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泊桑中短篇小说的嵌套结构研究
2016-03-15李冉
李 冉
北京大学
莫泊桑中短篇小说的嵌套结构研究
李冉
北京大学
摘要:在半数以上的作品中,莫泊桑采用了嵌套结构。虽然很多文评家指出过多的嵌套结构造成了文本结构的僵化,但嵌套结构在很大程度上折射出作家在整体结构和叙事策略方面的技巧,同时它也是读者深入透彻地理解作品的重要手段。莫泊桑作品中的嵌套结构不仅强化了主题,提升了空间层次感,而且实现了叙述层次间的映射,使文本进入环复的封闭状态。此外,框架叙事的类别、框架叙事与嵌套叙事的三种关系以及它们的衔接都构成莫泊桑嵌套结构的新颖之处。
关键词:莫泊桑;嵌套结构;框架叙事;嵌套叙事
引言
莫泊桑大部分中短篇小说具有嵌套结构。雅普·林特维尔特(Jaap Lintvelt)指出在其301篇小说中有143篇“内层叙事”*récits intérieurs笔者译为内层叙事,即包含框架叙事和嵌套叙事的叙事作品。(1989: 67)。几年后,他又将这一数字增加到144 (Lintvelt 1993a)。勒内·戈代纳(René Godenne)则认为应该有150篇(1990: 60)。蒂尤拉·勒曼(Tuula Lehman)在详尽的研究之后指出其具有嵌套结构的小说多达169篇 (1990: 23) 。尽管每位研究者给出的具体数据并不相同,但都清楚地指出莫泊桑作品中嵌套结构的重要性。虽然萨特指责过多的嵌套结构使读者产生文本结构“持久不变”(2000: 197)的僵化感觉,但是莫泊桑笔下的嵌套结构却有着独特的叙事作用和意义。本文将在叙事学的基础上分析莫泊桑作品中的嵌套结构,探讨嵌套结构的叙事功能,并尝试将框架叙事分类,同时梳理嵌套叙事与框架叙事之间的关系,以及两层叙事之间的衔接类型。
一、莫泊桑作品中嵌套结构的叙事功能
莫泊桑在半数以上的小说中运用嵌套结构,可见其确实对这一结构情有独钟。究其原因,可从以下三个方面探寻。首先,克里斯托弗·洛瓦(Christopher Lloyd)认为嵌套结构成为“便利的过滤”(1993: 101):一方面,故事中滥俗和夸张的方面可归咎于主人公或叙述者能力有限;另一方面,整个文本可产生两种或多种的阐释,也就是复调效果。雅普·林特维尔特指出嵌套结构的复调来自框架叙事和嵌套叙事各自的叙述者和受述者之间社会地位、宗教道德、价值观念和性别等因素的差异和不同(Lintvelt 1993b)。嵌套叙事中自认为无辜受骗的男性叙述者可能在框架叙事的叙述者眼中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自然,这位花花公子口中的女骗子在别人眼中并不是那么狡诈危险。作者本身的意图和价值判断深深地掩藏在众多的叙述者、受述者和人物背后,读者只得依据自身的价值判断对文本做出阐释。
其次,嵌套结构担负吸引读者和拉开表现距离的作用。黄希云认为“小说中叙述层次的差别或距离绝不是毫无意义的。不同层次的叙述者向我们提供了不同的观察角度、叙事内容、时空距离、价值判断和情感态度。与单级叙述相比,多层叙述的涵义结构要更为复杂一些”(1992: 17)。他把叙述层次大致分为三种基本功能:延拓或悬疑功能、缩短表现距离以及拉开表现距离的功能。莫泊桑大部分的嵌套结构具有延拓或悬疑功能。为了吸引读者的注意和好奇,他会故意把谜底放在嵌套叙事中。读者的阅读欲望会随着探索秘密的希望不断落空而不断加强。小说《劈柴》的框架叙事描写了两位年长的异性朋友坐在炉火旁聊天的场景。突然,一块劈柴跳过柴架,跃出炉膛。男性友人把火及时扑灭后,说道:“我之所以一直没有结婚,就是为了这个。”(莫泊桑 1991b: 56)这句话成功激起了故事中女性人物和现实读者的好奇心,继而引出嵌套叙事。此外,莫泊桑的嵌套结构也有“拉开表现距离”的功能。拉开表现距离是指嵌套叙事向框架叙事推进或者返回的过程中表现出的延伸程度。读者由框架叙事逐步进入嵌套叙事时,为了理解整篇文本会不时地回到框架叙事中;另外,在阅读结束时,为了全面地阐释作品,读者也需要回忆框架叙事的内容。“叙述层次总是包含了一定的时空、视角、情感尤其是价值判断上的距离”(黄希云 1992: 18),而且框架叙事的叙述者在读者对叙事的理解和判断方面的影响和干预总是占据更为优越和主动的地位。
