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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新儒三大家与书院

2016-03-16谭凯

怀化学院学报 2016年10期
关键词:马一浮复性熊十力

谭凯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长沙410205)

现代新儒三大家与书院

谭凯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长沙410205)

中国书院在晚清改制后,在民国期间曾经有一个复兴的阶段。现代新儒三大家马一浮、熊十力和张君劢借助书院载体恢复儒家学说,阐述其新儒理念。但三大书院复性书院、勉仁书院和民族文化书院在教学内容和办学宗旨上面并不尽同:复性书院俨然一座古代书院;勉仁书院结合时代需求,对学生灌输民族主义思想;而民族文化书院则开设了诸多西学课程,本质上与研究所类似。但三大书院最终都走向寂灭,根源在于儒学的没落,三大书院不能满足工具理性的需要也是其迅速退出历史舞台的原因。

现代新儒家; 书院; 授课内容

中国书院,早在清朝末年就已作了一次根本性的学制变革,将其与学堂相接,全国书院逐步改为不同级别的学堂、图书馆等。其学习内容也兼采西学,不再以传统儒学的教程作为其主要的教学内容。这是书院改制后的大趋势,虽如此,改制后仍旧有许多书院重建于世,其创办者大都欲使书院这一传统的教育形式在现代教育体系中获得一席之地,恢复儒家传统,从文化上疗治中国落后的病根。民国初年成立的四大书院:国学专修馆、支那内学院、天游学院、章氏国学讲习会,都在形式和内容上继承了古代书院的传统。抗战时期,在救亡思潮和国学复兴口号的影响下,现代新儒三大家马一浮、熊十力和张君劢在大后方分别创办或讲学于书院。新儒三大家感于当时中国大学教育的缺点,主张书院的精神内核应该与传统书院保持一致,并将古代书院办学的优良传统继承下来,但是在授课内容和办学宗旨上面,三大书院的具体状况则不尽然,本文先分论之。

一、六艺赅统一切学术:马一浮创办复性书院

1939年2月8日,马一浮及其随同乘国民党交通部专车辗转到达四川,开始了他创办、主持复性书院的十年生涯。

马一浮此次入川,是获最高当局的支持而欣然前往的,他对兴办书院也是满腔热情,“诵说旧闻,牖启初学,所以继绝学广教化之道,将有在于是者。”[1]164初掌复性书院的马一浮踌躇满志,五十七岁的他准备将大半辈子的所学倾其所能传授给后学,以培养“深明经义,精研义理,知类通达”的人才,以匡时救世,整治民心。

如同其他新儒家一样,马一浮对于时局与人心极为担忧,对于现代教育也颇有微词。早年,蔡元培与陈百年执掌北大时,曾函邀马一浮出任北大文科学长,都被马婉拒。他认为近日之学校制度不同于传统书院,世之显学均以贩卖知识为重,以新说异论为时尚,致使人们舍己徇物、逐末遗本,忽视了中土圣贤之道的六艺之学,而成为今日学术界之大患。

按照马一浮的论说,现代教育不如历史上的书院,教师为生计而教,学生为出路而学,学校等同于商号,计时授课,铃响辄止。“学官所守,学有定制,教有常程,求其器能足备世用而止。”[1]163现代教育最终只是在“器”上能满足功利的作用,而忘记了统摄“器”的“道”。因此现代教育的后果促使学术分歧,人心陷溺。人们逐渐失其本性——善,所谓舍道而逐器。籍是之故,马一浮企图通过类似宋代以来的书院形式进行教书育人:

夫人心之歧,学术之弊,皆由溺于所习而失之。复其性则同然矣。尧舜之元亨,诚之通也;汤武反之利贞,诚之复也。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教之为道在复其性而已矣[1]164。

