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陶置县考
2016-03-15孟凡雄桂士辉
孟凡雄 桂士辉
(1 河北省馆陶县人民政府,河北 馆陶 057750;2 河北省大名县地方志办公室,河北 大名 056900)
馆陶置县考
孟凡雄1桂士辉2
(1 河北省馆陶县人民政府,河北 馆陶 057750;2 河北省大名县地方志办公室,河北 大名 056900)
馆陶建置问题,《旧唐书》、《馆陶县志》均认为是西汉置县。翻检存世金石,罗振玉《贞松堂集古遗文》内所收“馆陶令戈”刻铭应得到重视。释读考证得出,馆陶应为赵国置县,且置县时间应不晚于赵惠文王三年(前296年),其最初置县可能是在赵敬侯末年或成侯初年。
馆陶令戈;考释;赵文化
馆陶县位于河北省东南部,隶属邯郸市。馆陶历史悠久,作为县名,自西汉迄今,历经两千多年始终未改,这在全国并不多见。馆陶置县始年是馆陶历史的第一步,对于馆陶县有着莫大的意义。然馆陶何年置县未有定论,故撰文予以探讨。
一、典籍所见关于馆陶置县的记载
《旧唐书·地理志二》作:“馆陶,汉县,隋因之。”[1]不详何年。《元和郡县志》魏州下作:“本春秋时晋地冠氏邑,陶丘在县西北七里。《尔雅》曰:‘再成为陶丘。’赵时置馆于其侧,因为县名。汉属魏郡,魏文帝改属阳平郡。”[2]《太平寰宇记》与《元和郡县志》记载相同。地方志是一地的“百科全书”,详细记载当地的历史、地理、人口、赋税、物产、名胜、人物、艺文以及大事记等的文献,明万历《馆陶县志》今仅存有卷三,清康熙、乾隆又两次编修《馆陶县志》,光绪年间又编有《馆陶乡土志》,但是以上四部文献均不载馆陶何时置县。1936年修撰的《馆陶县志》仅作“汉置馆陶县,属魏郡。”[3]也不详何年。1999年新版《馆陶县志》首次明确提出“汉平帝二年,始设馆陶县,县治在今冠县东古城”。[4]即公元2年。但是,汉平帝二年说有误。
《汉书》卷二十八《地理志第八上》魏郡下云:“魏郡,高帝置。……县十八:邺,故大河在东北入海。馆陶,河水别出为屯氏河……。”[5]《汉书·地理志》不重视郡、县的始建年代,往往明见于记载而不提,此外对于西汉县的设置与改名的记载也是比较模糊的,因此不见馆陶何时置县。但是,魏郡设置的时间是明确的。《水经注》卷十《浊漳水注》云:“汉高帝十二年,置魏郡,治邺县。”[6]汉高帝十二年置魏郡,时辖县有馆陶,说明汉初即已置有馆陶县,汉平帝二年说不成立。
除文献外,西汉竹简亦可证汉初置有馆陶县。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第459简中有县名“馆阴”,释文作“地望不详”。周振鹤认为馆阴“应读为馆陶,隶书阴与陶常混”[7]。刘钊也认为“秦汉时期‘阴’、‘陶’二字经常相混,这在古文字和典籍中都有例证,所以简文‘馆阴’其实就是馆陶”[8]。“馆阴”即“馆陶”为学界认可。《二年律令》是吕后二年(前186年)颁行的法律,很显然,馆陶在汉初即已置县。正因如此,汉平帝二年说并不为当地文史工作者采信。
考稽载籍,未见汉初何年置馆陶县,依靠现有文献考证馆陶置县陷入困境。何慕在其博士论文《秦代政区研究》中依据考证的秦郡及对秦郡边界的考证,条列秦河内郡的属县中有馆陶县,并认为馆陶为秦县是因为“(《二年律令》)中有内黄、繁阳、邺、馆陶、涉、武安六县。这六个县《汉志》属魏郡,汉初不在赵国范围内,逆推至秦代很有可能不属邯郸郡”。[9]馆陶为秦县的结论,为我们进一步考证馆陶置县提供了的余地。
二、馆陶为战国时期赵国置县
今之馆陶县春秋属晋国冠氏邑,战国初属魏,后属赵。县作为一级行政区划,设置始于春秋。《左传》鲁僖公三十三年(前627年)载晋文公赏胥臣以“先茅之县”,这是晋国设县最早的记载。馆陶置县不会早于春秋。公元前493年晋国卿大夫赵鞅在同邯郸赵氏及范氏、中行氏作战时,在前线誓师大会上宣布:“克敌者,上大夫受县,下大夫受郡,士田十万,庶人工商遂,人臣隶圉免。”[10]这说明赵鞅在其领地内已经普遍实行郡县制,不过大多县名因赵国历史丧失、文献缺载而失考,文献可见赵国置县者中没有馆陶县。先秦简牍、器物等出土文献的问世,以其真实性成为了传世文献的有益补充,也为解决馆陶置县难题提供了突破的可能。赵国置有馆陶县虽然文献不载,然见于器铭。