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的反抗空间和自我言说
——《呼啸山庄》的福柯式解读
2016-03-16李静
李 静
(吉首大学 国际交流与公共外语教育学院, 湖南 吉首 416000)
凯瑟琳的反抗空间和自我言说
——《呼啸山庄》的福柯式解读
李静
(吉首大学 国际交流与公共外语教育学院, 湖南 吉首 416000)
摘要:《呼啸山庄》蕴涵着现代主义艺术端倪, 揭示出社会制度这一权利机制对女主人公凯瑟琳的身心压抑和摧残,隐射权利社会对主体的禁锢。然而凯瑟琳并非仅为权利的牺牲品,其死亡结局及其疯癫话语和行为成为一种权利获取的价值取向。凯瑟琳借此去冲破权利和社会制度的“囚笼”,充分实现主体的自我言说。
关键词:权利;规训社会;压制;反抗;自我言说
作为英国文学史上维多利亚时期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 埃米莉·勃朗特(1818-1848)被誉为20世纪惟一可以同莎士比亚齐名的伟大作家。在对哥特体文学的借鉴和发展的基础上, 艾米莉通过巧妙结合和运用意识流、象征艺术以及梦幻的写作手法, 赋予小说完美的艺术价值和激情, 并体现出现代主义艺术的端倪。
《呼啸山庄》作为艾米莉·勃朗特唯一的一部小说,因其独特的艺术手法和深刻的思想内涵被誉为 “最奇特的一部小说”,也因其中的激情和梦幻元素被称为“人间情爱的最宏伟史诗”。自 1847 年发表以来的150 多年中,这部作品最初受到批评界和读者的冷落,后来却备受推崇,掀起研究热潮。东西方评论界多关注这部作品中的多种主题意义,诸如爱情、复仇主题、人物原型等等;也有从象征﹑女性主义﹑生态批评等方面入手研究作品的艺术魅力;还有关注文本人物的刻画特色和艺术手法。 对女主角凯瑟琳的形象,研究多关注其悲剧命运。一部分评论关注其在野性和文明的双重召唤下体现双重爱情观,并去探讨其分裂的性格和独立而迷惘的灵魂。另一部分评论则关注其女性主体,体现其复仇和自我追求的过程。
马丁·特奈尔认为该作体现出社会中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的冲突,是对现代文明的控诉。 阿诺德·凯特尔将凯瑟琳、希思克利夫和林顿之间的感情及婚姻纠葛同阶级矛盾联系起来,认为希思克利夫的反抗和报复是受压迫者对压迫者的反抗和报复。艾米莉借助于对史无前例的激烈的爱情描写, 表现出当时英国社会严格的等级制度对普通女性的约束,并体现凯瑟琳内心世界中尊崇与反叛的矛盾。作品中展现出的种种迷恋、执着、残酷和痛苦的情愫充分表达出女主人公凯瑟琳与世俗抗争的决心。她的爱情经历既是其心理发展史, 也是权利社会规训和压制的缩影, 更是她在权利社会中的抗争和自我言说。其疯癫和死亡不仅仅是病态社会压力下导致的失常,更是一种自我言说和解放的深层话语。
一规训社会中的权利压制
米歇尔·福柯作为后现代社会群体中的领军人物于20世纪70年代提出了权利理论,用意在于了解权利的运作方式,即“权利的策略、网络、机制和所有这些决策赖以实施并使其得到实施的手段.”[1] 161他认为现代社会是一个规训的社会,权利则为一种既可见又不确定的机制网络。权利具有生产性,也是压制性的。通过规训这种微型策略和实践方式,权力者使用并依赖诸如纪律、层级管理、规范化裁决等一些相关技术运作权利。其目的是将规训普遍化,将“异常”的人变为顺从而“有用”的人,使其全新的嵌入社会。
纪律在权利技术支撑系统中具有元技术的性质,它首先体现在空间分配上。纪律需要规划出一个封闭的空间,去成为纪律得以贯彻的保护区。空间封闭性目的在于限制其主体离开其空间范围,保证权利的正常运作和有效实施。作品中的现实空间是封闭的, 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封闭的小天地中, 其中人物的活动范围均没有超出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所在的小镇。许多关键性情节都发生在更狭小的空间——厨房里, 如凯瑟琳向纳莉吐露她对林敦与希思克里夫的不同感受; 又如希思克里夫失踪三年后在此第一次露面等。作家笔下的封闭的空间成了浓缩的人类社会的一角,也显现出社会制度的限制与规训。
呼啸山庄和画眉田庄虽体现两个不同的世界,但也均为封闭的场所。“场所”是具有特殊意义的空间,具有明显的地域和文化因素,也是使社会模式在空间范围内得以运作和具体化的一个重要概念。 呼啸山庄是当时整个英格兰境内罕有的“一个能与尘世的喧嚣完全隔绝的地方”。[2]1它坐落于山顶, 周围布满“一片凄凉”的荒原和沼泽,“烈风和猛雪卷起可怕的旋涡,把天空和山冈全都搅混了”[2]2。这里由荒原、风暴、怪石构成,荒凉而鬼魅。这里充斥着恶劣的天气,代表强烈个性的风雨、闪电到处显示着冷峻、狂乱和威力。“从房屋那头有几棵矮小的枞树过度倾斜, 还有那一排瘦削的荆棘都向着一个方向伸展枝条, 仿佛在向太阳乞讨温暖, 就可以猜想到北风吹过的威力了。”[2]2荒原上“倾斜的纵树”,“瘦削的荆棘”,“呼啸的北风”都渲染着一种悲凉的气氛, 使我们开篇就感受到一种压抑的气息, 同时其中也蕴育着强烈的阻力。房屋的外部环境体现出严峻、狂乱而又充满活力的原始力量,同时也影射出父权社会力量的严酷和压抑。