书院遂定名为“复性”。按照马一浮的教育理念,他试图通过书院之创办,使就学之人通过学习钻研六艺要旨,义理名相,能够明道器之辩,从而反躬力行,拔本正源。书院学生人数不主张多,“思藉以此聚少数学子,导以经术,使返求诸义理,冀续先儒之坠于垂绝之交。”[2]18马一浮主张的是一种典型的精英教育,期以通过少数精英修己渡人而影响社会。马一浮发愿:“期望从学之士人人能为王者师,方尽得儒者本分。”[3]179-180所以在书院关于学生纪律亦有明文规定,学生以成为圣贤作为自己的理想,不能以求取仕宦和财富利益为求学目的。书院在学生录取方面有相当严格的要求,但书院不负责学生将来的就业出路,学生可以正式注册来求学,亦可中途走人。

复性书院开讲的第一天,马一浮向学生阐明“常变”之理:“夫雷风动荡是变也,立不易方是恒也。事殊曰变,理一曰常,处变之时,不失其常道,斯乃酬酢万变而无为,动静以时而常定。故曰吉凶之道贞胜者也,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1]119明了“常变”之理,目的在于处变之时的因应之道。马一浮说,书院的设置不为学制所摄,是变,书院创办伊始,资用未充,斋舍不具,远不及古代书院规模,此亦是变,但书院之常在求经术义理;当今之际,国家遭受日本侵凌,这是事之至变,但力战不屈,这是理之至常。以恒常应对至变,这是万古不变之理。

马一浮力主书院教育必须独立于现代学校教育的另一种模式,并拥有完全的自主权。他坚持书院继承古代书院独立于学官的传统,讲学必须自由,也不该受教育部管辖。在开讲典礼上,书院还举行了盛大的叩拜孔子仪式,全院师生在马一浮的带领下,北向讲坛三礼,焚香、献花、祝词后,再行三礼。其目的则是让学生明儒道之庄重,从而端正身心,一心向学。马一浮从传统儒学资源内部为学生制定了四条学规:“一曰主敬,二曰穷理,三曰博文,四曰笃行。主敬为涵养之要,穷理为致知之要,博文为立事之要,笃行为进德之要。”[1]122这四个方面,从个人修养为学到行事做人,马一浮称是“内外交彻,体用全该”,因此他不仅主张这是书院的学规,同时也应该作为学生终身由之而不改的正路。

书院先后聘请了赵尧生、谢无量、叶左文、梁漱溟和熊十力等人担任讲座先生,由马一浮担任主讲。书院筹建时提出专门设立玄学、义学、禅学三讲座,后来又设立了诗教、哲学和三礼讲座,教学内容以传统儒学为主,对于西学则未曾开设。

“六艺赅统一切学术”是马一浮学说的核心内容。“六艺赅统一切学术”不仅体现在诸子之学尽出于六艺,还在于六艺能统摄经史子集四部之学。马一浮认为六艺作为中国学术渊源,还是求学者前进日新之学,因此他将六艺的地位推崇到至高无上的学术地位。在近代西学东渐的大潮下,马一浮将他的“六艺赅统一切学术”的观点进一步发挥,认为西学也是统于六艺的学术,“如自然科学,可统于《周易》,社会科学(或人文学科) 可统于《春秋》。……文学艺术统于《诗》、《乐》,政治法律经济统于《书》、《礼》。”[4]26传统儒学尤其是宋明理学的观点认为,宇宙的普遍原则与社会道德、自然物理是相通的,宇宙原则是后两者的根本,这是儒学的一个特点。马一浮的“六艺赅统一切学术”即是依据这个思路来的。他认为“全部人类之心灵,其所表现者,不能离乎六艺也。全部人类之生活,其所演变者,不能外乎六艺也”,而西方学术,虽然名目繁多,但“行出来的也是这个六艺之道,但是名言不同而已”,马一浮非常自信地认为自己抓住六艺之学,即抓住了人类学说的根本,而近代以来的学术分歧造成了各种专业知识,马一浮认为那只是“末”而非“本”,这种舍“道”逐“器”造成的后果,就是使人心也失掉了“本”,所以创办复性书院,就是要让学生恢复其本性,明乎六艺之道,六艺之道“是前进的,决不是倒退的,切勿误为开倒车。是日新的,决不是腐旧的,切勿误为重保守。是普遍的,是平民的,决不是独裁的,不是贵族的,切勿误为封建思想。要说解放,这才是真正的解放。要说自由,这才是真正的自由。要说平等,这才是真正的平等。”[4]29所以,按照马一浮的逻辑,只要“明乎六艺之文者,斯可以应天下之事矣。”[1]130

