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历史的记忆
——评于培杰的长篇历史小说《兵圣孙武》
2016-03-16许临星
许临星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呼唤历史的记忆
——评于培杰的长篇历史小说《兵圣孙武》
许临星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一)
于培杰先生退休以后,创作了四部长篇历史小说:《末代皇帝溥仪》、《智者曾国藩》、《天王洪秀全》和《兵圣孙武》。
然而,在此前的20多年里,他一直是埋头于理论研究的,是一位在学术界有一定影响的文艺理论家。先后出版过《论艺术形式美》、《美学论稿》、《艺术节奏论》、《走向实用的美学》等10余部专著,又主编出版过《青少年美育丛书》和《青少年智育丛书》。
于培杰的学术论文发表了数十篇,质量与品位多是上乘的,发表的阵地也是高档次的。比如《审美范畴的历史运动》一文发表于《文学评论》,这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主办的学术期刊;《造型艺术空间》一文发表于《文艺研究》,这是中国艺术研究院办主办的学术期刊;《也谈艺术概念的基本层次》一文发表于《美术》,这是人民美术出版社主办的学术期刊。至于在其他刊物和高校学报如《中国音乐》、《学术论坛》、《齐鲁学刊》、《美学与文艺学研究》、《理论与实践》、《艺海》、《文学知识》、《美育》等发表的文章,就更多了。他的文章涉及的范围,几乎跨越了所有的主要艺术门类,且都是七八千字、上万字的长文。获得如此丰硕的学术成果,实属难能可贵。说这些,是为了指明,于培杰在理论领域绝不是随意游走、浅尝辄止,而是拥有着较高较深的理论造诣。
然而,理论研究主要靠抽象思维,艺术创作则主要靠形象思维,两种思维方式虽然不能截然隔离,却是迥然有别的。理论家、科学家长于判断、推理,重理智;作家、艺术家则善于想象、虚构,重情感。于培杰居然像是不经意地完成了不同思维模式之间的跳跃,实在是一种有趣的、值得关注的现象。
深究其因,恐怕在于两个方面:其一,理论家、科学家与作家、艺术家的思维方式都不是单一的,前者主要依靠抽象思维,却也经常进行联想、想象、幻想等;后者主要依靠形象思维,却也离不开判断和推理。于是,理论研究与艺术创作就有了契合点。亚里士多德认为,判断力蕴含着想象;马克思也说,虚数这个概念是想象的结果。就是说,理论与创作,其思维方式并非是水火不相容的,而是交织在一起的。
其二,从理论领域进入创作领域,不可避免地带着原有知识结构的痕迹。我们说“文如其人”的时候,主要是指写作者的性格特征,其实也包括其整个知识库存和思维运行习惯。理论家转身搞创作,常常关注人物性格的运动逻辑,重视社会性质的深层考察,注意事件发展的来龙去脉,留心作品结构的严谨整一,等等,总之,在作品的艺术形象体系的背后,读者会隐约地看到一位学者的身影。
于培杰恰恰是这样一位学者型的作家!他的作品,学识之广博、见解之独到、考据之缜密、逻辑之严谨、用语之精当,都令人钦羡不已。
(二)
历史小说与一般小说不同。一般小说虽然也要扎根于现实生活,人物也常常有生活原型,但作者有颇大的虚构和想象空间,作品中的人和事,是读者在现实生活中经常看到的,却不是任何现实中原本的人和事。历史小说则不然,人物生活的年代、主要经历、周边人物以及作为背景的社会重大事件等等,都要持之有据,不能任意杜撰;由于它所写的是历史上曾经有过的人和事,因而其虚构和想象空间要比一般小说狭窄得多。
