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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水台上踏歌来

2016-03-16

中国西部 2016年1期
关键词:白地东巴阿明



白水台上踏歌来

参天古树下马铃声声,古道悠悠

每个民族都有一个心中的耶路撒冷和麦加一样的朝觐圣地,纳西族也毫不例外。香格里拉的白地,就是纳西族心中的朝觐圣地。

尽管高耸入云的玉龙和哈巴两座雪山阻挡,还有连猛虎过江都要望而生畏的金沙江阻隔,但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纳西人以到白地朝觐为荣,我作为纳西族男儿,岂能落后。

虽然来迟了些,但在我49岁的时候,毕竟单枪匹马翻雪山过金沙江来了。虽说没有先祖们革囊渡江之险,但途中穿越来回50多公里的虎跳峡,没有点虎胆也是到不了白地的。

一到白地,就跟迪庆州东巴文化传习馆和树荣老师联系上了。看到太阳落山还早,按捺不住的我就提出来先上白水台看看,就往山上爬,白水台景区只有上山的台阶而无大门,也许,这也是一种纳西人遗存的先前风气:开放!往上爬,沿阶的纳西人在给和树荣先生打招呼,那些牵马的,都说要免费骑马送我俩上去,但我俩推辞山民的美意徒步上山,感受到了典型的古风犹存。

从公路边景区口到白水台也就百多米,说到就到。白水台是我国最大的华泉台地,而传说中的“仙人遗田”伸手可及,在6月的娇阳下,几十池的水塘,如高原梯田状层层叠叠,倒挂在山腰上,远看那飞瀑白水,近瞧却渐渐由白转绿转蓝,如墨玉般沉在水池里,又有如金的石塘挽着,仙人造田真正的镶金带玉,因为身临其境,感到比网络上看到的图美多了。正当我发愣,一声“毕毕拉劳佑贺”(祝您安康)传了过来,一看,是一个穿着纳西服的老人走了过来,和树荣先生忙介绍说:“这是83岁的东巴和志强。”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得到东巴的祝福,当然诚惶诚恐受宠若惊,忙学着和树荣先生的模样,双手合什说“阿罗拉劳”(爷爷安康)。一听我是从丽江来的纳西人,老东巴十分高兴,就给我俩举行东巴教“进山门礼”仪式,领我点香磕头,并叫我把额头在进山石壁上碰一下。我再次受宠若惊“嘣”地用额头碰石壁。只差头没起包和出血。老东巴点着香继续给我搞驱鬼祈福仪式,我就念了声“我祖丁巴什罗阿明什罗”,进了福门。

白水台顶是一块方圆百多米的台阶,无数的青松古栗还有叫不上名的树木密匝环绕,草皮如茵,山花铺地,大大小小的十多个小池塘装满琼浆玉液。绿水青山,更有鸟语花香,让人神怡心旷,宛如置身于世外仙境。

往下看,白水飞瀑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我轻吟:好美呀!不远处的白地坝寨子星罗棋布,玉米稻米在梯田里焕发生机。四周群山巍巍,同样宛若仙境挽桃园。

所有的宗教都有教主崇拜情结,东巴教也不例外。古老的东巴经书中记载着始祖除恶降魔的种种故事,神化了始祖的法力无边。那么,白水台的层层石田,那么别致,又是谁造的呢?难道是东巴始祖神指点石成田?

