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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嗅味族》看莫言笔下的“桃花源”世界

2016-03-16陈亚琼

潍坊学院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武陵好汉族人

陈亚琼

(陕西师范大学,西安 710119)

从《嗅味族》看莫言笔下的“桃花源”世界

陈亚琼

(陕西师范大学,西安 710119)

《嗅味族》是莫言于2000年发表于《山花》第10期上的一部短篇小说。该小说围绕两条主线展开,一条是父母以及兄弟姐妹对于好汉的日常行为的嘲讽,另一条是好汉和于进宝一整夜在井底的传奇经历。同时,小说向读者展示了莫言笔下以嗅味族为核心的“桃花源”世界。这既是对于陶渊明“桃花源”的继承与改造,也是莫言自身对美好希望的寄托。

《嗅味族》;桃花源;莫言

莫言2000年发表的短篇小说《嗅味族》,是在出版《红树林》、《檀香刑》等长篇巨制的碎片时间内创作出来的。《嗅味族》一改宏大叙事的面貌,丢掉现实的残酷和历史的厚重,故意放弃多角度叙事的技巧,将目光投注到一个普通的农村孩子好汉的身上,并借好汉的眼和口向读者转述了一个“桃花源”世界,这是莫言短篇小说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尝试。

小说以全家人责问好汉一整夜到底去了哪里开篇,但当好汉准备将自己在井底的奇遇实事求是讲出来的时候,却没有人相信。父母的恼羞成怒、兄弟姐妹的挖苦嘲笑都无情地打断了好汉的叙述,直到他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儿,从他嘴巴里散发出来的食物的气味,才成为好汉真的吃到好东西的证明。面对大家的追问,一方面是要遵守与长鼻人的约定,一方面是出于“报复”心理,先前父亲的耳光、母亲的揪耳朵、大姐和二哥的“落井下石”都提醒着好汉要保守享受到美味的秘密,于是乎,好汉甘愿“搬起一个屎盆子扣到自己头上”[1](P371),顺水推舟地大方承认正是自己与一群野孩子合伙整死并且分吃了生产队的一头小牛。最终在大家的拳打脚踢之下,好汉这个人民的“公敌”遍体鳞伤,这场“家庭闹剧”也收了场,留下好汉一人开始了对昨天夜里发生的美好事情的回忆,关于“桃花源”世界的描写正式展开。正如陶渊明最初建构“桃花源”世界一般,依照意外发现“桃花源”、体验“桃花源”、告别与再寻“桃花源”的叙事线索,好汉和于进宝开始了奇遇。

一、发现“桃花源”

好汉和于进宝玩扑克牌时,口渴难耐,二人便到后院的水井去找水喝。这是一眼已经很久没人用过的浇园子的水井,水很深,水面很亮。突然从井底冒出来的食物的香气深深吸引了他们,他们决定到井底一探究竟。到达井底之后,于进宝带着好汉沿着一条黑漆漆的地洞前进,“不知从何时起,眼前渐渐地明亮起来,地道也宽敞了”。随着光线越来越明亮,不断摸索前行,终“在前方的一个宽敞的大洞里”,他们顺利到达了“桃花源”,来到了长着长鼻子的嗅味族人的领地。这里食物充足,族人友好。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所记载的捕鱼为业的武陵人,欲穷“芳草鲜美,落英缤纷”[2](P368)的桃花林,不断前行,终“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好汉和于进宝发现“桃花源”的经历与之颇为相似。前者是“缘溪行”去寻找水源,后者直接寻找水井,但都在水源的尽头发现了“桃花源”的入口。起初这个口是很狭小的,但依照光线的指引,不多远就“豁然开朗”了。武陵人刚入“桃花源”,随即就被平旷的土地、整齐的房屋所吸引,放眼看去皆是良田美池桑竹之类的美好事物。“桃花源”中往来种作的男女,怡然自得的老人和孩子,衣着打扮与外人无异,一派和平景象。好汉和于进宝意外闯入“桃花源”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平展展的土台子,土台子上摆着三个巨大的黑桃盘子”。就是这三个巨大的盘子上所盛放的肉、烧鸡和小羊所散发出来的香味将他们吸引至此地。既而他们看到了此地的主人——嗅味族人。嗅味族人跟普通人长相差不多,但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另一个突出特点就是鼻子很长,且只有一个鼻孔,他们跪在三个大盘子的周围,通过鼻孔的开合来嗅食物的香气以充饥。初入“桃花源”,好汉二人的内心惊喜大于恐惧。

二、体验“桃花源”

