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时期东北亚地区“共享的历史”
——以山东半岛登州港为中心
2016-03-16龚俊文
龚俊文
(陕西师范大学 西北历史环境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陕西 西安 710062)
隋唐时期东北亚地区“共享的历史”
——以山东半岛登州港为中心
龚俊文
(陕西师范大学 西北历史环境与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陕西 西安 710062)
隋唐时期的东北亚地区虽然存在着一定的冲突与对抗,但更多的是和谐与稳定的友好局面。文章引入了由国际史提升而来的“共享的历史”这一新的研究方法,以山东半岛的登州港为中心,通过分析遣隋使与遣唐使、张保皋、圆仁等几个案例,对隋唐时期东北亚地区所建立的新罗、高丽、百济和日本等主要的政权国家之间“共享的历史”进行解读,希望能够为东北亚地区创造一个友好和谐的国际关系提供一定的历史借鉴。
共享的历史;登州港;遣隋唐使;张保皋;圆仁
隋唐时期的东北亚地区因领土争端等利益问题发生了多次战争,但也有因学习先进文化和制度而共同交往的历程。虽然这一时期存在着冲突和对抗,但更多的是和谐与稳定的友好局面。目前学界关于隋唐时期以登州港为中心的东北亚地区历史的研究颇多,其研究内容多集中在登州港的海上航线与港口地位、朝鲜半岛与日本的遣隋唐使情况、留学生与学问僧对文化的移植和传播、张保皋的海运贸易体系以及圆仁入唐期间的求法活动等方面。
随着国际史这一新的史学方法在中国史或美国史等国别史研究中的逐渐起步和运用,已经取得了不小的研究成果。[1](P5);[2](P4)在国际史研究方法的基础上,徐国琦教授又将其进一步提升为“共享的历史”(shared history)研究方法。这一新的研究方法主要有三个特点:第一,该范式以“共享”为核心,着眼于两国人民共同的历程及追求;第二,侧重文化范畴;第三,强调个人及非政府机构的作用。[3](P38)“共享的历史”通过跨越国界的文化交流,以发掘共性来进行友好交往,在共性中促进文化层次的互相理解。正是如此,在研究隋唐时期东北亚地区的历史时,引入“共享的历史”这一研究方法,寻求中国与朝鲜半岛和日本之间共同的历史进程,可以对这一时期进行重新审视与解读,获得新的研究成果。
一、隋唐时期山东半岛登州港概况
隋唐时期,中国与东北亚诸国的对外交往多通过海路,且主要是山东半岛一带的登州、莱州等港口。从登州的沿革来看,其前身为莱州,即今烟台市西部的莱州市。北朝时期,山东半岛设有光州,下辖东莱、长广和东牟三郡;开皇五年(585)废东莱郡,设莱州替换光州,大业三年(607)又改为东莱郡,下辖掖县、观阳、昌阳、黄县、文登、牟平等九县,唐初复为莱州。[4](P105)登州,即今烟台市之牟平、蓬莱、黄县、海阳、莱阳、招远等地及威海市的全境。莱州与登州设置的时期不同,但登州是从莱州所辖的文登、黄县和牟平划分而来的,如意元年(692)之前的莱州应包括此后设置的登州在内。因此,这里所说的登州港,不仅包括隋朝时期莱州港口的部分地区,还包括唐朝时期登州州城及其所属各县的港口。
唐代是登州港发展的鼎盛时期,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它成为进出京畿和沟通海外的咽喉之地。“登州者,大唐东北地极也”,[5](P490)其所辖四县皆临海,拥有诸多优良港湾,东与新罗、日本诸国隔海相望,北与辽东半岛跨海相连,向南可通沿海各港口,向西可达内陆各府州,故谓“东扼岛夷,北控辽左,南通吴会,西翼燕云”。[6](P436)
隋唐时期,国内外交通在前代发展的基础上更趋完善。国内交通主要以长安、洛阳为中心,以大运河联系南北,同时以陆路延伸至各州府和沿海重要港口。其中连接登州的陆路主要有两条,其一是登州→齐州→魏州→卫州→怀州→上党→晋阳,通往河北和山西;其二是登州→莱州→青州→淄州→兖州→曹州→汴州→郑州→洛阳→长安,通往两京。[7](P386)
