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生成的逻辑理路——以学术中国化思潮为考察视角
2016-03-15张安,赵亮
张 安,赵 亮
(1.清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4;2.中共中央党校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91)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生成的逻辑理路
——以学术中国化思潮为考察视角
张 安1,赵 亮2
(1.清华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4;2.中共中央党校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91)
二十世纪以来,中国思想界开始反思盲目西化的取向,并逐渐形成一股强劲的学术中国化思潮。这股思潮通过新启蒙运动的传导,投射到中国共产党内,启发了中共对理论与现实关系的认知,最终推动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提出。由此看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反映了中国思想趋势的演变逻辑和客观要求,不是一党一人一时的举动。
西化思潮;学术中国化;新启蒙运动
近年来,学术界开始跳出党史的视野,深入社会思想文化背景探究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缘起,并对学术中国化思潮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关系进行了探讨*这方面的研究有参见侯静:《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学术文化背景—以20世纪上半期的“学术中国化”思潮为视角》,载于《社会科学家》,2012年第4期。李方祥:《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学术中国化”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思潮互动》,载于《中共党史研究》2008年第2期。,为我们更为科学地把握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生成的道路做出了贡献。但是,学术界现有研究对二者的关系阐释得并不清楚,研究结论大多止步于学术中国化思潮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提出奠定了时代语境、集体意识、思想背景等这类空泛的论说上。对这一思潮如何发端,又是怎样影响到党内的理论发展的,一直较为忽视并着力不足。因此,有必要从学术中国化思潮的发端与演变角度,对二者进行说明,基于中国思想演变的逻辑证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必然性。
一、“西化”思潮的形成与泛滥
清季中国思想界本来是以文野分华夷,自视中国为世界文化中心,对非中华文化持有贬义,正所谓:“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对于非华夏的其他异族,中国士大夫往往是采取“修文德以来之”的方式,用中国的思想来教化他们。但是,鸦片战争之后,在外敌入侵和西学东渐面前,中国人渐渐进退失据,观念和心态上发生了巨变,这其中有两个变化奠定了西化或是世界化思潮兴起的心理基础:一是以强弱定文野*一直以来,学术界在阐述近代国人为什么要学习西方之时,总是说西方船坚炮利的威力和西方社会的先进让中国人认识到要学习西方,从此有了从器物到制度再到文化的学习历程。这只是轻描淡写、倒放电影的一种叙述。胡适就曾说过“中国人不能在威胁下接受一个与其观念相左的新文明”。并且不以成败论英雄是中国文化的基本共识,汉族政权几经更迭,也没有让士人质疑中国文化而拥抱异族文化。已有学者指出其中的转换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其中之一便是以强弱定文野的心理奠定。参见罗志田《西潮与中国思想演变再思》,《近代史研究》,1995年第3期。,一是以中西定新旧*当时人们已经认定“所谓新者无他,即外来之西洋文化也;所谓旧者无他,即中国固有之文化也”。参见汪叔潜:《新旧问题》,《青年杂志》第1卷,第1号,1915年9月15日。。一旦这两个观念在中国人心中树立起来,失败者对自身学说的信心就很容易粉碎,西方文化优越地位的确立只是时间问题。
