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无意识视域下劳伦斯文学意象的隐喻思维
2016-03-16丁礼明
丁礼明
(三明学院外国语学院,福建三明365004)
语言无意识视域下劳伦斯文学意象的隐喻思维
丁礼明
(三明学院外国语学院,福建三明365004)
英国现代主义作家戴·赫·劳伦斯的一生短暂,他创作出众多引发广泛争议的文学佳作,劳氏作品中文学意象的大量使用尤为引人关注,目前国内对此研究鲜有成果问世。其实,作为现代主义作家的劳伦斯大胆摒弃英国19世纪现实主义小说奉心理分析为经典手段的传统,借助大量文学意象积极引入隐喻的思维范式在小说中不仅传情达意,也与读者分享作家的自我哲学和诗学见解。劳伦斯小说的语言隐喻性特点才是劳伦斯文学创作的核心所在。劳氏小说里此类语言无所不在,也由此建构了劳伦斯小说的文学思想与创作理念。选取劳伦斯最具代表性的文论《<儿子与情人>序言》与《王冠》,重点探索劳伦斯文学作品中语言无意识视域下文学意象隐喻思维的功效。此外,开展小说《虹》和《恋爱中的女人》中文学意象的隐喻与语言无意识之间的深度关联研究,以此对国内劳伦斯小说主题研究的拓展提供有益补充。
语言无意识;文学意象;隐喻思维
英国现代主义作家劳伦斯(David Her⁃bert Lawrence,1885-1930)一生虽然短暂,但是文学成果却令世人瞩目。他不仅奉献给世人多达22部长篇、中篇和短篇小说(集)、11部诗歌总集与3部戏剧作品,也创造了令世人惊叹的文艺评论佳作。其中《<儿子与情人>序言》(1913)、《托马斯·哈代研究》(1914)、《王冠》(1915)、《精神分析与无意识》(1919)以及《幻想与无意识》(1921)等都是后人津津乐道的文学评论精品。本文选取劳伦斯最具代表性的文论作品《<儿子与情人>序言》与《王冠》,集中探索劳伦斯在语言无意识状态下娴熟使用文学意象去传达隐喻思维的功效。除此之外,劳伦斯长篇小说《虹》和《恋爱中的女人》中文学意象的隐喻与语言无意识之间的深度关联研究是文章关注的焦点。
一、劳伦斯文学评论中文学意象的隐喻思维
文集《<儿子与情人>序言》在劳伦斯所有文学评论著作中特点明显,其中语言的隐喻性特点尤为突出。西方隐喻研究的历史非常悠久,隐喻研究的传统包括起源于亚里士多德的古典派以及以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雪莱和柯勒律治等为代表的浪漫派。古典派主张把隐喻作为一种修辞手段,它有别与日常语言,也是对常规语言的一种偏离;而浪漫派则认为,隐喻是语言的有机组成部分。这样就从根本上否认了日常语言与诗歌语言之间的区别。20世纪70年代,语言学、心理学和哲学等众多学科都把隐喻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其中以莱柯夫(Lakoff)和约翰逊(Johnson)为代表的认知语言学派的观点对隐喻研究的影响最大,他们认为:“隐喻普遍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不但存在于语言中,而且存在于我们的思想和行为中,我们赖以思维和行动的一般概念系统,从根本上说是隐喻式的。”[1]3“隐喻的实质就是通过另一类事物来理解和体验某一类事物”。[1]3隐喻的心理基础是意象和意象图式在起作用,也就是说隐喻的两个域之间之所以能发生映射,主要是因为它们之间存在着相同的意象和意象图式。