而连接登州的海外航线主要为“登州海行入高丽、渤海道”,根据唐贞元宰相贾耽的记载,从登州出港向东北方向航行,经过大谢岛、龟歆岛、末岛和乌湖岛后,渡海到达马石山以东的都里镇,然后再向东依次航行至青泥浦、桃花浦、杏花浦、石人汪、槖驼湾和乌骨江,自鸭绿江口分出两条路:一路沿江向东北方向航行,转陆路通往渤海王城,即登州渤海道;另一路则继续向南航行,经过乌牧岛、贝江口和椒岛,到达新罗西北部的长口镇,再向南经过秦王石桥、麻田岛、古寺岛和得物岛,抵达航程之终点唐恩浦口,登陆之后向东南行七百余里可达新罗王城,即登州高丽道。[8](P752)当贾耽之时,新罗已统一朝鲜半岛,所以此航道虽名为至高丽、渤海,实际上却是通往新罗的道路。[9](P92)若去日本,则继续向东延伸便可抵达。可见,登州已然成为中国与朝鲜半岛和日本之间相互交流的重要门户。
二、隋唐时期东北亚地区共享历史的案例解读
(一)遣隋使与遣唐使
隋唐时期,从东北亚地区第一批遣隋使的出现到最后一批遣唐使的结束,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三个世纪。在当时造船技术尚为传统、航海技术尚不成熟的情况下,派遣至隋唐的使节都是冒着遭遇海难的危险往返于东北亚海域。既然出使隋唐有如此大的风险,那为什么遣隋使与遣唐使还能够持续近三百年之久呢?回答这个问题必须要对这一时期东北亚地区“共享的历史”进行解读。
1.遣隋使
隋朝时通往高丽、新罗、百济的路线主要有两条:其一为陆路,即从营州(今河北昌黎)出发,向东渡过辽河与鸭绿江,到达朝鲜半岛内地;其二为海路,即上文所述的“登州海行入高丽、渤海道”一线。[10](P510)
由于山东半岛在隋唐与新罗、日本之间的特殊地理位置,使得从新罗、日本两国而来的遣使、留学生、学问僧、商人等大多从山东半岛登州港等沿海港口登陆,再由陆路转往京师以及其他地方。从高丽多次阻断百济、新罗的海上朝贡道路,以及隋唐利用莱登海港发动对高丽的战争来看,朝鲜半岛三国的遣使均是沿“登州海行入高丽、渤海道”一线进入中国。
隋时朝鲜半岛仍处于分裂状态,高丽、新罗、百济出于不同的政治利益和目的,纷纷遣使同隋交往,其遣使次数分别为8次、4次、5次,遣使内容多为受封、朝见、奉献或谢罪,新罗和百济也曾有“请攻高丽”的请求。[11](P88)
此时的日本正处于“飞鸟时代”(600-710)的开端,推古天皇(593-628)以圣德太子为摄政,依托佛教展开推古改革。为此,日本6次派出遣隋使,希望通过与隋朝的学习和友好交往,引进隋朝先进的文化和制度,建立日本中央集权的国家体制。
其中尤为注意的是第三次和第四次遣隋使的派遣情况。大业三年(607),日本派遣大使小野妹子向隋朝贡,并邀请隋朝也派使访日。为此,大业四年(608),文林郎裴世清等人以答礼使的身份受命出使日本,从都城长安出发,至山东半岛东莱郡(今山东蓬莱)乘船渡海,经百济后沿海南下,行至竹岛、都斯麻国、竹斯国、秦王国等地,又经十余国而达于海岸,日本派遣数百人“设仪仗,鸣鼓角来迎”,[12](P1827)场面颇为隆重。“既至彼都,其王与清相见,大悦。”[12](P1828)此次裴世清访日,大大加深了日本对隋朝的了解和向隋朝学习的愿望。同年9月裴世清使团返隋时,日本再次派遣小野妹子为大使来贡方物,同行的还有高向玄理、志贺惠隐、僧旻、灵云等一批留学生和学问僧。
关于日本遣隋使渡海来华的登陆港口和航线,主要是在“山东半岛北部的登州港、莱州港以及登州文登县的赤山莫玡口”,船只从登州港转陆,“经临淄、济北(聊城)、荥阳,至洛阳(秦汉旧道);或经莱州、青州、淄州、兖州、曹州、汴州、郑州,至洛阳(隋唐新道),形成一条完整的日本使隋路线”。[11](P92)
虽然日本派遣的留学生和学问僧人数不多,但他们在中国长达二三十年的学习和生活中,积累了丰富的统治经验。隋唐之际,随着圣德太子的逝世,日本推古改革也宣告终止,国内矛盾不断激化。在此危急存亡的时刻,这一批留学生和学问僧陆续返回日本,积极传授隋唐的先进文化与封建制度。由于他们普遍经历了隋亡唐兴的转折时期,吸取了社会改革的各种教训,所以在他们的积极影响下,日本国内出现了主张改革的新兴势力。