最后,在莫泊桑的嵌套结构中,嵌套叙事一般使用第一人称,以“我”来讲述故事。叙述者或是故事的见证者、或是参与者、抑或是主人公。一般来说,第一人称叙述有两个优势:一方面,因为“我”亲历了整个事件,所以叙述的事件和人物更加鲜活而有说服力。在读者看来,“我”的存在就是故事真实的保证,因为有“人证”的故事当然更加可信,更能博得读者的认同;另一方面,“我”可以将所思所感以及意识的演变也就是内心的独白袒露给读者,故而读者和“我”有了亲密接触,形成了角色置换并产生共鸣,从而能从“我”的视角理解和阐释故事的主题。在阅读过程中,嵌套叙事的叙述者会和读者构建一种“我”和“你”的隐含对话关系,读者会随着叙述者的故事递进而预设故事的走向和结局(邵锦娣 2002)。
可见,在莫泊桑的作品中,嵌套结构提供了广阔的交流平台:话语占据了文本的主要篇幅,并以不同的方式影响叙述者/受述者/读者之间的三角关系。随着叙述的不断推进,嵌套结构中的交流也在时刻进行中,读者的阅读反应也在随之变化。“出现在框架叙事中的声音可以让受述者一下子进入文本中,这些框架本身也让另一种特殊交流即阅读也进入叙述情境中”。(Licari 1982: 98)嵌套结构的优点在于让读者能够尽快进入文本之中。此外,莫泊桑嵌套叙事的口语特点也有利于叙述者或人物感情的宣泄和抒发,就像勒内·戈代纳所强调的:“莫泊桑之所以如此大量使用口语叙述模式,是因为他相信这种讲述模式的效果:用生动的语调讲述故事可以带来即时的感情,而这种感情是第三人称的小说所无法达到的。”(Godenne 1990: 62)
因此,莫泊桑的短篇小说中嵌套结构的大量出现并不是偶然的,它与作家自身的写作手法和美学观有着密切联系。莫泊桑的框架叙事、嵌套叙事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都具有独特之处。
二、莫泊桑作品中的框架叙事
按照人物和叙事情境在叙事中的不同表现,雷奥·H·浩克(Leo H. Hock)(1985)把莫泊桑的框架叙事分为两种类型,即论述-评论叙事和叙述-描写叙事(le cadre argumentatif-commentatif et le cadre narratif-descriptif)。
论述-评论框架叙事一般是直接切入的形式,给读者带来突兀和惊奇感。在叙事中,无论是框架叙事的叙述者还是嵌套叙事的叙述者,他们的身份一般都是模糊的。叙事的作用在于延迟,不断地吸引读者去猜测叙述者的身份,继而吸引他们不停地阅读。《小偷》的框架叙事以一组对话开始:“——我已经对你们说过,没有人会相信。——还是讲讲吧。——我很乐意。”(莫泊桑 1991b: 161)对话双方是谁?之前发生了什么故事?读者对此一无所知。论述-评论框架叙事的目的并不在于介绍叙述者和人物,而是吸引读者进入故事。乍看之下,小说似乎隐去了对话者的身份,然而在对话结束后,嵌套叙事的叙述者身份被透露:“老艺术家开始跨坐在一把椅子上。这是在巴比松的一家旅馆的餐厅里。他接着说……”(莫泊桑 1991b: 161)。框架叙事的叙述者和受述者身份的空白丝毫不影响读者的阅读,反而有助于读者把自己置换于受述者的位置上。
类似的框架叙事还出现在小说《骗局》中。框架叙事同样以对话开头:“——女人吗?——嗯,什么?女人?——嗯,再没有比她们的手法更高明的魔术师了;不管有没有理由,她们动辄就让我们上当受骗,常常还仅仅是为了觉着使诡计好玩。”(莫泊桑 1994: 107)以女性为话题的对话除了透露出对话双方的男性身份外,似乎并没有显露出更多的身份信息。为了不让读者因困惑而失去继续阅读的动力,作家只好在开头使框架叙事的叙述者简单介绍了故事背景:“说话的人是一位前帝国部长,德·L……伯爵,据说他老奸巨猾,具有过人的才智。一群年轻人在听他讲。他接着说……”(莫泊桑 1994: 107)。嵌套叙事的叙述者和受述者的身份和地位得到了说明,但框架叙事的叙述者仍是空白。此外,叙事仍然留有悬疑:嵌套叙述者的社会地位、身份以及才智都让读者不禁猜测接下来的故事到底是他为别人编织了骗局还是他自己上当受骗的经历。