罗振玉《贞松堂集古遗文》为青铜器研究史上的集大成之作,内收上古三代至北魏精品数千件,其第65图戈,黄盛璋释读其铭为:“四年,馆陶命富反,下库工师王岂,冶禽。”因为戈“陶”上一字右旁仅残存上部,春秋战国时期地名名“陶”的有汪陶、定陶、平陶、安陶,黄盛璋据左旁判断此字与“汪”、“定”、“平”、“安”皆不同,只能是“馆”。下库以赵国兵器所见最多,魏国仅首都大梁有上库,地方未发现有下库,所以定此戈为赵国所造。[11]戈铭中的“命”字在三晋青铜礼器和兵器铭刻中常见,“命”即“令”, 命、令本是一字之分化,官名令在三晋文字多作“命”,[12]令是县的长官,所以令前的馆陶是县名。后晓荣先生亦指出,赵国兵器铭文中“××令”表明这些城邑为赵国置县[13]。罗振玉所藏戈证实了战国时期赵国置有馆陶县。
罗振玉所藏馆陶令戈并非孤证。检《殷周金文集成》,第11354号器亦为一件戈,其铭为“三年□陶令富反,下库工师王岂,冶禽。”陶前一字留白不释,《殷周金文集成释文》释作“鈖”。[14]因赵国置有汪陶县,故有学者释此戈为“三年汪陶令戈”[15]。传世的战国三晋古玺中赵国玺印有“汪陶右司工”,[16]玺印中的“汪”与《殷周金文集成》戈铭中的“金分”字形相差甚远,释为“三年汪陶令戈”明显有误。比对罗振玉所藏的“四年馆陶令富反戈”与《殷周金文集成》第11354号器戈,铸造时间相差一年,其他铭辞一致,细审之,“鈖”应释为“馆”为是。《殷周金文集成》11354号器实为三年馆陶令戈。
两枚馆陶令戈充分说明馆陶为赵国置县,若能考证出馆陶令戈所属的王世,将进一步接近馆陶置县的时间。
根据《殷周金文集成》、《近出殷周金文集录》、《近出殷周金文集录二编》、《新收殷周青銅器铭文暨器影汇编》四部金文总集中搜集、统计的结果,赵国铸造的戈共30余件,时间跨度自赵肃侯至赵孝成王时期,主要铸造在赵惠文王和赵孝成王时期。且这些戈以中央官署铸造居多,地方铸造较少。地方铸戈中,铭辞格式与三年馆陶令戈相同的有赵武灵王九年蔺令隀脐戈,其铭为“九年,蔺令隀脐,上库工师邢新,冶同”。[17]赵惠文王二年平陶令范昊戈,其铭为“二年,平陶令范昊,工师足口,冶尤狨”。[18]其他地方铸戈,如赵肃侯□九年蔺令戈,其铭作: “□九年蔺戈□贯府铸戈。”[19]赵惠文王廿七年安阳令戈,赵孝成王二年邢令戈、十七年邢令戈等,较三年馆陶令戈或铭辞格式不同,或铭辞为繁,多“执剂”等字。再检赵惠文王早期纪年戈,八年兹氏戈铭为“八年兹氏令吴庶下库工师长武”。[20]六年庰令戈铭为“六年庰令肖韩下库工师天□”。[21]其铭辞只有督造和主造人,与三年馆陶令戈相比,无负责铸造的冶工。综合以上,推断三年馆陶令戈铸造时间为赵武灵王三年(前323年)或赵惠文王三年(前296年)。也就是说,赵国置馆陶县不会晚于赵惠文王三年(前296年)。
三、馆陶为赵敬侯末年、成侯初年置县
馆陶县名源于赵王所置的驿馆。《元和郡县志》卷十六馆陶县下云:“陶丘在县西北七里……赵时置馆于其侧,因为县名。”因赵王置馆于陶丘一侧,故名馆陶县。据考证,陶丘在今馆陶县浅口村西南,赵王所置驿馆在今馆陶县武范庄村东的大运河东侧[22]。赵国馆陶县的治所应在赵王所置的驿馆,赵王为谁文献不详。
馆陶既然为赵国置县,首要厘清馆陶何时属赵。韩赵魏三家分晋后,赵国于敬侯元年(前386年)迁都邯郸,并向东南扩张,六年(前381年),攻取魏棘蒲(在今魏县南)。八年(前379年),赵袭魏河北,烧棘蒲,拔黄城(今山东省冠县黄城村)。馆陶在棘蒲、黄城以北,应是在此时由魏属赵。之后未见赵魏在今馆陶周围的争战记载,说明馆陶直至赵亡未再改属。
最初的县都设在边地,《淮南子·主术》高诱注云:“县,远也。”县本来设置在一国的边境,其目的是为了加强防守,具有边防重镇的作用,后来才扩展至内地。赵国开疆拓土后出于巩固战果的需要必定设县管辖,赵敬侯攻占黄城四年后卒,公元前374年,其子赵成侯即位,故馆陶在赵敬侯末年、成侯初年置县的可能性最大。这个推论尚有待于出土材料的证实。
综上所述,现有的古文字资料虽然暂时无法解决馆陶何时置县这个问题,但是为我们提供了馆陶为战国时期赵国置县的确切例证,丰富了战国时期赵国的县名内容,修正了《旧唐书》等文献的记载。吴良宝在《战国文字所见三晋置县辑考》一文中指出,“秦、汉初所立之县多因战国旧制”。[23]馆陶为赵县的结论,也为吴良宝的论断提供了一个例证。
[1] 后晋·刘昫:《旧唐书》,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494页。