贞观十九年(645),日本孝德天皇即位,建年号“大化”,仿效唐朝君主专制制度,逐步推行改革。学成归来的留学生和学问僧在这场大化改新及律令国家的建设中渐显才能,如僧旻和高向玄理被任命为国博士,灵云和惠云则成为佛教界最高权威“十师”中的重要二人。他们参与改革事务,为推动日本社会改革和传导中国文化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2.遣唐使
自仪凤元年(676)新罗在唐朝的帮助下结束了与高丽、百济三国鼎立的局面之后,便更加频繁地向大唐遣使通好和入贡。据统计,新罗曾以朝拜、纳贡、献物、贺正、谢恩之名派出126次使节,而唐朝也以册封、答赉、凭吊致丧之名派往新罗34次使节。[13](P68)此外,新罗还从贞观十四年(640)开始专门派出大批的留学生入唐,学习唐朝先进的文化,一直到五代中叶而未曾断绝。随着新罗渡海来唐人数的增多,唐朝特别设置了新罗馆,用以接待来往使节,对在各地自发形成的新罗人集团居留地予以承认。
“新罗使必由海道以达登州,又为往来必经之程”。[14](P45)在登州所辖的蓬莱县、黄县、文登县等地区,都先后建有新罗馆、新罗所,还有一些形成了新罗人聚居的街巷新罗坊。在唐代开放的文化政策下,新罗以派遣使节和留学生的方式,沿“登州海行入高丽、渤海道”渡海入唐,汲取中国先进的文化,满足国内改革和发展的需要。同时,新罗也在传播所学唐代先进文化的过程中不断地进行开拓性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丰富和完善了唐代文化的深厚内涵,如新罗的高丽乐被列为唐代十部乐之一,受到了唐朝贵族和百姓的喜爱。这种地域文化之间的友好互动与交流,加速了两国之间共享历史的进程。
相比新罗,日本遣唐使的次数较少,从贞观四年(630)至乾宁元年(894)先后共任命了十九批遣唐使,其渡海入唐的航线主要有三条:
其一为北路,即从日本难波出发,沿着濑户内海向西航行至北九州的博多,在此分为北线与南线:北线为沿着“登州海行入高丽、渤海道”一线航行至登州或莱州登陆,而后西行抵达长安,即“遣隋遣唐使飞岛时代交通线:难波→博多→百济沿岸→高句丽沿岸→登州→莱州→青州→兖州→曹州→汴州→洛阳→长安”;[15](P809)南线则从博多到达百济后,直接从朝鲜西海岸横渡黄海,至登州登陆山东半岛。北路虽然路途曲折,耗费时间,但有众多岛屿处在沿海海湾内,可避风浪,停靠补给方便,是一条比较安全稳妥的路线。
其二为南路,即从日本筑紫的值嘉岛的附近直接横渡东中国海,到达扬子江口,[15](P80)在扬州或明州登陆后行至两都。此为日本入唐最近路线,但因中间没有可供停泊的岛屿,来往都需利用信风,所以是比较危险的一条路;
其三为南岛路,即从日本筑紫出发,向南航行至屋久岛和奄美大岛,并以此为基地向西渡过东海抵达长江口或明州,再沿大运河北上西行至长安。
在日本派出的十九次遣唐使中,曾沿北路一线渡海,并经登州进入长安和返回日本的有7次。[11](P94)新罗统一朝鲜半岛后,与日本纷争不断,加之唐中后期经济重心南移,东南沿海港口逐渐繁荣,日本入唐航路发生变化。前期的遣唐使多走北路,后期多走南路和南岛路。
无论是“遣隋使”还是“遣唐使”,他们沿着北路在登州登陆山东半岛时,都曾与当地百姓进行过民风民俗等方面的沟通。登州作为前期遣唐使登陆的“始至之州”,使团上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向登州官府通报使臣到达的信息,官府待朝廷下旨后颁发“关牒”文书,沿登州—莱州—青州—兖州—曹州—汴州—洛阳—长安一线逐程护送至京师。而那些不能够随团进京的船工、水手、护卫和杂役等随行人员则需要留在登州,在其守候的数月或一两年间,通过用使团携带的绵、布等物进行市场贸易,以供生活所需,这种特殊的民间贸易形式为两国在登州进行经济文化交流创造了必要条件。[11](P98)
