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的金融化、符号化与幻象化——基于马克思货币思想的哲学阐释
2016-03-15沈广明
沈广明
(同济大学人文学院,上海200092)
货币的金融化、符号化与幻象化——基于马克思货币思想的哲学阐释
沈广明
(同济大学人文学院,上海200092)
马克思的货币学说认为,货币化在现代社会主要体现为货币的金融化、符号化与幻象化。货币在银行、证券市场等领域的信用化运作产生了各种金融行为和金融现象,形成了货币的金融化,并渗透到经济、政治、科技、社会生活等各领域中。货币在不断金融化过程中趋于全面符号化,成为了纯粹的财富观念,标示一种由欲望和理性所设置的财富数量值。货币符号化生成的社会性贪欲、财富观念与权力意志以及对个体心理世界、个体潜意识的撞击形成了货币幻象。货币的金融化、符号化与幻象化加重了现代社会的异化程度。
货币;现代社会;马克思;金融化;符号化;幻象化
马克思以劳动价值来界定货币,发掘了货币的价值通性和增殖性。人及其生活的世界在劳动价值的统摄下,被商品化、货币化和资本化,形成了“商品——货币——资本”内在一体化的运转机制。它在生成物化世界的进程中,促成了从传统社会到现代社会的历史转折。然而在马克思看来,现代社会却是货币统治下的异化社会。人在货币增殖机制下被工具化和财富化,成为货币化了的存在者,进而人的“自由”仅仅表现为自由买卖、自由竞争、自由放任的有限度的“自由”。正如马克思所概括,资本主义商品交换条件下的个性自由和发展“不过是在有局限性的基础上,即在资本统治的基础上的自由发展。因此,这种个人自由同时也是最彻底地取消任何个人自由,而使个性完全屈从于这样的社会条件,这些社会条件采取物的权力的形式,而且是极其强大的物,离开彼此发生关系的个人本身而独立的物”[1]43。综观马克思的货币思想,货币化在现代社会主要体现为货币的金融化、符号化与幻象化。
一、金融化
在马克思货币学说中,金融是通过货币的信用化来实现价值增殖的产物。劳动价值作为一种以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为内涵的抽象物,在与具体物质材料相结合中取得具体而客观的实体形态——商品与货币。商品的多元化特质,使劳动价值与物质材料的结合能够形成繁杂的商品种类;而货币的单元化特质,使劳动价值只能与个别特殊的物质材料结合,形成相对稳定和固定的货币品,如金币或银币。货币作为商品流通的媒介在劳动时间的中介下与商品之间存在着一定的比例值。在现代社会的资本化生产中,绝对劳动价值量愈来愈大,商品品种、数量以及流通速度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快,而货币由于受到其物质材料载体的自然限制(如金、银产量)就只能以扩大与商品价值量的比例值的方式来承担交往媒介及价值增殖的作用,进而导致货币自身成为价值不断增殖的障碍,货币就必然要脱掉物质材料的躯壳,而以抽象形态承当交换媒介与货币资本。国家权力和银行的信用就承担了捍卫和保证作为“抽象形态”的货币的经济有效性的责任,从而逐渐形成以信用货币为核心的信用制度,“资本主义生产按它现在的规模,没有信用制度(甚至只是从这个观点来看),只有金属流通,能够存在。显然,不能存在。相反,它会受到贵金属生产的规模的限制”[2]。尽管马克思主张“流通的银行券的数量是按照交易的需要来调节的,并且每一张多余的银行券都会立即回到它的发行者那里去”[3]594,但当货币以“抽象形态”被人为掌控的时候,货币的发行量就可能与实际的商品价值量相脱节,而被虚拟性地无限放大或缩小。在以资本为动力源的社会大生产下,资本家的绝大多数货币资本是通过银行借贷、证券融资等途径从社会中募集而来。同时,银行家、存款人、证券投资商、各层次的股民等都要以利息、股息等方式来分割产业资本家的利润。为了赢得更多的财富收入,银行系统、证券市场等则会强化货币资本的虚拟化程度,使之脱离于产业资本而“有它的独特的运动”[3]527,从而形成虚拟资本。货币的信用化和虚拟化在银行系统、证券市场领域的实际运作就产生了各种金融行为和金融现象,肇始了货币的金融化。
