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构“现代城乡文化共同体”的可能
——兼评《城市化进程与乡村叙事的文化互动》
2016-03-15施秋香
施秋香
(扬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建构“现代城乡文化共同体”的可能
——兼评《城市化进程与乡村叙事的文化互动》
施秋香
(扬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2)
摘要:面对中国城乡文化发展不平衡的重要现实状况,《城市化进程与乡村叙事的文化互动》一书提出通过建构“现代城乡文化共同体”的方式从文化的层面促进城乡关系协调发展。首先要从改变城乡二元对立思维入手,尽可能地求同存异,吸纳、融合城市与乡村两种文化形态的具有生长性的要素;其次要以文化结构建构为核心,尤其要重视乡村民俗文化的建设和发展,因为它不仅是文化传统的活态载体,而且是维系文化记忆和情感的重要纽带;再次要以农民工为触媒,着重发掘这一群体在城乡一体化、城乡互融过程中所起到的桥梁与中介作用。
关键词:现代城乡文化共同体;文化结构;农民工问题
1建构“现代城乡文化共同体”的必要性
所谓“现代城乡文化共同体”,作者在书中给出的界定是“有别于传统农业社会以地域和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城乡文化高度同质化的一种新型文化共同体,这是一种具备现代精神,包容多元和差异性,同时又以共同的文化观念、文化记忆、文化符码、文化形象等为精神纽带和情感基础的文化共同体。”[1]从中不难看出,“现代城乡文化共同体”的建构具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
首先是针对城市化进程中的现代价值观念和中国传统文化之间的矛盾。威廉斯曾说:“人类历史上的居住形式极为丰富。人们对这些居住形式倾注了强烈的情感,并将这些情感概括化。对于乡村,人们形成了这样的观念,认为那是一种自然的生活方式:宁静、纯洁、纯真。对于城市,人们认为那是代表成就的中心:智力、交流、知识。强烈的负面联想也产生了:说起城市,则认为那是吵闹、俗气而又充满野心家的地方;说起乡村,就认为那是落后、愚昧且处处受到限制的地方。”[2]这样的论断同样适合于中国城乡文化之间的矛盾:在席卷而来的城市化进程中,伴随城市发展的相关概念是科技、民主、法制、便捷,而与此相对的乡村文化则被等同于迷信、愚昧、专治、困窘等标签式词汇,这些理念进一步抽象为现代、先进、优秀的城市文化与传统、陈旧、落后的乡村文化之间的尖锐矛盾。在这样的矛盾对立之下,城市化进程拒绝和排斥乡村文化,一味追求高速发展,而缺少了应有的文化内涵,随之而来的就是现代文明带来的金钱至上、利己主义、道德失范等精神和社会危机,成为一种迫切需要解决的“城市病”。乡村文化因为受到挤压和否定,包括乡村文化中所内蕴的和谐、生态、天人合一等积极理念,都不可避免地走向没落甚至消亡。这样的发展趋势是不利于中国社会城市化的健康发展的,因此书中提出需要建构“现代城乡文化共同体”来实现城乡文化互动和城乡文化一体化。
其次是针对城市化进程所带来的严重的文化认同危机。伴随城市化进程的迅猛发展,越来越多的乡村人口流向城市,成为特定的群体——农民工,他们在城市飞速发展的进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们从乡村到城市,再从城市到乡村,就在这样的反复流动之中,农民工日趋漂泊,失去精神和文化依托,引发了严重的文化认同危机。一方面是对于城市文化的认同危机,他们无法真正融入城市,城市只将他们视为劳动者、外来务工人员,而不是真正地接纳他们,他们渴望获得城市的身份,却因为自卑和外在的排斥而无法真正融入其中,这种文化认同危机始终伴随着他们。另一方面是对于原有乡村文化的认同危机,他们也无法真正回归乡村,原有的乡村文化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和谐如初,因为经历过城市生活的他们回头再看当初的乡村时,乡村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亲密感,取而代之的是隔膜和距离,这一切使他们成为“文化边际人”。这后一种文化危机其实更加具有一种讽刺和悲剧的意味,从中可以看到中国农村的文化困境。而积极建构“现代城乡文化共同体”可以有效缓解这一群体的文化认同危机,使他们在这一共同体中自由发展。