新罗和日本多次派出的遣隋使与遣唐使,冒着生命危险经登州渡海往返于中国,使登州成为东北亚地区历史共享的一个中心。在这个共同的历史经历中,新罗和日本将隋唐先进的文化和制度移植到国内,并与本国固有的文化相融合,形成了具有独创精神的民族文化;同时,隋唐也以文化和制度等软实力征服新罗和日本,将它们纳入自己“大一统”的天朝秩序中。在这个“共享的历史”进程中,遣隋使与遣唐使建立起东北亚地区隋唐与新罗和日本之间友好交流的文化基础,并扮演着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
(二)张保皋与圆仁
隋唐时期东北亚地区“共享的历史”,不仅着眼于中国与朝鲜半岛和日本在侧重文化范畴上的共同历程和追求,还强调个人及非政府机构的作用,如在唐新罗人张保皋和日本高僧圆仁,以民间力量加快了东北亚地区共享历史的进程。
1.张保皋
元和十年(816)新罗发生饥荒,张保皋随一百七十多人渡海入唐求食,并投靠在山东半岛王智兴帐下。同年,宪宗开始讨伐地方诸藩,张保皋因擅长骑马作战和用枪而在这次军事讨伐中屡立战功,被晋升为武宁军小将。首次入唐就建立军功的张保皋,不仅为唐朝的平藩事业作出了贡献,还为其日后在东北亚三国交流奠定了基础。
公元9世纪初期,以掳掠买卖新罗人为奴隶的不法行为经常出现在唐朝和新罗的沿海地区,如登州、莱州等地。虽然朝廷多次下诏禁止,并归还被海盗掳掠的新罗人,但这种不法行为并没有减少。为此,张保皋深感仅凭唐朝诏令解决不了问题,更需要新罗采取有效措施,于是回国上奏朝廷,请求设置清海镇,肃清山东半岛沿海地区猖獗的海盗。“后保皋归新罗,谒其王曰:‘遍中国以新罗人为奴婢,愿得镇清海,使贼不得掠人西去。’其王与万人,如其请。自大和后,海上无鬻新罗人者。”[16](P101)可见,新罗在沿海地区设置军镇,确实有效打击了海盗势力。
张保皋奏请位于新罗南段的莞岛设置清海镇,不仅是为了打击沿海地区猖獗的海盗活动,而是另有目的。在新罗内陆腹地的物资供应下,以清海镇为基地,依靠居住在山东半岛等沿海州县的新罗侨民,可以建立起一个以登州为中心,从唐朝经新罗至日本的海洋运输和贸易体系。[17](P63)张保皋镇守清海,无疑是占据了唐朝、新罗与日本之间交通航线的要冲。
开成元年(836),新罗兴德王薨逝,张保皋因出兵帮助神武王金佑征夺回王位,相继被封为感义军使和镇海将军,使得清海镇的地位日显重要。为了稳固登州至新罗一线的海上贸易,更好地赢得在唐新罗侨民的支持,张保皋在登州赤山修建了一座法华院,供由登州入唐的新罗学问僧居住。每到冬夏两季,院内都会由新罗僧讲经。前来听讲和受戒者,除了少数的登州当地百姓和日本人外,绝大部分都是新罗人。其中讲经、诵经等仪式,糅合了新罗与唐朝不同的风格和特色。久之,登州赤山法华院不仅成为了在唐新罗人交流活动的基地和寄托乡情的中心,也成为了唐朝与新罗文化传播与融合的中转站。
此外,登州州城及其下辖各县的诸港口,也都有张保皋驻泊的新罗船队,为往来于登州的日本遣唐使节提供船只和物资上的便利,大量的新罗水手活跃在其间。这些民间的新罗商船经常来回于唐朝和日本,从事着中介贸易。日本第十八次遣唐使回国时,大使藤原常嗣“雇新罗人谙海路者六十余人”,[5](P128)并在登州乳山港停泊时曾上岸购买渡海所需物资。数日后使船又在登州赤山港停泊,并在张保皋所建的法华院留宿,待风起后从山东半岛向东北方向航行,沿新罗南部海域返回日本。[10](P528)
在海上贸易兴盛之时,张保皋还将登州至新罗的运输线继续向东延伸至日本的九州等地。开成五年(840),张保皋通过进献的形式与日本尝试进行第一次海外贸易,因无此先例而被日本大宰府拒绝。会昌元年(841),张保皋再次贡献方物,虽然又被大宰府拒绝,但并没有反对其商船物品自由买卖,说明其进行贸易的异国商品受到了极大的欢迎。
9世纪中叶以后,随着遣唐使的停派,往来于唐朝和新罗、日本之间的商船逐渐取代了遣唐使舶的作用,不仅运送入唐的学问僧,还充任译语、传递书信。[18](P46-48)从以登州赤山法华院为中心、连结清海镇和大宰府的海上网络体系可见,新罗人张保皋所进行的唐朝与新罗、日本之间的经济贸易与文化往来相当繁荣。