货币的金融化对现代社会各领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第一,金融控制社会经济命脉。金融对资源的跨时间配置力使得商品从多元化的、实体性的存在形态变换为数量化的期货票据;金融的信用化兑换力使得货币从硬邦邦的金属体变换为符号化的纸质、电子的数字;金融的虚拟化增殖力使得资本从工厂、机器、工人、材料等物体形态的生产能力变换为银行资产、证券市值的升值能力。总之,金融对劳动价值的数量化、信用化及虚拟化的重塑,诱使人们的注意力从关注工厂中实在的劳动价值的增殖量转移到金融资本市场上的财富升值空间,进而激发这种人为炮制的虚拟空间无止境膨胀。正如在世行走传道的基督所具有的信仰力远远小于死后复活的基督所拥有的宗教崇拜力,货币在脱掉躯壳发展为金融资本之后所具有的抽象形态的财富效应取得了凌驾于产业资本之上的拜物教属性。金融资本家通过信贷、证券等金融力量在对产业资本家的劫持中与之合谋,形成了金融财团、金融寡头,控制着社会的经济命脉。
第二,金融干预国家的政策法规。金融的“信用”行为只有在国家权力的守护下才具有可信度,也只有在国家政策法规的监管下才能守信用。在财富增殖的刺激下,金融家们借助货币的权力不断向政治构架渗透,通过参与政治体制的设计与改革、影响政治领袖的选举等途径,篡夺政策法规的规制权,在绑架国家的势力范围下实现利益最大化,“那种以所谓国家银行为中心,并且有大的货币贷放者和高利贷者围绕在国家银行周围的信用制度,就是一个巨大的集中,并且它给予这个寄生者阶级一种神话般的权力,使他们不仅能周期地消灭一部分产业资本家,而且能用一种非常危险的方法来干涉现实生产——而这伙匪帮既不懂生产,又同生产没有关系”[3]618。西方国家的选举、议事等政治活动背后隐藏着金融家们财富意志的博弈与财富品的分割。
第三,金融不断制造科技浪潮,引领社会发展潮流。经济发展的实质就在于创新,而创新的实质就在于以科学技术的创新来重新组合生产要素。现代社会的科技创新已经从科学家的个别性、兴趣性研究转换为以收益为目的的公司投资性研究,往往伴随着极高的成本风险和收益风险,需要金融资本的资助与金融市场的分散和化解风险。金融始终以推动科技创新、制造科技浪潮作为创造财富的手段,从而站在科技进步的前沿,引领社会发展的潮流。
第四,金融把持着现代生活。金融的跨时间配置能力能够将劳动者的未来劳动时间纳入到当下的资本增殖活动中,从而将劳动者在未来可能创造的财富拿到今天来占有。金融资本家一方面为产业资本家提供融资服务,推动产业投资、科技创新等,生产出大量高档奢侈消费品,另一方面为劳动者提供透支未来的借贷服务,刺激他们购买奢侈消费品,金融资本的运作既推动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提高劳动者的物质生活水平,又占有了劳动者未来的剩余财富,更大规模地扩展了金融资本的增殖力。通过对人们当下和未来的生产、消费行为的支配和掌控,金融实质上把持了人们的现代生活。
现代社会的经济、政治、科技、社会生活等各领域的金融化,隐埋着金融风险。金融资本的实质在于它所包含的虚拟的劳动价值量远远高于产业资本中实际的劳动价值量,但这种想象出来的、虚假的劳动价值却获得了从产业资本的实际利润中获得一份巨额的利息收益。当劳动价值的虚拟化程度不断攀升到一定节点时,价值体系与价格体系的质的统一性就会遭到破坏,货币的虚拟值与商品的实际价值量完全不相关,那么通货膨胀率就会无限度地升高,金融资本的利息收入与产业利润之间的资金链条断裂,一方面金融部门无法从产业部门分割到利润,另一方面产业部门也无法在金融部门获得融资,从而就会爆发金融危机,如次贷危机就是房地产虚拟价值过快增长、金融创新过度膨胀以至于脱离了实体经济的消化能力而导致的。