武陵人和好汉、于进宝在“桃花源”里的体验都是极为美好的。这种美好一方面来自于“桃花源”中的主人对于误闯入自己领地的外来者都报之以友好和善的态度。热情好客的村民在发现武陵人的到来并询问清楚相关情况之后,便邀请武陵人回家,“设酒杀鸡作食”,前来问询的其他村民,也都纷纷设宴款待武陵人。为此,武陵人在“桃花源”中逗留了好几天才离开。好汉二人初入“桃花源”时,小心翼翼地如壁虎般贴在洞壁上怕被发现,当然这种低级的隐藏不可能不暴露,但嗅味族人对于好汉二人并没有表现出敌意。在食物香味的吸引下,在最初发现好汉二人的嗅味族人的纵容下,好汉和于进宝终于顾不得其他而在那摆满食物的三个盘子前狼吞虎咽起来。饱食过后的好汉二人才发现自己早已被嗅味族人包围。嗅味族人的语言很奇怪,但没有恶意,他们甚至在土台子前跳起了舞,还召开了座谈会向好汉二人表示欢迎。美好体验的另一方面就来自于“吃”了。武陵人数天于各家赴宴的具体细节,陶渊明没有展开叙述,莫言则详细描写了好汉二人的食物体验。色香味俱全的砖头厚般的烧肉、脑袋扎进肚子里的烧鸡、整头整头的小羊,肉上还点缀着香菜末、花椒叶和小葱叶,三个盘子上的精美且充足的食物,成为好汉二人“吃过的最香最美的食物”,他们有着前所未有的极其强烈的幸福感,甚至认为“回到上边即使马上死掉也不冤枉了”。好汉二人的“桃花源”体验更注重“吃”的原因,大概跟莫言自身的成长经历相关。“莫言在上小学期间,经历了三年困难时期,极度的饥饿和对于食物极度的渴望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3]这些记忆对于莫言后来走上文学道路,开始文学创作都有着深刻影响。因为饥饿而大口咀嚼吃铁的小孩、因为久饿暴食而被撑死或者噎死的女子、因为偷藏豆子在胃里哺育孩子而跪在盆子前干呕的母亲,等等,这些情节在莫言的作品中随处可见。他没有夸张,没有虚构,他儿时最羡慕的就是一天可以吃三顿饺子的作家,他儿时确实跟着小伙伴一起吃过铁来充饥,他确实知道死于缺食、少食、暴食的人不在少数,因此莫言笔下的“桃花源”必然是个没有饥饿困扰的世界!好汉和于进宝在“桃花源”里不仅可以尽情地享受美味的食物,而且不会为此付出代价。因为嗅味族人只嗅味道不吃东西,没有食物的争夺和抢占问题。而好汉所生活的现实世界,饥饿和贫苦是生活的常态,也因此练就了他们异常灵敏的嗅觉。他们也渴望如同嗅味族人一般,根本不需要吃东西充饥,只要嗅嗅就能饱腹。

此外,与武陵人因好奇心驱使而不断前行最终发现“桃花源”所不同的是,好汉和于进宝二人误闯入嗅味族人的领地而获得的美好的体验,皆是因为嗅味族人的指引。嗅味族里一位长着白胡子的老长鼻人曾这样对好汉二人说:“你们原来就是我们这里的人……我们早就决定把你们俩请回来……今天,这机会终于来了。”嗅味族人终于在井底等到好汉二人了,从井底传来的香气就是证明!这香气或许只有好汉二人才能闻得到,又或者是专门为了让好汉二人发现异常才故意在那天夜里放出味道来的。那也就不用奇怪,为何好汉和于进宝会生着一样的小眼睛、塌鼻子和大耳朵;为何二人一样不受井上人的待见;为何最初二人不懂嗅味族人的语言,一阵子简单接触之后竟也能听明白了;原来他们是井下人,是嗅味族中被白毛大风刮走的同胞!难兄难弟的好汉二人,回到井底,就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回到了充满温情的“桃花源”世界。

三、告别“桃花源”

在“桃花源”中停留数日之后,武陵人辞去,村人嘱咐他说“不足为外人道也”。好汉和于进宝经过一夜的美食享受之后,嗅味族人将他们送至井口,同样请求他们“不要把这里的情况对外人说道”。武陵人却在归途中沿路做了标记,并将此事汇报于太守。好汉和于进宝虽然没有做标记,当然这与他们熟知到达“桃花源”的路径有关,他们还信誓旦旦地以被乌鸦啄脑袋为代价向嗅味族人保证,但好汉还是差点就泄了密,准确说来,是好汉已经泄露了秘密,只是没人相信罢了。家里人根本不去理会“鬼话连篇”的好汉所说的“桃花源”的故事,却坚定地相信是好汉偷吃了公社的小牛。“桃花源”中嗅味族人的世界,长幼有序且安静祥和,衣食无忧且安逸快活。调皮可爱做鬼脸的小长鼻人,带着好汉二人跳舞的母长鼻人,代表家族发言的老长鼻人,他们没有现实生活中人的乖戾暴躁情绪,他们用美好的心境欢迎好汉的到来,他们用好客的态度欢送好汉的离开。然而告别“桃花源”后,回归正常的生活,也就回到了真实的世界。小小年纪的好汉还是要承受来自家庭的嫌弃甚至是暴力,还是要跟着哥哥姐姐去挖野菜,还是要喝令他反胃的黑乎乎的野菜汤,还是要啃发了霉的咸萝卜条,还是要艰难的活着。