照着强弱和新旧的标准,中国确实要被贴上弱和旧的标签,中国学说自然要被不断“说坏”。人们心中代表真理地位的“道”也发生着空间演化,由认定中学为宗的“道一而已”,到逐步承认中学、西学共治的“道出于二”,进而衍化为以西学为基础的“道通为一”,自此中学地位已然边缘化,西学的价值不断凸显[1]。在西方学说即是“道”的价值前提下,向西方学习,从西方学说中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切扶大厦之将倾就成为人们心中很自然的事情[2]。正是在这样背景下,中国社会纷纷“醉心欧化”,知识界西化思潮得以兴起,并愈来愈强劲,以至于各种西方学说风行于中国。这种西化思潮的兴起,逐渐使国人开始不顾中国的国情和中国问题的特殊性,迷信一种普世的发展模式和救国方案。樊锥1898年在《湘报》撰文,认为中国的所有学说和制度乃至风俗都积弊深厚,必须“一革从前,搜索无剩,唯泰西者是效。”[3]陈独秀也指出,“无论政治学术道德文章,西洋的法子和中国的法子,绝对是两样的”,中国问题的解决“一切都应该采用西洋的新法子,不必拿什么国粹,什么国情的鬼话捣乱”[4]。
西化思潮的兴起是中国近代思想界的一次激变,扭转了中国思想发展的内在理路。但需要指出的是,与对中学资源的负面意义的整体化认知不同,近代国人对西学的认知却不是整体性的,由于先生老打学生,学生也就不得不开始选择先生,筛选不同先生的学说。在近代中国西化主张中,可以说你有你的主义,我有我的学说,他有他的思想,大家借各类西学互相讨伐,攻讦不已。中国成了“西与西战”的思想战争,成为西方思想界分野变化在东方的影像投射地。“在西方似乎是不同时期的理论,在中国呈现为同一时代理论的各种变异形态。”[5]正是国人对西方学说的分裂性认知,促使一部分人开始接受马克思主义,随着苏俄十月革命的胜利,以及苏俄政府在外交上的“开明”“公正”的主张,人们开始赞赏苏俄,这就大大加速了国人接受马克思主义,尤其是列宁主义的进程。因此,“以俄为师”的俄化思想成为整个西化思潮中的重要一支,并影响到了后来中国共产党思想理论的发展。
二、关于“西化”思潮的反思
清季民初,在“西化”思潮的背景下,西方哲学、文学艺术、历史学、社会学等社会科学作为先进的事物被大规模地引入、介绍、移植到中国,但是人们当时形式主义地看问题,并没有认真思考外来学说与本国实际之间的关系。因此大多西方学说的引入不可避免地沦为“文化贩卖主义”,很多人总是“不去研究中国今日的现状应该用什么救济的方法,而去引那些西洋学者的陈言来辩护自己的偏见”[6]。但是,面对西学的大力引进和中国情况的毫无改观并更趋恶化的现实,致使国人开始反思五四以来的“西化”思潮,开始认识到要关注中国实际,从中国自身需要这个角度来取舍外来学说。
拉开中国知识界对于“西化”思潮进行反思幕的标志性事件就是20世纪之初的“问题与主义”之争。“问题与主义”之争一个关键议题就是外来学说和中国国情的关系问题,到底是从外来学说出发来扭曲中国现实,削足适履;还是从中国实际出发来取舍外来的理论。通过争论,这一问题逐渐明晰,胡适所批评的那种不问中国现实盲目引用外来学术的“奴性逻辑”和“西洋式的‘诗云子曰’”,都是一种形而上的洋八股思维。胡适强调:“治所有病痛的万灵药是绝对不存在的”,“舆论家的第一天职就是要细心考察社会的实在情形。一切学理,一切Isms,都只是这种考察的工具”[7],不可奉为金科玉律的宗教,而不可能是解决中国问题的现实办法。一切主义都有其时间和空间适用限度。外来进口的和偏向纸上的主义,不仅无济于事,反而会有害。空谈主义或是偏向纸上的引介外来学说最是容易,只起到一种鹦鹉学舌和留声机的功用。
胡适在外来学说与中国国情关系上的思考,引得不少中国共产党人的觉悟和探索。李大钊当时就说:“我们最近发表的言论,偏于纸上空谈的多,涉及实际问题的少,以后誓向实际的方面去作。这是读先生那篇论文(指《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后发生的觉悟。”[8]他还强调“一个社会主义者,为使他的主义在世界上发生一些影响,必须要研究怎么可以把他的理想尽量应用于环绕着他的实境。”[8]从论战双方的观点来看,理论与实际相结合成为双方的一个公认的事实,初步确立了要从中国实际出发,解决中国问题的致思方向。
