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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昌济的音乐中国梦与湖南音乐文化的现代转型

2016-03-15黄敏学湖南文理学院艺术表演与传媒学院湖南常德415000

黄敏学(湖南文理学院艺术表演与传媒学院,湖南常德415000)



杨昌济的音乐中国梦与湖南音乐文化的现代转型

黄敏学
(湖南文理学院艺术表演与传媒学院,湖南常德415000)

摘要:杨昌济是湖南近代著名思想家与教育家。他在维新思潮影响下,负笈海外,考察西方音乐教育,以改良国乐与普及乐教为宗旨,“与日新之世界同时并进”,不断吸收各国音乐教育之精髓,形成具有强烈实利主义色彩与道德伦理导向的音乐中国梦。杨昌济通过普及音乐、撰著教材、培养新式人才,践行音乐中国梦,对湖南乃至中国音乐文化的现代转型与发展演变产生了深远影响。

关键词:杨昌济;音乐中国梦;湖南音乐;现代转型

吾之所望者,在吾国人能输入西洋之文明以自益,后输出吾国之文明以益天下,既广求世界之智识,复继承吾国先民自古遗传之学说,发挥而光大之。

——杨昌济《劝学篇》

杨昌济是近代湖南学贯中西的知名学者,也是一位具有爱国主义、民主主义思想的教育家。其于音乐,虽所论不多,然以其多年海外留学之经历,耳濡目染西洋音乐之盛,更兼以“欲栽大木拄长天”的教育救国理想,遂以改良国乐与普及乐教为其论乐之旨归,“与日新之世界同时并进”,不断吸收各国音乐教育之精髓,形成具有强烈实利主义色彩与道德伦理导向的音乐中国梦,对湖南乃至中国音乐文化的现代转型与发展演变产生深远影响。

一、杨昌济音乐中国梦之由来

杨昌济早年服膺程朱理学,两应乡试未第,遂于达化斋中闭门苦读,自谓“亦欲锁门不出,庶几躁念渐除”。其早期著作中虽无专门论乐文字,然言“胸中不可不养段奇气,若常常闭目凝想,鹏凤翱翔,神龙夭矫,胸次若云梦泽,手把芙蓉朝玉京,诸如此等奇景,宛然在目,神与之游”[1]2。其胸中之“奇气”,乃文艺创作中因情感的奔放宣泄而产生的艺术灵感,在强烈的情感中展开想象之翼,“气概自是不同”,此亦见杨氏审美之旨趣,为其音乐中国梦的形成奠定了美学基础。在1896年9月的日记中,他仍对此津津乐道:“心多游思,难于禁制,亦无庸郁郁以为苦,惟时时转念廓清,终比全不停思者有益处也……以心观心,想象其凝聚一处,神不外散,主宰万物之气象,见得天地万物皆若拱而向之者。”[1]466在这种近乎唯意志论的主观唯心主义思想引导下,他曾将人类社会比诸“戏场”“幻境”,以民间音乐取譬,“城隍赛会,万象杂陈,震荡耳目,不数日而寂然。浮云过眼,转瞬皆虚,凡百可欲,大都如是”[1]6,并赋诗一首:

车马盈门日,笙歌绮丽场。半家赴于浙,三宅尚留湘。忽听牙筹响,如闻玉笛长。浮生时聚散,此感付苍茫。[1]462

甲午战败,值此“朝鲜方坐失,海国尚多机,边岛烽烟急,中原羽檄飞”的民族危亡之际,僻居湘中一隅的杨昌济也对国家前途充满忧虑,“体弱难支局,遥空祷帝扉”,极力主张引入西学,积极融入到世界潮流之中,“五洲大会合,此语信奇哉,世岂无斯局,天终产异才”。在戊戌变法兴起之际,他积极投身维新运动,加入谭嗣同主持的南学会,当面向其求教“天地之大德”的哲学问题,受到谭嗣同的赞誉与推重。谭嗣同“以圣人事业期许先生”,杨昌济遂决意以教育救国为终身职志。在日记中,他这样写道:

