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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学伦理学角度看《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2016-03-15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16年6期
关键词:昆德拉米兰

张 倩

(华中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从文学伦理学角度看《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张倩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摘要:文学伦理学是聂珍钊教授于2004年提出的一种理论,结合文学论理学批评对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进行分析,其中包含了性伦理、生命伦理和政治伦理等伦理范畴。米兰·昆德拉在这部作品中集中表现了现代社会灵与肉分离的两性关系,人所选择的“轻”与“重”两种不同的生存状态,以及在特定政治环境下人的生存境遇,作者以此来表现他对于人、对于生命的一种哲理性思索,虽然作者最后并没有给予我们明确的答案,但是这些伦理范畴却值得我们深思。

关键词:《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米兰·昆德拉;文学伦理学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是法籍捷克裔作家米兰·昆德拉的代表之作,自1984年该书首次出版以来,已被译成几十种语言在世界范围内广为流传。这部作品并不以其情节取胜,而贵在其中包含着深刻的哲理思想,书中所表现的灵与肉、轻与重等冲突在文艺界都曾引起广泛的讨论,直到今天还非常值得深思。1987年,韩少功、韩刚首次把它译为中文,这部作品从此在中国广为流传。

国内一度刮起过“米兰·昆德拉热”,作为米兰·昆德拉的代表之作,国内学界对于这部作品的研究也取得了不少成果。到目前为止,国内学界对于《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四个方面:一是对作品所表现出的哲学思想进行分析,主要集中于作者透过作品所表现出来的对于人的生存境遇的关怀,尤其集中于对作品中所表现出的灵与肉、轻与重的矛盾的探讨。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存在主题的隐喻书写探析》中张淑芳结合了“存在”这一诗意主题,从遗忘与记忆、生命的轻与重及媚俗三个方面挖掘昆德拉文本背后的隐喻意蕴,探讨人类存在的意义。[1]二是结合文学理论对作品进行的解读。比较多的是精神分析批评、女性主义批评和叙事学。如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梦”的解析》中龙海云认为米兰·昆德拉借鉴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融入到小说的创作当中,并借用梦的解析对人物的“梦”进行了详尽地叙述和联想分析,用“梦”的象征性更深地表现着人物的心理。探究了人物的隐秘心理,打开了通往人物内心潜意识的通道。[2]三是从比较文学的角度来对这部作品进行分析,如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与余华的《活着》中对于人的生存境遇描写的探讨、与大江健三郎《个人的体验》中逃离主题的比较等。四是对作品中的人物形象进行分析。其中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对于萨比娜和特雷莎这两个女性形象的分析。主要是对于萨比娜“背叛”形象与特雷莎面临的灵肉冲突形象进行的分析,而对作品中的其他形象则少有涉及。在《女性言说“他者”命运——论昆德拉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一文中,张李娜和李艳分析了特蕾莎这一形象,认为特蕾莎的一生陷入了幸福而又痛苦的灵与肉的纠缠之中,她不甘将自己的灵魂和肉身分离,执着地寻求着灵与肉的完美统一。[3]

本文将结合文学伦理学来对这部作品进行解读,文学论理学批评是聂珍钊教授在2004年提出的一种理论,他认为“文学是因为人类伦理及道德情感或观念表达的需要而产生的”[4],是伦理禁忌文本化的结果。文学的伦理学批评,也可以称之为文学伦理学批评或文学伦理学,实际上它不是一门新的学科,而只是一种研究方法,即从伦理道德的角度研究文学作品及文学与作家、文学与读者、文学与社会关系等诸多方面的问题。后来,他将其界定进一步简化,提出:文学伦理学批评是一种从伦理的立场解读、分析和阐释文学作品、研究作家以及与文学有关问题的研究方法[5]。在这里,我们将结合这一理论对《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所体现出的几个伦理范畴进行分析。

一、性伦理

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之中,米兰·昆德拉展现出了一种不同于传统道德观念的性伦理,即灵与肉的分离。灵与肉的和谐统一长久以来一直被视为是两性关系最完美的境界,也是人们所不倦追求的一种境界。而米兰昆德拉却反其道而行之,在他的笔下灵与肉总是处于一种对抗与矛盾之中,无法统一。在这部作品中作者的灵、肉观念主要是通过两个形象来表现的:托马斯与特雷莎。