带着疑问,继续往里走。西北角有一亭,亭前立一石碑,是木氏土司木高的诗,碑帖若隐若现:“五百年前一行僧,曾居佛地守弘能。云波雪浪三千垄,玉埂银丘数万塍。曲曲同流尘不染,层层琼涌水常凝。长江永作心田玉,羡此高人了上乘。嘉靖甲寅长江主人题释哩达多禅定处。”这是不远处的摩崖石壁上的诗句,著名学者方国瑜作了这样的按语:“所说‘五百年前一行僧,曾居佛地守弘能’,即指‘释理达禅定处’,释理达即萨勒,惟用字东巴教与佛教相混耳。此说萨勒的时代在嘉靖甲寅(公元一五五四年)之前五百年,则为公元十一世纪中叶(为宋仁宗时),是时已有纳西文字写经书之说,可以近信。”

方国瑜所说的萨勒指东巴教主“东巴萨勒”,现在一般认为“丁巴什罗”。方国瑜将此诗解释为木土司对东巴教主的赞颂,并根据诗文和题诗的年代推断出东巴教主活动的年代。由于白地公认为东巴教的发源地,东巴教祖曾在此处活动是理所当然之事。作为纳西族首领的木土司前来朝拜先贤遗迹,写下一首称颂的诗文,也属正常。而著名学者和志武先生将“释哩达多”一分为二,“释哩”为丁巴什罗,“达多”为悉达多,释迦牟尼出家前的本名,并将“一行僧”解释为在东巴教中地位仅次于丁巴什罗的第二号祖师阿明什罗。这样,就使东巴教的历史更向前推进了一步。至于诗文中为什么都是佛教用语,和志武先生的解释颇有代表性,“明代木氏土司已具有较高的汉文化修养,故使用佛教词语。因此‘一行僧’当指神明东巴大师阿明,‘佛地’当然指东巴教圣地白地”,而“把佛教和东巴教祖师合在一起,正是佛、本合流,藏传佛教与内地佛教传入纳西族地区的缘故吧”;此外,“‘禅定’为专心修行之意,‘禅定处’也就是阿明大师传教修行的地方,具体指有摩崖的白水塘祭祀烧天香处和灵洞”。阿明是白地人,在白地留下了很多传说,很多人还说是确有其人,和树荣先生也信誓旦旦说阿明是白地人,并从白水台上遥指对面的山,说那隐约可见的一处山洞就是阿明灵洞,为当年阿明修行悟道之处。我赞同把诗文中推崇的先贤解释为阿明,更坚信木土司与白地东巴之间的密切关系。

可我于心不甘问和树荣老师:“高僧何在?”和树荣先生幽默地说:“在旁边不远。”领我过去,一眼泉水清澈见底,从石缝中涓涓沁出,他说:“这就是白水台的水源头。”纳西族崇拜自然,我就学着和树荣先生,给水神又磕了个头。这时,凉棚里走过来一守泉的老人,和树荣老师忙介绍说,这是白地大东巴和志本的儿子,和志本老人是香格里拉唯一的东巴造纸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也是白地唯一在世的大师级东巴,可惜现在他已经88岁了,爬不动山,就叫他儿子接班来白水台传播东巴文化,他儿子名叫和永新,今年63岁了,也是从小就学习出师的东巴,他们家祖祖辈辈是守泉的义工,也是东巴教的传播者。听到这我不禁肃然起敬。我看他也就靠卖香赚点生活费,看来生意并不是很好,恻隐之心生起,就给他出主意,既然白水台是祭祖烧天香之处,那就在出水口放个钵,边念东巴经边鼓动游客投币。不承想,东巴和永新瞪大了眼睛,半晌才说,这不是叫我骗人吗?再说给水源投币蛊惑人心冒犯神灵会有报应的。我为出馊主意后悔不迭。突然悟到,这里岂止是水的源头,更是东巴教的源头,而和永新东巴,就是木高诗中所说“高僧”的传人。

仁山智水育东巴,这里创出声名遐迩的东巴教,成了代代相传的东巴寨子,也是必然和情理之中。

多才多艺的和树荣老师深情地唱起了《阿卡巴拉》:“二三月里暖风吹,纳西儿女栽秧忙;五六月里稻花香,纳西儿女采蜜忙;金秋时节果压枝,纳西儿女收割忙;风调雨顺好年华,年年都是丰收年。”