叙述-描写框架叙事则侧重于人物和叙事情境,这类框架叙事通常篇幅较长而且会拖延嵌套叙事的出现。与论述-评论框架叙事不同,人物在叙述-描写框架叙事中具有重要作用。夏洛特·沙皮拉(Charlotte Schapira)认为“框架叙事的人物,虽然不具姓名,却能更容易化身为对文本做出反应的读者”(1987: 519)。换言之,框架叙事的文学魅力体现在文本与读者的互动方面。在叙述-描写叙事中,叙述者详细地介绍叙述背景,为嵌套叙事做铺垫,使读者更容易地融入故事之中。叙述者巧妙地使用“on、nous”*On和nous 在法语中分别是泛指人称代词和第一人称复数代词,但是它们一般表示“我们、大家”的意思。等人称代词使读者与人物等同起来。《恐惧》中框架叙事的叙述者悄无声息地将读者纳入到人物行列之中:“吃完晚饭以后,我们又回到甲板上。在我们面前,地中海整个海面上没有一丝微波,宁静的大月亮照得它闪闪发光。”(莫泊桑 1991c: 46) 叙述者隐匿的特点有利于读者把自己置身于这些人物之中。接下来,他会和书中的人物一起聆听嵌套叙事的叙述者讲述故事。
叙述-描写叙事一般详细描写人物和故事背景。尤其是当嵌套叙事以日记或书信等方式出现时,框架叙事更加侧重于介绍故事背景。《疯子》中,嵌套叙事是一本日记,于是框架叙事详细描写了日记主人:“他离开人世了,生前是一个高等法庭的庭长,廉政的司法官员,他的无可指摘的生活在全法国的法院里都一再引以为榜样。……他把他一生的时间都用来惩办罪恶,保护弱者。……因此他在八十二岁的高龄时离开人世,受到了普遍的敬重,整个民族都对他深表哀悼。”(莫泊桑 1991a: 120)框架叙事强调日记主人令人尊敬的身份和社会地位,尤其是他作为正义的代表,和罪恶做斗争的传奇一生,但嵌套叙事将揭露这位德高望重的前庭长残忍和思想堕落的真实面目。事实上,这位庭长是隐藏在黑夜中的魔鬼,他仅凭自己的一时乐趣杀人,毫无道德伦理可言。在这部短篇小说中,矛盾对立的主题对应着叙事结构。文本的双重主题,即嵌套叙事中的反主题和框架叙事中的正主题,与文本的嵌套结构遥相呼应。
无论是叙事结构还是文本内容,《忏悔》都和《疯子》极其相似。两篇小说的嵌套叙事都出自死者之手,都用来揭露自己生前的罪恶。不过,在《忏悔》中,嵌套叙事的受述者是已知的,即“我的孩子们,我亲爱的孩子们”。同样地,读者也了解嵌套叙事的叙述者:“凡齐埃-勒-雷泰尔城所有的人都参加了巴东-勒雷曼斯先生的送殡和葬礼,省政府代表悼词的最后一句话还深深地印在大家的脑海之中:‘又少了一个正派的老实人!’”(莫泊桑 1991e: 170)。此外,在嵌套叙事开始前,框架叙事的叙述者详细介绍了死者对孩子们的疼爱以及孩子们对父亲的敬重。如同《疯子》一样,嵌套叙事从表面看来是正常而合乎道德礼仪的。然而,“这张遗嘱一定要在他们父亲的棺材入土以后,由他们三个人共同启封”(莫泊桑 1991e: 172)暗示了嵌套叙事背后不为人知的一面。嵌套叙事的主题与框架叙事的主题截然相反,这位慈爱的父亲当初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私生子。
三、莫泊桑作品中的框架叙事与嵌套叙事
在莫泊桑的作品中,“与其他叙事作品相反,嵌套叙事充当了主要叙事,只是在结构上附属于框架叙事”(Cali 1986: 101)。框架叙事如同导论或引言,嵌套叙事承担着拓展主题的重要作用。这种重要性既体现在篇幅长短还表现在内容方面。在莫泊桑的作品中,框架叙事有时仅有几行,而且小说有时还会以嵌套叙事直接结束而忽略原本的框架叙事。
克罗蒂娜·贾科贝蒂(Claudine Giacchetti)(1981)在《莫泊桑中短篇小说的叙述结构》一文中,把框架叙事和嵌套叙事之间的关系分为三类,即因果关系、时间关系和空间关系。