何以变之?则舍竭力学问、竭力教化无他道矣。欲变法必先变科举、变学校;欲变科举、变学校,必先变学术……法制限于时势,教化通于古今。阳气发处,金石亦透,精神一到,何事不成!苟其公忠体国,百折不回,虽布衣下士,未始无转移世运之能也。[1]21-22

乐为古之六经,列六艺之二,亦礼教之渊薮,关乎世运人心,以效法“孔子改制”为旗号的戊戌变法,亦对音乐有所关注。康有为上《请开学校折》,明确要求“远法德国,近采日本,以定学制”,“教以文史、算术、舆地、物理、歌乐”等现代课程,作为康梁信徒与门生的杨昌济,亦深以为然。变法失败后,他“强避桃源作太古”,绝意科举,痛论时弊,决心求知于世界,寻求救国真理。

二、杨昌济音乐中国梦之形成

1903年,杨昌济负笈东瀛,又于1909年转道英国入阿伯丁大学研修哲学、伦理学、教育学、逻辑学、历史、法学等课程,为实现其教育救国的中国梦不懈求索。同时,杨昌济并不满足于对西方教育理论纸上谈兵、坐而论道,决定通过对苏格兰中小学教育的实地考察,获得一手资料,俾可取其精华,施诸华夏。在业师约翰·克拉克的襄助下,他在阿伯丁乡间的一个“容儿童千二百余”的中等规模公立小学进行教育考察与实践,撰成《记英国教育之情形》《苏格兰小学规约》等文论,其中颇多对英国音乐教育的记述与评论,略举如次。

首先,杨昌济赞扬和肯定了英国具有良好的音乐文化传统,音乐教育极为普及,群众音乐素养较高,“几乎人人能唱歌,能弹风琴”,与当时国内颓靡的音乐教育现状形成鲜明对比。他以其所借居之人家为例,这家男主人是邮局职员,女主人曾做过教员,“夫妻皆能弹能唱,其子五岁亦能唱苏格兰滑稽之歌,扬手顿足以助其势,其父则弹风琴和之,余深为称许”[2]35。在英国教育家斯宾塞看来,“热爱歌唱,是人类的天性,唱一首歌,心中的郁闷就会释放,大脑也渐渐兴奋,肺和腹也会得到运动。我不仅把这一点告诉别人,也经常和小斯宾塞在家里和野外放声高歌”[3],可见当时英国家庭有着较为浓厚的音乐氛围。而且“苏格兰女孩无不从师学弹风琴者,大约每星期二点钟”,这种雅好音乐、言传身教的艺术传统,无疑对杨昌济音乐思想的形成产生了深远影响。

其次,就英国学前音乐教育,杨昌济注意到教学曲目要选择适合儿童理解且节奏简单明快、琅琅上口之作,“极浅近易解而于彼等有兴味者”。在歌唱过程中,教员依节奏辅以点头、举手、顿足、仰身及种种表情之动作,此即现代西方体态律动音乐教学法,在杨昌济看来,“盖亦古人歌舞并作之意也”。

随后,杨昌济对英国学校音乐教育情况加以考察实录,“曾赴氵厄北淀小学堂音乐联合大会”,“登台唱歌者,皆各学堂儿童中选出,往往数十人合唱一歌,此次赴会者,不仅氵厄北淀市内之各小学堂而已,自他市镇、乡村来者亦甚多”,这与我们今天学校歌咏比赛形式极相仿。他还研究了苏格兰小学的舞蹈课程,聚集男女儿童数十人,以集体舞会的形式教授之。而业余舞蹈培训亦较发达,“常有延跳舞教师至家,教其儿女以跳舞之事”,只要凑足儿童八人,即可开班,每星期教学一小时,半年速成。