复性书院自1939年9月开讲,到1948年5月结束,但真正开讲的时间不到两年。起初,书院在其体制上就引起熊十力的不满,熊十力要求马一浮给学生预谋出路,在读期间应该配以丰盛的膏火紧贴,还应该开设多门学科,使学问互通,这些都被马一浮回绝。之后,熊十力写信给马一浮,要求马一浮扩大书院规模,争取国立的资格,并建议将书院改为“国立文哲学院”,马一浮同样不予理睬。他希望培养的人才是道德上的君子,其学规规定的“主敬、穷理、博文、笃行”,都是希望学生能够涵养自己的德行,走出书院后能够践行自己的德行,以自己的德行改变人心。而熊十力主张的是经世致用,不能一味崇尚义理之学,应该在内圣和外王方面并而行之,书院应该培养有德行的济世之才。马、熊两人最终因为见解上的差异而分道扬镳。

熊十力的负气而去,从一个侧面说明了马一浮主持书院的理想主义性格,他对“尊德性”的极端看重,在当时却成了书院发展的障碍。加上国民党政府对复性书院的介入,在经费问题上使书院难堪,又派专员来书院听课,监督书院讲学,最终,书院学生流失很多,马一浮自己也于1941年暑假毅然罢讲。罢讲之后的复性书院,专事刻书,在马一浮个人的惨淡经营数年后,于1948年5月草草落幕。

二、以儒家学术振奋民族精神:熊十力讲学于勉仁书院

早年梁漱溟讲学北大时,曾和一批志同道合的青年学子组成一个名为“勉仁斋”的学团,其主旨是“以身心修养功夫为主,而知识方面则任人自由研究。”[5]2071938年,为躲避日军的炮火,梁漱溟随弟子一行迁往四川,并于1940年创办勉仁中学。翌年,勉仁中学迁至重庆北碚,并改名为勉仁书院。书院创立后,梁漱溟虽任院长一职,因其社会活动颇多,忙着造访国共两党领导人,主张军队国家化而奔走于战乱中,于书院未能兼顾。

1942年至1945年,熊十力担任勉仁书院主讲,勉仁书院学生对熊十力都执弟子礼。熊十力讲学大旨,“以为中国数千年之历史,系以儒家学术为中心思想”[5]207。和马一浮一样,熊十力认为当今的学校“专以知识技能为务,而不悟外人虽极力重视科学,同时亦必于文哲方面,特别提倡。”[5]207熊十力早年是出生入死的革命党人,后以革命仍需学问,故折节为学,亟愿恢复固有儒家学说,以为民族精神,从而启导社会,发扬时代精神。

熊十力力主传统学说应以儒家学术统之。他认为宋明理学家仅宗主《四书》,而于晚周诸子、老庄和佛家大乘一派经典,皆不许读诵,所以宋明理学一传再传而日益狭隘、迂滞、枯窘而空疏,“无发扬蹈厉之气,无活泼沉雄之风,终无救于民族危亡”[5]208。熊十力不违宋明理学家的“真切处”,但对于他们的拒碍之处,必极力矫正。熊十力虽然主张儒家学术统领传统学说,但对于西方学说并不拒绝,他主张兼容并蓄,对于中外百家学说则主张互较长短,并不只守一家思想。但必须以儒家学说为思想中心,如此,思想界便“不至呈纷紊乱之象”,而社会上“一切规律,可以建立,个人皆有其安心立命之地。”[5]208