和呼啸山庄的粗犷比较起来, 画眉山庄宁静柔和,充满着鸟语花香。 这是“一个漂亮辉煌的地方”[2]45,富丽堂皇的建筑充满着现代文明的气息。然而,婚后的凯瑟琳在这里没有感到安全感和舒适感, 相反这里不具有家的温馨和庇护所的功能。凯瑟琳在婚后这般诉说:“从此以后从我原来的世界里放逐出来,成了流浪人。你可以想象我沉沦的深渊是什么样子”[2]23。山庄中的田园、花径、阳光、薄云具有明媚的一面,但书中的大自然不仅仅是人物活动的背景,还体现出代表着维多利亚时代上流社会所推崇的文明和理性的秩序世界。这个世界表面上文雅富足, 闪着高贵的光环, 实质上却蕴涵一种柔和、虚伪而又萎靡的力量,时刻宣扬世俗的价值观、道德观,体现社会制度对人性的禁锢。这种父性社会的世俗力量将“白”与“黑”,“文明”与“野蛮”、“优”与“劣”的对立陡然树立于曾经两小无猜、亲密无间的希刺克利夫和凯瑟琳两人之间,如一道无形横隔。经常生活在幽闭受限制的世界里,凯瑟琳的脑海里经常出现诸如“紧闭的窗户”、“棺材”、“监狱”等限制性形象。这些限制将凯瑟琳与外面的世界和自主的生活隔断,将自身禁锢的空间建成为一个个人改造所,用意对她实施身心上的双重控制,最终驯化并使其丧失自身的主体地位。
其次,权利的运作还可通过力量的编排,良好的分类准则,精确的命令系统来继续纪律的高效整合机制。良好的分类准则即为规训社会的标准女性。小说的发表背景为维多利亚时期,那时的英国是一个十分保守的父权制的文化社会。由于整个社会把被动、顺从以及娇柔纤弱的女性加以理想化,十九世纪父权制的文学传统塑造出一类人物形象——内向、温驯而无私的安琪儿。她们遵从欧洲维多利亚式的淑女风范,无私而克己,牺牲自我的愿望,去取悦他人以获取荣誉和他人的肯定。其发展的唯一使命即成为纯洁的天使,成为男权社会的标准女性。
凯瑟琳在外在纯洁天使的标准和内在自我的诉求中扭曲、分裂、陌生和异化自身。凯瑟琳一方面要忍受社会制度和伦理道德的要求和强加的压力; 另一方面因她无法掌控自己的爱情和世界而经受着精神折磨。在强大的社会压力下,凯瑟琳困于社会无情的操纵和自身的无奈与矛盾中,最终染病、走向癫狂和死亡。
二明确而具体的反抗
存在权利压制的规训社会中必然会产生其对立面, 而福柯对权利社会的考察在根本上是对作为主体的人的生存状态的考察,因此他更为关心的是在这种权利支配下的主体的命运。压制性的权利还具有生产性,惩罚的重心也从肉体转向灵魂。因此权利和具有统治地位的知识结合起来对个体进行身体和灵魂的规训。 而人对规训社会的反叛也是针对权利这一生产性的隐秘机制的发现、剖析和反省,在此基础上自我觉醒,并去进行明确而具体的反抗。
尽管出身于封建庄园,凯瑟琳身上闪烁着“自由”和“激情”的亮点。她拒绝上流社会淑女一般的生活,并把宗教礼仪抛在一边。她倔强叛逆、桀骜不驯,有着不受拘束的自然天性。同龄的女孩子们都喜好布娃娃, 她却以骑马为乐。对于《圣经》“哗啦一把拎起那部破书(指经书)的封皮, 就扔进狗窝里, 一边还诅咒说我讨厌圣经。”[2]4
这种叛逆的天性凸显出凯瑟琳是风暴和荒原的子孙,这种与命运抗争的意志,势不可挡的荒原内涵,正与艾米莉的理想契合。艾米莉在慈善学校读书时在清规戒律的束缚下和恶劣的生活条件下逐渐养成了内向、忧郁、悲观、厌世的性格。自身也逐渐投入到与世俗抗争和追求自由的真正价值中去。这些对人生的认识投射到小说女主人公凯瑟琳的身上。
凯瑟琳生活在一个女性没有自由、不能掌控自身的时代, 生活中经受着个人情感与社会传统的激烈冲突。 然而“每个善良、温顺的女主人公都直接间接地拖着一条癫狂的影子”[2]4,她们向社会投射自身的愤怒和不平。面对不利的社会制度和各种环境因素, 凯瑟琳做出了自己的努力和挣扎, 去试图摆脱自身的忧郁和焦虑, 更是要挣脱外部力量所强加于她们的各种束缚和压制。当希斯克里夫听说凯瑟琳选择与埃德加结婚的消息时, 他逃了出去。当时的凯瑟琳在阵雨中淋透了以后, 非但没有躲避, 反而在那儿整整坐了一夜,整整一夜不睡[2]88。凯瑟琳的行为并不仅仅是淘气, 相反是用自己的身体向传统社会发出抗议, 去表现自身对社会等级制度的不满。在与丈夫林顿冲突后,凯瑟琳用拒绝饮食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和自身对生活的掌控,这应被看作是获取个性独立的有益尝试, 也是一种证实自己存在和身份的独特方式。