于培杰的历史小说,从题材上看,前三部属于近代的历史,前人给我们留下的历史资料浩如烟海。创作过程中,需要对这些资料进行精心过滤筛选,辩伪存真,为了保证作品的集中与凝练,常常要舍弃许多生动的、甚至有社会影响的史实。但《兵圣孙武》面临的情况却相反,孙武的史迹,史书鲜有提及。在先秦典籍中均不见记载,直到汉代,在司马迁的《史记》、班固的《汉书》等著作里才出现其身影,但大都过于简略,语焉不详,这就给创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说白了,捡这个题目写,是在做无米之炊。
但于培杰知难而上,在广泛涉猎春秋时代大量历史文献的基础上,点滴钩沉,细心揣摩,反复斟酌,以历史与逻辑想结合的原则,以艺术真实与审美追求相统一的手法,捕捉其时代气息和社会氛围,追寻人物的思维走向和行为方式,以此呼唤世人的历史记忆,从而完成了对孙武这个“居乱世展雄志,著兵法比圣人”的民族巨人的艺术再现。
作品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作者逼真、贴切地描绘出一幅春秋时代特定的生活场景,宛如历史的生动复原。
在这方面,许多历史题材的文艺作品是相形见绌的。这些作品,除了人物的姓名、年代、主要事件以外,我们看不到具体的历史影像,或者说,把作品理解为任何时代都可以。比如,有一部写孔子的小说,其中的人物吟唱出大量的七言诗(当时七言诗尚未产生);也有的作品写孙武,将士们骑马而战(当时没有马镫,不可能有骑兵);在一部写太平天国的小说中,苏三娘的内衣里藏着手枪(太平军没有手枪)等等,此类例子不一而足。至于作品中的人物,古人想今人之所想,说今人之所说,为今人之所为的例子则更加比比皆是。
关于孙武的直接记载寥寥无几,但关于春秋时代却有大量资料,于是我们发现,于培杰在考察彼时社会风貌方面着实下过一番工夫。且不说作品中对战争场面的生动描述,也不说人物对战争纵横捭阖的理论剖析,单是看似与情节主线无关的点滴画面,也将我们带进了特定的历史氛围之中。比如田书在射礼中的“五射”表演、晏婴对充耳的精辟评论、熏风台的歌舞表演的恢弘场面、孔丘深邃的艺术美学见解、庠序里师生的互动、射圃的五御测试等等,无不建立在翔实的文献资料的基础之上,而孙武拜见鬼谷子一节,更是极为精彩的传神之笔。总之,作者精心地营造了一幅相对封闭的、与当今社会生活风貌迥异的动态画卷。
历史记载或有谬误,艺术画面则要求合情合理;历史记载或有残缺,艺术形象却要求完美整一。解决这一矛盾的方法,是历史与逻辑相结合。《兵圣孙武》的作者显然深谙此道。比如,关于孙武以吴宫美女练兵,按《史记》记载,在斩杀了两名吴王的宠姬之后,“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孙武说:“唯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意思是,她们可以上战场了。孙武这样说,是违背常理的,一群从未披甲执锐的妇女,怎么会在短暂的训练之后就能投入战场?这样的记载,是有失严谨的。于培杰在作品中,依照生活逻辑对此作了合理的纠正。孙武说:“练兵之道,一在命令勒束,二在武艺技巧。后者须天长日久苦练不辍,前者则可立竿见影。”这样,把训练局限在命令勒束这一要求上,就合理了。再如,孙武的后半生,史书均无记载,于培杰在作品中让孙武归隐山林,乃是一种逻辑推断。他的根据是,从史书记载看,自从吴王阖闾死后,吴国对外作战的技法与《孙子兵法》相去甚远,甚至背道而驰,说明指挥这些战争的另有其人,孙武已经不为吴王夫差的朝廷效力。又如,吴军破楚,所向披靡,但占领郢都之后,却迅速溃败,溃败的原因是什么?孙武的智慧哪里去了?史无记载。于培杰对此作了合情合理、令人信服的描述和铺陈:阖闾的骄纵、将领的内斗、军纪的败坏、孙武的无奈……这些,都是吴军必败最合乎逻辑的缘由。
(三)
作者对孙武的塑造是成功的,出色的,这一形象有三个闪光点。