劳伦斯文集《<儿子与情人>序言》中的语言隐喻思维明显,文学意象的隐喻思维功效显著。《<儿子与情人>序言》与其说具有先知特点,不如说富有宗教说教意蕴,甚至有人把序言与圣经的《旧约》相比。反观小说《儿子与情人》,我们发现劳伦斯在大胆探索现代社会背景下男女性爱关系的行为与伊甸园亚当和夏娃的创世之恋之间创设了极大的相似度。劳伦斯文学创作的始终都贯穿着文学隐喻典范的亚当与夏娃形象,以及传达出他们所承载的肉体隐喻。由此,传统的文学意象亚当和夏娃被作家赋予了现代爱情的特殊意蕴。作家也借助原型意象投射出现代自我对自由性爱追求的文学主题。如此《圣经》中亚当与夏娃冒被上帝惩戒的风险大胆尝试男女肉体结合的行为成为劳伦斯小说主题的重要源泉。而对男女、男男以及女女肉体欲望的执着探索最能体现劳伦斯坚持不懈的隐喻探索思想。劳伦斯由此向世人展示人世间独特的自我隐喻:如同自我个体没有承继父辈的古老和陈旧,隐喻同样需要不断地变化和改变。不仅如此,劳伦斯颠覆了17世纪法国哲学家热内·笛卡尔(René Descartes,1596-1650)所创立的肉体与思想二元对立的思维模式,但是他陷入了男与女、父与子、男与男以及女与女之间复杂两性或同性爱恋情仇的自相矛盾的怪圈难以自拔。此外,劳伦斯在《<儿子与情人>序言》里采用伪圣经体的诗歌语言形式以及巧妙地借用植物意象催生他心目中独有的自我形象。序言借助植物意象的自我隐喻表明劳伦斯小说的自我有别于前世和今生中的身份认知,他言语闪烁中的自我极具个性思维和特质。英国学者麦克尔·布莱克甚至把《<儿子与情人>序言》视为哲学大作,指出小说《儿子与情人》并没有解决劳伦斯本人内心与现实之间的困惑和冲突,反而促使劳伦斯在后续小说《虹》和《恋爱中的女人》中延续他复杂的人生命题。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小说中大量使用的意象和由此引发的文学主题赋予了小说哲学深度和理念,开创了现代主义小说的先河。[2]102在文集《幻想与无意识》中劳伦斯对自我如此定义道:“这种新个体,是自我的唯一和独立,是完全崭新的整体。他没有承继父辈基因,也不是陈旧要素的排列与组合。他身上的自我特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3]而其中肉体自我部分是劳伦斯最为看重的。《托马斯·哈代研究》对自我的探索从另外层面勾勒出劳伦斯文学创作思考的焦点。其中社会自我对个性自我发展产生的负面影响是他关注的重点。“意欲挽救自我的人必定失去真实的自我”[4]是劳伦斯矛盾思维的最好反映与展示。其实,不论老虎、狮子、独角兽、彩虹还是植物的种子,在作家劳伦斯看来本质上都是独立的个体自我,但是它们是不完整的个体。它们只是二元中的一,需要另一个一与它相对。如此对立的双方构成两极。在《王冠》中劳伦斯把自我观点做了完美的阐释。他说:“真正的王冠本身是完美的,不在于一方战胜另一方。也不是存在于男女爱情的博弈与权力的互相争斗之中。这样的自我是误区。”[5]270“拥有王冠的自我是主人或独裁者,它也许是指一个人,一位皇帝,或是一群人。在同一个王冠下聚集起来的百万个体自我远不如一个拥有王冠的自我。”[5]270劳伦斯对现代社会自我的研究与探索永无止境。那些被劳伦斯视为“古老的和稳定的自我”代表着传统社会的伦理与道德束缚,他呼喊崭新的现代自我,他们能彻底摆脱传统束缚和禁锢,走向充满希望的彩虹。如同乔治·艾略特(George Eliot)代表作《米德尔玛契》中的女主人公多萝西那般,劳伦斯第一部小说《白孔雀》中的莱蒂是陈旧社会传统下的自我代表,多萝西身上承载着作家道德风范的理想,作为道德楷模她始终不能摆脱内心冲突的篱笆,自我否定是她最后的归属;莱蒂被乔治健美的肉体吸引,但是她却受制于传统,抗拒来自乔治肉体散发出的自然的性爱诱惑,最终只能走向社会化婚姻的殿堂。