然而受制于旧有的社会秩序和社会规范下的凯瑟琳, 在饱受精神的偏离、灵肉分离之痛后,最终陷于颠狂的状态中。精神上她是快要疯了[2]184,这是由于她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成为自己,其自由的精神与社会要求发生冲突。这种疯癫的状态也可成为抒发自身对权利和自由的想往的途径。当代美国著名作家及文艺批评家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 1933-2004)在其所著《疾病的隐喻》一书中指出“疾病表达了一种人们对事物不满的感觉”[3]473;“疾病是通过身体说话的个人意志的表现,它是展示内心世界的语言, 是自我表现的形式”[3]4。因此看似精神失常的、疯狂的非理性行为,却表达出主体对自身内心向往的自由世界的渴望与自信。 这种状态是对自身权利的争取方式的一种体现和对主体自身话语权的把握和实施。 因而这种意味下的疯癫并非是单纯的精神错乱, 而是试图利用疾病来使自身生活的世界秩序化, 这实质上是女性反抗规训的社会,保持其自身的独立身份和自由意志的斗争体现。
凯瑟琳最终选择死亡来解决她内心的矛盾冲突,以及她与社会的冲突。死亡使她的灵魂超脱了肉体,回到了荒原这个真正属于她的地方。这里成为一种人物所向往的心灵自由的象征。荒凉的原野才是凯瑟琳的家和天堂,在那里她释放自己的灵魂并最终完成续写完美的自我言说。
三结语
福柯在其《疯癫与文明》中提出,政治、性意识和疯癫的话语都被认为是以获得权利为取向的, 并指出疯癫不应受到道德的鄙视,反而应该被看成一种知识和一种智慧的预示。因为疯癫往往会比“理性更接近于幸福和真理,比理性更接近于理性”[4]485,因而成为获取权利抒发自我意识的途径。
生活在传统社会传统道德规范下的个体极可能会面临着崩溃、疯癫和死亡,但其自主意愿和反抗力量会在权利的压制下不断积聚,逐渐量化成了一种质的飞跃,最终借由疯癫这一更深层面上的形式话语宣泄出来。艾米丽对凯瑟琳的爱情和生活的描述充分的体现出现代权力社会中权力双方的对立,揭示出了不同社会意识形态之间的冲突和较量,凸显凯瑟琳在社会矛盾和社会冲突中内化自身的过程,最终其在癫狂和死亡中统一了自身的主观世界和内在自我。
参考文献
[1]米歇尔·福柯.权力的眼睛[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7.
[2]艾米莉·勃朗特.呼啸山庄[M].杨该,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 2006.
[3]苏珊·桑塔格. 疾病的隐喻[M].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3.
[4]米歇尔·福柯. 疯癫与文明[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03.
Catherine’s Resistance Space and Self-realization ——Analysis of Foucault’s Authority Theory inWutheringHeights
LI Jing
(Jishou University, 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Exchange and English Education, Jishou 416000, China)
Abstract:Wuthering Heights implies modernist art clues, reveals the physical and mental oppression and violence on the heroine Catherine by the social system of authority mechanism, injecting the imprison into the heroine. However, Catherine is not just a victim of the right, her destination of death and her madness discourse and behavior become the value orientation towards right. With this, Catherine intends to break the “cage” of the rights and social system, so as to pursue her own path towards freedom and self-realization.
Key words:authority; disciplinary society; suppress; revolt; self-realization
收稿日期:2015-10-21
基金项目: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项目一般研究课题“亨利·詹姆斯作品现代主题的探究”(15C1132)。
作者简介:李静(1976-),女,陕西汉中人,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181(2016)02-002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