虽然在会昌六年(846)张保皋因莫须有之罪被杀,随后清海镇也被革罢,但他对东北亚地区所带来的影响是深远的。在张保皋所构建的以登州为中心的从唐朝经新罗至日本的海洋运输和贸易体系里,中国、新罗与日本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追求着共同利益,不仅为经济贸易方面的利益,更有着文化这一深层次的利益。张保皋以他个人的能力,汇聚起沿海地区非政府的新罗侨民力量,“建立了横跨三国的海洋贸易,为三国的经济文化交流架起了友谊之桥梁”,[19]对东北亚地区历史的共享起到了极大的促进作用。
2.圆仁
开成二年(837),僧人圆仁为了请求大唐高僧解释天台教义而跟随日本遣使入唐,至大中元年(847)归国。在这十年求法历程中,圆仁先后两次往返山东半岛沿海州县,尤其是在登州时与当地百姓和侨民僧众产生了深情厚谊,其中也包括张保皋及其部下对圆仁入唐求法事业的支持和帮助。
开成四年(839)四月,圆仁一行进入山东半岛,至26日到达登州乳山西浦,这时有三十多位新罗人前来等候迎接,“不久之间押衙驾新罗船来”,[5](P156)此“押衙”为在唐担任登州诸军事押衙的新罗人张咏。当时圆仁一行尚未取得入唐的关牒文书,随后张咏便安排他们居住在由张保皋修建的赤山法华院内。6月28日,“大唐天子差入新罗慰问新即位王之使青州兵马使吴子陈、崔副使、王判官等卅余人,登来寺里相看。夜头,张宝高遣大唐卖物使崔兵马司来寺问慰”。[5](P169)从上面的记述来看,圆仁一行到了登州之后,不仅有登州诸军事押衙张咏迎接和张保皋遣人慰问,更有皇帝亲派的特使,可见唐朝政府非常重视发展与日本的友好关系。
7月16日,赤山法华院的众多僧人一同前来慰问,并有登州派遣的四位使者送来七十石日本朝贡的粮食,以备不时之需。[5](P171)寺中三十余僧众皆为新罗人,这也反映了在唐的新罗僧众和登州地方政府对圆仁一行真诚和友好的态度。
开成五年(840)2月23日,圆仁等人打算前往五台山朝拜。而后,文登县令和主簿等十几人来法华院看望,“具说远来留住之本意”。[5](P216)3月2日,圆仁在取得至登州府的公文后向西而行,登州府衙将其安置在城西南的开元寺内,同时还给圆仁写了一份上承节度使的通行公文。此时唐朝在山东半岛专门设置的接待新罗、日本宾客的机构“押新罗渤海两藩使”仍由青州节度使兼任,公文经过公验之后便能够通行无阻。尽管安史之乱后唐朝中央政府的控制力下降,地方割据势力增强,但负责接待圆仁一行的地方官员仍在严格的制度下尽职尽责,这说明以登州为中心的山东半岛在频繁的中外交流中已占据了突出的地位。
从登州地方官员和百姓对圆仁的热情接待来看,此时的山东半岛等地似乎一片繁荣,但事实并非如此。3月2日,圆仁在牟平至登州一线,发现严重的虫灾,迫使当地百姓专以橡子为食;3月25日,圆仁离开文登去青州时,官吏和百姓因蝗灾而缺粮。虽然安史之乱后各地藩镇在名义上归顺中央朝廷,但地方经济仍遭到严重破坏。在这种情况下,登州等地的官员、僧众和百姓对远道而来的日本僧人圆仁仍给予了无私的帮助,当圆仁一行经过各地偏僻的乡村时,多数民户都能够殷勤地提供斋饭、施粥或差人指路相送。
会昌五年(845)七月,圆仁因武宗排佛被迫离开长安而重返登州。途中不少地方官员害怕受到牵连而不愿意接待圆仁,但在进入莱州后,仍然感受到了当地百姓的善良朴实和热情友好。至登州后,张咏主动为圆仁等人提供食宿直至归国,使他们免受外界排佛的干扰。
大中元年(847年)九月,圆仁一行从登州赤山港渡海返回日本。圆仁回国时所带回的大批佛教经籍、佛具法物以及一些诗文集和杂书,为弘扬佛法教义和传播唐朝文化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其本人也成为日本佛教天台宗的集大成者。圆仁近十年的入唐求法之行虽历经险阻,但在登州期间受到了官吏百姓、新罗侨民和寺院僧众的热情接待和特别关照,这一时期的登州已然成为东北亚地区文化交流的重要窗口。