白孔雀的隐喻表明,雄孔雀出于生物本能展示出的雄壮之美并非总能打动雌孔雀的封闭内心,雄孔雀的生理无意识被雌孔雀的意识打败。劳伦斯意在表明,独立自我意识下的现代人唯有打破社会传统意识的禁锢才能像小说《虹》中的现代女性代表厄秀拉一样仰望天空的彩虹。由此劳伦斯呼唤崭新个体,如此他眼中的自我个体才是独立的和完全新颖的。正如前文所说:“他没有承继父辈基因,也不是陈旧要素的排列与组合。他身上的自我特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二、劳伦斯文学中的隐喻与无意识
劳伦斯对西方居于统治地位的心理分析反驳主要体现在他关于无意识的文论中。尤其在《精神分析与无意识》中他不赞同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欲望观。他认为,弗洛伊德把人正常的肉体意识变成了无意识。劳伦斯看中的无意识是人的“血性意识”。他把人体的血液视为无意识生命活力的隐喻,血液与肉体则互为隐喻。劳伦斯视野中的肉体是充满性感的、直觉的和本能的。罂粟花是劳伦斯喜爱的另外一个隐喻。它代表旺盛的生命力与生长。凤凰是非人的生命意象,“它是有生命力的,尽管它没有人性特点。”[6]以上提到的只是劳伦斯笔下隐喻的某些个体,劳伦斯小说的语言隐喻性特点才是劳伦斯文学创作的核心所在。劳氏小说里此类语言无所不在,也由此建构了劳伦斯小说的文学思想与创作理念。《王冠》(The Crown)是劳伦斯1915年创作的文论作品。与最先发表的文学评论作品《<儿子与情人>序言》一样,文章中隐喻性特点十分突出。与其他文论作品不同的是,在《王冠》中劳伦斯借助二元对立模式建构了不一样的文学张力。劳伦斯在《王冠》中借用动物意象狮子与独角兽的隐喻表明了他的观点:肉体欲望是人的无意识具体体现。文章以简短欢快的儿歌开始,描述狮子与独角兽之间的冲突,以此建构隐喻哲学中存在的两级分化又相互依存的关系。
The lion and the unicorn
狮子和独角兽
Were fighting for the crown;
为王冠而战
The lion beat the unicorn
狮子打败了独角兽
And drove him out of town.
把它赶出了城[2]332
在儿歌中劳伦斯启示后人:在人类生活中存在矛盾与冲突,对立的双方如同狮子与独角兽,它们构成世界的两极。显然,劳伦斯是借助文学意象讲述人间普遍存在的真理:我们生活的世界万物都是二元对立的。《王冠》中有关两极对立的阐述比比皆是。“在我们内心世界我们能发现什么?——需求、空虚、抑或是空洞的需求。狮子必然需要独角兽作为对手;反之亦然。”[5]253-254“我以为,如果狮子真的杀死了独角兽,不仅仅把它赶出了城市,而是屠杀了它。狮子不会立刻渴望在它周围形成安全的真空吧?独角兽真的没有必要与狮子共存于人间,有没有可能作为狮子的对立面由此形成平衡的两极。”[5]253-254狮子与独角兽故事的隐喻性特点显然暗示人类中男女之间的既对立又可以融合为一的矛盾关系。在1915年10月14日写给辛西娅·阿斯奎恩夫人的信中劳伦斯如此解释:“无论如何,狮子与独角兽的说法,总比下面这样的话更好——宇宙世界存在于两元对立之中,但是有一个叫极的最初元素。”[7]《王冠》中文学意象的隐喻不仅只是狮子与独角兽,有关光明与黑暗的对比隐喻也同样鲜明、生动。他认为,“如果世界存在永恒的黑暗,就有普遍存在的永恒的光明。