再次是针对城市化进程中民俗文化的发展问题。城市化进程对乡村文化的挤压和消解最显著地体现于对民俗文化的影响方面。如前所述,民俗文化作为乡村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往往被视为愚昧、迷信的代名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简单化地否定乃至抛弃。然而书中明确指出,其实“乡村文化固有的民俗和民间文艺等文化形态对于我们了解乡村的文化历史,延续民族的文化记忆无疑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都应该参与城乡文化的共建,以增强民族文化的认同感。”[3]比如在江苏苏中、苏北一些农村地区过年时除了贴春联,至今还保留着贴金纸的习俗。在十多年前,许多农村的房屋还没有跟随城市的步伐大肆装修,每家每户在正屋的大梁上还要张贴一排约一米见方的五张大金纸,每张大金纸之间贴一条相同长度的窄窄的类似绶带的装饰长金纸,让整个房间整个年关都显得红火喜庆。由此可见,乡村民俗在促进文化认同方面具有重要意义,是维系我们文化记忆和情感的重要纽带,而建构“现代城乡文化共同体”的重要愿景之一,就是使这些承载民族记忆和乡村情感的民俗文化能够在这一文化共同体中寻求到最佳的保护和发展空间。
因此,作为本书的重要观念之一,建构“现代城乡文化共同体”是城乡居民共同的精神和心理需求,是符合城市文明和乡村文化健康发展规律的,因为“现代化进程一头连着城市,一头连着乡村,城市化不是城市的独角戏。”[4]
2建构“现代城乡文化共同体”的主要途径
2.1从改变二元对立思维入手
长期以来,我们形成了一种二元对立的思维,即现代与传统、城市与乡村的截然对立,在此思维的影响下,城市与乡村通常意味着现代与传统两种社会形态,意味着文明与落后两种价值观念,甚至意味着两种社会身份。对此,书中作了具体分析:“近现代中国所处的历史阶段和文化环境决定了城乡二元对立结构的难以避免。和西方不同,中国的文化现代化不是从中世纪的宗教神学中走来的,也没有经历启蒙思想的整体熏陶和科学民主思想的全面浸润,因此现代文化的准备先天不足。加之伴随着现代化进程而来的城市文化天然的优越性,认为乡村文化是落后的、没有前途的。于是在扩张城市的同时,将传统文化、乡村文化当做落后文化进行清理,将传统文化的精华与糟粕一起切割掉了,而很少去考虑现代文化和传统文化、城市文化与乡村文化是否有对接的可能性,这就势必造成城乡文化的分裂和对立。”[5]
一方面,我们不能简单地以城市驱逐乡村。在二元对立的思维定势下,我们常常将城市化进程与传统文化对立起来,将城市文化与乡村文化对立起来,认为传统文化会阻碍城市化进程,乡村文化糟粕者居多,而城市文化则是一种先进文化,并期望城市化的进程去除和隔离传统文化与乡村文化。而实际上,乡村文化拥有许多具有生命力、创造力的文化元素和具有田园诗意的文化资源,这些都可以增强人们的文化认同感,满足人们的心理和精神需求,进而完成现代城乡文化的新融合。作者在书中列出了三点值得融入到“现代城乡文化共同体”的具有再生能力的乡村文化形态和元素:一是乡村生活方式;二是包含了乡土知识、信仰与艺术的民间习俗;三是乡绅文化。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想当然地对城市进行基于乡土立场的道德评价。书中在对阎连科、贾平凹、关仁山等作家的乡土小说进行分析时指出,在一个以“乡土”为底色,以“乡土”为基本的审美经验的国家,几乎所有的作家均能轻易找到城市化的批判武器——基于乡土立场的道德评价体系。对此,作者明确表示,理想的“现代城乡文化共同体”应该尽可能地求同存异,以最宽容的态度对待各种文化形态,吸纳、融合城市与乡村两种文化形态的具有生长性的要素,既保留城市文化的合理内涵,又尽可能吸纳传统的、乡土的元素,最终形成可持续的文化发展资本。
2.2以文化结构的建构为核心
构建“现代城乡文化共同体”的关键和落脚点就在于建构一种新型文化,既符合现代城市经济社会的发展需求,又可以吸收传统乡村独特的文化资源,进而能够破解城乡居民在文化心理层面的相互排斥,实现最终的社会融入与文化认同。雷蒙·威廉斯认为,文化这个概念主要包括三层含义:一是指“思想、精神与美学发展的一般过程”;二是“表示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三是“描述关于知性的作品与活动,尤其是艺术方面的”[6]。对此,作者指出要既清除乡村文化中有悖于现代社会民主、平等、科学、理性等原则的消极性内容,又将淳朴良善的人伦风情纳入现代性精神建构的基本框架,以“有根的现代性”为指导,重建新的民族精神和城乡文化共同体。[7]
书中着重探讨了乡村文化建构中民俗文化的发展和变化。所谓民俗文化,就是民众的风俗习惯,是“产生并传承于民间的、具有世代相袭特点的文化事项”[8]。美国人类学家罗伯特·雷德菲尔德(Robert Redfield)在1956年出版的《农民社会与文化》中提出“大传统与小传统”的二元分析框架,用来说明在复杂社会中存在的两个不同文化层次的传统。作为小传统的乡村民俗不仅是文化传统的活态载体,而且在现实生活中还有着特殊功能,它是维系民族文化记忆和情感的重要纽带,可以为流动的乡村人口和城市人群建构一种“无场所的记忆”。正如理查德·温斯台特所言:“每一个民族都有它的巫术信仰及习俗的储藏室,许多遗存下来的都是优雅美妙的,维持了文明的连续性。”[9]本书作者清醒地看到,作为乡村文化符号、形态以及物质载体的民俗文化在城市化进程中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很多原本属于乡村特有的文化要素不断消失,如乡村的生产工具、婚丧嫁娶等习俗、各种节庆传统等。随着机械化和工业化的推进,很多传统的农业生产工具走进了历史。对此,作者提出了民俗文化建构的两个重要方面:一是多种途径把潜藏的乡土记忆转化为人们耳熟能详的文化产品、文化形象、文化旨趣、文化情感;二是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升,形成一种“文化资本”,这些做法能够增强文化记忆与文化认同,使“现代城乡文化共同体”具有实践意义层面的可行性和可操作性。