在阿伯丁大学,公共音乐教育亦较发达,“大学生亦有一音乐会,其会长为一历史教授,渠甚爱音乐,特为学生设一音乐班,自任教授,不取学费,每星期二点钟,一点钟教唱歌,一点钟教乐器”,这与我们今天综合性高校艺术公共课程的教学状况相合,而在百余年前的杨昌济眼中,则甚感新奇,“男女学生数十人,有专任唱歌者,有专任乐器者,其乐器有丝有竹,其唱歌分高低四声,同时并作。有时一人独奏,高唱入云”,基本达到专业表演水准,足见其音乐底蕴之深厚,艺术传承之悠久。无怪板仓喟叹:“余甚乐之,以为此乃美育,为文明社会不可少之事。”[2]35

关于音乐师资,由于当时英国专业音乐院校和音乐师范学校数量不足,音乐教师尤其是乡村教师存在较大缺口。杨昌济发现音乐等学科教师为“特别教员”,并非一个学校的专职教师,“皆以一人担任数校或十数校之事,并往乡村为巡回之教授”,较好地解决了师资匮乏的问题。

尤为重要的是,杨昌济注意到英国音乐教育中无处不在的潜移默化、移风易俗之作用。在编译《苏格兰小学规约》时,其于学校钟点一节,有按语云:“大众行时,女教员在廊下或楼上栏杆之侧,弹风琴以为之节。”[4]此即现在中小学通行之队列歌曲,于日常集会、体操、上下学时奏之,而在百余年前杨昌济眼中,则“颇觉新异”,何况“盖日本无此也”。而且每日课程开始之前,教员都要带领儿童一起祈祷,“唱赞美上帝之歌”,对儿童进行宗教与艺术的双重训育。斯宾塞有言:“我们对于审美文化和娱乐的价值估计并不比任何人低。没有油画、雕塑、音乐、诗歌以及各种自然美所引起的情感,人生乐趣会失掉一半。”[5]80所以我们决不认为这些爱好的训练和满足无关重要,我们相信今后它们会在人类生活中比现在占有更大的份额。斯宾塞是当时英国最负盛名、赢得世界广泛关注的哲学家和教育家,其著作在清末由严复译介到国内,影响甚广。杨昌济到英国时,距斯宾塞逝世尚不满六年,因此“杨的教育思想,要归功于斯宾塞。他后来在长沙第一师范还教了斯宾塞,甚至要求学生用斯宾塞的理论去批判湖南教育的不足”[6]。

三、杨昌济以教育救国践行音乐中国梦

1912年夏,在阿伯丁大学取得学士学位后,杨昌济带着振兴中国教育的宏愿,在德国参观考察9个月后,于次年春回到阔别十年的祖国。此时,绵延两千余年的封建制度已在辛亥革命的隆隆炮声中土崩瓦解,民主共和的观念深入人心,杨昌济满心希望地投身于时代的洪流,在教育救国理想的引领下,努力践行音乐中国梦。他甫一归国,即在《湖南教育杂志》发表了《余归国后对于教育之所感》的长文,将其十年来在海外游学的见闻经历与当时湖南的教育现状逐一对比分析,“证以海外考察之所得,不能无所感触”。对于湖南省音乐教育的进步与成绩,杨昌济表示欣喜,“归国以来,觉学校亦实有几分之进步,如手工、游戏、体操、音乐、图画等技能学科,已受多大之注意,此可喜之现象也”。对其中存在的不足,杨昌济认为过于偏重唱游,“湘省所行之游戏,皆伴以音乐”,应将体育从音乐中的唱游、体态律动等活动中独立出来,“余闻英人之讲体育也,于论体操之当伴以音乐与否,谓跳舞之运动以娱乐为目的,以音乐节之为宜;体操之运动以锻炼意志为目的,则不宜伴以音乐”[7],使之顺应“强国保种”的教育宗旨。

归国后,杨昌济受聘湖南第一师范等校,讲授修身、教育学、心理学等课程,为适应教学需要,他“斟酌古今,权衡中外”,编撰《教育学讲义》《心理学讲义》等教材,系统阐释其教育思想,自然不能不涉及到美育与艺术教育。

