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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涵:隐于舞台

2016-03-14撰文章伟升

中国慈善家 2016年1期
关键词:汪涵逸夫湖南卫视

撰文_章伟升



汪涵:隐于舞台

撰文_章伟升

汪涵想让自己像器物一样,在使用的过程中产生美,不造次,让人感到舒适,踏踏实实地使用出一个善良、幽默、顽皮、狡猾的汪涵

“不懂规矩”

2012年初,汪涵当选湖南省政协委员不久,就“调动”了长沙市长陪他开会。

当时,长沙挖出一段八百多年前的古城墙。汪涵认为它应该全部原地保存。该地开发商把古城墙围了个严严实实,铁门只留了一条缝,眼见一百二十米长的古城墙可能被整体迁走,汪涵坐不住了,带上政协委员的证件闯到工地,“我说我是政协委员,请你把门打开,我要看一看这个城墙到底有没有被你们毁掉。”后来,他笑说自己那时刚当政协委员,证件放在口袋里发烫,老想拿出来亮一亮。

为了保住古城墙,汪涵还拉上了他熟识的时任长沙市长张剑飞,与一批建筑专家、媒体记者和市民代表开了一次现场办公会,并直接形成一份要求原地保存古城墙的报告,递交国家文物局。最后的处理方案照顾了各方的意见:其中一段极具代表性、约二十米长的古城墙原地原貌保存,剩余部分切割迁入博物馆。

汪涵很享受,发现原来还可以干这样的事,他并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懂规矩”,“按理说是应该有三个以上的政协委员,提前通知当地的政府或开发商,说我们哪天要来,然后他们必须予以接待。我那个时候年轻气盛,从政的时间非常短,就觉得这事怎么能行呢?直接拿着一个证,冒失地闯进人家工地去。”他更不知道文物保护有“两利原则”:一是利于城市的开发与建设,二是利于文物保护。不能只偏向其中一个。

但这件事给了汪涵一个信心——给自己的单位湖南卫视写提案。这一点,他是湖南卫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他说,湖南卫视是湖南的卫视,不是湖南卫视的卫视。“也都是不懂规矩。就觉得湖南卫视收视率这么好,为什么每年不做一个戏曲晚会呢?湖南有这么好的戏曲。湖南卫视不就是让全世界看到湖南最好的东西,让湖南看到全世界最好的东西吗?”

汪涵曾特别希望把湖南卫视的零点档用来做更具文艺底蕴的节目,讲姓氏起源及背后的文化、做西方音乐赏析、讲中国的手艺人,诸如此类。

这个心愿落空了。“这是台里整体的考虑。说实话,做零点档,重播收视率都不低的,比如说在零点重播《我是歌手》,收视率怎么会低呢?肯定比我做的那个节目收视率要高。”汪涵退而求其次,争取让湖南卫视从一年8760个小时中拿出一个半小时,给湖南的国家一级演员、梅花奖得主,做一台戏曲晚会。

他感到遗憾,湖南有近20种地方戏,那些需要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才能培养出来的梅花奖得主,却没有机会站在湖南卫视的舞台上。“王潮歌导演说她愿意拿一块钱的导演费来做导演,我说我可以只拿一块钱的主持费来主持。”

结果,事与愿违。

陷在争先恐后地追逐收视率的大体制里,汪涵作为一个娱乐节目的主持人,他觉得自己肤浅、无奈。好在湖南卫视和湖南卫视的领导,是肤浅环境里,所剩不多的“有格调者”,他们最大限度地让汪涵做一些尝试,包括允许《天天向上》做读书节目、介绍湖南的戏曲、介绍中华地理和几大菜系。

汪涵说,湖南卫视以前两只脚都在综艺和娱乐,现在他希望能再上去半个台阶—一只脚跨在文化里,一只脚跨在娱乐里。“湖南卫视还是有情怀的,从台长到频道总监都是学者型领导。在普遍追求收视率的大环境下允许《天天向上》这么存在了八年,也允许我加入一些个人的喜好,挺感谢他们。”

几年前,汪涵没想做那么多坚持,原本是决意“收摊子”退隐的,他的老师虞逸夫把他拦住了。“老师说,释迦摩尼讲法的时候才千二百五十人俱,你现在说话可以让多少人听见?你如果说的都是很好的东西,而且还有一部分人愿意接收,这是一件多好的事情!你应该更加努力,更有压力,在你的话语当中裹藏一些善良的糖衣炮弹。我想,是啊,为什么不?”之后,汪涵会刻意把自己平常读书时感受到的好内容融在节目里。