两者缺一不可。如此,如果开始有永恒的黑暗,结束时就必然有永恒的光明。而且两者作为彼此的另一半是相对独立的。”[2]335此外,水果的隐喻以及子宫的隐喻都构建劳伦斯文学意象的突出特点。事实表明,劳伦斯信手拈来的文学意象是作家有意识行为的外在表现,但是文学意象所构建的隐喻与象征内涵则是语言无意识的长期积淀和升华的结果和展示。劳伦斯如此直观的“表白”是在暗示:纯粹概念性写作只会令读者跌入抽象思维的深渊,恰如其分的隐喻和类比不仅可以规避抽象,也可以让读者在想象中走得更远。
这正如《恋爱中的女人》里劳伦斯描写的两对青年男女伯金和厄秀拉、杰拉尔德与古德伦的复杂情感纠葛。劳伦斯试图探索男女之间性爱关系背后的意识与无意识,小说中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情是无意识行为的典型案例,劳伦斯特别看重两性之间的肉体无意识行为和它对感情的影响。小说要传达的爱情观是抽象的,故而劳伦斯在小说中把自然万物作为文学意象的载体,借助隐喻模式形象而生动地演绎出男女爱情的无奈、痛苦和忧伤,由此作家对男女之间极具破坏力的浪漫爱情去建构个性自我的描绘溢满在小说隐喻语言之中。首先,小说中女主人公的名字就极具隐喻特点。厄秀拉是历史上一个烈女的名字。史料记载圣厄秀拉带领1100个处女出使匈奴,路上她们历经磨难,最终匈奴人在科隆附近把她们全部杀害。劳伦斯笔下的厄秀拉在寻找爱情与婚姻的道路上也是遭遇困惑和曲折,一直在苦苦追寻心中梦想,但是她的美好理想犹如空中彩虹高挂,可望而不可及也。与厄秀拉形成对比的是妹妹古德伦。她是条顿传奇故事中女人的名字。她是尼伯龙根国王的公主,杀死了自己的丈夫阿特利。小说中她的夫君杰拉尔德虽不是被古德伦杀死,但是遭遇雪崩而死的结局同样悲惨。[8]1劳伦斯语言无意识下展示的文学意象在小说中比比皆是。湖水、月亮、烈马等意象所承载的隐喻内涵随着小说男女主人公之间爱情无意识的流淌渗透在小说语言叙述所及的每个地方。小说第四章“跳水人”中姐妹俩看着水中遨游的杰拉尔德发出如此感叹:“没有任何束缚,也不同任何东西发生关系,在这个水的世界中只有他自己。”[8]41在小说第十四章“水上聚会”中写道:“厄秀拉就甩掉衣服赤着身子下了水。朝湖里游去。然后戈珍也游上来了……那样子真像居住在山林泽国中的仙女儿。”[8]159“自由了,真美啊。厄秀拉光着身子在树林里东奔西跑,头发飘飘如仙子。”[8]159劳伦斯如此描写似乎在映衬修辞学家保罗·里克尔(Paul Ricoeur)在《隐喻规则》(The Rule of Metaphor)的观点:“万事万物似乎是毫不相干,但是突然看起来密切相关。”[9]在基督教《圣经》中洪水隐喻的寓意十分深刻,在洪水导致的自然灾难中诺亚方舟载着世界的希望前行。劳伦斯小说《恋爱中的女人》里主人公在湖水或河水里自由自在畅游的描写暗示着现代人渴望自由的心声。小说第十九章“月光”里“可这月光似乎很神秘,露着苍白死一样的笑脸。对此她无法躲避。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你无法躲避像这轮月亮一样凶恶的脸,它得意洋洋地闪着光,趾高气扬地笑着。”[8]237月光的神秘以及月光的凶恶表明,它象征着一种强大的约束力,伯金和厄秀拉在努力摆脱它的束缚和控制。这些例子不仅隐喻现象突出,而且其中所传递的人的意识和无意识心理也十分明显。现代人面临传统与现代的十字路口,如何摆脱传统力量束缚,如何在两性关系既对立又融合的状况下实现“星际平衡”都是小说着力表达的主题。