首先,在论述“教育的目的”时,他指出:“教育不可不使儿童能理解环象,能知对之之趣味,此教育之第二目的也。”何谓“理解环象”?据其解释,是对“哲学、科学、文学、艺术、工业一般之理解”,以此“浴社会之恩泽,为高尚精神之生活”。美育与艺术教育的功用主要体现在对资本主义工业社会中“人是机器”“异化劳动”的劳动者给予精神慰藉,美亦与真理同有使人忘苦痛之功,“故教育不可不与以对于自然之美观,养关于文学艺术之趣味”[8]300。不仅处于被剥削压迫地位的劳动人民需要用艺术“再得奋斗之勇气”,对处于统治地位的资产阶级而言,艺术可以起到“救成功者之堕落,使家庭健全,维持社会之道德”之奇效,“对于人人皆为必要者也”。杨昌济以19世纪在德国兴起的艺术教育思潮为例,认为“盖近世因文明发达之故,人人追求物质之快乐,而社会道德遂次第破败”,“如斯养成人人之美观,高尚其趣味,改良社会之腐败,乃近来德国美育隆盛之原因也”[8]301。板仓之论,脱胎于西方艺术教育思潮,其目的在于普及艺术,“不以上流一部分之人能得美术之趣味为满足,并欲一般之人皆知美之趣味”,注重艺术教育的大众化与社会化,“于社会注意养成人之美感”,如星期日在公园举办面向大众的免费音乐会,“使平生无寸暇、生活无余裕之劳动者,得自由享受绘画、音乐之美,以一日之快乐忘其苦痛,且养成其美感,高尚其趣味”[8]301-302。

然而,这种建立在资本主义制度上,具有浓厚实利主义倾向的艺术教育论,在中国是不切实际的空想,根本不具备实现的物质条件与社会基础。杨昌济所鼓吹的“吾人理解环象,养对之之趣味,计精神之修养,乃对于剧烈生存竞争所生之弊害最适之方法也”[8]300,终不脱斯宾塞教育论之藩篱。他在《心理学讲义》中再度重申:“其纯粹者,举一切对象,自美感外无一杂念,脱离人世斗争之涡,骎骎乎与造物为徒,其于修养高尚之人格,功莫大焉。”[9]432这种“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的自然主义“美感”,显然难以顺应时代的革命浪潮,也反映出杨昌济思想的局限性。

其次,基于唯心主义的美学观,杨昌济秉承斯宾塞“音乐只不过是把情绪的自然语言加以理想化”[5]83的观点,认为游戏和艺术都是过剩精力的宣泄,美感起源于游戏的冲动,谓“美不过精神上游戏,在高等动物及人,则生存竞争尚不足糜费其活动力之全体,乃利用此余力之存,借美术以为宣泄”。诗歌、音乐、舞蹈本出一源,“美术之最古者为踊舞,颇与游戏相近。踊舞必有音乐、歌谣伴之是已,……世界文明日进,美术益发达。岂徒以资玩赏,抑所以正宣泄之用尔”[9]431,与蔡元培对艺术起源的看法同出一辙。

再次,关于学校的课程论体系,杨昌济将其分为基础的教科、智识的教科与技能的教科三类,其中图画、唱歌、手工、体操等“皆以技能为目的”,属于技艺性课程。这一课程论体系,源出于斯宾塞《教育论》中根据生活准备说和知识价值论所列的五种课程类型,杨昌济根据中国教育的实际情况予以调整,从本质上看,仍具有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色彩,带有鲜明的个人主义、功利主义价值取向。

最后,在音乐课程教学上,杨昌济按照“唱歌要旨在使儿童唱平易歌曲,以涵养美感,陶冶德性”[10]454教学要求,认为学校音乐教育就是单纯的唱歌,不含乐理、器乐、舞蹈等内容,其目的在于“练习耳与发音机关之效”,“养成发调音、听调音之能力”,但更重要的是“有使儿童高尚其品性之力”,“于养道德的情操有大效力”,所以必须注重音乐教材的选择,并取西方“移情”论,以“歌国歌之时,可起爱国之心;歌伟人之德,则生叹美伟人之行为之情;又歌不幸者之境遇,则生同情心”,由此产生“爱国之行为、向上之行为、同情之行为”,直接作用于学生的日常生活,培养其道德情操,进而改善社会风貌,“故自涵养德性之点观之,唱歌甚为有效”[8]340。音乐的审美教育功能在于艺术感化,与道德、宗教不同,音乐的感化是用美的旋律陶冶情操、完善人格。当一个富有崇高审美价值的艺术形象塑造完成后,就成为鼓舞人奋进的不竭动力。