四、再寻“桃花源”

离开“桃花源”后,武陵人曾按照自己所做的标记,与太守派来的人一起去再寻“桃花源”,但还是迷了路。后来一高尚人士也试图去寻找“桃花源”,未果,再寻“桃花源”的事情便再无人提及。好汉和于进宝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去井底拜访“桃花源”,或者会在他们极其饥饿的时候,又或者他们再次寻找也不会有结果。陶渊明所打造的“桃花源”世界,是与世隔绝的安乐净土,没有战争动乱,没有官场黑暗腐败。他们不曾与外界取得联系,也不知道外界的变化更替。嗅味族人的“桃花源”不同,虽然也是自给自足,但他们清楚地知道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嗅味族人知道好汉和于进宝被大风卷到了井上的世界,而且知道好汉二人过得不好。他们会跳井上人们所跳的舞蹈,他们也会将平常嗅过之后所剩食物倒在暗道里喂鱼。嗅味族人的“桃花源”才是隐藏在井底之下真正的乐土,他们既洞悉着井上的一切,也在井下怡然自得地生活着。再寻“桃花源”成为莫言精神上的追求,尽管憧憬一个吃饱穿暖、不被虐待的“桃花源”世界是最低层次的需求,但也是最基本的需求。在肚子空空的情况下,人性中的动物性就会暴露出来。在知道好汉偷吃到好东西后,兄弟姐妹们当时嫉妒与仇恨交织、愤怒与无奈纠缠的复杂感情就是说明。只有摆脱饥饿的困扰,才有可能实现更高层次的追求。“桃花源”无论存在与否,它都是一种坚定的信仰与永恒的寄托。

莫言在《嗅味族》中所建构的“桃花源”,没有了之前作品中所经常涉及的城市和农村的对立、工业和农业的抗争、文明和野蛮的冲突这类主题,没有了叙事的“狂欢”,没有了感官的刺激,没有了血腥的味道,却依旧沿袭着对于“高密东北乡”人类生存观照的传统,在看似中规中矩的叙述之中依旧继续着天马行空的想象。在好汉开始向家人讲述一整夜做客嗅味族人的经历前,穿插了那段时间社会上流传很广的一个谣言,即杂耍班子用蒙汗药拐儿童扮狗孩来赚钱。而将小孩变成狗孩的过程是十分残忍的。先用刀割掉小孩的舌头,并在小孩身上划很多的血口子,之后立即杀狗,趁热将狗皮贴到孩子身上,从而完成狗皮的植入,将一个正常的小孩改造成披着狗皮且不会说人话的狗孩子。与关于井底嗅味族人的描写所不同的是,井上的世界连社会谣言都是残忍的。莫言深知无法逃避严酷的生存问题,但又无能为力,只能寄美好希望于“桃花源”。这不是一种消极的选择,而是一种直面惨淡却依然顽强生存的选择。正如面对家人的质问,好汉本是可以选择隐瞒的,借口、理由、谎言等有很多,或者说自己在草垛中偷懒睡过了头,或者说被杂耍班子拐走却凭借自己的智慧勇敢逃脱了魔爪。但好汉选择了说真话,选择将“桃花源”中的体验讲出来。因为好汉主观上更愿意相信嗅味族人的故事要比杂耍班子的故事来得真实,也更愿意将这个没有饥饿、没有烦恼的“桃花源”世界的存在告诉更多的人。

在嗅味族人的“桃花源”中,清晰可见莫言对于陶渊明继承与改造的痕迹,但更多的是莫言自身对于那个饱受饥饿困扰的残酷时代的追忆与感叹,更多的是莫言美好希望的寄托和精神的不懈追求。

[1]莫言.与大师约会[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文中引用部分均出自本版本。)

[2]张守仁.世界美文观止[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4.(文中引用部分均出自本版本。)

[3]李桂玲.莫言文学年谱:上[J].东吴学术,2014,(1).

责任编辑:陈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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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4288(2016)04-0013-03

2016-03-20

陈亚琼(1991-),女,山西大同人,陕西师范大学2014级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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