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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唐代以后傣族“白衣”“百夷”“摆夷”等族称的由来

2016-03-16李伟良

红河学院学报 2016年5期
关键词:彝语白衣先民

李伟良

(云南大学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昆明 650000)

论唐代以后傣族“白衣”“百夷”“摆夷”等族称的由来

李伟良

(云南大学西南边疆少数民族研究中心,昆明 650000)

唐代以后形成的“白衣”“白夷”“百夷”“僰夷”“摆夷”等是傣族先民的族称,许多学者认为因其穿着白色衣服而称为“白衣”,后世再沿称异写为“白夷”“百夷”“摆夷”等。文章对这些族称的由来提出了新的观点,认为其来源于彝族先民对傣族先民的民族称谓,这些族称在汉语中只有字音的关系,没有字义的内涵。文章从彝语的角度分析了这些族称的共同涵义,其意为“河中捕鱼民族”,同时从历史文献学方面作了论证。

傣族族称;白衣;百夷;摆夷

傣族是一个古老的跨境民族,在我国主要分布于云南省南部、西南部和东南部。傣族现在的族称是“傣”,自称也是“傣”,对于傣族的这一自称,历史文献中一般记录为“歹”,但记载甚少,多以他称记之。历朝历代,从先秦到民国,史籍上都用不同的族称来记录这一民族的先民。唐以前,傣族先民的族称错综复杂,不同地方的傣族先民被记载为不同的族群,且多加以“蛮”的词缀。唐以后,傣族先民的族称逐渐趋于一致,唐宋称白衣,元称白衣、白夷,明称百夷、僰夷、伯夷,清代民国称摆夷、摆衣等。

一 傣族历史上之族称

傣族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自先秦以来便活跃于祖国西南大地,建立过许多地方政权,如保山一带的滇越、德宏一带的勐卯国、西双版纳一带的景陇金殿国(又称泐国)等。滇越又名乘象国,是汉文史志上记载最早的傣族先民政权,《史记·大宛列传》载:“昆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终莫得通。然闻其西可千余里有乘象国,名曰滇越。”景陇金殿国也是傣族历史上十分重要的政权,《泐史》对此便有记载。在历史上,傣族出现了许许多多的族称(多系他称),但自称是“傣”,“傣”字是新中国成立以后为了称呼我国这一民族才新造的字,“傣族”一名是新中国成立后才有的。

历史上,对傣族先民的称呼,多见于史籍。唐及其以前,有“滇越”“掸”“僚”“鸠僚”“金齿蛮”“银齿蛮”“绣脚蛮”“绣面蛮”“黑齿”“雕题”“茫蛮”等族称。如唐朝樊绰的《蛮书》记载:“黑齿蛮、金齿蛮、银齿蛮、绣脚蛮、绣面蛮,并在永昌、开南,杂类种也。”“茫蛮部落,并是开南杂种也……楼居,无城郭。”唐以后,有白衣、白夷、百夷、僰夷、摆夷、摆衣等称谓,前期亦兼称僚、金齿等,但最终趋于向“Bai-Yi”一音统一。

“白衣”一词在唐代已经出现,《新唐书·南蛮传》记载:“开成、会昌间,再至大中时,李琢为安南经略使,苛墨自私,以斗盐易一牛。夷人不堪,结南诏将段酋迁陷安南都护府,号白衣没命军。”说明唐代已有“白衣”的称谓。宋代沿称白衣,赵汝适《诸蕃志》载:“交趾,古交州,东南薄海接占城,西通白衣蛮,北抵钦州。”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二载:“(安南国)其国东西皆大海,东有小江过海至钦、廉,西有陆路通白衣蛮,南抵占城,北抵邕管。”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载:“邕州南江之外者,罗殿、自杞等以国名,罗孔、特磨、白衣、九道等以道名。”

从上述所引的史料中可以知道,“白衣”是唐宋时期云南东南部一带少数民族的族名,就是指傣族,有人认为也包括一部分壮族。

到了元代,白衣之名使用更加普遍了。《元史·世祖本纪》载:“至元十五年四月,云南行省招降临安白衣、和泥分地城寨一百九所。”著名民族学家、傣族史专家江应樑曾说:“大概元代史料中对红河区域的傣族通称‘白衣',其他地区傣族,便多称为‘白夷'或‘金齿白夷'”。[1]29唐宋的白衣指的是滇东南红河流域一带的傣族先民,到了元代,不仅对红河流域的傣族称为白衣,对西部的傣族也称作白衣了,但多写作白夷或金齿白夷,白夷是白衣演变而来的。