娱乐圈里的学者

虞逸夫是功底精深的学者、艺术家,抗战时期效力国民政府,在重庆,他办公室与陈立夫的相对。内战爆发,他准备随国民党退居台湾,走到长沙后不想再走,觉得做学问无论在哪里都可以。没料到1949年建国后被捕入狱,进去的时候女儿四岁,出来的时候孙子四岁。

虞逸夫去世前,汪涵到医院探望他。虞逸夫第一句话就说:“你再不来看我,我就要死了。”汪涵愧疚地差点跪在地上。

师徒俩最后一次对话,奠定了汪涵未来一生做学问的基础。虞逸夫临终前嘱咐他,要做好“小学”功夫。

汪涵告诉《中国慈善家》,中国传统的“小学”功夫、所有学问的基础就是音韵、训诂和考据,首先要知道某个字正确的读音,第二要知道它的正确写法,还要知道它的本意。像“大”字,本来的意思是一个跳舞的人,“舞”本来的意思是巫,最开始跳舞的人都是巫师。

因为汪涵喜欢说方言,虞逸夫替他选择了音韵作为主攻的“小学”基础。“老师说,真正的大学问家,如果没有‘小学’的基础,很多学问都是站不住脚的,你不要以为朱熹很了不起,他的‘小学’功夫不见得精深。中国真正出大学问家的,反倒是民国,考据功夫极其扎实,一大批的经史学家、考据家。”

之前,虞逸夫给汪涵布置的作业是先读四书,后读佛经,接着读老庄,最后再用《易经》总领。这与汪涵给自己定的轨迹相合,他在二十多岁的时候,读书的想法就是以儒克行、以佛养心、以道养身。

等到一头扎进音韵的学问,汪涵赫然发现音韵是所有学问中的绝学。虽然考据和训诂难度大,但有大量的史料可供参考,文字的变化也有迹可循,可是古人说话的声音已经消失了,一个字的读音正确与否,几乎无从佐证,“所以它是个绝学,非常非常难。”

方言,成了汪涵做音韵学问的资料库。“《论语》中‘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小人怎么证明是小孩呢?上海话里,小人和小孩发音相似,就可以相互佐证,我觉得这个就很有趣味。”

湘江北上

从那时起,汪涵遍访湖南籍的方言专家,又出资组建专业团队,于2015年正式启动湖南方言调查“響應”计划(以下称“响应”计划)。

未来五到十年,该项目团队将分赴湖南53个城市做田野调查、搜集素材,再制作成影像产品,建立庞大数据库。初期465万资金全部来自汪涵个人。“我还希望通过我们的研究,总结出一套高效保护、保存方言的模式。现在大量的方言保存工作都在象牙塔,很多人甚至没有意识到方言保护的意义到底有多大。”

汪涵兴奋地描述他的一些新想法:追踪长沙市一个家族一百年的语言变迁,做成系列的语音展览。

“响应”计划还将出版系列丛书,汪涵以主编身份出现,他本人也会选择一到两个研究课题,跟着专家去做调查。现在,他正在补专业知识,以免自己太无知。

他还想出一本关于语言的书,把能看到的汉字本字及它在古汉语中的发音都写出来。书名他都已经想好了,叫《有言在先》。这是一本只关乎兴趣的书,也是汪涵用来调和自身“温度”的工作,“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就想做一点学术,我觉得那个有趣。我们的生活每天都太纷繁了,我为什么要选择做语言啊?语言学是最冷最冷的,我的(主持人)工作是最热最热、最火最火的,如果不做一点最冷最冷的东西,会火到被它化掉的程度,火化了基本就……”

汪涵嫌自己娱乐节目主持人的身份太肤浅,希望将来以学者的身份跟世界告别。

好在汪涵的太太愿意用真金白银支持他的“任性”。做“响应”计划之前,除了太太,汪涵没有跟任何人商量。下定决心后,花了一年时间搭班子,请来几十名湖南籍的方言专家就开工了。

这是一个尚不见底的“窟窿”,465万元“砸”进去也不足以支撑整个项目周期。“田野调查会有很多不确定的事情,如果后期我们想把它标注到声韵母的级数,就得请专门的人,据说还蛮贵的,一个小时几千块钱。总有一些地方让人想象不到,因为你越做越想做得更好,越做越觉得时间的残酷性会增加项目的珍贵。你希望对得起珍贵这两个字。”