在勉仁时期,熊十力特别注重三部儒家经籍:《易》、《春秋》和《周礼》。按照熊十力的思想,读《易》能穷神知化,使人们明乎易与不易之理,这样可使万物各正性命,处于宇宙中的个人应知刚健不息与变动不局之义,从而发挥人生之蕴。相对于《易》明内圣,《春秋》之义则明外王,不仅如此,熊十力还认为《春秋》由民族主义进至太平大同主义,民族主义与太平大同并不矛盾,“若弱小不奋发,则强暴无缘抑制,世界无由进于太平。”[5]208熊十力借此说主张在民族危难之际,尤应发扬民族主义,使全国一心,共同抗敌。而《周礼》是与《春秋》相辅而行的经典,熊十力发挥其中微言大义,认为《周礼》经济上主张平均主义,政治上主张多元主义,其最终目的,“是为实现《春秋》由升平进太平的理想。”[5]209

此外,熊十力痛心于汉以来的史家,全无民族思想,“将《春秋》内诸夏而外夷狄的精意,完全丧尽”,造成“戎狄长期蹂躏之局”[5]209。因此,熊十力特别注重史学,他认为史学能激发民族思想,“若乃明圣挺生,独知民族思想之可贵,……今外侮日迫,吾族类益危,吾人必须激发民族思想,念兹在兹。”[6]47抗战期间,熊十力有《中国历史讲话》一书与《中国历史纲要》的手稿,即是他在避寇入川后,悲愤交加,给学生讲解民族种原及通史的著作,目的为了发扬民族精神,为各民族团结抗战提供历史依据。熊十力认为面对当时日本的入侵,我们因护持自己的文化正统,而文化正统正是民国的国统,“国统必有所寄”[5]211,而民国的国统,则寄于人民,只有“人民能保持其国家之独立自主,能发挥公共意力,以处理国政,斯国统尊严矣。”[5]211因此,只有国民培养民族思想,保持文化正统,国家方能长久抗战亦终有胜利的一天。

在勉仁期间,熊十力完成《新唯识论》语体本三卷,给勉仁学生讲学的讲义则整理出版成《读经示要》,成为熊十力的两部代表作。只可惜在抗战时代,没有几人能对他的著作沉潜往复,从容含玩。勉仁书院最终也因经费无着,数年后重蹈复性书院的覆辙。

三、德智交修诚明并进:张君劢创办民族文化书院

1939年,新儒家的另一位代表人物张君劢在大理创办民族文化书院。创办民族文化书院的出发点,与马一浮创办复性书院不同。张君劢重提复性书院之制,其原因有四点:一,国内只有少数大学设有研究生制度,张君劢希望在大学之上建立类似于西方研究所一类的机构,以供学问之成熟;二,自古书院师生知相爱之深,提撕警觉之严,大益于人才之养成和学统之维系;三,宋明书院注重修养省察,人的心力之奇伟,实为风气转移的关键;四,古代书院徳智并重,但尤重视德。今重兴书院,在本客观态度求真理的同时,应该兼顾德性的存养[7]452-454。张君劢认为书院制度与近千年中国学术具有不可分离的关系,保留了中国的学统,也是中国文化得以维系的重要因素。

但民族文化书院并不像复性书院一样,完全是为了恢复古代书院制度,并在书院内恢复古代读书人的生活方式,张君劢为民族文化书院添加了许多现代教育体系的元素,以适应生存。张君劢站在中西文化比较的角度上,认识到西学的确有很多胜于国学的地方,就学术而言,西学“智识范围之广博,绝非吾国所及”,就政治社会现象言之,张君劢认为钦羡西方物质精神两方面的发达,并且爱国心非常强烈,让许多出国视察的中国人“尝目击此种种而叹为三代圣治复见于今日”[7]451。纵然如此,张君劢并没有因此而产生自暴自弃的民族虚无主义,他认为只有承认西学之优良于国学处,并以开放的胸怀学习和容纳,以补民族文化的虚弱,从而促进民族新文化的兴起。如同希腊文化与基督教文化的融合,佛教与传统文化的融合一样,不必以采纳外来文化元素为缺陷。