迈克尔·贝尔(Michael Bell)在《劳伦斯:语言与存在》(D.H.Lawrence:Language and Being)中如此评论劳伦斯的“星际平衡”观:“《虹》中的彩虹从建筑学稳定性角度看体现了内部结构的稳固;而《恋爱中的女人》中所描述的星星则朝着各个方向都是开放的。”[10]小说中古德伦与胯下骑着的烈马彼此抗争的场面无疑在隐喻着两种力量的抗衡与争斗。烈马是男性阳刚的隐喻,古德伦代表着女性对传统父权制势力的抗争。古德伦与烈马因此是劳伦斯着意传达的新型两性关系:男人与女人如同夜晚空中的星星既互相吸引,又彼此相离。如此劳伦斯以为,小说中主人公的意识与无意识的双重结构构成了小说心理分析的全部,在这个层面上看,劳伦斯与传统的现实主义作家乔治·艾略特和托马斯·哈代在小说叙事策略上彻底地决裂。也基于此,劳伦斯不仅与弗吉尼亚·沃尔夫和詹姆斯·乔伊斯为代表的意识流小说家在作品表现手段上形成强烈的反差与决裂,而且与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所阐述的无意识观念在某些层面也是无法苟同的。由此,《王冠》《幻想与无意识》以及《精神分析与无意识》等劳伦斯文学评论的惊世骇俗之作最好地展示了劳伦斯对语言无意识与小说中文学意象隐喻性之间存在内在关联的探索。劳伦斯真正做到文学意象的隐喻是在语言无意识状态下的衍生和发展。
三、劳伦斯小说中文学意象的隐喻思维
研究发现,劳伦斯所有小说作品中代表作《虹》和《恋爱中的女人》最能体现语言无意识状况下劳伦斯小说文学意象的隐喻思维。劳伦斯在小说《恋爱中的女人》和《虹》里所建构的小说语言是作品中隐喻与所要传达出思想的主要载体。[11]8与海德格尔看法相同的是,劳伦斯认为小说的语言不仅是装饰,也是表达思想的手段和媒介。[12]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劳伦斯在小说哲学意蕴和结构布局上都大量借用文学隐喻。劳伦斯小说中的隐喻已经更多展现的不是它的修辞功能,而成为理解劳伦斯小说《虹》和《恋爱中的女人》等作品的新模式。这表明,作为现代主义作家的劳伦斯摒弃英国19世纪现实主义小说奉心理分析为经典手段的传统,借助大量文学意象积极引入隐喻的思维范式在小说中不仅传情达意,也与读者分享作家的自我哲学和诗学见解。
长篇小说《虹》无疑是最能体现劳伦斯语言变革的代表作之一。本体上看,劳伦斯意欲借助厄秀拉去展示他文学创作的意图,即厄秀拉承担历史大任去抛弃一切宗教信仰与道德理念束缚,复活内心世界的血性与本能,让意识中的非理性自我提升到一个崭新的境界。为了准确形象地展示现代女性厄秀拉的伟大理想,劳伦斯在小说语言的表达上融入了大量的文学意象,他力图用意象的形象生动映射人物的意识和无意识,再借助意象的隐喻深化他的小说主题。从小说叙事顺序上看,作家安排了祖孙三代女性作为主要描述对象。尤其是安娜和厄秀拉之间的承接关系是劳伦斯所倚重的。在小说第六章“安娜胜利了”中劳伦斯为了展示安娜与丈夫威尔之间的争斗用了圣经文学意象“亚当”和“夏娃”。“他要完成夏娃,把她刻得既温柔又浑身放射异彩。现在他对这个作品不太满意。上帝在创造夏娃时应该是沉浸在激情中的。亚当应该是紧张的,像是在做一场长生不死的梦。而夏娃成型时应该是在朦胧的微光中,好像上帝都要为她仔细动一番脑筋一样。她又应该是光彩照人的。”[13]129劳伦斯在借用亚当和夏娃这一对西方常用的文学隐喻有意识地传达他的文学理念:现代社会中的男女拥有截然不同的自我,女性自我要想获得完全独立和解放必须摆脱父权制中男性的掌控。