三、结语
从隋唐时期东北亚地区以登州港为中心的长达三个世纪的“共享的历史”来看,遣隋使与遣唐使着眼于新罗、日本与中国之间共同的历程和追求,以文化为载体,促成三国在当时大环境的驱使下保持友好和谐的合作关系;张保皋和圆仁以个人及非政府机构的作用,将唐代沿海州县的侨民联系起来,通过跨越国界的经济文化交流,推动了东北亚地区历史共享体系的构建。
随着我国“一带一路”重要战略规划的提出,为东北亚地区中国、朝鲜半岛和日本之间构建利益共享区域提供了有利时机。无论是从地缘基础出发,还是从文化优势来看,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它们都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而寻求三者之间共同的利益追求,以“共享的历史”视角来重新审视这一关系,可以为当今的东北亚地区创造一个和谐、稳定、友好的国际关系提供有效的历史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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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魏乐娇
The Shared History of Northeast Asia During the Period of Sui and Tang Dynasties:Dengzhou Port of Shandong Peninsula as the Center
GONG Jun-wen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710062,China)
During the period of Sui and Tang Dynasties,there were certain military conflicts and confrontation between nations in Northeast Asia,but there was also a kind of friendly situation with harmony and stability. With Dengzhou Port of Shandong Peninsula as the center,this study attempt to interpret “the shared history” of Silla,Korea,Paekche and Japan at the Sui and Tang period with the case study of Japanese missions to Sui and Tang China,Zhang Baogao and yuan Ren,to provide a historical reference or a harmonious 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 in the Northeast Asia.
a shared history;Dengzhou Port;Japanese missions to Sui and Tang China;Zhang Baogao;Yuan Ren
2016-05-10
龚俊文(1992-),男,湖北襄阳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历史人文地理研究。
1004—5856(2016)10—0108—06
K928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6.10.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