正是在这种文化观的指导下,民族文化书院在规制上有许多不同于传统书院的地方。民族文化书院的宗旨,即是徳智交修诚明并进。张君劢认为,东方学术注重道德的涵养,西方学术注重智识的培养,但处今日之世,做学问应该两者兼顾不可偏废。他看不起宋儒尤其是心学一派,以读书为玩物丧志,而主张静坐参悟,同样不能步趋西方学术之后,只研究宇宙现象,而置身心问题于不顾。“惟学问博大高明,尤见德性之纯一不二,惟德性之纯一不二,尤见一物不知为儒者之大耻。”[7]456道问学与尊德性是相辅相成的,只有使德性和智识平衡而同等发展,才是学术上不偏不倚的“善德”。

在道德涵养方面,民族文化书院不主张恢复古代的三纲五常之教,张君劢认为传统儒学中规定的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五伦关系,已不全合乎现代中国的需要,在德性培养上,民族文化书院规定了三项德性纲目:立己、达人和爱国。立己的具体含义有四:体格锻炼、诚朴、仁勇和公忠;达人的具体含义亦有三:敬人敬事、胞与为怀和集团纪律;爱国的具体含义亦有三:爱护本国历史、养成法治精神和履行国民义务[7]466。我们可以看到,立己和达人两项的具体规定,主要是从儒家学说主张的个人道德修养出发,提炼出其中可适用于当时中国需要的德性规范。在立己一项中,把体格锻炼摆在了首位,这是传统书院所没有的。在爱国一项,民族文化书院切中时代需求,给学生提出了作为现代国民的新的道德要求。立己、达人和爱国三项德性纲目,“其根本所在,莫要以诚。”[7]456最终,张君劢用宋儒提出的“诚”的要求作为对学生的第一要求。

在智识培养方面,民族文化书院与传统书院即物穷理格物致知的方法是不同的,民族文化书院的主张也体现出许多时代性的因素。创立伊始,书院主张师生研究四个方面的知识:经子学、史学、社会科学和哲学。经子学指的是传统的经学和子学。张君劢特别提示学生,这些传统学术的研究,应根据科学方法来研究,但不能“过涉于之理灭裂”,而应“就根本问题加以发挥,以存吾族精神所在。”[7]451在史学方面,由于当时史学界内,疑古风气颇浓,致使一种虚无主义的蔓延。张君劢认为,秦、汉、唐三代是我国大发展时期,其功业之盛,是最能鼓舞国难中的同胞。因此,民族文化书院主张史学研究应该以我国历史辉煌时期为重点,同时还应兼顾东亚邻国历史的研究,以备时代之需。在社会科学方面的设置上,民族文化书院主要设立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和人类学四种,而尤重政治学和经济学两门。政治学应重视从洛克到赖斯以来的学说演变,政治学中的国际关系,则是研习重点,经济学则应重视从亚当·斯密到凯恩斯以来的学说演变,经济学中的银行币制和各国经济状况,同样也是书院师生的研习重点。在哲学方面,张君劢认为这是一切学问归宿之处,只有专治哲学之人,才知道哲学所给予人类思想上与行动上的伟大刺激力。同样,民族文化书院的哲学研究不仅仅局限于传统学说,对于西方哲学的研究,也成为书院的研究重点。

张君劢创办的民族文化书院,从其创制和办学宗旨来看,是完全符合现代教育体系的要求,若能按照其制定的规制继续下去,其前景展望应是非常乐观的。但因张君劢徘徊于学术与政治之间,在办学之外,他还极力倡导政治民主的宪政道路,这一点引起蒋介石的极度反感,1942年,蒋介石借西南联大闹学潮一事,将民族文化书院关闭。

四、简论

辛亥革命以后,王权政治瓦解,民国初年的中国政治、经济和社会状况仍然充满了忧患,但问题要不要由传统文化负责。马一浮等人被后人冠以文化保守主义者,他们的文化主张的确颇具保守倾向,但这种保守不是源自对现代化进程和社会变革的反感,熊十力早年就是辛亥革命的一名战士。也不是对所有“旧”的留恋,他们希望对“旧”的一切做开明审慎的考察而非感情用事,像许多西化派学者那样主张将线装书都丢进茅厕。问题并不是该不该“新”,而是如何“新”。这一群被认为是文化保守主义者们主张在旧文化上开新,旧文化中的优良传统理应继承并发扬。因此,在国难当头的时候,他们秉承儒家入世救国的传统,宣明教化、敦励风俗,高扬人文主义,重建民族文化的价值,以此来指导民众,积聚民心。同时,又将传统书院中以自修为主、独立研究、自由讨论、亦师亦友、敦品励行的优良传统,与提高民族自觉、培养民族情操、增强民族气节融为一体,赋予了书院精神新的内涵。虽然后来的历史表明,他们的主张淹没在无休无止的战争中,他们也不是历史竞争的胜者,但他们这种立足书院而求经世致用的忧患意识和文化担当精神却永不堕。