威尔雕刻夏娃恰好映射传统社会状态下男人对女人的约束和控制,而威尔在雕刻夏娃时表现出来的神情紧张和矛盾心态似乎在暗示他最终的无奈和在两性关系中的失败结局。安娜获胜了,太阳和彩虹始终陪伴着她。“他把脸埋在她怀里,她就像阳光一样温暖,似乎她的体内有阳光一样,她跳动的心就像太阳照耀着他。”[13]128-129此处的太阳意象无疑是力量的象征,它赋予安娜力量,一种主导万物的力量;安娜在房间生火和脱掉衣服跳舞的行为表明,她要成为主宰火的主人,这里火和光的隐喻与哲学家尼采在《查拉斯特图拉如是说》中所要表达的意蕴相似。尼采借助古代波斯的先知查拉斯特图拉试图传达如此理念:世界有善恶二元对立,唯有善神能够创造出火焰。光辉和火焰具有创造精神。安娜在造物主面前跳舞和她要对着自己冥冥的上帝跳舞都在表明她要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生命之火,去烧掉一切世俗的障碍。
与现代女性厄秀拉成长相关的文学意象构成小说《虹》的主体。菲奥娜·贝克特(Fiona Becket)把劳伦斯小说中隐喻分成两类:物质隐喻和非物质隐喻。小说《虹》中物质隐喻包括水、月亮、马等;非物质隐喻以彩虹为主。水能孕育生命,劳伦斯在《虹》中描写厄秀拉两次性爱关系探索之旅时都把场景安排在水中或水边。与老师英格尔体验同性之爱时两人在水池里相拥相随;与安东的约会每次都在湖边的草地上,月光下的男女水中遨游后的激情都与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劳伦斯借助水的隐喻在暗示女人的子宫之水可以孕育生命,但是,水也有可能扼杀生命。老汤姆被洪水吞没,洪水隐喻此处暗含陈旧势力总将被去除之意。而湖水波浪有节奏的起伏和反复无常似乎在表明厄秀拉的情感在与安东构建的两性世界里起伏不定。月光在厄秀拉与安东相约时总是伴随左右。神秘的月光不仅预示着两性关系的神秘莫测,也暗含人们思想的无意识就如月光般随处流淌,无拘无束。惊慌之中的厄秀拉与骏马偶遇表明她内心呼唤野性和力量,她渴望与男性肉体结合。虽然失败她在所不惜。“她就是赤裸、光洁的橡实仁,抽出光洁、强壮的幼芽。”[13]444彩虹是自然界特有的现象,实际上它是无数水滴汇聚而成,本质上看它是物质的。但是,小说中处处与女主人公们相伴的彩虹无疑被作家劳伦斯赋予了神秘和象征意蕴。安娜战胜威尔后“她的门仍然会在彩虹下敞开着。”小说第十六章甚至用虹为标题。彩虹在劳伦斯眼里无疑被赋予了太多理想和愿望。寻觅爱情道路上失败的厄秀拉需要希望和理想。她感觉与安东在一起的“那几个星期就像是幻觉”。结尾处当厄秀拉看到到处满目疮痍的大地的破败的房屋,生活着形体枯槁的矿工,以及她看到“陈旧丑陋的教堂尖塔耸立在粗糙的新房之上”时她渴望新气象的出现。“那道虹是拱架在大地之上的”以及“这世界将在生命的真实中拔地而起,直耸苍穹”[13]446正是厄秀拉所需要看到的现实。至此,劳伦斯巧妙运用文学隐喻的叙事范式达到了艺术的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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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 边之
I106.4
A
2095-0683(2016)05-0069-05
2016-07-11
丁礼明(1967-),男,安徽淮北人,三明学院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