2.3以农民工为触媒
作者清晰地看到,农民工在为城市化进程作出牺牲的同时,也对城乡文化的交流与融合产生了重要影响,是城乡文化互动的“触媒”。在城乡一体化、城乡互融的过程中,他们正在逐渐起到桥梁与中介的作用,并正在成为新型城镇化和新农村建设的主体,作者坚信,从文化传承与文化融合的角度来讲,他们必然会成为新的文化形态的塑造者,因为在他们身上,“传统”与“现代”特质并存,“城市”与“乡村”文化并置。作者借用齐格蒙特·鲍曼在《流动的现代性》中所使用的“流动”与“现代性”的同构关系,将中国数以千万计的农民工视为不仅是打破城乡壁垒的主体,更是中国农民获得现代性的重要渠道。一方面,他们将资金、技术以及文明理念带回家乡,逐渐成为家乡走向现代化的重要桥梁;另一方面他们努力适应城市,融入城市,将乡村的文化记忆、美好人性带进了城市,温暖和改变着被物欲和金钱侵蚀的人性,成为名副其实的文化纽带。因为在他们身上,既可见传统文化的因子,也可见城市与现代文化的因子,作者仔细梳理出几个主要的方面:其一,从遵守传统伦理、道德文化到自觉接受现代的爱情、婚姻等观念;其二,从逆来顺受、忍辱负重的传统文化人格中解脱出来,追求敢闯敢干的人生准则,奉行“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等生存理念;其三,从重义轻利的传统文化人格转变为重利轻义、遵循商品经济的理念。[10]种种特征使得农民工成为沟通城市文化与乡村文化桥梁,也是构建“现代城乡文化共同体”的重要触媒。
3建构“现代城乡共同体”的意义
首先,作者以乡村文化为理论立足点,直面乡村文化在城市化进程中的不可或缺性,警人深思。有学者指出:“乡村关注,乡村人的生态关注,已经更其具备超越‘族’而体现出‘类’的性质。乡村的发展或沉沦业已跟城市息息相关,乡村的隐忧业已跟城市的隐忧形影相随,城市与乡村已经越来越无法规避那些共同的担当,城市和乡村物质和精神文明,在人类生存发展的前程中已经越来越成为相互制约、生死缠绵的共同体。”[11]面对乡土文化在城市化冲击下遭遇的各种危机,破解乡土文化所处的进退维谷、难以为继的尴尬境地,成为促进城乡文化融合的重要课题。本书更多地从乡村文化角度着眼,在描述城乡文化现状的基础上,寻找乡村文化价值重建的可能,探寻城乡文化互动的路径。
其次,本书以农民工问题为切入口,体现出强烈的人文关怀。作者对城乡文化互动的“触媒”——农民工这一新的边缘性文化群体予以集中关注和讨论,指出当代城乡矛盾不仅仅是城乡身份区隔、城乡经济差距问题,还包括城乡居民的文化认同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讲,农民工群体可以说是处于城市文化的边缘地带。面对强势的城市现代文化,这些文化主体对于自己的文化记忆往往选择沉默或被动接受,内心深处的乡土情结和记忆却又使得他们难以迅速融入城市文化,文化矛盾与冲突深存于他们内心之中,他们时刻遭遇着文化认同危机。因此,书中对这一群体的关注和理论探讨并不仅仅停留在将其作为一个关键词、一组研究对象或一种文化现象加以阐释,而是切切实实地深入其中,专门对青年外来务工人员的文化生活状况展开调研,并写出充实而有针对性的理论报告,深入分析了他们难以融入城市生活的文化症结,提出了推动这一群体更好地融入城市,成为我国新型城镇化建设积极力量的对策建议,主要包括:围绕青年农民工的教育需求,有针对性地开展继续教育和职业教育;加大政府投入,将青年农民工作为文化惠民工程的重要群体;建立奖励激励机制,努力营造关心青年农民工文化生活的社会氛围等。
总而言之,面对中国城乡文化发展不平衡的重要现实状况,朝着城乡协调发展的终极目标,《城市化进程与乡村叙事的文化互动》一书努力寻求一种良性互动的城乡关系,着力寻找一条切实可行的解决路径,当然,作者也清楚地认识到,建构“现代城乡文化共同体”是一种不同于传统共同体的新型共同体,“这种新型共同体必然与情感、理念相伴随,从而形成一种观念性的、文化的共同体。这种共同体由于不完全是自然形成的,就必然需要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种种外力的介入,需要有目的、有计划地建设。”[12]我们有理由相信,这种对城乡文化互动的理论研究有助于弥补城乡文化发展的严重不平衡,有助于寻找到医治“城市病”、“乡村病”的药方,并从文化的层面促进城乡关系的协调发展,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城乡一体化目标。
参考文献:
[1][3][4][5][7][10][12] 李静.城市化进程与乡村叙事的文化互动[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71,252,251,67,258,18,75.
[2] 雷蒙·威廉斯.乡村与城市[M].韩子满,刘戈,徐珊珊,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6] 雷蒙·威廉斯.关键词[M].北京:三联书店,2005.
[8] 苑利.中国民俗学教程[M].北京:光明日报社,2003.
[9] 克利福德·格尔茨.文化的解释[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9.
[11] 黄毓璜.文学与乡村[J].文学评论,2007(1):54-56.
(责任编辑:郑孝芬)
The Possibility of Constructing a "Modern Urban and Rural Cultural Community"——A Review of The Cultural Interaction of Urbanization and Rural Narrative
SHI Qiu-xia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Yangzhou University,Yangzhou Jiangsu 225002, China)
Abstract:Facing a remarkable imbalance in the cultural development between the urban and the rural China, The Cultural Interaction of Urbanization and Rural Narrative proposes a coordinated development of the urban-rural relationship through constructing a "modern urban and rural cultural community". First, the binary thinking with its urban-rural dichotomy should be abandoned, the common ground should be sought while differences be respected, and the energy of both urban and rural cultures should be tapped and integrated. Second, the construction of coordinated cultural structures should be made the core of efforts, and special emphasis should put on the construction and development of folk culture in rural areas, since it is not only the active carrier of culture, but also an important means to maintain cultural memory and emotion. Third, migrant workers should be valued as an important catalyst, and special attention should be given to their function in bridging the gap between the urban and the rural in the process of urbanization and the merging of the two. The book, based on literary and cultural examinations, faces up to the current social reality and manifests a strong sense of reality and social responsibility.
Key word:modern urban and rural cultural community; cultural structures; migrant workers-related problems
中图分类号:G1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7961(2016)02-0031-04
作者简介:施秋香(1980-),女,江苏泰州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现当代文学研究。
收稿日期:2016-0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