特雷莎是传统两性关系的代表,她一心追求灵与肉的统一,在她与托马斯的关系之中,她对于托马斯的忠贞是最坚强的基石。在她离开母亲的肉体集中营以后,她便把自己的所有都献给了托马斯,她得到了托马斯的精神之爱,但却无法完全占有托马斯的肉体。所以特雷莎常常是惊恐与不安的,她为托马斯的性友谊而嫉妒与难过,在她尝试着与托马斯达到完全的灵肉统一的过程中,她带给托马斯的却是一种难以承受却又无法摆脱的沉重,她一直在苦苦尝试,但是这种尝试却并没有成功。即使是最后,她与托马斯隐居乡间,看似达到了某种程度的统一,但这却是以极端的压抑托马斯的个人存在为代价的。

托马斯是另一种极端的代表,在他身上,灵与肉是完全分离的。对此,托马斯有一套非常著名的说辞“跟一个女人做爱和跟一个女人睡觉,是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几乎对立的感情。爱情并不是做爱的欲望(这可以是对无数女人的欲求)体现的,而是通过和她共眠的欲望(这只能是对一个女人的欲求)而体现出来的。”在他遇见了特雷莎之后,他对这个“顺水漂来的孩子”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愫,终于在特雷莎来到布拉格以后,托马斯第一次与女性在晚上共眠了,并在醒来以后从中呼吸到了莫名的幸福芬芳,从此他陷入了与特雷莎的爱情之中,特雷莎占据了他所有的精神之爱。但是托马斯依然无法摆脱他的性友谊,他依旧与形形色色的女人做爱,无关乎情感,这纯粹是托马斯的一种无法抑制的本能冲动。就像书中描写的那样,托马斯通过与其他女人做爱来发掘她与其他女人在做爱时不同的百万分之一。托马斯深知特雷莎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精神之爱,所以在认识特雷莎之后他不喝醉就无法与别人做爱,并且他也深知他的这种性友谊给特雷莎也给他自己带来了深深的伤害,但他就是无法停止。灵与肉在他身上是被撕裂的两端,永远无法统一。

作者通过托马斯与特雷莎更重要的是展示了在当下社会中,两性关系的一种常态。由于物质文明的高度发展,人在物质以及各种制度的挤压下越发失去了自身,灵魂变得贫乏,性由此成为寻找自身的一种方式。在这样的一种状态下,传统的两性关系被割裂了,人的身体在浮躁的社会变得越来越自由,也越来越轻飘,在异化社会中,灵与肉的冲突因此越发剧烈。但是作者同样表现了他对于两性关系的一种探讨,灵与肉虽然被割裂,充满着矛盾但又无法摆脱对方,在寻找一种统一。托马斯其实就是一个一直在寻找肉身的灵魂,他是一个高度精神化的形象。托马斯沉迷于自己的性友谊不能自拔,目的是什么呢?就是为了寻找每一个女人不同于其他女人的那一小部分,其实就是一种对于肉体的解剖。可是当他放纵于自己的性友谊之中之后,开始他感到脚步无比轻盈,好像进入了最自由的国度,可是最后他却为此感到疲倦了。因为追求自我、自由的灵魂最终还是需要寻找一个肉体安定下来。而特雷莎所代表的肉体,是从母亲的肉体集中营被解放之后才开始真正认识自己的身体,她无法理解托马斯的肉体与灵魂的分离,一直想要全部占有托马斯。在经历种种之后,特雷莎曾经尝试过像托马斯一样灵魂与肉体分离,可是在一次与工程师做爱之后,特雷莎感觉到了更大的撕扯,她好像成了自己肉体的旁观者,灵魂与肉体的分离在特雷莎身上并没有成功。可见灵与肉尽管存在着矛盾存在着冲突,但却没有办法完全摆脱对方。而怎样追寻灵与肉的和谐,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作者并没有给出答案,这需要生存的人自己去探索。

二、生命伦理

关于人的生命状态,米兰·昆德拉在这部作品中为我们留下了一个让人争论不休的命题:轻与重。

在这本书的一开始,米兰昆德拉写到“重便是真的残酷,而轻便真的是美丽?……那么,到底选择什么?是重还是轻?”可见,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关于生命的状态,是轻还是重,作者通过托马斯和萨比娜很好地进行了阐释。