从此以后,中国思想界对于盲目西化的反思不断出现,也更为强烈。杨铨在1924回顾中国近代思想发展之时,认为:“中国之近代社会思想几乎完全为中西文化接触之产物”。这些思想“大多对于中国社会缺少深刻之观察与精密之分析”,有明显的不切国情的西来特性。[9]1930年《大公报》发表社论指出,“社会科学者”在引介西方学说之时,应该努力“别出机枢,卓然有以自立”,以求形成切合中国实际的学术思想,重塑中国思想界的面貌。[10]伍启元在1934年撰文指出:“最可痛惜的,就是在这十余年间,中国总逃不出‘模仿’的工作。例如张君劢不过想做中国的柏格森,胡适不过想做中国的杜威,陈独秀不过想做中国的马克思,郭沫若不过想做中国的恩格尔,甚至最近梁漱溟提倡中国文化的文章,也不过是‘模仿’罗素的理论吧……中国的模仿时间已很久,中国的学术界应要努力于创造和发明了。”[11]
三、学术中国化思潮的兴起
在对西化思潮进行反思和质疑的同时,中国知识界逐渐开始思考中国化的问题。张素民率先对有着复古保守含义的“中国化”口号正名,提出要赋予“中国化”以崭新的内涵。他指出:“我之所谓新‘中国化’,既不是事事要复古,也不是事事要学西洋。我们应斟酌本国的环境,而定我们所应有的一切东西。”[12]其实,张素民的想法并非个例,已经有不少人在各个领域对具体学说如何适应中国现状,服务中国现实的问题进行了探索和思考,并就此提出了各门学说的中国化主张,展现出与“西化”思潮不同的思想趋向,成为中国思想界的一股潮流。现列举几种主要的外来学说中国化的实践,以期反映出当时学术中国化思潮。
无政府主义中国化的思考与探索。“五四”后流行几种类型的社会主义,如互助论、工读主义、泛劳动主义、日本的新村主义、基尔特社会主义以及中国传统的“社会主义”等等,对于这些学说孰是谁非,当时的知识界起初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有鉴于此,少年中国学会的王光祈仿照新村主义的办法,计划到北京郊区租地种菜,建设“乡村间的新生活”,他的这种互助实践对各类互助学说进行整合,形成了区别于其他互助学说的新的类型,王光祈将其称为“中国式……主义”。[13]当然,在王光祈此时所使用的“中国式……主义”更多是为了区别外来学说,标示自身实践的独特性,而对于外来学说要适应中国现实,服从于中国国情的意识并不很明确。这一时期的无政府主义者郑太朴明确表达了这一意识,他宣称自己是“‘中国式’的无政府主义者”,并指出“中国式的无政府主义,意思就是说,按照中国的社会情形,人民性情而酌定的无政府。不是贸然把西洋那个无政府主义者底办法胡乱装上,因为地理历史各不相同,断不能回圈吞枣的。……我所认定的‘中国式的无政府主义’是‘本无政府原理,参酌中国底社会情形人民性格而成的’。”[14]郑太朴的表述已经表明了要从中国的实际出发来运用无政府主义,这是对一直以来醉心”西化”的一种背离和觉悟。
政治理论中国化的思考与探索。政治领域的变革一直是中国知识界十分关注的问题,运用西方的政治学说治疗中国的政治顽疾是清末以来一直的思路,但从宪政到民主共和,西方的方案并不奏效,因而,根据中国国情和实际需要,寻找合适的政治学理论,成为当时众多知识人追求的目标。程天放说:“过去二十年政治则时而采总统制,时而采内阁制”“结果,他人行之有效者,往往至中国利未见而害先行,是可谓前车之鉴”,“因此故凡一切政治制度”“中国决不能抛弃本国背景,而专模仿他人”。[15]陈之迈在《实际政治》一文中更是直接指出“我们讲政治,最要紧的便是要讲实际的政治,不能专讲原则政治。”“我们必须先问中国的政治究竟如何然后根据这种事实谋事实所能容许的改进改善。”[16]在中国应该采选何种西方政治制度的问题上,虽然当时人们的观点和看法有所差别,但都认为所持的西学应符合中国的实际。丁文江认为“我们的民治经验的短,民治传统的弱,当前危机的大十倍于欧洲任何的国家”,因此,独裁制度更加适合中国的“实际的政治”[17]。在政治理论评判中的转向以符合国情和实际作为标准,不能不说是一次思想的进步,这使得知识分子更加注目中国现实政治问题的解决。