没有乐器伴奏,没有华丽歌台舞榭。

山歌悠扬荡在白水台上。

阿明洞里寻东巴

山河因为有神灵居住而让人们敬畏和膜拜。

白地东山就因有阿明于勒灵洞而满山神秘。阿明灵洞因阿明于勒始祖在此山洞内修行、悟道并创出纳西族东巴教而闻名于世。

纳西族有谚语:不到白地,算不了真正的东巴。我加上一句:到了白地,不到阿明洞算是白来。冥冥之中,神灵召唤,况且,我的血管里流淌着祖传下来的纳西人血液,就来到了白地,想到阿明灵洞还愿。

端午节后的那天,早起后,先在和树荣家的祀堂里焚香祭拜阿明神,然后在他家火塘边吃早点,那是香喷喷的酥油茶和纳西粑粑。一会,开车的杨师来了,他的车把我们送到三四公里外的山脚下。和树荣就领我开始爬山,一路山清水秀风景如画,过猎人火塘,祭拜了一下山神,就又撅着屁股往上爬,有一段山路很陡峭,爬得汗流浃背,才到了纳西语叫“斤考”的泉眼边,照例又祭拜水神一番,小憩后,又往上爬,路越来越难走。和树荣说,很多人爬到这里就知难而退了。我想岂能半途而废,就咬牙往上爬。上七八十米,看到一个崖壁雄伟耸立在山中,又有祭祀过的痕迹,再上百多米,阿明灵洞终于开恩,迎接这两个筋疲力尽的纳西人。

松了口气,我俩在洞前平台上休息,面朝青松绿树环绕的阿明灵洞,仿佛凝聚着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回望山下纳西人聚居的白地坝子,如珍珠镶在山谷,一派欣欣向荣尽收眼底,真乃千里难寻的洞天福地,阿明始祖在这里成仙得道真是造化。和树荣老师给我讲阿明什罗的种种传说,我也就深信不疑。随后他起身说去找树叶,要给阿明什罗敬上香火。我知道,要找的是纳西人祭天祭地用的“含英巴达”树枝。尽管他劝我原地休息,他去找就行了,但我又一次跟在他身后,去采树枝,一会每人采了一捆,就在祭坛上点燃了树枝,滚滚浓烟中,和树荣老师面朝阿明灵洞对着东巴木牌,念念有词朗诵着说:“万能的阿明于勒东巴始祖呀!今天丽江纳西人和振华,翻山越岭来祭拜您了,请您保佑他吧……”我受之有愧,忙学着他的模样,祭拜起来:“阿明什罗呀!请您显灵,还要给我们纳西东巴教的布道者和树荣赐福,他是我们东巴教最虔诚的教徒……”祭毕,我才回过神来仔细看灵洞,那是百丈悬崖上开着两个方方七八米的山洞,东面的山洞上架了一个简易木梯,我俩爬了上去,洞不深,里面是一个可容纳两三个人的钟乳岩山洞,洞里有些东巴文。和树荣说:“这就是阿明什罗写的东巴文了,几百年风吹雨打还留下了一些。”遥想风云际会的上个世纪,美籍奥地利植物学家、地理学家、人类学家约瑟夫·洛克博士不远万里来白地探寻东巴教,痴迷其间,并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介绍东巴教,轰动世界;原台北故宫博物院副院长李霖灿教授到此流连忘返,为东巴教正本清源。我就在洞内寻找踪迹,还真功夫不负有心人,看到了李霖灿翻译的名字,还有一些其他名人的题词。和树荣老师不无遗憾地说:“以前洞内字画还比这个多,日晒加上钟乳石水滴,山高路远造成维护困难重重,慢慢褪色了。”觉得可惜又爱莫能助,只好学阿明什罗盘腿静坐了一会,心里默念:“阿普劳(菩萨)阿明神,请赐予我威力,保佑我这个纳西后学,我要让东巴文化继续发扬光大。”片刻,怕冒犯神灵,就赶紧下洞。再看西洞明显冷清了点,里边除有一些烟火痕迹,没有东巴字画,显然,人们公认阿明始祖是在东洞修炼的。