因为“汇票多数是代表现实买卖的,而这种现实买卖的扩大远远超过社会需要的限度这一事实,归根到底是整个危机的基础”[3]555。在危机中,资本家因无法偿还银行贷款而破产,工人阶级也因无力偿付房贷、车贷、保险等长期性借贷,而陷入贫困中。金融危机往往使社会底层深受打击,他们背负沉重的虚拟债务并以一生的劳作来偿还债务。而金融财团、金融寡头们则凭借他们所绑架的国家权力规避了危机对他们的损害。由此可见,金融化为现代社会隐埋着危机。
二、符号化
货币在金融化中趋于符号化。货币的信用化和虚拟化使货币的市场供给量、增殖力、财富效应等被金融家的贪欲、政治家的野心以及广大小市民的心理预期所决定,成为“以资本化定价为基础的,由心理和观念支撑的价格系统”[4],货币的“劳动价值”内涵就逐渐退却,仅仅成为一种“价值符号”,货币进而在金融化中趋于符号化。货币的符号化破坏了货币原来所具有的价值尺度功能,导致货币的“面值”不再由客观的“劳动价值”所界定,而转换为人的意识活动的产物,成为人的非理性与理性相互合谋的结果。货币的“面值”在金融活动的虚拟化中呈现为纯粹量的、直线式的叠加。一方面人在欲望的驱动下追逐无止境的货币收益,实现利益最大化,另一方面人又运用智能化、数学化工具,来设计能满足欲望的货币供给量、货币的财富效应、货币的增殖预期,使得任何真实的事物、虚构的故事都可被量化为货币值,从而制造了可无止境线性上升的财富量。可以看出,货币在符号化中就成为了纯粹的财富观念,而货币所标示的财富则是一种由欲望和理性所设置的数量值。
货币的符号化深刻影响着现代社会。首先,货币的符号化催生出现代社会的欲望心理。在传统的社会文化中,欲望是罪与恶的根源,由此生长出一条形而上的禁欲之路,把欲望限制在需求层面上,给精神性的信仰存留空间。需求性的欲望体现在以对劳动产品的消费来满足生存的目的性,由于需求品的获取与消费必定是以劳动价值为依据的,所以货币作为劳动产品相互交换的产物与需求之间存在着内在必然性。随着传统社会的瓦解,传统的欲望需求也在货币的符号化活动中被重塑为现代人的欲望心理,它体现为由满足实物消费品转换为崇尚符号消费品。符号消费品是在一定的实物之上,通过思维的、文化的、娱乐的创意,赋予无限想象的空间,以求给消费者制造无限快感的符号。随着货币符号化的幅度和空间不断增长,符号消费也成为人们所崇尚、所期盼、具有主导性地位的生存观念。货币的符号化所膨胀的炫富感与符号消费品所激发的精神意向性的心理快感之间的合谋,制造了现代社会的欲望心理,即如鲍德里亚所理解的那样,物之所以具有诱惑力,并不是因为物自身,而是物被抽象化为能满足欲望的符号——“它控制了物与主体,使它们屈从于它的编排,将它们的存在抽象化”[5]。在他看来,货币之所以具有拜物教的能力,不在于它的物质载体,也不在于它的一般等价物的意义,而在于它把所有商品价值的可交换性抽象为符号,使人们精神世界形成了对货币符号的依赖,进而把现代社会表象为符号消费的社会。
其次,货币的符号化制造了现代社会的财富观念。马克思把财富理解为物的效用与劳动价值的统一体,商品是具体的、个别的财富,货币是普遍的、一般的财富。货币作为一般财富,以劳动价值为根据具有对所有个别财富的通约权与统摄权,并凭借通约权能够升级为实现财富增殖的资本。随着货币资本转换为金融资本,货币就被虚拟化为仅仅表示着“劳动价值”的“概念”,但本身不是“劳动价值”的价值符号,如纸币、债券、股票,等等。“证券实际上都只是代表已积累的对于未来生产的索取权或权利证书,它们的货币价值或资本价值,或者象国债那样不代表任何资本,或者完全不决定于它们所代表的现实资本的价值”[3]531,金融资本的“最大部分纯粹是虚拟的”[3]532。与货币的符号化相应,货币作为一般财富,也必定失去客观的“劳动价值”,成为了虚拟的财富,或者说是象征性的财富。