教育学中国化的思考与探索。林毓生曾说过:“中国士人有一种从先秦即存在的传统,即籍思想、文化以解决问题的方法。”[18]因此,不少先进分子抱着改良人心、砥砺人格的目的投身中国教育事业,希望通过发展教育,传递新的思想,培养新人进而实现社会的进步。但中国先进分子引进西方教育理论的实践,却难以在中国大地上结出西方教育的硕果。19世纪30年代,“教育崩溃”“教育危机”或“教育失败”之说流行于整个知识界[19],不少人开始对教育现状进行了反思,认为导致中国教育发展陷入困境的原因就在于盲目地模仿西方,一味地西方化或是外国化。有人就疾呼,中国教育的失败就在于“第一是抄袭,第二是抄袭,至今还是抄袭”[20]。周予同通过具体的考察也指出,中国近代教育在起步阶段就积累了系统性的问题,“根本的病因在于不顾国情而专事模仿”[21]。对于如何克服这种抄袭之风,确保中国教育科学发展,知识界普遍“确信中国之教育,当力求中国化”,确信“治‘外国化’这个病根的方法,就是‘中国化”。[22]其实在教育界,很早就有了立足中国实际,运用外来教育学说和模式即“教育中国化”的思考。著名教育家舒新城在1924年的文章中指出:“此时我们所当急于预备者,不在专读外国书籍,多取外国材料,而在用科学的方法,切实研究中国的情形,以求出适当之教育方法,使中国的教育中国化。”[23]庄泽宣对如何实现“教育中国化”进行了系统的思考。他认为要实现“教育的中国化”应该做到以下几点:“一,合于中国的国民经济力;二,合于中国的社会状况;三,能发扬中国民族的特点;四,能改良中国人的劣根性。”[24]正是在教育中国化的总体思路下,中国知识界在职业教育、生产教育、农业教育、人格教育等具体教育方向上做了更为具体的探索,以期结合西方的教育理论和经验,根据中国教育实情,制订出新的教育方案。晏阳初、黄炎培、梁漱溟是当时典型的代表,推动了新教育中国化运动的进行,并且创造出“小先生制”“教学作合一法”等带有中国特色的教育理论和方法,促进了中国化教育理论的建立和发展。
此外,学术界还对社会学、心理学之中的“西化”趋势进行了反思,提出了与教育中国化一致的思路。如杨开道对中国社会学“只用外国的材料,而不用国内的材料”的错误倾向进行了无情的批判,吴文藻也指出中国社会学照搬外国严重“仍不脱为一种变相的舶来品”。心理学家张耀翔在中国第一本心理学杂志《心理》创刊号上撰文,开宗明义地指出要求我国心理学家根据国内外的材料建立自己的理论,强调“内容尽量适合国情,形式尽量中国化”[25]。1930年,留美学者孙本文归国发起组织了中国社会学社,在次年2月该社的一次年会上,他发表了题为《中国社会学之过去现在及将来》的演讲,明确使用了“中国化”这一概念,并将“建设一种中国化的社会学”强调为中国社会学今后的四大“基本工作”之一。孙本文指出:“采用欧美社会学上之方法,根据欧美社会学家精密有效的学理,整理中国固有的社会思想和社会制度,并依据全国社会实际状况,综合而成有系统有组织的中国化的社会学”是中国社会学界“今后之急务”。[26]中国现代心理学奠基人之一的潘菽,对西方心理学在中国的发展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并对如何建立中国的心理学科进行了积极的探索。1937年,他发表《把应用心理学应用于中国》,文中初次阐述了心理学中国化的问题,明确提出“不能把德国的或美国的或其它国家的心理学尽量搬了来就算完事。我们必须研究我们自己所要研究的问题”[31]。
综上所述,从20世纪20年代开始,中国学术界主体意识凸显,要求关注中国的实际需求,认识中国的现实国情,体现中国的民族风格的呼声越来越高,并成为思想界各领域言说的重点。而在回归自我、面向自我的转向中,学术界也开始将视野从纯理论研究转向解答现实问题,重视学术研究的现实价值,“中国化”的概念已在知识界广泛流行。与“中国化”这一概念逐渐被知识界提及与强化相同步,中国共产党人关于马克思主义同中国实际相结合的思想也在成熟,并且逐渐被大多数人所接受和认同。正是这种浓厚的“中国化”氛围构成了毛泽东“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出场语境。之后中国共产党提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体现了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对中国思想发展趋势的正确把握,也体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蕴含的深厚的学理渊源。
四、新启蒙运动对学术中国化思潮的接续