一种文化的诞生真千辛万苦,遥想五百多年前,伟大的阿明什罗只身从白地出发,穿山过涧,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修行悟道,创造出东巴教,开东巴文化先河,一代宗师,仿佛音容犹在。虽然说,在世界宗教文化的长河里,东巴文化不过是一朵浪花,但它如白地不远处金沙江里的浪花,冲破虎跳峡这样的关山阻隔,一路浩浩荡荡向东流去,并入大海大洋,向全世界展示纳西人智慧之花。

我知道,寻祖问道也要历尽艰辛,多少纳西人梦寐以求做个大东巴,而当大东巴,先决条件是要到了阿明灵洞做“加威灵”仪式的。有些东巴在自知来日不多后,最后一程就是到阿明灵洞做“加威灵”,安然随阿明什罗而去。也有些当了一辈子东巴,临终前,还为没能到阿明灵洞做“加威灵”而死不瞑目。“加威灵”于东巴的重要性可见一斑。我就请教和树荣老师怎么做“加威灵”仪式。他给我讲解,所谓的“加威灵”,就是已经出师五年以上的东巴来这里做个仪式,乞求丁巴什罗、阿明什罗赐予威力,主要仪式有:一是要烧要背一本《烧香经》,二是要念《加威灵》经书一本,三是赐法名,四是跳十种东巴舞。我看东巴们必行的“加威灵”仪式还是蛮复杂的,我们没有条件做了,又怕亵渎神灵,犹豫不决后,还是央求和树荣老师给我做个简单仪式。和树荣老师安慰我,形式并不重要关键是心诚,你已经如此心诚,心诚则灵,阿明什罗会保佑你的。

纳西语称“斤考”的神泉,传说丁巴什罗和阿明什罗喝此泉水修行得道,创造了世界遗产东巴教

抢救东巴文化之路

坐在阿明洞前的一块巨石上,我与和树荣老师谈着世事无常、人生跌宕起伏。我对他的传奇人生充满好奇,就借机寻根问底,他缓缓讲道:“我高中毕业后,本来有机会留在县城的,但深感白地是灿烂的东巴文化源头而却闭塞落后,主动要求回白地教书育人,边教书过整理东巴经书、神话、音乐、歌舞、药典、祭祀仪式等。特别是经历文革,东巴文化被打成牛鬼蛇神,这个东巴教发源地受到毁灭性打击和破坏,心痛之余,为抢救传承东巴文化,放弃了县上培养当乡政府领导的机会,克服种种困难,一门心思创办了‘迪庆州东巴文化传习馆’。现在有13个分馆,致力于本民族文化薪火相传,由于是民办机构,还把自己的好大一部分家财搭了进去,17年来培养了上百东巴人才,抢救了濒临失传的白地东巴文化,和志本等东巴被命名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为东巴古籍列为世界记忆遗产作了努力。近百的专家学者博士教授慕名来白地找我帮助他们完成课题和论文。自己也多次参加国际国内重大学术活动,得到了党和政府的充分肯定。”听了他的讲述,我想他幸好没从政,无非是白地少了个科处级干部,如今却多了一位声名大振的“东巴教父”,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我顿悟自己俗不可耐。面对祖师创造的古老东巴经书,已经成为与《本草纲目》和《黄帝内经》齐名的世界记忆遗产,灿烂之极,且有和树荣老师这样的民族文化布道者,筚路蓝缕孜孜以求一生守望,我等后学们只有传承和发扬光大的责任,就一次又一次对着阿明灵洞拜了又拜,由然振臂高呼:“阿明什罗!佑我纳西!扬威东巴!”

真是无奇不有,我的呼声,惊起一只神秘的鸟冲上天空,我想一定是阿明什罗的化身,他在默视了我们的一举一动后,去天堂祝福我们,更是祝福纳西东巴文化的明天更加辉煌。(责任编辑/吕文锦 设计/毛艳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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