因此,在教材选择上,杨昌济赞同“歌词乐谱宜平易雅正,使儿童心情活泼优美”[10]454,极力反对将社会上流行的靡靡之音和哀婉动人、揭露社会黑暗的民歌小曲作为音乐教材,“学校中乐歌之词多不雅驯,又喜作颓丧语,如云‘声之凄惨哭地狱’,余深恶之”,斥之为“亡国之音”[1]651。他援引日本小学教学法,要求“谈话、朗读、唱歌之材料,务必选高尚娴雅者,不可流于猥鄙”[11],这从湖南第一师范学校校歌“人可铸,金可熔,丽泽绍高风,多材自昔夸熊封,男儿努力蔚为万夫雄”亦可见其端倪。杨昌济的艺术教育论对青年毛泽东文艺思想的形成亦产生了深刻影响,在写给萧子升的信中,毛泽东认为:“体操、图画、音乐、手工者,技能的而美术的也,君子假之而得为学,养生之道焉……游戏、手工、图画、音乐,美感教育也。美感教育为现在世界达到实体世界之津梁,故诸科在学校为不可阙”[12],正是对杨昌济思想的继承与发扬①。

在积极引进西方音乐教育理论的同时,传统文化的潜移默化,使杨昌济对国乐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怀,尤其雅好古琴。据当时同在湖南商专任教的李凤池回忆,杨昌济曾系统总结出古琴音乐的特点:“一、七弦琴在世界音乐中发明最早,具有崇高的评价和悠久的历史。二、后来中西用手指弹奏的丝弦乐器,都是渊源于七弦琴,而逐渐演变仿制的。三、七弦琴悠扬的乐曲,可以陶冶性情,高亢的音调,可以激发志气;技艺精深的,还可以从弹曲中,表现特殊的思想感情,乐理中寓有哲理。四、熟练弹七弦琴的指法,再学习其他中西丝弦乐器,都容易运指自如。”[13]他主张发扬光大古琴艺术,不能任其失传,与浏阳古乐名家邱谷仕共同切磋琴艺,搜集琴史资料,藉以陶冶性情,保存国粹。杨昌济在湖南商专开设古琴一科,“作为一门正式功课记分”,延聘邱谷仕到校任教。他本人也是操琴名手,曾亲自演奏过《出塞曲》《平沙落雁》等古琴名曲。在他的言传身教下,“弹琴在商专蔚为一种风气”,广收美育之效。在当时崇尚西乐、国乐不振的大背景下,杨昌济不妄自菲薄,能正确认识到古琴的历史地位与艺术价值并付诸实践,实属难能可贵。正如杨昌济所倡言:“学问、艺术虽无国界可言,然教育青年乃国民自身固有之责任,非可依赖他人者……欲昌民族之精神,当图学问之独立。”[14]走学术独立之路,弘扬民族精神,拳拳深情,令人感奋。

四、杨昌济与湖南音乐文化现代转型

三湘大地人杰地灵,湖湘学子较早接受西学思潮的洗礼,在百年激荡的时代潮涌中,始终追寻生命中的那份纯真,以音乐为依托,实现其艺术梦想和崇高信念,不仅生动诠释和不断丰富音乐中国梦的精神内涵,也在中国近现代音乐史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光辉印迹。作为一个内陆省份,近代湖南自然不如上海、广东、江浙等地那样得风气之先,但仍以“惟楚有才,于斯为盛”的文化底蕴和“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宏大气魄,推动着湖南音乐文化的发展演进与现代转型,并成为中国音乐从式微走向复兴、从传统迈入现代的缩影。