在现代社会,虚拟财富替代了传统的物品效用层面的财富认知,塑造了现代的财富观念。它主要表现为:①数字崇拜。人们把货币的符号量值当作财富实体的量值,加以宗教祭祖式的崇拜,认为财富数量越大越富裕、越发达;②数字制造。在数字崇拜的基础上,金融家、企业家以及政治家们相互联姻,通过金融产品创新、企业募资、政策调控等各种欲望化和理性化相互联合的手段来推动货币量值的无限上升,制造纯数字式的财富效应;③数字欺骗。数字制造背后隐藏数字欺骗行为,是现代财富观念的极端化表现。例如古尔德的股票操纵、摩根的货币托拉斯、鲁道夫的庞氏骗局等等,华尔街金融大佬们都上演着同一个故事——通过数字欺骗来制造财富和攫取财富。
再次,货币的符号化塑造了现代社会的权力意志。在现代货币化交往中,权力主体则为货币所掌控,“我可以用货币的形式把一般社会权力和一般社会联系,社会实体,随身揣在我的口袋里。货币把社会权力当作物品交到私人手里,而私人就以私人的身份运用这种权力”[1]316-317。货币的符号化使货币能够无限量地以现代金融形式开发出来,通过利率、汇率、金融衍生品、股票、基金等手法在世界市场上扩张开来,形成强悍的支配世界、统治世界的权力意志。不同国家的货币权力意志在世界市场上相互融合、相互较量、相互利用,形成了全球化的货币权力意志。货币符号化不可避免地给现代社会造成诸多负面效应,如加重了生态环境的危机、滋生货币战争等。首先,符号消费品的无止境扩张加重了现代社会的生态环境压力。基本生存层面的需要并不能够把资本家与工人的实质差别区分出来,从而既违背了资本增殖的目的性,也无法实现资本的人格代表——资本家的欲望,所以资本利润的一部分必然被截取出来提供一种有别于工人基本需要的生活方式——奢侈消费方式。它不断追求稀缺性、精致性的实物消费品,无限制地猎取心理需要的满足,实现财富显现与身份甄别。符号消费是炫耀性消费的极端化发展的结果。实体消费品往往被赋予高科技理念、名人效应、稀缺性特质等符号标记,华丽转身为特供性、特制性的符号消费品,迎合富贵群体的炫耀性欲望心理。符号消费品具有很强的诱导性,能促使劳动者向资本家的消费模式看齐,人人都不会放过在消费方面表现自己的机会,每个阶层的成员会把上一阶层流行的生活方式作为争取达到的理想标准。在货币金融化的条件下,工人阶级通过透支未来劳动力价值的贷款方式也实现了对符号奢侈品的拥有,符号奢侈品逐渐走近普通民众的生活,转换成普通的符号消费品。在货币符号化所提供的虚拟购买力的支撑下,不断大众化和普及化的符号消费品就具有现实的市场空间和市场效应。为此,越来越多的自然资源被吸收到经济体中进行消耗,生产出远超出人的基本需要之外的符号消费品,用于满足心理需要。由于人的心理空间、心理想象力、心理欲望的无止境和不知餍足的特质,符号消费品的生产和消费也变得不可测度和不可遏制。人们在抛弃和浪费符号消费品的物质材料的使用价值满足心理快感的同时,造成了自然资源的日益枯竭和生态环境的恶化。其次,货币的符号化所生成的财富观念和权力意志滋生着货币战争。金融家是现代社会的数字式财富观念的创造者和践履者,传统的“货币万能”早已不及“金钱永不眠”的流行效应。金融家之间几近丛林法则式的货币战争,围绕着如何分割财富数字而展开你死我活式的争抢,“财产在这里是以股票的形式存在的,所以它的运动和转移就纯粹变成了交易所赌博的结果;在这种赌博中,小鱼为鲨鱼所吞掉,羊为交易所的狼所吞掉”[3]498。货币战争产生了如“金融过敏、金融贪婪、货币荒、社会恐慌、投资骑士”[6]等金融众生相,导致了金融危机的爆发。在全球化的金融环境下,货币战争同时也在以“资本”为轴心的国家之间激烈展开着。货币在金融家们的权力意志怂恿下在国与国之间流动,造成不同国别的货币相互摩擦、冲撞、较量。在利率和汇率的操纵、量化宽松货币政策等战争手段的作用下,国际性的货币战争也大多以危机形态收场。今日甚嚣尘上的货币战争,正是财富观念和权力意志所鼓噪起来的产物。
三、幻象化
