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儿期记忆与穆迪《死亡记忆》濒死体验
2016-03-15徐山苏州大学中文系江苏苏州215123
徐山(苏州大学中文系,江苏苏州215123)
胎儿期记忆与穆迪《死亡记忆》濒死体验
徐山
(苏州大学中文系,江苏苏州215123)
摘要:穆迪《死亡记忆》一书从150例濒死体验的实例中总结出15处相似点,进而建构出“典型化”、“完整化”的濒死体验模式,但是并没有对当事人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濒死体验进行追问和分析。本研究认为濒死体验的真相是回归胎儿期记忆,并从胎儿期记忆的角度对穆迪建构的濒死体验模式作了具体的分析,该模式的结构和胎儿期记忆中的几个过程倒退式呈现相对应。
关键词:胎儿期记忆;穆迪;死亡记忆;濒死体验;梦
美国雷蒙德·穆迪博士《死亡记忆》(Life After Life)介绍到国内已有多年。该书作者作为第一个系统研究濒死现象的人,于1972- 1974年期间收集了150例濒死体验的实例,“在这些濒死体验的陈述中,存在着不可忽视的相似性。实际上,在我收集的报告里,这种相似之处俯拾皆是,很容易就可以总结出15处之多”[1]。具体而言,这15处在书中第二章“濒死体验”中逐一谈及,即第一,无以言表;第二,亲闻死讯;第三,平静安详;第四,噪音;第五,黑暗通道;第六,脱离躯壳;第七,相遇;第八,光的存在;第九,回顾;第十,界限;第十一,归来;第十二,倾诉;第十三,对生活的影响;第十四,对死亡的看法;第十五,确证。其实,上述15项内容还可以进一步分成两类:当事人濒死体验本身,即第二至第十一的内容。当事人在事后对濒死体验的看法,即第一、第十二至第十五的内容。
该书还在对濒死体验相似点概括的基础上,建构出“典型化”、“完整化”的濒死体验模式,其特征囊括了几乎上述所有的共同点(但并不意味在某个个体体验中都出现),并尽量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来介绍(但并不意味其各阶段的次序与某个个体体验完全吻合)。以下就是穆迪对濒死体验“典型化”、“完整化”的建构模式。
首先,他感觉到生理的衰竭到达极限,听到医生宣告自己死亡。然后,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噪音传入耳际,类似于铃铛声或者嗡嗡声,同时,感觉到自己快速地通过一条狭长灰暗的通道。突然,他又发觉自己脱离于肉体之外,但是依然在手术室里,站在了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自己的身体。他就以这种奇怪的方式看着医生对自己竭力抢救,情绪起伏不定。过了一会儿,情绪波动渐渐平缓,他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奇特处境。他注意到另一个“躯壳”的存在,当然,这个躯壳完全不同于那个被遗弃的有形身体,也许用“存在”,而不是用“身体”来形容更加合适。很快,其他的事情开始发生,有人来迎接他的到来,并帮助他脱困。他发现已经亡故的亲友再次现身,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灵体——温暖而充满爱意,类似于一种光晕。这种光的存在会以无言的方式向他提问,让他评价自己的一生,并把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做全景式的快速播放。某个时刻,他发现自己正在往一个关卡或者边界走去,冥冥中感觉到那是一条生死之间的界限。然而,他突然发现自己必须返回原来的世界,还没有到死的时候。此时他有了抵抗、拒绝的情绪,因为到目前为止,他对死后的世界一直充满好感,不想回到现实。在死后的世界里,他一直沉浸于强烈的喜悦、爱恋和平静的情绪中。尽管如此,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到现实的躯壳中,并结束了这段经历。醒来后,他想把这一切告诉别人,却又觉得难以表述。一方面,他发现无法用正常的词汇去准确表达那段在异世界的经历。另一方面,他的叙述总是被人嘲笑,被当作胡言乱语,所以,他选择了沉默,不再向他人提及。但是,这段体验为他的人生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尤其在对待死亡的态度上,他与普通人差别甚大[1]。
穆迪在书中虽然对收集到的濒死体验作了整理并建构模式,但并没有对此现象进行追问和分析,比如为什么当事人会有如此的濒死体验,建构出来的“典型化”、“完整化”的濒死体验模式中主要阶段的确切含义是什么。