一曰气。稍后于孙武的孟子提出了“养气”之说,喊出“我善养吾浩然之气”的名句。所谓气,就是独立的人格力量,是至大至刚的精神,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内在品性,一句话,就是对个体价值的肯定与张扬。阿尔波特认为:“人格是决定独特行为和思想的个人内部身心系统的动力组织。”在作品中,我们确实看到了孙武身上那种支配其言语和行为的内在驱动力,他自信、自尊、自立,持之以恒,百折不挠;他直言敢谏、不避祸福,从不人云亦云;他在人生转折的重大关口,都有独立而明确的判断和思考,尤其是西破强楚的超人胆识和后来功成身退的选择,真堪称难能之举。惟其如此,才成就了他“百代谈兵之祖”的伟业和英名。
二曰义。春秋时代的战乱,是诸侯之间的利益之争,故有“春秋无义战”之说,而在于培杰的笔下,孙武却是一位真正的义士。他致力于兵法的研究,骨子里却并不好战,他把“不战而屈人之兵”视为“善之善者”;田盘害死了梁有稷,他气愤不已,正言直告“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台下”;干将为吴王僚所害,他寄予了深切的同情;专诸因刺吴王僚而惨死,他觉得自己未能阻止这一行动是“犯下了一桩不可饶恕的罪行”;要离为刺杀庆忌而残身毁家,他先是苦劝要离不要卷入宫廷纷争,苦劝不成之后则更感到无限痛惜;吴军破郢之后大肆杀戮抢劫,他心急如焚,在自己的权限内做了极大的努力予以制止;同窗好友缪不识死于战阵,他痛不欲生,进而悔恨自责,竟至于使自己“毕生的追求都产生了动摇”,甚至觉得自己是一颗灾星;他觉察到吴王夫差阴鸷的品性,就决定退隐山林……孙武的种种言行,塑造出一位义薄云天的伟丈夫形象。
三曰智。孙武自幼聪明过人,思维敏捷,勤奋好学,虚怀若谷。他从祖父田书、叔父田穰苴那里承接了源远流长的家学,从姜太公、管仲、老子特别是鬼谷子那里吸收了丰富的知识营养,他长途跋涉考察古战场,这一切促使他最后完成了博大精深的理论巨著《孙子兵法》;在战争实践上,则是西破强楚的壮举,这是他把军事思想融化到军事指挥之中的成功凡例。作品为读者展现出孙武的超人智慧,每一次战役,他都能依据具体情势而采取相应的战法:取桐国、舒鸠使用了离间之计;克养城用了声东击西之计;豫章之战是突袭之计;柏举之战取诱敌深入之计;清发水之战是“半济而击”之计……这些战役都是智取,其思路都能在《孙子兵法》中找到依据。作品中最令人拍案叫绝的是雍澨大战。孙武一向讲究兵不厌诈、避实就虚、攻其不备、出奇制胜,但在雍澨,吴军陷入了“死地”,在“置之死地而后生,两军相遇勇者胜”的军事思想的指导下,打了惟一的一场阵地战,作为疲惫之师的吴军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作品对一系列战役的描写,可谓酣畅淋漓、异彩纷呈,使人心旌摇荡,目不暇接,孙武的超凡智慧,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除孙武外,伍子胥、阖闾、田穰苴、晏婴、齐景公、缪不识、专诸、要离等,都性格鲜明,各具风采,他们与孙武一起,共同组成了鲜活的、纵横交错的人物形象群体。
此外,这部小说就情节而言,则波澜起伏,云谲波诡,张弛有度,生动传神;就叙述结构而言,作品以纵为主,纵横交错,环环相扣,不枝不蔓;其语言,颇有学者风度,老辣,凝重,洗练,富有张力。
责任编辑:陈冬梅
2016-04-05
许临星(1937-),男,山东招远人,潍坊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研究方向:文学理论与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