杨昌济出国留学的当年,癸卯学制中,音乐作为正式课程在中国教育体系中落地生根。近代湖南学校音乐教育发展相对滞后,1905年湖南巡抚端方颁行的《暂定小学堂章程》中尚未列入音乐课程,而在师范教育中,音乐一科仍为“暂缺”[15]。

不过湖南幼儿音乐教育在当时倒是走在全国前列。1905年,端方创办湖南官立蒙养院,聘请日本教员,大力提倡乐教,“乐歌一道为用最大,凡立学堂不设乐歌,是为有教无育,是为不淑之教,盖不止幼稚园为然也”[16]390-391,并形成一整套较为完备的音乐教育体系:

乐歌以音响节奏发育精神,以歌词令其舞蹈,肖象运动筋脉,以歌意发其一唱三叹之感情,盖关系于国民忠爱思想者,如影随形,此化育之宗也,安可忽之。各歌皆取发育小儿身心,教育机关云唱歌者,培养美感,高洁心情,涵养情性也……乐歌之妙在于舞蹈,以状所歌之事与词,而用音响节奏以发扬之。学童得此天养,其粗躁之气、卑鄙之心久自消除。[16]390

在教学上以循序渐进之方法,“先教单音,唱单音入彀,复音乃合。凡共同之唱,声音洋溢,最足感人”;在教材选择上,“应将本省名山大川、胜迹名区、乡贤名宦、动植各物,制为浅显歌词,谱出新腔,令学童歌唱,以乐和之”,针对儿童身心发育特点,贴近现实生活,取材乡土文化,弘扬湖湘精神,培育爱国爱乡的情感,“先启发其爱乡之情,然后以言爱国”[16]391,体现出浓郁的乡土意识与涵养德性的美育宗旨。较之《奏定蒙养院章程及家庭教育法章程》中规定的单纯吟唱古典诗词,更符合儿童的智力水平和性格特点,“增加了娱乐游戏的内容,让儿童在游乐中学到了知识”[17]。

清末民初,音乐已逐步渗透到湖南新式学堂的日常教育中,教学内容以日本、西洋歌曲改编的学堂乐歌为主。毛泽东回忆说,他在湘乡东山学堂求学时,曾由日本留学生教授过《黄海之战》之类的日本歌曲,“这首歌是歌颂日本战胜俄国的,我当时从这首歌里了解到并且感觉到日本的美,也感觉到一些日本的骄傲和强大”[18]。据日本学者竹内实考证,此曲系由日本海军军歌《勇敢的水兵》改编而成,是歌颂中日甲午海战的歌曲,为适应当时国内的实际情况,“所以教师就把这个作为日本战胜俄国的歌教了”。这不仅在少年毛泽东心中播下了美育的种子,亦可见当时湖南音乐教育之普及。

辛亥革命后,黎锦晖返回家乡湖南编写小学教科书,并在明德、修业、周南、广育等长沙四所名校兼任音乐教员。由于“各年级学生都认为中国调比日本调好得多,要求多教有民族风格的歌曲”[19],黎锦晖也采用了一些中国传统歌曲如《满江红》《阳关三叠》《浪淘沙》《柳秋娘》等,并尝试将湖南民歌小调填以新词,作为教材。他把歌曲分为修身、爱国、益智、畅怀四类,“划分年级,配定教材”,根据学生年级与音乐水平的不同,因材施教。由于教学内容丰富,形式活泼,受到学生的广泛欢迎,不仅为其日后专业从事儿童音乐创作打下了坚实基础,也为推进中国音乐教育现代化做出了重要贡献。