有关濒死体验的问题,笔者在已出版的专著《人的精神文化原型的发现》第三章第四节“濒死体验”中有专门的研究[2],认为濒死体验的真相是胎儿期记忆。胎儿期记忆是人的精神本源,书中在第二章“胎儿期记忆的性质”中写道,个人的精神起点始于双亲精卵结合后自我生命产生的那一瞬间。胎儿对母体内生长过程的感受已经全部印刻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并形成永远抹不去的人生记忆底层,它塑造了人的精神原坯。从个体生命的开始到脱离母体的整个胎儿期可分为5个过程:第一,个体生命诞生的瞬间。第二,移至子宫内。第三,着床后和母体相连。第四,产道经历。第五,脐带创伤。
从个体生命着床后到连结胎儿和母体的胎盘形成,一直到胎儿分娩,这一过程中胎儿和母亲在身和心两方面都连成一体,不仅胎儿赖以生存的营养均来自母亲,胎儿的情感也一直受到母亲的直接影响。胎儿的分娩过程,如同穿过一个幽暗的狭长隧道,胎儿承受压迫局促感,而且运动方向是下坠的。离开母体后,脐带被剪断,原来相连式依赖性生存方式陡然中止,母体外的环境如温度、亮度、皮肤感受等,均和母体内的环境截然不同。婴儿出世,新生命由母体一体到分离状态,体验到了被遗弃引起的恐惧,从生中感受到死亡的威胁[2]。
濒死体验者失去了行动知觉,眼睛是闭上的,但大脑仍在活动,感觉器官也并非完全停止工作,这和人的睡眠状态是相似的。濒死体验之所以会导致进入胎儿期记忆,是因为死亡恐惧激活了底层胎儿期记忆中的死亡记忆,同时唤醒了幼儿期就萌发的回归母体的原始冲动。长期以来由于未能认识胎儿期记忆以及胎儿期记忆精神原型的再现形式,所以对濒死体验的解释迄今仍是非科学意义上的。
我们可以从胎儿期记忆的角度对前面穆迪建构的濒死体验模式作出分析。
“首先,他感觉到生理的衰竭到达极限,听到医生宣告自己的死亡”,这时他感到的是死亡降临的真实性,当然此时的他并没有死,否则就不会有任何濒死体验。在突如其来的濒死体验如车祸之类,当事人的第一反应也是死亡就要降临。死亡的恐惧主题会联想起胎儿期记忆结束时下坠式的分娩经历和带有抛弃感的脐带创伤,在恐惧中自生的对美好理想的渴望则会联想起胎儿期记忆中的胎盘记忆,只是在回归过程中,首先要通过“隧道”门槛方能进入母体。
“然后,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噪音传入耳际,类似于铃铛声或者嗡嗡声,同时,感觉到自己快速地通过一条狭长灰暗的通道”,从“然后”起,回归胎儿期记忆的梦境便开始了。“令人不安的噪音”,所谓“噪音”应来自于当事人出生过程中产房内各种混杂的声响,“令人不安”则表现了在分娩过程启动时胎儿的实际心理状态。“同时,感觉到……”说明噪音和出现的画面是同步的。“自己快速地通过一条狭长灰暗的通道”,这个通道空间,在个体体验里可以是“一个洞、一个漏斗、一口井、一条下水道、一道山谷、一个圆柱体,等等”[1]。“一条狭长灰暗的通道”,即产道的变形,标志着进入母体、进入胎儿期记忆的门槛。
“突然,他又发觉自己脱离于肉体之外,但是依然在手术室里,站在了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自己的身体。他就以这种奇怪的方式看着医生对自己竭力抢救,情绪起伏不定”,“突然,他又发觉……”,表明片段之间的衔接很紧凑,也很突兀。“自己脱离于肉体之外”,濒死者身体此时已不能动弹,而人的意识依旧活跃,另一方面,梦境的画面是始终运动、从未静止的,即当事人的欲望必须通过视点移动才能推动梦境的发展,这样自己“肉体”不动的当下事实与梦境中视点必须移动的欲望,就造成了“自己”(精确地说,应是“自己”的视点)“脱离于肉体之外”。因此,前面穆迪概括的“第六,脱离躯壳”,作为当事人的感觉,其实质即“自己”的确没有死,自我视点必须运动而躯体却无法运动的矛盾在梦境表现时,则处理成一动一止的分离状态。“自己脱离于肉体之外”的拉力来自于快速倒退式梦境本身,而快速又来自于幼儿期就萌发的回归母体的渴望,这一渴望在濒死体验中得以最终实现。“站在了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审视自己的身体”,是当事人对自我濒死状态的关注。“他就以这种奇怪的方式看着医生对自己竭力抢救”,所谓“看”,是属于梦境性质的“看”,是濒死体验之前医生抢救场面的想象式延续。“情绪起伏不定”,仍处在死亡恐惧之中。
“过了一会儿,情绪波动渐渐平缓,他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奇特处境”,这个“自己的奇特处境”即下文提及的已回归到母体之中,“情绪波动渐渐平缓”,至此先前的恐惧心理开始消退而转入正面价值的状态。