明代称傣族为百夷、僰夷或伯夷,如钱古训、李思聪所撰的《百夷传》,记录了明代云南傣族的风俗概况。钱古训《百夷传》开篇云:“百夷,在云南西南数千里,其地方万里。景东在其东,西天古剌在其西,八百媳妇在其南,吐番在其北,东南则车里,西南则缅国,东北则哀牢(今之金齿卫也);西北则西番、回纥。俗有大百夷、小百夷、漂人、古剌、哈剌、缅人、结些、吟杜、弩人、蒲蛮、阿昌等名,故曰百夷。”[2]33-42由于这段记载,对于“百夷”一词,有的学者认为是指众多的夷人,包括傣族但并非专指傣族;有的学者如胡绍华先生认为百夷从多指到专指傣族有一个演变过程;但江应樑先生则认为百夷专指傣族,不包括其他民族,他在校注《百夷传》说:“元、明所称之‘百夷',非泛称而系专称,专称云南境内之傣族,亦兼及今缅甸境内之掸族,泰国北部之泰族。”[2]34周致中《异域志》中将傣族族称记作“伯夷”。明代文献中,僰夷、伯夷和百夷三者的含义是完全相同的,都是指今傣族先民,如《万历云南通志》说:“僰夷在黑水之外,即今所谓百夷也。僰、百声相近,盖音讹也。”方国瑜教授也说:“其实白、百、伯同音,并没有分别,用百字不会是取意的。”[3]56

清代和民国多作“摆夷”,也偶沿称白夷和僰夷,此外亦有“摆彝”“摆衣”“摆依”“把依”等异写。清道光《云南通志》载:“旱摆夷,山居,性勤,男子衣及膝,女高髻帕首,缀以五色线,裳亦然。开化府及普洱府有之。”康熙《南安州志》载:“摆彝,近水为居,冬入水浴。或漆其齿,或漆其身。”康熙《新平县志》载:“摆衣(夷),性懦气柔,畏寒喜浴。”康熙《广西府志》载:“白彝,性柔直……俗呼摆衣。”民国时期姚荷生所撰《水摆夷风土记》中仍称傣族为摆夷。

此外,明清文献中也偶有因其自称记为“歹”的。如明代《景泰云南图经志书》记马龙他郎甸时载:“百夷之种类不一,而居本甸者曰歹摩,即大百夷也。”道光《普洱府志》卷十三载:“九龙江有夷人一种,计四五百户,名曰歹缅,译言普洱人也。”史志中的“歹摩”“歹缅”都应属傣族自称。

二 唐以后“白衣”“百夷”“摆夷”等族称的由来

(一)前人的几种观点述评

(傣族)“其人自称之为‘歹'(Dai),汉人通称之为摆夷,不知何所本。”[4]3清代称傣族为摆夷,因为“不知何所本”,对唐以后逐渐形成的“白衣、白夷、百夷、僰夷、摆夷”等傣族族称的由来,许多学者提出了各自的看法,主要有以下几点。

1.“居僰论”。认为“僰夷”之名源于傣族的居住环境,明代李元阳修的《万历云南通志》载:“僰夷……性耐暑热,所居多在卑湿生棘之地,故造字从棘从人。”清代檀萃在《滇海虞志衡·志蛮篇》中亦说:“僰夷,一名摆夷,又名百夷,盖声相近而讹也,性耐热,居卑湿僰下,故从棘从人。”李元阳、檀萃的解释认为“僰夷”的族称由傣族的居住环境得来,而又异写为摆夷、百夷。历史上有一个民族被称作僰人,元代李京的《云南志略》载:“白人,有姓氏。汉武帝开僰道,通西南夷道,今叙州属县是也。故中庆、威楚、大理、永昌皆僰人,今转为白人矣。”白族被称为“僰人”,可是并非“性耐热,居卑湿僰下”的民族,用僰的本意来解释僰夷一词,实在牵强。江应樑先生评论李元阳在《万历云南通志》中关于僰夷的记载是“自作聪明编造的那一段话”[2]19,是“无稽之谈,不仅把百夷这个族名搅乱了,而且还把两个不同的族系也搞混了,李京的正确论断被李元阳的妄谈否定了。”[5]117僰夷、百夷、摆夷三者在历史上出现的顺序是百夷、僰夷、摆夷,以僰夷解释在其先就已有的百夷,显然是不对的。