首先,在因果关系中,框架叙事如同一个普遍模式或真理定律,而嵌套叙事则将其具体化:“一般来说,嵌套叙事会选取框架叙事中的某一元素,继而围绕这一元素展开叙述。”(Giacchetti 1981) 比如《疯子》中的嵌套叙事是一本日记,而标题“为什么”(莫泊桑 1991a: 124) 却被作家强行列入框架叙事中,仿佛成为揭开题目“疯子”的关键线索。叙述者在向谁询问?直到文本结束,读者也没有发现受述者的踪迹,又或许受述者是所有阅读日记的人。受述者的不确定让故事愈加形象化和具体化,使得所有阅读故事的读者不禁猜测自己身边是否也存在这样的“疯子”。
时间关系指的是两个叙事中故事时间之间的关系。相较于框架叙事,嵌套叙事可以看作是倒叙或插叙,是框架叙事在故事时间上的短暂回顾或剪辑。一般来说,嵌套叙事的故事时间要早于框架叙事。不过,莫泊桑的某些作品关注心理时间的固着和冻结,而不是物理时间的流动。在短篇小说《发夹》中,框架叙事的叙述者讲述了他在异国他乡遇到的一位神秘法国人的故事。据说这位法国人已经在那里生活很久并且十分辛勤地劳作从而积累财富。他邀请叙述者共进晚餐,并提问了很多有关巴黎的问题。晚饭后,叙述者在参观主人住所时,在卧室中发现了镶嵌在白缎子中的发夹。这位法国人宣称:“这只发夹代表我整个生命。”(莫泊桑 1991a: 145)原来,发夹属于他深爱的女人。随后,他作为嵌套叙事的叙述者讲述了自己和这个女人之间的情感纠葛,一段充满暴力的炙热感情。他们曾经一起生活了三年,三年后,女人花光了他所有的财产,坦白自己虽然喜欢他但是无法和他过着贫穷的生活,于是抛弃了他。但这个男人为了重新和她在一起,拼命地工作,节省每一分钱,只是为了在她身边再爱她一年然后永远告别。
“我已经有十年没有见过她了,而我却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爱她!”(莫泊桑 1991a: 148)框架叙事的故事时间跨度只有一天或者确切地说仅有几个小时,而嵌套叙事的故事时间却跨越了十年,但对于这位法国人来说,时间是完全静止的,如同那枚被镶嵌的发夹。
两种叙事的空间关系是指当框架叙事是一个内在和封闭空间时,嵌套叙事相反地成为一个外在和开放空间。阅读文本的第一个动作是从框架叙事进入嵌套叙事,即从封闭空间进入开放空间,这是一个开放的过程;而阅读的最后一个动作是从嵌套叙事返回到框架叙事中,即从开放空间又回到封闭空间中。于是,从封闭到开放最终又回到封闭中的阅读过程形成了一个无法逃离的环形,让读者无法走出文本的迷宫(Duflef 2011)。克罗蒂娜·贾科贝蒂罗列了在框架叙事中经常重复的场景:男人之间、晚饭后、封闭的酒吧或酒馆。此外,封闭的空间还体现在框架叙事的人物身上,他们一般都是叙述者亲近和熟悉的人,所以封闭不仅是一种空间表现,还是一种社会地位或性别的反映,比如他们都属于上层社会或者都是男性。相反,嵌套叙事讲述的故事发生在其他社会群体中,比如下层社会或者女性。最后,动词的时态也印证了框架叙事的封闭。萨特认为莫泊桑小说“几乎一层不变”的叙事结构反映了僵化的资产阶级,未完成过去时的使用象征着既成秩序的稳定 (萨特 2000: 196-197) 。
《洗礼》的框架叙事便是一个封闭和狭小的空间,老海军军医口中的嵌套叙事则是与之相反的开放空间。框架叙事是典型的论述-评论叙事,以对话作为开头:“喂,大夫,来一点儿科涅克白兰地。”(莫泊桑 1991a: 101)“灯光照进杯子里”说明故事发生的时间应是晚上,地点则是酒馆内。相比框架叙事的封闭环境,嵌套叙事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开放空间的悲惨故事:新生儿的洗礼仪式结束后,布列塔尼一家人喝得酩酊大醉,竟把新生儿赤身裸体地遗忘在雪地里,最后孩子被活活冻死。框架叙事和嵌套叙事之间的空间对比贯穿了整部短篇小说:室内和露天,封闭和开放以及温暖和严寒。小说结束时,读者再次回到温暖舒适的框架叙事中,但是嵌套叙事却永远滞留在外部的酷寒之中:“一周以来,地上就盖满了雪,那是一片青灰色的坚硬的积雪,在这平坦低洼的地方,它好像是漫无边际的。”(莫泊桑 1991a: 107)
在叙述层次中,叙述的界限必须是明晰的,否则会引发阅读障碍和信息错误。当从一个叙述层次过渡到另一个层次时,作家需要加入足够的提示标记以确保读者可辨识出叙述结构。因此,“在需要确保文本可读性的地方,作家会增加消除模糊和歧义的元语言,或者增加叙事的衔接部分” (Hamon 1977: 267-268)。莫泊桑的嵌套结构有三种衔接类型:指示介词(比如voici、voil①)、元话语动词和排版空白。这些衔接类型提醒读者在这里框架叙事即将结束,嵌套叙事将要开始。三种类型有时单独使用,有时会同时出现。