托马斯一生徘徊于轻重两极之间,在文章的一开始,托马斯是一个离过婚,与自己的前妻、儿子、父母都脱离了关系的一个人,他挣脱了传统的人伦关系,无牵无挂,游走于不同的女人之间。这时候的托马斯,他的生存状态是极端自由的,没有束缚,是一种飘然的“轻”。直到他遇到了特雷莎,他陷入了与特雷莎的爱情之中,从此背负了一份责任。他对于特雷莎的爱,或者说是特雷莎对于他的一种依赖一种占有,是托马斯随后一生都无法摆脱的重。这份重让他从瑞士回到了集权统治下的布拉格,随后又让他放弃了某些自我与特雷莎隐居乡间。但是,我们无法判断,对于托马斯哪种生活才是他更想要的。

萨比娜的生存状态则是一种极致的轻,她是作者塑造的一个非常具有反判性的女性形象,萨比娜的一生都处于不断的背叛与流浪之中。为了背叛父亲,她去学了画画,其后为了背叛自己的家庭,她嫁给了一个平庸的布拉格演员,为了背叛自己的背叛,她又与演员离了婚。最后她背叛了自己的国家,去了西方世界漂泊。在萨比娜的一生中,她反叛一切传统、反叛一切束缚、反叛所有被她称为“媚俗”的死敌。她处于一个远离现实世界的虚空之中,没有责任、没有负担,逃离了生活所有的重,但是这种极致的轻,却让萨比娜最终走向了虚无,走向了无意义。这种轻,最终让她无法承受。所以,即使是萨比娜这样反叛与敌视媚俗的人,最终也不免走向了媚俗。在她的父母死后,她开始有了对于温馨家庭的渴望,并且渴望停下自己背叛与漂泊的脚步。

生命的重是责任、是社会传统的伦理关系给人的定位、是个人的负担与使命,而生命的轻是摆脱一切的束缚与责任,是自由,是飘逸,是对自我的一种极端追寻。在他们身上,作者并没有给予我们明确的答案。是选择漂浮于天空的轻还是选择匍匐于大地的重,这本就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作者通过轻与重这个两难的命题,向我们展现的是人的存在。存在不是一件已经成为事实的东西,而是一片可能性的领域,具有很多偶然性。作者在开篇就否定了“永劫复归”的可能性,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可能轮回,也没有经验可以积累。所以人在当下的生命状态只能靠自己的选择来决定,每一次的选择都具有偶然性,也没有对错之分。无论是选择匍匐于大地的重,选择承担既有的社会角色,选择承担自己在社会角色下所应承担的责任还是使命;或是选择漂浮于天空的轻,选择反叛既有的一切价值体系,都是对自我本真的一种寻求。都是选择了自我的一种存在方式,并通过这种存在方式去走向真正的自我。所以说,轻还是重,这两种存在方式没有对错、高下之分,它们仅仅是人在不同选择下的一种存在的状态,也是在现代社会,人所具有的普遍的两种存在状态。

三、政治伦理

政治与性爱是昆德拉小说中两个最引人注目的符号,《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背景放在了1968年被苏联占领的布拉格,以此来呈现集权统治下人们的生存状态。昆德拉在这部作品中所表现出来的不仅有对于共产主义集权政治的批判,也有对于西方所谓的自由主义政治的批判。但是政治批判并不是作者主要的目的,作者借助于特定的历史环境,主要是为了表现处于特定环境中人的生存境遇。

在米兰·昆德拉的政治观念中,“媚俗”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在一次与作家埃尔格雷勃里的谈话中,昆德拉将“媚俗”阐释为“已讲过一千次的美”,意味着“故作多情的集体谎言”。媚俗包含着很多方面,政治媚俗则是一种政治异化,昆德拉说:“政治并不产生媚俗,但它需要媚俗。任何政治运动都以媚俗、以迷惑他人的愿望为基础。[6]”在这部作品中,昆德拉的政治理念主要是和反抗媚俗结合起来的。