2.“百越论”。因傣族属于百越族系,有的学者认为“白衣”“白夷”“百夷”“摆夷”等族称是古代“百越”的音转。这种观点从字面读音上看似有道理,其实理据不足。百越是一个庞大族系,今壮、侗、黎、水等民族也都属百越,为何会将这么大的族系的名称加在远在西南的傣族身上,而其他百越系民族则没有这样的称谓呢?百越族系其他民族如布依族的自称“布依”、百色壮族的自称“布越”,都与“百越”音近,但并非是百越的音转。百越是对多种越人合称,百越的“百”表数量,而傣族族称中的“白”“百”“摆”则无数量之意。

3.“卡派论”。陶云逵先生认为,“卡派”是傣族百姓的通称,是对更大的政治上司或统治阶级而称,“摆”是 “卡派”的“派”的对音。他说:“我推测摆夷的‘摆'字或许是‘派'(Pai)的对音,乃其族对汉族皇帝及其所派之官吏如总督抚道,自称为臣民的意思。”[6]448卡派既为普通百姓之意,是对汉族皇帝或上级官家的称呼,相当于“臣”、“草民”的说法,当不可能作为族称来记载。

4.“做摆论”。“摆夷”或可解释为“做摆的夷人”。西南少数民族统称为西南夷,称傣族先民是夷人无可厚非,但是若将“摆夷”解释为“做摆的夷人”,则显得牵强。田汝康所著的《芒市边民的摆》(又名《摆夷的摆》),是研究傣族做摆习俗的专著,但田先生并未解释摆夷之名来自于其做摆的习俗。且摆夷之名最初为白衣,白衣分布在滇东南,并不做摆。

5.“白衣论”。唐宋时期有一部分傣族先民被称为“白衣”,“至于为什么称为白衣,则不得而详。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身穿白色衣服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古代‘百越'的音转;甚至有可能就是‘摆夷'的最早译音所记。”[7]67著名民族学家方国瑜先生认为,“摆夷”二字是“白衣”之别写,“白衣”一名在唐人、宋人著作中已经可见,元明则作百夷,或白夷,清代始写作摆夷,因为此族人男女所穿之上衣,通常都为白色,故称之为白衣,后乃别写为百夷、僰夷、摆夷。他曾说道:“白衣的名称盖由于服色……南部傣族尚白色服,即被称为白衣,久之所有的傣族也习用白衣的名称了……可见白衣即以服色取名,是他称而不是自称。”[3]55-56著名民族史学家胡绍华先生亦执此说,认为“‘白衣'是指着白色服饰的傣族”,“元代文献就根据傣族服饰这一特点,才将其称为‘白衣'。”[8]19然白衣之名在《新唐书》中已经出现。关于元明傣族着白衣而称为“白衣”的依据,胡绍华先生引了四则历史文献说明,元代《招捕总录》:“以其服饰及所有为种名者。”元代王恽《秋涧先生大全文集·中堂记事》:“其人(金齿蛮)衣冠装束,髻发于顶,裹以绛毡,复以白叠布盘绕其首。”明代陈文《景泰云南图经志书》:“妇人则绾独髻于脑后,以白布裹之,不施脂粉,身窄袖衣白布衫,皂布桶裙,白行缠。”明代《四夷馆记》:“其俗男白衣文身,髻发髭须,女上白衣,下围桶裙。”