货币符号化所生成的社会性贪欲、财富观念与权力意志,对个体心理世界、个体潜意识的撞击与渗透形成了货币幻象。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关于“货币幻象”有这样的叙述:“货币是一种外在的、并非从作为人的人和作为社会的人类社会产生的、能够把观念变成现实而把现实变成纯观念的普遍手段和能力,它把人的和自然界的现实的本质力量变成纯抽象的观念,并因而变成不完善性和充满痛苦的幻象”[7]145。货币作为异化人、统治人的物,在人的精神世界同样筑造了一座令人去崇拜、臣服与祭奠偶像的幻象符号。张雄据此认为货币幻象是货币符号刺激人的心理世界所留下的观念,把“货币幻象”界定为“货币在观念中所彰显出的过溢的权力张力,或指各种未能把货币量值符号同真实量值区别开来的现象。它是人的主观感觉、意念、联想和想象的产物”[8]54。
货币幻象表现为货币符号的实体化、主体化和神灵化。①实体在形而上学中一般指在感性世界背后具有决定和支配作用的东西。货币符号虽仅是纸片和数量值的结合体,或者电子显示器上的一串数字,但它所具有的价值通约性,却能使人们把它视为外部感性事物背后的实体,成为人的心理世界永恒性的决定力量。在货币符号实体化的支配下,人并不去关注或担忧个别事物的零碎性和易逝性,而是坚信货币符号的总体统摄性。②在传统的认识论中,主体通过感性认识把握现象世界,以理性推理把握感性世界背后的实体。货币符号对人的心理世界的占据和支配,掏空了人的精神内核,垄断了人的感知力、思考力以及行动力,成为了主体。在现代社会,人失去了作为人的主观能动性,只能以“货币”的眼光来认知世界,以“资本”的逻辑来理解世界,以“财富”的权力来改造世界,形成了以货币为主体的货币化世界。货币化世界翻转为现代人的心理世界、精神寓所。③基督教哲学把上帝实体和创世主耶和华等同起来,赋予神灵化的属性和信仰的权柄。当货币符号在人的心理世界既是永恒不变的实体,又是支配人、规制人的主体时,货币符号就成为至高无上的神灵,“货币主体化也使得人对世界的理解趋于物欲化和神灵化。人对货币的顶礼膜拜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货币是神,是上帝,货币在商品世界中取得了至上的神的权柄和力量的象征”[8]。货币符号的神灵化使得货币幻象更具有迷恋性与诱惑性,是人的心理世界的神龛。
货币幻象深刻影响着现代人的精神世界。首先,货币幻象滋生出现代人的物欲症。物欲症是人们通过不断渴求占有更多财富、消费更多的生活资料来获得更强烈的肉体快感享受而形成的心理疾病。在《流行性物欲症》一书中,约翰·格拉夫等写道:“物欲症(affluenza):名词。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社会病,由于人们不断渴望占有更多物质,从而导致心理负担过大、个人债务沉重,并引发强烈的焦虑感。它还会对社会资源造成极大浪费。”[9]作为心理疾病,物欲症在行为上体现为如格拉夫等所列举的“购物高烧”、“家庭痉挛”、“上瘾病毒”等各种现象。货币幻象是物欲症的致病因。当心智折服于虚幻却又坚硬的实体时,人无法控制、驾驭货币符号所具有的对无数零碎的、个别物的穿透力与统摄力,任其肆无忌惮地发酵与爆发,使人患上物欲症。在物欲症的驱动下,人必定要无所约束地去不惜透支未来、花光货币购买一切所能购买的消费品。物欲症通过对商品消费的占有和满足而实现,而商品作为物质材料所具有的不断消逝、不断生成的属性给人带来的肉体快乐只是一种转瞬即逝的满足。人沉迷于物欲而不能自拔的结果必定是个体生命存在的零碎化与孤立化、个体生命永恒性的失落与遗忘、个体生命前景的模糊与担忧。在货币化的形而上学支撑下,人的内心世界充塞着焦虑、虚无化等心理隐忧。