其次,从课程内容与书院的办学规定来看,如果说马一浮的复性书院俨然一个传统的古代书院,而熊十力对儒学则并不尽取,而是在批判过去儒学的基础上发扬儒家精神。外王与经世是熊十力讲学的重要特点,对于空谈心性近于禅的修养方法,熊十力极力反对。张君劢的民族文化书院则浑身充满了现代气息。后者开设了许多现代西学知识,对直接关系国计民生的经济与政治学也十分强调,本质上和一所现代大学无甚区别,只是它强调德性与知性的并行,却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民族文化书院的课程正是在现代学术体系下设置的,但这种设置却与马一浮的主张相左。马一浮的主张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传统儒者的主张,他以“六艺赅统一切学术”的思想主张向学生宣讲六艺的微言大义,虽然在复性书院创制初期也曾想过开设西方哲学的课程,但只是作为传统儒学的一种补充。现代学术分科,是深入学术研究后越来越专的后果,而这种学术分歧正是马一浮极力反对的。这位早年也曾留学日本的新儒家,他认为学术分歧必然造成人心人性的丧失,所以他认为自己主张的六艺之学正是人类精神的核心,离此而谈学术,那只是舍本逐末,即使会在物质方面获得很大进展,但其不可避免的后果即是人们信仰真空的出现、人心人性的丧失和人类心灵的空虚,他主张“复性”的原因也在于此。熊十力虽然在书院问题上的看法相较于马一浮来说要显得灵活,但熊、马两人在此问题上的见解一致。熊十力并不主张研究西学,但他主张从根本上深入研究,这才是真正有益于文化发展的研究。“知识之败,慕浮名而不务潜修。品节之败,慕虚荣而不甘枯淡”[8]485,这正是针对当时的一些学人趋慕未经深探的新学新说,袭取外人的皮毛,其后果则是毁弃了自己的本性。虽如此,三大书院特别是勉仁与民族文化书院在课程内容的设置上面,一方面尽量避免现代学术分科带来的弊端,他们尽量维护传统儒学的根本,使其不被这种弊端侵染丢失。另一方面,他们在现代学术分科的大趋势面前,也不得不对其课程内容做一些调整,对西学也不一味拒斥,张君劢的民族文化书院在这方面特点尤著。从这一点看,民国时期的书院对于其自身的现代化也做出了一些努力,只是这种努力以失败而告终。

第三,儒学在近代的没落,是三大书院匆匆退出历史舞台的根本原因。儒学一直是书院创办和经营的精神支柱,尤其是宋明理学形成以后,儒学的理论体系开始有了详细的本体论建构,目的为儒家的伦理纲常提供形而上的依据。但这种本体论的建构需要的不是如同现代教育系统中的课堂知识灌输或逻辑分析论证,而是求学者个人的主观体验,所以,儒学发展到了宋代以后,从工夫论上强调求学者个人的内心涵养,对个体进行自我心理调控,从而达到对宋明理学本体论的体认。古代书院则为诸多求学者提供了非常好的条件,师生在书院内亦能相得益彰。而儒学的这种心性修养学说到了明代中后期,引起了许多人的鞭挞,从李贽作为“异端”对儒学进行批判,到晚清康、梁对儒学的改造,儒学一直危机重重。到了五四以后,儒学被批判得体无完肤,完全走上了没落。后来求学之人也不必为了心性修养和本体体认跑到书院去感受这种心灵体验,求知成了求学的第一要求。期待通过儒学改造社会,更显得迂阔而不切实际。