以上几种看法中,前四种皆明显不合理,惟方国瑜和胡绍华等人的观点确有可取之处,也最为人们所接受。但笔者认为其理由亦不够充分。

首先,胡绍华先生的引证文献记载傣族“以白叠布盘绕其首”,“妇人则绾独髻于脑后,以白布裹之,不施脂粉,身窄袖衣白布衫,皂布桶裙,白行缠”,“其俗男白衣文身,髻发髭须,女上白衣,下围桶裙”,认为傣族先民穿着白衣而被称为“白衣”。实际上他所引的文献《秋涧先生大全文集·中堂记事》中也载:“百夷……衣以皂缯,无衿领之制。”说明百夷也穿着皂色即黑色的无襟领的衣服。且其他的资料则有许多与此相异的记载,如(元)李京《云南志略》载:“男子文身去髭须鬓眉睫,以赤白土傅面,彩缯束发,衣赤黑衣……妇女去眉睫,不施脂粉,发分两髻,衣文锦衣。”这与胡绍华所引证的材料“其俗男白衣文身,髻发髭须,女上白衣”、“身窄袖衣白布衫,皂布桶裙,白行缠”明显是不同的,只有“不施脂粉”相同。又载:“女子红帕(缠)首。”这与“以白叠布盘绕其首”、“妇人则绾独髻于脑后,以白布裹之”也是完全不同的。傣族先民既穿白色衣服,也穿其他颜色的衣服,便不当只以“白衣”作为族称。

其次,李京在《云南志略·自序》中说:“大德五年春,奉命宣慰乌蛮。比到任,值缅事无成,诸蛮抗命,屡被省檄措办军储事,乌蛮、六诏、金齿、白夷,二年之间奔走几遍。于是山川地理、土产、风俗,颇得其详。始悟其人记载之失,盖道听途说,非身所经历也。”若从民族学的视角来看,李京是做了田野调查的,颇得其详,所得材料的真实度是相对较高的,并且他也说“始悟其人记载之失,盖道听途说,非身所经历也”。这说明元代文献《招捕总录》“以其服饰及所有为种名者”的解释有可能是对唐宋“白衣”的望文生义。从李京的记载来看,元代傣族并不普遍穿着白衣。又如若穿着白衣者称为“白衣”,傣族虽也穿白衣,但西南着白衣者何止傣族一族?所以,元明时期的记载与解释或许是附会唐宋的“白衣”,望文生义,将傣族先民“白衣”之名理解为穿着白衣的人。

最后,“白衣”最初是指滇东南一带的傣族,而胡绍华引证的材料中“其人(金齿蛮)衣冠装束,髻发于顶,裹以绛毡,复以白叠布盘绕其首”,指的是傣族先民金齿蛮,分布于滇西南,而不在滇东南。樊绰的《蛮书》对傣族先民服饰的的描述是:“黑齿蛮以漆漆其齿,金齿蛮以金镂片裹其齿,银齿蛮以银。有事出见人,则以此为饰,寝食则去之。以青布为通身袴,又斜披青布条。绣脚蛮则于踝上腓下周匝刻其肤为文彩,衣以绯布,以青色为饰。……茫蛮部落……楼居,无城郭。或漆齿,或金齿,皆衣青布短袴露骭,妇人披五色娑罗笼。”樊绰所述都是今滇西南的傣族先民,文中并无穿着白衣的记述,当然那时他们尚未有“白衣”之称。即使元明时期的傣族先民穿着白衣,但在唐代文献中尚未有穿着白衣的记载,而“白衣”的族称却在唐代就已出现。因而唐时就出现直到元代仍使用的“白衣”一词绝非单纯地指穿着白色衣服的民族。但是方国瑜先生所说的“摆夷”是“白衣”“白夷”“百夷”“僰夷”别写看法,笔者是赞同的。

对于傣族白衣、百夷、摆夷等族称的由来,学者们各执一词,莫衷一是,也说明这些称谓在汉文史志记载中意义不明确。我们可以清楚的认识到,“白衣—白夷—百夷—僰夷(伯夷)—摆夷”是不同时期对同一民族族称的同音异写。正如方国瑜教授所说,白、百、伯同音,没有分别,用百字也不会取意。因而这几个同音称谓只存在字音关系,而没有字义关联。《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亦云:“案百夷即今摆夷,译语对音,故无定字。”所以分析这几个同音的族称由来,还需从民族语言学方面考察。