托马斯和萨比娜都是反抗媚俗的代表。在苏联占领布拉格以后,托马斯因为发表了一篇讽刺文章而丢掉了自己的医生职业,但是他并没有为此多做无益的挣扎,而是感到生活仿佛打开了另一片天地。他可以自己发表讽刺文章,但是却拒绝在签名运动中签名,随后当参加签名运动的人遭受迫害以后,他又为自己没有签名而感到深深的内疚。可见,托马斯拒绝参加签名运动并不是出于对迫害的恐惧,而是一种对于媚俗的抵制。作者在文中写到“罪恶当局并非由犯罪分子组成,而是由热情分子组成。”人们对革命的癖好是因为有“广阔的生活、冒险的生涯、敢做敢为,还有死的冒险”。革命,在这里不再有积极的意义,而是沦为了一种表演一种狂欢。托马斯不愿涉足其中,其实是以自己的方式对于政治媚俗的一种消极抵制。在文章中,作者还借助于萨比娜表现了他对于西方自由政治的一种批判,当萨比娜的画作被当做反抗共产主义、反抗集权的代表时,她愤怒地回答“我的敌人是媚俗,不是共产主义[6]”。因为在这里西方世界对于捷克处于集权政治下的一种怜悯,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政治作秀,也是一种媚俗。而一生以反抗媚俗为使命的萨比娜自然无法容忍自己陷入其中。在作者的笔下,美国参议院对孩子的微笑与布拉格广场检阅台上当权者面对游行者的挥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不同,其本质都是媚俗。

在《伟大的进军》一章中,作者对于政治媚俗进行了集中的声讨,弗兰茨可以看做是一个媚俗的集中代表。弗兰茨的一生都在寻求一种他人的认同,所以他渴望走上街头,参与到人群中,与大家一起肩并肩,一起交流。他对于自己人生的认识不是来源于内在的某种价值,而是来源于外部。认同大家所认同的,追求大家所追求的,也就是毫不犹豫地投向了媚俗的怀抱。弗兰茨为了显示某种伟大的意义参与了声援柬埔寨的“伟大的进军”,这一行动以一种闹剧的形式收场,而弗兰茨自己最后也死于曼谷街头的一场偶然斗殴,充满了讽刺的意味。让我们感到他的一生貌似吵吵嚷嚷,最终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媚俗本就只是一场大众的狂欢,虚无而没有意义。

作者透过两种政治环境,让我们看到无论是共产主义集权政治还是西方自由政治,本质上都是一种政治媚俗,这种媚俗的结果都是人对自我的一种扭曲与遗失。重要的不是作者所表现的政治态度,而是他透过其中表现的在特定的政治环境中,人所选择的道路,人的生存境况,是选择媚俗还是反抗媚俗,不同的选择带来将是不一样的人生境遇与体验。

本文结合文学伦理学批评对《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所表现出来的性伦理、生命伦理、政治伦理进行了分析,米兰·昆德拉在这部作品中表现了他对于灵与肉、轻与重等问题的哲理性思索,并剖析了在特定的政治环境下人的生存境遇。其中很多思想对于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念无疑是一种挑战,但对于生活在当下的我们来说,却值得深思。

参考文献:

[1]张淑芳.《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存在主题的隐喻书写探析[J].长春理工大学学报,2011(5):82-83.

[2]龙海云.《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梦”的解析[J].云南农业大学学报,2010(2):111-114.

[3]张李娜,李艳.女性言说“他者”命运——论昆德拉作品中的女性形象[J].山花,2011(1):142-143.

[4]聂珍钊.关于文学伦理学批评[J].外国文学研究,2005(1):8-11.

[5]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基本理论与术语[J].外国文学研究,2010(1):12-21.

[6]安托万·德·戈德马尔.米兰·昆德拉访谈录[J].世界文论,1995(6):24-27.

(责任编辑:倪向阳)

Analysis of 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 from Perspective of the Literature Ethics

ZHANG Qian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China)

Key words:TheUnbearableLightnessofBeing; Milan Kundera; Literature ethics

Abstract:The literature ethics, proposed by professor Nie Zhenzhao in 2004, was employed to analyzeTheUnbearableLightnessofBeingby Milan Kundera, including sexual ethics, life ethics and political ethics, etc. This book focuses on the relationship of the separation of spirit and flesh in modern society, two different living states of people’s choice of “lightness” or “heaviness”, and people’s living conditions in a specific political environment, by which the author showed his philosophical thinking about human being and the life. Although the author didn’t give us the definitive answer, these ethical categories are worthy of thinking.

收稿日期:2016-02-29;

修订日期:2016-03-11

作者简介:张倩(1991— ),女,湖北恩施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095-4476(2016)06-007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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