其次,货币幻象造成个体之间爱的缺失。马克思是这样来理解爱的真谛的:“我们现在假定人就是人,而人对世界的关系是一种人的关系,那么你就只能用爱来交换爱”[7]146。爱的缺失就是人与人之间无法以用爱来交换爱的方式相互恋爱、关爱。在传统社会,“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所表达的温情脉脉的爱的情感被宗法和血缘关系所支配,家庭关系的基础不是属人的爱,而是封建等级制的权力安排。在现代社会,货币截取了人的主体性地位,赋予人以金钱心理去建构世界、观看人生,从而将属人的爱的渴望、爱的诉求、爱的表达与接受都篡改为货币的意志。男女之爱被性欲与货币所把持,由此而组成的缺乏爱的基础的家庭必定仅是偶合关系,如茶花女式金钱爱情、葛朗台式的金钱家庭。爱的缺失不断生成和加剧现代人的孤独、冷漠、自私欲膨胀的心理疾病。人的内心世界在货币幻象的充盈下失去了爱的能力、爱的渴求和爱的方式,当人试图去爱他人时却不自觉地借助货币的权力去付出爱,当人试图去获得他人爱时却不自觉地用货币去购买爱,而最终都以虚拟式的G—W—G方式达成了“家庭”形式的现代爱情结晶。栖居在没有爱的世界中,人与人之间的内心世界是相互封闭的,进而,个体内心的孤单感、个体之间的冷漠感取代了爱的渴望与期盼而成为现代人的心灵内涵。越是孤单和冷漠,人越是要去守护自己、在乎自己,导致不断去膨胀自私欲,以自私欲为心理归宿。
再次,货币幻象衍生现代人的信仰困境。信仰指“特定社会文化群体和生活于该社群文化条件下的个体,基于一种共同价值目标期待之基础上,所共同分享或选择的价值理想或价值承诺”,信仰的基本要素有“理想目的性”、“意志承诺的坚定性和持久性”、“排他性”[10]。在西方基督教信仰中,人们企盼通过信、望、爱的精神修炼来实现灵魂救赎的理想目的性。货币在瓦解“君权”的同时,也摒弃了“神授”,宣布了上帝的死亡。在现代社会中,“一个人,如果想在天国这一幻想的现实性中寻找超人,而找到的只是他自身的反映,他就再也不想在他正在寻找和应当寻找自己的真正现实性的地方,只去寻找他自身的映象,只去寻找非人了”[11],而是要在现实的货币增殖和财富积累活动中寻找自己、实现自己。进而,现代人被货币置于统治之下,并在心理世界形成神灵化的货币拜物教,建构了新的信仰对象。货币幻象的实质在于货币是商品中的上帝,具有对所有商品的价值通约权,所以货币崇拜的内涵就定位在人对无数商品的占有及在消费中所获得的欲望满足和快感享受。在消费欲望体验中,人们只能在转瞬即逝如过眼云烟的物质材料中寻求安身立命,而安身立命却绝不是短暂的快感所能提供的。于是,人在沉沦中流逝生命,在无意义的操劳忙碌中打发时间,却无法领会到生命的永恒性和终极价值的神圣性,无法感受到属人的爱的喜悦,无法理解自由的真谛。在货币化生存世界中,人们的精神域正囿于信仰困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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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1.
[责任编辑 勇 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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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3699(2016)05-0478-06
2016-06-09
沈广明,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哲学博士,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西方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