从根本上说,学术界的思想发展趋势属于外围影响,不能等同于党的理论发展趋势。这种外在氛围和思想的路向要作用于党的理论发展,就必须通过一定的中介才能完成。这种中介便是由中共知识分子所推动的新启蒙运动。这场运动发端于全民族危亡的历史关头,具有强烈的现实关怀色彩。党的理论家在这一运动中继承了20世纪20年代以来的学术中国化思想理路,并将其表现得更为全面,通过与中共高层的理论交往,对中共的理论发展趋势起到重要的影响作用,最终促成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提出。
在民族危机最尖锐的时刻,“思想问题的发生,明显的是根源于帝国主义的侵略的刺激。”[27]发起新启蒙运动的合法性依据就是由“民族大破灭的危机”赋予的,民族主义和抗敌救亡是新启蒙运动与生俱来的思想品格。[28]据此可以看出,新启蒙运动不是一次简单纯粹的思想运动,而是有着明显的民族救亡和爱国主义的意义。面对民族救亡的严峻现实,新启蒙运动的倡导者如陈伯达、艾思奇、陈唯实等人接续了知识界关于理论面向现实的思考,强烈要求实现当前救亡的政治任务。艾思奇指出:“我们的新启蒙运动,也必然要与民族解放和国防发生不可分的联系,这是当然的事”。[29]陈伯达强调:“当着目前民族大破灭危机的前面,哲学上的争斗,应该和一般的人民争斗结合起来”。[30]何干之也指出:“如果我们只对最高理想作迷信的追求,而放弃现实的抗争,放弃达到理想的现实的抗争,一味作亭子的左派神化,这是一件如何天大的滑稽的事。”[36]正是新启蒙运动所内含的拯民族于水火的情怀,改造国家危亡局面的心理动机促使新启蒙运动的倡导者更加关注理论对现实指导意义,关注理论与现实政治之间的联系。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新启蒙运动倡导者在新哲学自我批判的过程中提出了新哲学的现实化和中国化的问题。
理论是改造世界的武器,但是这种武器不被群众掌握,就难以真正发挥应有的作用,解决现实的问题。当时宣传和普及唯物辩证法的学者间存在学究气严重的倾向,导致普通老百姓“听了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在这种背景下,陈唯实率先提出了唯物辩证法的“具体化”“中国化”的主张,指出研究者最要紧的是要把唯物辩证法“具体化、实用化,多引例子或问题来证明它。同时语言要中国化、通俗化,使听者明白才有意义”[37]。1936年9月,陈伯达发表了《哲学的国防动员》一文,对哲学具体化进行了深入阐述,指出哲学理论落后于实际的问题很严重,在与敌对势力的思想斗争中,“抛弃了广大的群众”,“大部分关于哲学的写作中,没有把哲学问题的阐述与现实的政治结合起来,很少用活生生的中国政治实例来阐释辩证法,使唯物主义辩证法在中国问题中具体化起来。”[38]对此,他曾多次著述揭示这一问题,并哀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在结合新哲学与中国历史、现实方面的无能,担忧马克思主义丧失指导革命运动的效能。1937年中共中央机关刊物《解放》发表署名“丛贤”的文章《现阶段的文化运动》[39],文章指出,过去的文化运动崇洋媚外的心理太严重,根本难以深入群众,变成大众化的群众运动;文章强调,“我们不是反对接受优良的外国文化,马克思主义和辩证法唯物论就可以说是在外国文化中接受过来的,然而不是生吞活剥的简单接受一个死东西,而是要把它种在自己土地上,使它适合中国的气候和营养条件。”[40]李初梨认为,在马列主义具体化与通俗化方面,过去十年虽有进步,但“仍然不够”,还必须“提高文化水平,使马列主义更具体化中国化”[41]。1937年11月1日,何干之参加陕北公学的开学典礼,勉励陕公学生不要做一个“半桶水”的理论家和狭隘的经验论者,强调“理论武装”和实践上的武装同等重要,理论工作者必须根据中国革命的要求,实现理论的中国化和大众化,使理论成为实践的指针。[42]1938年4月,艾思奇在《自由中国》创刊号上发表《哲学的现状和任务》一文,对哲学的“现实化”“中国化”做了更为深刻的论述。他在文中指出,以前哲学的具体化和中国化,只是做了通俗化的工作,把晦涩难懂、佶屈聱牙的哲学理论用朴实生动的方式传播给普罗大众,使理论为群众所掌握,但是这仅仅是“中国化现实化的初步”,因此“现在需要一个哲学研究的中国化、现实化的运动”,唯有如此,方能“适应即便的抗战形势的力量”,解决革命斗争中的实际问题,推动实践的发展。[43]与此同时,新启蒙运动参与者柳湜也提出中国化的主张,认为我们要求建立适今日的生活的新文化,因而吸收世界先进文化是必要的,但是“无原则的洋化”“死硬的贩运洋货”却是不可取的,应该“要融化它,要中国化它”。[44]