“他注意到另一个‘躯壳’的存在,当然,这个躯壳完全不同于那个被遗弃的有形身体”,“另一个‘躯壳’”,指的是前面越过胎儿期记忆的产道经历门槛后,记忆倒退而进入的母体。“这个躯壳完全不同于那个被遗弃的有形身体”,“那个被遗弃的有形身体”指的是不能动弹的濒死者自己的身体,“被遗弃”之说,是由于“自己”的视点移动而造成的。母体内的环境,其形状、构造和母体外部的世界迥别,当然和自己的“有形身体”也是迥别的。由于“自己”的视点移动引导梦境片段之间的连续发展,在时间先后上则构成“自己”的视点离开自己的“有形身体”而进入另一个躯壳。
“很快,其他的事情开始发生,有人来迎接他的到来,并帮助他脱困。他发现已经亡故的亲友再次现身”,“有人”“迎接”,说明回归母体后融洽愉悦的氛围,所谓”脱困“,指的是已经摆脱了先前的死亡恐惧心理,而与“已经亡故的亲友”的相遇,则满足了濒死体验之前就有的思念之情。
“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灵体——温暖而充满爱意,类似于一种光晕”,“同时出现……”,指进入母体后就看到的,“光晕”的原型当为胎儿期记忆中的胎盘变型。“一个从未见过的灵体”,虽然自己在胎儿期曾在母体待过相当长的时间,但是当这段胎儿心理被再次感受时,其形态自己也会觉得十分陌生。一旦回到胎儿期记忆中,自我和母亲的生命纽带又重新连结在一起,所以感到“温暖而充满爱意”。
“这种光的存在会以无言的方式向他提问,让他评价自己的一生,并把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做全景式的快速播放”,从个体生命着床后到连结胎儿和母体的胎盘的形成,一直到胎儿分娩,这一过程中胎儿和母亲在身和心两方面都连成一体,不仅胎儿赖以生存的营养均来自母亲,胎儿的情感也一直受到母亲的直接影响。“以无言的方式”表明胎盘记忆中胎儿和母亲之间的交流是非语言形式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做全景式的快速播放”,由于记忆底层被激活,从而启动一生中重要的记忆片段,从记忆起点开始按事件的发生时间顺序顺畅展开。
“某个时刻,他发现自己正在往一个关卡或者边界走去,冥冥中感觉到那是一条生死之间的界限。然而,他突然发现自己必须返回原来的世界,还没有到死的时候。此时他有了抵抗、拒绝的情绪,因为到目前为止,他对死后的世界一直充满好感,不想回到现实”,所谓“一个关卡或者边界、一条生死之间的界限”,反映了濒死体验当事人不愿从胎盘记忆继续倒退到胎儿期早期的第二过程“个体生命移至子宫内”,进而倒退到第一过程“个体生命诞生的瞬间”,这是因为在胎儿期早期的第一和第二过程中,“个体生命”不像在胎盘记忆里那样,胎儿是以和母亲的生命纽带连结在一起的方式生活着的。“然而,他突然发现……”,由于梦境不再继续倒退,这样整个倒退式梦境发展至此便全部结束了。“还没有到死的时候”,当事人确实始终没有死。“因为到目前为止,他对死后的世界一直充满好感,不想回到现实”,表明当事人对胎盘记忆的流连之情。要指出的是,“死后的世界”中“死后(after life)”这样的理解是不正确的,因为当事人在濒死体验时并没有死。当然,作为英文书名的“Life After Life”(中文译名为《死亡记忆》,如果直译的话,则应是《生命之后的生命》,其中有两种不同的生命,且前后相随。根据书中的见解,直译的书名《生命之后的生命》亦可稍作改动,作《死后的生命》),实际上也是对濒死体验性质的误解,因为当事人在濒死体验之时没有死,所以谈不上有“死后的生命”这样的存在。由于当事人不明白濒死体验的真相即回归胎儿期记忆,误将并没有死的濒死者回归胎儿期记忆的梦境表述为濒死者在死后的生命所为。
“在死后的世界里,他一直沉浸于强烈的喜悦、爱恋和平静的情绪中”,“强烈的喜悦、爱恋和平静的情绪”是当事人回归胎儿期记忆第三过程“胎盘记忆”的直接心理效应。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到现实的躯壳中,并结束了这段经历”,虽然濒死体验的倒退式梦境离自我生命一开始就有的最初记忆只有一步之遥,但是由于前面谈及的因“一个关卡或者边界”而终止了梦境继续倒退的可能性,这样做梦应有的倒退动力消失了,结果变得无梦可做,导致本次濒死体验结束而醒来。
“醒来后,他想把这一切告诉别人,却又觉得难以表述”,他想和别人分享上述奇特的体验,然而胎儿期记忆中的画面有些难以用语言表达清楚。