[2] 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449页。
[3] 丁世恭修、刘清如纂:《馆陶县志》,1936年刊,台湾成文出版社1976年影印,第65页。
[4] 任润刚主编:《馆陶县志》,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9页。
[5] 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1573页。
[6] 北魏·郦道元撰,陈桥驿校释:《水经注校释?浊漳水注》,杭州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80页。
[7] 周振鹤:《<二年律令·秩律>的历史地理意义》,《学术月刊》 2003年第1期。
[8] 刘钊:《<张家山汉墓竹简>释文注释商榷(一)》,《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3年第5期。
[9] 何慕:《秦代政区研究》,复旦大学2009年博士论文,第38、117页。
[10] 春秋·孔子著,左丘明撰《春秋左传》,北方文艺出版社,2013年,第706页。
[11] 黄盛璋:《新发现的屯氏三孔币与相关问题发覆》,《中国钱币》1993年第4期。
[12] 何琳仪:《战国古文字典》,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 1145、1146页。
[13] 后晓荣:《赵国置县考——以赵国兵器铭文和玺印考古资料为主》,《邯郸学院学报》2012年第2期。
[14]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释文》第六卷,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出版,2001年,第524页。
[15] 吴良宝:《<中国历史地图集>战国部分地名校补》, 《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6年第3期。
[16] 罗福颐:《古玺汇编》,文物出版社,1981年版,第16页。
[17] 刘雨、严志斌:《近出殷周金文集录二编》,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1215器。
[18] 刘雨、严志斌:《近出殷周金文集录二编》, 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1219器。
[19] 刘雨、严志斌:《近出殷周金文集录二编》, 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1190器。
[20]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第六卷,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出版,2001年,第512页,第11323器。
[21]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金文集成》第六卷,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出版,2001年,第512页第11320器。
[22] 关于陶丘和驿馆地望的考证,见《赵国陶丘地望考——兼论馆陶县历史上失载的两座县治》,《邯郸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4年第4期。
[23] 吴良宝:《战国文字所见三晋置县辑考》,《中国史研究》2002年第4期。
[责任编校:侯廷生]
2016-02-28
孟凡雄,男,河北永年人,馆陶县人民政府县长,美国伊利诺大学MBA硕士。
K292.24
A
1009-5462(2016)01-00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