以上中共知识分子的“中国化”话语,基本上是顺着理论要与实际相联系的这个理路展开的。他们要求唯物辩证法中国化、新哲学的中国化、理论的中国化等都是针对马克思主义来说的,要求将马克思主义的某一方面运用于实际,改造革命进程中遇到的实际问题。1937年新启蒙的主要人物都奔赴延安,直接在党内从事意识形态和理论研究工作,陈伯达更是成了毛泽东的秘书。从毛泽东当时的书信集可以看出,毛泽东与陈伯达、艾思奇等人的交往甚密,也曾阅读过这些人的著述,因此,新启蒙运动中关于理论现实化的思索对毛泽东提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很大程度上具有直接的影响。
国外著名学者雷蒙德·怀利就对这种影响予以肯定,他认为陈伯达“支持运用辩证唯物论于中国问题而将其‘丰富发展’,实际上指向了后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概念。”因而“毛泽东是从陈伯达那里获得了这个词”,并在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采用了它。[45]维拉·施瓦支(中文又译为舒衡哲)也持有同样的观点,她认为毛泽东取得党内最高统治地位之后,迫切地希望把他作为游击队首脑的经验上升为民族主义政治理论。当他获悉陈伯达的中国化主张之后,“他发现中国化的概念非常有用,使他能够把共产主义思想适合于中国现实的实践经验上升为普遍原则。”[46]怀利和施瓦支的分析可能没有占有直接的历史材料,但相关的联系条件都具有,新启蒙运动中中国化的呼吁是可以作为毛泽东提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背景的。对于历史现象的分析,有时候如果过分纠结于具体直接的材料反而得不出任何历史的真相,应该跳出历史事件,以更为长远的眼光看待这一事件。
回顾中国思想界对于外来学说观念的改变趋势,我们就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并不是中国共产党的策略性提法,也不是毛泽东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有着明确的思想理路。其实在毛泽东提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概念之前,张闻天就已经提出了马列主义“中国化”“民族化”,宣传工作“中国化”等,这说明在这一思想趋势的客观推动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提法已是呼之欲出,如果没有毛泽东,也可能会有其他人提出来。中国思想界从崇西媚西的形式主义的认知走出来,转而反思西方学说的适用性,关注中国问题的解决,最终形成为中国特色的理论学说。这成为20世纪20年代以来十分强劲的思想趋势,抗日战争的现实危机使这一趋势更为明显。新启蒙运动中的理论现实化、中国化就是这一趋势在党内的体现。因此,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中国共产党提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实是体现了历史发展的必然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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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伦文
2016-08-15
张安(1987- ),湖南安乡人,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赵亮(1986- ),湖北当阳人,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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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941(2016)05-016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