指示介词和排版空白都是比较直观的衔接类型,元话语动词虽较为隐蔽但能更好地体现莫泊桑短篇小说的特色。元话语动词指的是表示讲述行为本身的动词,如讲、说道、说等动词。如《在水上》的衔接部分为:“他对我说,……”(莫泊桑 1991d: 56)(me dit-il...); 小说《巴蒂斯特太太》也使用了相同的衔接类型:“他讲了起来:……”(莫泊桑 1991b: 22)(et il commença: ...)。对文学批评者和莫泊桑本人而言,短篇小说(conte)与小说的区别并不仅仅在于篇幅长短,而在于对口语性的重视程度(Grandadam 2008)。短篇小说强调讲述行为以及讲述的故事,因此,勒内·戈代纳把莫泊桑的短篇小说称为“被讲述的短篇小说”(la nouvelle-contée),并指出“19世纪大部分的短篇小说都是被讲述的文本,也就是说,作者赋予叙述者话语以重要地位,并刻意在文本中保留叙述者话语的语气和语调”(Godenne 1990: 53) 。
莫泊桑嵌套叙事的首要特点就是口语性。当框架叙事的叙述者把话语权交给嵌套叙事的叙述者后,后者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生活中出现或经历的某个事件。同样,嵌套叙事口语性的特点也拒绝听众或受述者打断整个叙事过程,当衔接部分再次出现时,嵌套叙事才宣告结束。此时,受述者才有可能发表自己的看法。在文本内,这些衔接部分如同一扇隔绝了框架叙事和嵌套叙事的窗口,也隔绝了叙述者和受述者之间的交流,抑或他们虽然面朝对方但因无形的阻隔而无法沟通。
结论
虽然莫泊桑作品中的框架叙事和嵌套叙事之间存在明显的界限和差异,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们之间确实存在某种包含关系,向彼此延伸。嵌套叙事可视为框架叙事的反射,其反射的内容或是框架叙事的一部分内容(框架叙事中的某一部分内容会在嵌套叙事中重新提及或论述);或是框架叙事中某种具有代表性的事物。由此可见,框架叙事和嵌套叙事是不可分割的,只有对两个叙事完整阅读才能从整体上理解文本。两种叙事的不可或缺还体现在它们之间的相似点上。为了能够全面地理解文本,吕西安·达朗巴舍(Lucien Dallenbach)鼓励读者在阅读莫泊桑的作品时努力寻找这些相似点,“通常,我们会找到的相似点包括:框架叙事和嵌套叙事中主人公之间的相似;某一人物和作者之间的相似;某一情节的重复或某些人物的重复出现等等。此外,框架叙事中某些代表性的话语会再次出现在嵌套叙事中”(Dallenbach 1977: 65)。在莫泊桑的作品中,读者可以发现作者和叙述者之间的相似(他们或都是单身或都偏好游戏于女性之间);叙述者和受述者之间经历相似或关系亲密(无话不谈的密友或有着相似经历的人);框架叙事和其他叙事之间主题的相似(一个叙事中的故事充当了另一个叙事的故事基础)等等。莫泊桑作品的整体结构和叙事策略是作者在创作中关注的重点,同样,对读者而言,这也是深入透彻地理解作品的重要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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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屈璟峰)
中图分类号:I5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5723(2016)01-0064-06
收稿日期:2015-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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