最后,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在当时的不同意义是三大书院走向寂灭的重大原因。工具理性是指技术的进步、效率的提高作为理性活动的准则。它体现出工具化和实用化的特点。在抗战时期的中国,其工具理性即是怎样迅速而又迫切地使中国摆脱日军的侵略并高效率地走向国家富强,因此,军事力量与科学技术成为应时之需。价值理性是指行为在价值上是理性的,它不急于求成,终极目标是为了价值的实现。抗战时期的中国,复杂的历史情况和寻求速效事功的动力,已使体现精神学问的“道”变得飘渺恍惚。国民党当局在新生活运动中也用到儒学,但那已不是价值的追求而是将儒学的工具化。马一浮在复性书院希望学生为学问而学问,不问出路,不能将进书院求学看成是与类似一般学校的利禄之途,学生的任务在于潜心修习六艺,明白传统文化的出路才是国家的真正之需;熊十力在勉仁书院对学生宣讲中国历史和民族精神,并在教学之余建构自己的哲学本体论,苦心寻找和重构民族价值;张君劢在民族文化书院希望学生能够在徳智两方面并进,虽然他在书院也开设了西方政治与经济的治世之学,但因为条件限制,没有引入西方近代自然科学和技术知识。新儒三大家经营的是精神价值,终归在事功上面不能速效达成。新儒家另一代表人物冯友兰晚年回忆说:“历史中的斗争,是靠实力进行的,没有实力,专靠理论,是不行的。……有个笑话说:关帝庙、财神庙的香火很旺盛,有很多人去烧香。孔子的庙前很冷落,很少人去烧香。孔子有点牢骚。有个聪明人问孔子:你有关公的大刀吗?孔子说:没有。又问:你有财神爷的钱吗?孔子说:也没有。那个人就说:你既然没有关公的大刀,又没有财神爷的钱,那当然没有人理你,你何必发牢骚呢!”[9]40-41这个笑话心酸地说出了三大书院在民国时期昙花一现的命运。

[1]马一浮.复性书院缘起叙.载滕复编.默然不说声如雷[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1995.

[2]丁敬涵.复性书院与马一浮先生.载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中华文史资料文库·文化教育编[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6.

[3]毕养赛.中国当代理学大师马一浮[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

[4]马镜泉.马一浮学术文化随笔[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9.

[5]梁漱溟.勉仁书院讲学旨趣.图书季刊(第四卷)[J].独立出版社,1943.

[6]熊十力.熊十力全集(第四卷)[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

[7]吕希晨.陈莹选编,张君劢著.精神自由与民族文化[M].北京:中央广播电视出版社,1995.

[8]熊十力.熊十力全集(第八卷)[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

[9]冯友兰.冯友兰自述[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Three Modern Neo-Confucianism Scholars and the Academies

TAN Kai
(Hunan Fir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Hunan 410205)

China's academies which had been reformed through late Qing dynasty once saw a period of revival in the Republic of China.The academies run by the great three Modern Neo-Confucianism scholars,Ma Yifu,Xiong Shili and Zhang Junmai,aimed at advocating the Confucianism theory and explaining their neo-Confucianism philosophy.However,the three academies,namely,Fu Xing Academy,Mian Ren Academy and Minzhu Wenhua Academy were all different from each other in terms of the subjects of teaching and the principles of teaching.The Fu Xing Academy was a definite traditional ancient academy.Mian Ren Academy,on the other hand,instilled the ideas of nationalism into the students for meeting needs of the times.While the Minzhu Wenhua Academy are much like an institute in which varied western knowledge were taught.Despite of their dissimilarities,all the three academies ended in failure.The decline of the Confucianism as well as the incapability of the three academies of meeting the requirements of Instrumental rationality contributed to the fading of the three academies away from China's modern history.

Modern Neo-Confucianism Scholars; Academy; Curriculum Content

B222

A

1671-9743(2016)10-0041-05

2016-08-24

湖南省教育厅研究项目“现代新儒家思想的代际演变——以熊十力、徐复观为研究对象”(14C0264)。

谭 凯,1982年生,男,湖南攸县人,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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