(二)笔者的观点:来源于彝族对傣族的称谓

明代的倪辂《明野史》载:“麓川即古百夷也……今作伯、僰,又俗作摆,皆夷音无正字也。”既是夷音,或可说明傣族的“白衣”“白夷”“百夷”“僰夷”“摆夷”“摆衣”等族称是其他少数民族对傣族的称呼,最初并不是汉人对傣族的称呼。傣族自唐以后出现的“白衣—白夷—百夷—僰夷(伯夷)—摆夷(摆衣)”等族称,是同音异写相沿而来的。

滇南是彝族和傣族共同居住的区域,民族间的相互杂居交往必然会形成对他族的称谓,滇南彝语称“傣族”为“拜夷婆”[bæ_³³ʑi²¹pʰo²¹],简称“拜夷”[bæ_³³ʑi²¹]。笔者认为,汉文史志上所记的“白衣—白夷—百夷—僰夷(伯夷)—摆夷(摆衣)”等词的由来与彝族对傣族的这一称呼有直接关系,是对彝语的这一称谓的汉语译音。这些族称在汉语中很难解释清楚,然而在彝语中的意思是十分明确的。

首先,从该词的语义来看。傣族“居多近水”,喜爱居住在河谷、平坝等近水之地。住居近水,必然会发展渔业,“稻农渔业并旺”,[9]368即使那时谈不上发展渔业,也喜爱到河中打渔、捕鱼,这是傣族人民的生活方式之一。彝语“拜夷婆”一词,“拜”的意思是打、射,或捕鱼、打渔;“夷”的意思是水、河流;“婆”是人、族、群体之意。“拜夷婆”可理解为“在水中打渔的人”或“河中捕鱼民族”,这正符合傣族人民的生活状态和生活场景。或者说这一称谓从彝语的角度来分析,也正体现了傣族居多近水的生活环境和下河打渔的生活方式。傣族喜住平坝水边,酷爱捕鱼是不争的事实,正如尹绍亭先生所说:“傣族种植水稻,临水而居,自然有渔业之利。池塘养鱼,稻田养鱼,河流、水田之中可捕鱼……就像山地民族酷爱打猎一样,傣族亦酷爱捕鱼。”[10]239

其次,从该词的出现地域来看。《新唐书·南蛮传》记载的“白衣没命军”,指的是白衣人组成的敢死队。尤中先生在《云南民族史》中说明:“‘白衣'的居住区域在当时唐朝的安南都护府(驻今越南河内)北部与南诏的通海都督辖境连接地带,即今文山州和红河州南部。”[11]186这一带也是彝族生活繁衍的地区,于是形成了对当地的傣族先民“白衣”的称谓(后世同音异写为百夷、摆夷等)。傣族在唐时不仅有“白衣”之称,也有“金齿”“茫蛮”等称号,但不同的是“白衣”指的是滇南滇东南一带的傣族先民,而“金齿”和“茫蛮”分别指滇西南永昌郡和今西双版纳一带的傣族先民。滇南、滇东南的彝族形成了对傣族“白衣”的称谓,而这个称谓后来也慢慢地用在了属于同一民族的西双版纳、德宏等西部并不被称为“白衣”而是被称为金齿或茫蛮的傣族先民身上,“到了元代……对西部的傣族,也称为‘白衣'。”[1]28唐宋时期的‘白衣'指的是云南东南红河流域一带的傣族(包括部分壮族先民在内)先民,到了元代‘白衣'一名已经成为傣族先民的通称了”[5]18,后世沿用和异写,形成了同音的“白夷”“百夷”“僰夷(伯夷)”“摆夷”等称谓。这些称谓即来自于彝族对傣族的称呼,在汉字上写法不同,但在彝语中的意义却都是一样的。

最后,彝语的“拜夷”不是汉语借词。有人可能会以为彝族对傣族“拜夷”的叫法,是彝借汉词,也就是说先有汉人的“摆夷”之叫法,后才有彝族从汉语中借过来的“拜夷婆”之称谓。彝族是云南古老的土著民族,在全省也分布最广,在滇东南由于与傣族等民族杂居,因而彝族有对傣族特定的称谓当不足为奇。每个民族对傣族的称谓都不一样,彝族称傣族为“拜夷婆”,布朗族称傣族为“布勤”,佤族称傣族为“善姆”,哈尼族称傣族为“阿簇撮”等,也就是说只有彝族称傣族为“摆夷”,其他民族本有各自的对傣族的称谓。后来汉族和滇南一些地方的其他少数民族称傣族为“摆夷”,应是受彝族影响的。