“这段体验为他的人生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尤其在对待死亡的态度上,他与普通人差别甚大”,在上述濒死体验中,他成功地回归母体,重温胎盘记忆中的美好时光,同时分娩时脐带创伤所留下的早期心理伤痕得以自疗,“这段体验为他的人生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则是因为久久未能实现回归母体的愿望最终得以实现,尽管梦者并非明白此事,但潜意识里已经彻底满足。脐带创伤引起的被抛弃的分离焦虑感消除了,心灵沐浴在爱和被爱之中,生命的意义再次得到了肯定。由于经历了濒死体验,在走向死亡的途中品尝了恐惧全无的高潮部分,死亡的“恐惧”标签从此就被扯掉了。从上述分析中可以看出,穆迪建构的濒死体验模式的结构和胎儿期记忆中的几个过程如第三和第四的倒退式呈现相对应。换言之,在穆迪从150例濒死体验的实例里概括出来的15处相似点中,和胎儿期有密切关联的是黑暗通道、光的存在、以及界限,它们分别对应的是胎儿期的不同过程,即产道经历、着床后和母体相连以及隐性的移至子宫内和个体生命诞生的瞬间。胎儿期的5个过程,是按实际的发生时间顺序前后相随的,而在濒死体验的梦境里,梦的不同片段是以倒退式方式展开的,具体而言,濒死体验的梦境对胎儿期的几个过程是以倒退式方式即先第四后第三,最后是隐性的第一、第二的顺序展开的。
有关梦的倒退性质,弗洛伊德在《梦的解析》中列举了大量的梦例后指出,“梦是退化到梦者最早期的例子,是梦者童年以及当时盛行的冲动和表达方式的复活。”[3]我们对穆迪建构的濒死体验模式的上述分析,同样印证了弗洛伊德的这个看法。在前面已分析的濒死体验模式中,可知当事人在死亡恐惧的笼罩下,触及了记忆底层中的胎儿期记忆,并以先第四后第三,最后是隐性的第二、第一的胎儿期过程顺序展开。回归胎儿期记忆的愿望,实际上从胎儿期最后的脐带创伤结束后就形成了。婴儿出世以后必将反复自问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原来的一切好好的,却一下子中断了,自己被抛弃了,人生的最大疑团乃根植于此。
濒死体验的本质是梦,其中的意象和意象的组合方式均在自己的经验范围之内。当梦的切入点情绪(濒死体验的切入点情绪是死亡恐惧)占据了心灵并向前推移时,便向记忆库存中寻找具有同一情绪特征的表现材料,而濒死体验所包含的回归胎儿期记忆的真相被揭示以后,表明胎儿期记忆最后的产道经历和脐带创伤所伴随的死亡恐惧是挥之不去的,因而在濒死体验中被立即选中激活。当然,由于开启了回归胎儿期记忆的大门,幸福之源的胎盘记忆亦随之而来,从而心满意足。
参考文献:
[1]雷蒙德·穆迪.死亡记忆[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7:12- 23.
[2]徐山.人的精神文化原型的发现[M].韩国:新星出版社,2002:41- 67.
[3]弗洛伊德.梦的解析[M].北京:作家出版社,1986:439.
Fetal MemoriesRelating to Near-death Experiences in Moody's Life After Life
XU Shan
(ChineseDepartment, Soochow University, Suzhou 215123, China)
Abstract:Moody summaried 15 similaritiesfrom 150 cases of near-death experiences in his book life after life, and then constructed a stylized and complete near-death experience model, but did not analyze the reason of their motivation.This study suggested that the truth of near-death experienceis a return tofetal memory, and made a detailed analysis of Moody's NDE model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fetal memories.The structure of this model corresponds toseveral retral processes of fetal memories.
Key words:Fetal memories; Moody; Death memory; Near-death experience; Dream
中图分类号:R-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646(2016)02-0130-04
收稿日期:2015- 12- 13
作者简介:徐山(1955-),男,江苏苏州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胎儿期记忆与濒死体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