的精心治理下,“方圆百里,除了白沙镇,就数猫庄最富裕。他们家家粮食满仓,牛羊成群。”猫庄的乡间秩序基本是靠宗法伦理在维系,赵氏祠堂是赵氏种族议事的场所,族长和巫师是议事的召集者和最后决断人。作为赵氏宗族威权的一种象征,赵氏祠堂和巫师家的房屋处在猫庄地势最高的位置。“这两栋在猫庄不是最大最雄伟但级别最高的房子,像两只山鹰一样俯瞰着猫庄上寨下寨。”在赵氏种族漫长的进化史上,曾遭遇过无数次天灾人祸,靠着赵氏种族巫师和族长的智勇,凭借一只羊胫骨的法器,他们多能化险为夷。但自从巫师赵青山一代开始,赵氏种族便时有亡族灭寨之虞,“赵家几代巫师打出的第一卦都是凶卦,使得猫庄几十年来灾祸不断”。新任巫师赵天国的第一卦,“整块羊胫骨变成了一块刚出窑的黑炭”,果然猫庄的所有木房被二龙山白水寨的世仇土匪一把火烧光。为了救亡图存,新任巫师赵天国进了趟酉北县城,紧接着便在猫庄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一是受酉北县城天主教堂建筑启发,对全寨的各户房子进行统一规划建石头房子,并修筑寨墙;二是在本家商人曾昭云支持下种罂粟,增强猫庄经济实力;三是同意弟弟赵天文进酉北县城当商业学徒。经过十年的努力,猫庄石头城终于完成,随着鸦片收入的剧增,猫庄的防卫武器里也加入了毛瑟快枪。赵天国的改革成效明显,猫庄自此化解了多次生存危机。但猫庄的其他危机却接踵而来:在推翻清王朝的大革命中,曾昭云受诬下狱身死,猫庄失去了可靠的精神导引者和经济支持者;陈渠珍保境息民,匪患紧张开始解除,住在猫庄石头房子里的猫庄妇女生育率却在触目惊心地下降,猫庄人感觉到阴气和污秽越来越重;县城学徒归来的赵天文权欲熏心,开始谋求对猫庄的控制权,他担任保董后的猫庄,一片乌烟瘴气,赵天国的权威受到挑战;猫庄成长起来的新一代赵长春、彭武平分属于白脑壳和红脑壳两个阵营,两人兵戎相见已不可避免……。同时,伴随着这些危机,猫庄的宗法伦理秩序也遭受冲击:赵长梅在继生了来历不明的孩子被休回娘家后,又生出长了尾巴的孩子;赵天国的儿子赵长春爱上了自己的外甥女彭武芬,最后在家长强烈反对下投军为匪……

《巫师简史》这些文学空间场景的展现,显示了猫庄尽管深处大山峡谷,其近现代的历史进程竟然与中国主体历史进程惊人相似,猫庄人也与整个其他地域的现代中国人一道,遭遇着西方文明的“刺激——反应”,尽管原始的共产主义生产资料分配方式让猫庄人缺乏土地革命的动力,也避免了后来阶级划分的剧烈冲突,但在强大的现代意识形态攻势下,新的历史时期成长起来的猫庄子弟业已改变不投军的祖训,投身于抗美援朝的历史洪流,进入另外一个新的天地。于怀岸创立的这个文学内部的社会空间,让社会各种关系(权力)对这个空间的不同的进入者进行配置,人的命运由此得以揭示,情节的发展也由此而形成,创作主体的创作意图也因之得以完成。对于小说中出现了一些真实的历史人物和细节,我们大可不必在意其是否为历史小说的证据,因为“一个作家不可避免地要表现他的生活经验和他对生活的总的观念;可是要说他完全而详尽地表现整个生活,甚至某一特定时代的整个生活,那就显然是不真实的”。“倘若研究者只是想当然地把文学单纯当作生活的一面镜子、生活的一种翻版,或把文学当作一种社会文献,这类研究就似乎没有什么价值。只有我们了解所研究的小说家的艺术手法,并且能够具体地而不是空泛地说明作品中的生活画面与其所反映的社会现实是什么关系,这样的研究才有意义。”[2]101对于一部小说而言,再也没有从小说人物塑造去理解作家意图更有说服力的了。