彝族是云南省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傣族的人口要少于彝族的人口,甚至到了清初,汉族人口也没有彝族多。清代毛奇龄《云南蛮司志》记云南民族人口分布时说:“总计汉夷则汉三夷七,分计两夷,则僰三爨七。”由此可见到了清代,汉族人口也只占到云南总人口的三成,少数民族占了七成。这里的“僰”,或谓指傣族,或谓指白族,且不管它。“爨”指的是罗罗,即彝族,则占云南总人口的49%,将近一半。彝族在云南有明显的人口优势,因而彝族的这种称呼可能影响了汉语,使得汉文史志以彝语对傣族的称谓“拜夷”[bæ_³³ʑi²¹]记载为“白衣”,后世异写为“百夷”“白夷”“僰夷”“摆夷”等,而不是以傣族自称的“傣”音来记录。抑或是元明清各时期记录傣族时,以彝语“拜夷”记录为“百夷”“白夷”“僰夷”“摆夷”。换句话说,汉文史志中的“摆夷”实乃汉借彝词,后来该词传播范围扩大,人们尤其是汉人便以之称呼傣族。正如易谋远先生所说:“‘汉借彝词'和‘彝借汉词'。前者发乎中古以前,后者出于中古以后,尤其近现代……汉族后至,故西南的许多地名是先有彝名而后才有汉称的。”[12]17地名如是,族名亦可如是。

综上所述,傣族“白衣”“百夷”“摆夷”等族称实来自于彝族对傣族的称谓。其在汉语中没有明确的含义,但在彝语中的意思却很清晰,即“河中捕鱼民族”。

三 小结

今天“傣族”一名是新中国成立后,按照名从主人的原则,以其自称“傣”作为族称的。“白衣—白夷—百夷—僰夷(伯夷)—摆夷(摆衣)”是唐代到民国时傣族先民的族称,但这些族称并非傣族自称,在汉语中也无实义,而是从彝族先民对傣族先民的称谓中直接音译而来的,在彝语中的本意是“水中打渔人”或“河中捕鱼民族”。因此,从彝语语境中来看,笔者认为一些学者对傣族先民因身穿白色衣服而被称为“白衣”的解释并不恰当。

[1]江应樑.古代文献中记录的傣族[J].中国民族,1962(4).

[2]江应樑.百夷传校注[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0.

[3]林超民.方国瑜文集:第三辑[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3.

[4]江应樑.摆夷的经济文化生活[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

[5]江应樑.傣族史[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1983.

[6]陶云逵.民族研究文集[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2.

[7]王文光,李艳峰.云南民族的历史与文化概要:修订本[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12.

[8]胡绍华.中国南方民族史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

[9]王海涛.云南佛教史[M].昆明:云南美术出版社,2001.

[10]尹绍亭.远去的山火——人类学视野中的刀耕火种[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8.

[11]尤中.云南民族史[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4.

[12]易谋远.彝族史要[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 龙倮贵]

The Origination of Dai People's Name“Bai Yi”after the Tang Dynasty

LI Wei-liang
(Research Center of Border Regions and Minority Nationalities in Southwest China,Yunnan University,Kunming,650000,China)

“Bai Yi”“Bo Yi”are ancient Dai people's names after the Tang Dynasty,a number of scholars' interpretation is because of the Dai People wear white clothes in the past so that called “BaiYi”. Article putforwards a new view that think these ethnic names are origin of the appellation about Yi to Dai,which only pronunciation,no meaning in Chinese. And analyse their connotation from Yi language whose meaning is“the people who fishing in the river”,furthermore ,have a argument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history philology.

Dai people's name; Bai Yi

C951

A

1008-9128(2016)05-0040-04

10.13963/j.cnki.hhuxb.2016.05.011

2015-05-02

李伟良(1992-),男(彝族),云南红河人,硕士生,研究方向:中国西南民族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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