民国肇造,艺术教育在蔡元培的倡导下受到广泛重视,鲁迅以教育部的名义发布《拟播布美术意见书》,主张“美术之目的,虽与道德不尽符,然其力足以渊邃人之性情,崇高人之好尚,亦可辅道德以为治”[20]。杨昌济归国后,在培养“共和国民健全之人格”的目标引导下,贯彻“更以美感教育完成其道德”的教育方针,孜孜不倦,身体力行,通过普及音乐、撰著教材、培养新式人才,践行音乐中国梦。经过近十年的积累,到杨昌济逝世时,在湖湘大地,南化音乐社、音乐传习所等音乐团体与教育机构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现代音乐教育体系已初步建立,教学内容不断丰富,师资设备渐趋完善。如湖南第一师范学校组织学友会,下设音乐部以“增进学识,养成职业”;周南女子师范学校有音乐体操专修科学生23人,组织南化学会,“内分演说部、运动部、音乐部……音乐部则练习琴歌”[21]。师范学校的音乐教育向专业化水平迈进,“师范五年中的音乐教科,应该用百分之二十的时间练习作歌作曲,用百分之四十的时间研究理论,用百分之二十五时间练习器乐,百分之十五时间练习声乐”[22];音乐传习所的创办宗旨则直指专业音乐教育,“创办这小规模的音乐传习所做个基础,果然能得邦人君子的同情,能够在精神上经费上有所援助,期以十年,或者可以完成一所音乐学校的雏形,现在这音乐传习所不过是发轫的头一步”[23]。在“五四”新文化浪潮的激荡洗礼下,黎锦晖、贺绿汀、黄友葵、吕骥等湘籍音乐名家迅速崛起,在国内外乐坛崭露头角,不断推进湖南音乐文化现代转型的历史进程,“我很诚恳地祷祝研究音乐的诸位快快兴起,为艺术世界放光明,为文明进化的先导”[24]。

杨昌济在教育救国理想的引领下,求新学于异邦,兴美育于三湘。他把西方实证主义哲学与艺术教育思想引入中国,从而化合出具有鲜明近代中国文化形态特征的音乐中国梦。虽然杨昌济的音乐思想与教育实践没有梁启超、蔡元培的系统精深,没有沈心工、李叔同的躬亲自示,但仍旗帜鲜明地立足于资产阶级改良主义之立场,播湖湘精神之火,筑中国音乐之梦,以此改造传统旧乐,塑造新式人才,凝聚湖湘力量,弘扬民族精神。尽管其主张、活动不可避免地带有某些空想性与局限性,却真实具体地再现出湖湘近代学人在实现中国梦伟大实践中的思想轨迹与心路历程,迄今仍具有较强的时代意义与示范作用。中国新音乐的曙光,已遥遥在望,中国音乐文化的现代转型,也在民主与科学激荡下的新文化运动中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注释:

①毛泽东后来对斯诺说:“他教授伦理学,是一个唯心主义者,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他对自己的伦理学有强烈信仰,努力鼓励学生立志做有益于社会的光明正大的人……那时我是一个唯心主义者,杨昌济老师从他的唯心主义观点出发,高度赞赏我的那篇文章。”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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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黄胜白.师范学校的音乐教育观[M]//李永春.湖南新文化运动史料.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1:1273.

[23]创办音乐传习所的缘起附简章[M]//李永春.湖南新文化运动史料.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1:1357.

[24]王思慎.研究音乐要注意的几点[M]//李永春.湖南新文化运动史料.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1:1124.

(责任编辑:田皓)

Yang Changji’s Music Chinese Dream and the Modern Transformation of Music Culture in Hunan

HUANG Minxue
(College of Artistic Performance and Media, Hunan University of Arts and Sicnece, Changde 415000, China)

Abstract:Yang Changji is a famous ideologist and educationist in modern Hunan. Influenced by the reform thought, he went abroad and studied the system of western music education. In order to improve Chinese music and popularize music, he absorbed constantly the essence of music education in the world and formed his music Chinese dream with a color of practicalism and mortality orientation. He popularized music, wrote music textbooks, educated music talents, which is of significance for the modern transformation of music culture in Hunan and China.

Key Words:Yang Changji; music Chinese dream; music in Hunan; modern transformation

作者简介:黄敏学,男,安徽东至人,湖南文理学院艺术表演与传媒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音乐史学。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中国音乐史学现代转型研究”(13YJC760033);浙江省社科联社科普及项目“百年音乐中国梦”(14ND41)。

收稿日期:2015-11-06

中图分类号:J609.26;J6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9014(2016)01-011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