《巫师简史》初版时定名为《猫庄记》[3],修订再版时改为现名,表明作家其深刻用心之所在,时代的变迁最终是由人事的行动来促成的,而文学本来就以揭示人性的律动为旨归。作家以巫师赵天国为中心,精心塑造了历代巫师智慧、责任、担当、义务以及舍身求仁的大爱。猫庄的巫师还兼着族长职责,他既扮演着沟通家族与神的角色,又是宗族宗法制度的执行者,在猫庄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威权,历任赵氏宗族的巫师,并没有因此飞扬跋扈,骄奢淫逸,相反,至少最近几百年来的赵氏宗族的巫师结局都很悲惨。“猫庄每个巫师在接过法器正式成为巫师时,都能从神水里看到自己一生的结局。”这些巫师或死于乱石,或丧于仇人的毒箭。“猫庄的巫师没有活过三十六岁的,不知是天定的巫师的命运,还是赵氏种族本身的劫数。”尽管如此,巫师并没有忘记自己的神圣使命,“作为一个巫师,一个天神的使者,他的任务是驱魔,镇妖,除邪,解秽,保山寨人人平安,六畜兴旺;族长的职责则是让种族兴旺,子孙繁衍,山寨强大,不受外族欺辱。”对于赵久明来说,短暂的生命并不足虑,“十多年来,令他深感悲哀的是,世道越来越乱,巫师的法力越来越小”。他曾有过一番振兴山寨的雄心。他不仅学习祖祖辈辈一直运用的汉话文字,熟读经史子集,诸子百家,还曾花很大功夫研究过祖辈们没有研究的苗语和毕兹卡语,深谙他们的历史和习俗。赵久明认为要打败一个种族必得先了解这个种族,要振兴自己的种族也必得先了解别的种族,按一个大清朝的汉人官员的说法是“师夷之长技以制夷”。赵天国也是在猫庄危机四伏的情形下接任巫师兼族长的,这注定他的人生路不会平坦。赵天国一生殚精竭虑要做的事,就是一个历史激变的年代如何保全猫庄,让猫庄青年子弟不投军不做匪。为了免除猫庄子弟被抽丁,他在猫庄每家户口册上对年龄、人数做了手脚,不惜重金贿赂上级官员,甚至给来征兵的晚辈后生下跪。抗美援朝期间,当他再次试图以贿赂的手段,想阻止猫庄青年参加志愿军时,他被人民政府判处死刑。他自接任那天起,便知道了自己的不幸结局,只是不知道这个具体的过程是如何发生发展的。“他以为会在他三十六岁以前,没想到他等了整整半个世纪;他以为那是仇人的枪口,没想到他会成为人民的公敌;他以为他会死得很豪迈,像他的祖祖辈辈一样英勇不屈,没想到枪响之前他竟会号啕大哭,成为酉水两岸几万围观者传播了好几代人的笑柄。”当赵天国在土地庙后殿门被执行枪决时,南北公路已经修通到猫庄,猫庄的寨墙和所有的石屋都被炸毁,打成砂石铺路面,猫庄的族人也被分散到老寨、诺里湖等地。作为巫师兼族长,赵天国深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已为猫庄贡献了自己的才智,完成了他当初接任时向父亲所发的誓愿。当他的妻子和他的儿媳、孙媳来收殓其尸身时,“她们看到他的脸上一片平静,双眼微闭,但他的眼眶里蓄着两滴硕大的泪珠,一左一右,晶莹剔透,像两滴清水一样,静静地。一动不动……”,传统仕宦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精神在此得到生动体现。

为了立体地展现历任巫师的牺牲精神和人格魅力,小说还特意设置了猫庄赵氏家族与毗邻而居的诺里湖彭氏家族、二龙山白水寨龙氏家族的恩怨,在一定程度也揭示出分属不同民族的湘西人的复杂个性。彭氏家族、龙氏家族分属于土家、苗族,这些民族都具有不同的文化传统,例如彭氏家族一直以湘西彭氏土司后代自居,因此也以认同国家正统文化为荣,而苗族素来尚武斗狠,但重情义,守承诺,也不乏民族大义。在近现代历史进程中,这些家族先后被席卷进了瞬息万变的时代潮流,面临着共同的生存困境和压力,共同承担了保家卫国的历史职责,他们大多都做出了符合自己人生准则的历史抉择。彭学清作为湘西土司王的后代,一直怀着保境安民的梦想,戎马一生;在剿匪中他剿抚并施,为湘西复兴保存力量计,不以杀伐为功;解放战争期间,他选择了向人民解放军投诚起义,但又羞于以国军投降将领进政治班学习,最后在飞驰的马上饮弹而死;龙大榜作为二龙山白水寨的土匪首领,前半生积极筹划为家族复仇,后半生在不同政治势力的挟裹下几起几落;他在猫庄人的侠肝义胆感召下与赵氏家族摒弃前嫌,并与猫庄子弟在抗日战场奋勇杀敌;但终究还是不能顺应历史潮流,被新生的政权所镇压。

结语

“所有第三世界的文本均带有寓言性和特殊性,我们应该把这些文本当作民族寓言来阅读,特别当它们的形式是从占主导地位的西方表达方式的机制——例如小说——上发展起来的。……第三世界的文本,甚至那些看起来好像是关于个人和利比多趋力的文本,总是以民族寓言的形式来投射一种政治:关于个人命运的故事包含着第三世界的大众文化和社会受到冲击的寓言。”[3]523显然,《巫师简史》就是一个地处中国一隅的村寨连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遭遇着来自现代异质文化强烈冲击的文化寓言,作家以地方民俗为底色,运用现代小说魔幻叙事技巧,集中表现了多种民族文化的融合。在小说家笔下,湘西地域所遭遇的现代文明冲击是暴烈的,多层次的,猝不及防的。数百年以来巫师羊胫骨法器占卜显示,这个世道正变得每况愈下,而更糟糕的是,巫师的法力也越来越小,他们对身边将要发生的一切已无能为力。赵天国虽然知道自己的结局,也准备坦然接受这个事实,但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他还是难免心疼。“半个世纪后,当他被人民解放军战士五花大绑押赴县城外土地庙执行枪决时,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才猛然想起他接过法器,站起身来走向香案的木盆往法器上弹神水时,手指头一触碰到水面,他的胸口倏地一紧,像挨了一闷棍似的强烈一震,一股锥心的剧痛袭击了全身。”如果说近代大清帝国的崩溃是因为整个封建制度上层已经腐朽堕落造成,满清贵族不配享有更好的命运和结局,但猫庄巫师兼族长用自我牺牲的大仁大爱仍未能挽回猫庄及其族人被现代历史潮流改造的命运,这令人产生深深地同情和感喟。“礼失求诸野”,孤陋的湘西地域“礼”的丧失,是中国传统遭受现代文明整体清洗的一个象征。倾巢之下,“礼”将何处寻?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巫师简史》是地域文化传统走向现代一曲无尽的挽歌。

[1]于怀岸.巫师简史[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5.

[2][美]勒内·韦勒克,奥斯汀·沃伦著.文学理论[M].刘象愚,等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3]于怀岸.猫庄记[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9.

[4]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M].张旭东编.陈清侨,等译.北京:三联出版社,牛津大学出版社,1997.

A fable of National Culture Fusion: On A Brief History of the Wizard by Yu Huai-an

GUO Jing-hua
(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Huaihua University,Huaihua,Hunan 418008)

The creation of A Brief History of Wizard was set in a magical and folk color literature space scenes and characters.It reproduces the vivid picture of the regional culture of Xiangxi suffering violent impact of modern civilization.Analyzed from the angle of folk expression of thinking China writers of modern cultural construction,it is a cultural integration cultural fable.

A Brief History of Wizards;Yu Huai-an;cultural fable

I27

A

1671-9743(2016)08-0078-03

2016-08-23

中国作家协会2016年度少数民族文学重点作品扶持项目(理论评论类)“伟大传统的回声——湖南少数民族作家创作与文学传统关联研究”(中国作家协会公报〔2016第4号〕)。

郭景华,1971年生,男,侗族,湖南新晃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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