项目组有人提议向政府申请专项资金,汪涵没有采纳,他觉得那个过程太冗长。

由于父亲是江苏人,母亲是湖南人,汪涵经常以“江湖儿女”自居,他的语言也呈现了“混血儿”的气质——一段话里,以“野蛮”的风格开头,又用“温柔”的用词“兜”回来,其实,表达的都是同一个意思。

“‘响应’计划说做就做了,不跟任何人商量,自己掏钱,有钱就任性,怎么着吧?政府也曾想有合作,我觉得不需要,我自己能来。”

“湖南的湘江是北上的(不是东去),天生有反骨,爱咋地咋地,干了先再说。”

“心即是佛,把心修好了,依着善良的本心出发,就不会错。心有慈悲之心、修悟之心、是非之心、辞让之心,有这四个善端来支撑你这颗心的话,你能错到哪里去呢?”

器物之美

但是,“响应”计划能做到什么程度,汪涵并不强求,他在乎的,就是做。这些年,他越发信奉慎独,力求做最好的自己,相信行动的力量。他认为不能没有陈天华这样的人,也需要有“扫地僧”。

日本美学家、“民艺”之父柳宗悦曾说,人要有器物精神。汪涵想让自己像器物一样,在使用的过程中产生美,不造次,让人感到舒适,踏踏实实地使用出一个善良、幽默、顽皮、狡猾的汪涵。“所以,做公益何必一定要成立巨大的基金会,召集很多朋友一起做?我都自己做,总归会有人看到和感动,每个看到的人都会被帮助。”

遍地是非的娱乐圈让汪涵感觉不适,他无意留恋聚光灯,恨不得低调得让别人忘掉,只有这样,才可以在不同环境中出入自由,跟随自己的本心作为。

汪涵涉猎广泛,通读儒释道,谈及信仰,他说想做一名“物业管理员”。“我觉得任何信仰都是好的,人有了信仰就好办,倒不一定是某一个宗教。所有的宗教集合在一起就是一栋‘楼’,每一个宗教都有特别美好的东西,我应该就是‘物业管理员’,欢迎所有人都到这个‘楼’里来,每一个离开的人我也送之以问候,送之以祝福。我比较自在的是,在这个‘楼’里,每一层我都可以去看一看,我没有确定自己住在哪一层。”

汪涵:其实我是个“物业管理员”

Q&A

Q:虞逸夫老师当初安排你读书,从四书、佛经,再到老庄,最后到《易经》,你现在读到哪一步了?

A:还在“啃”四书呢。老师有一次跟我说,《论语》不是读出来的,而是活出来的。《论语》是孔子的一生,是他一生漫长的生命周期里,每天、每时、每刻跟别人交流过程当中,所迸发出来的思想火花。他的学生最后把先生的话语积攒起来,记录下来,然后像一份巨大的礼物交给我们。既然如此,那就花一生的时间去逐字逐句地看,甚至是逐字逐句去体验。

有的时候,书上很多很多东西,光读光记,没有意义,不去实践书里的真知,或者体会字里行间的温暖,从自己身上透出去,让别人看到这个光和暖,你只会成为一个很迂腐很迂腐的学究。书成了一个牢和迷城,把你关在里面。

Q:但是你已经开始读佛经了吧?

A:对,穿插着读。

Q:儒道释哪家对你的影响最大?

A:佛教会多一些。我的祖母就有佛堂,我的母亲在家里也有一个小佛堂,我小时候接触这个比较多。小时候在苏州,每年过年,就被哥哥牵着、背着,到寒山寺听钟声。回到湖南不多久,母亲在家里也有一个小佛堂,我那时身体不太好,她就拜一拜,祈祷孩子身体好,我记得还有一个小香囊。我母亲背经文,背《心经》,放一些佛教的音乐,都能够听到。这些跟佛教有关联的事情,在印象当中会多一些。

Q:你是信六道轮回的吧?

A:我应该是信仰“信仰”这两个字。我觉得任何信仰都是好的,所有人都应该有信仰,不管你是承认还是不承认,意识还是没有意识,人有了信仰就好办,倒不一定是某一个宗教。

就好像现在外面这个城市,这个地方(酒店高层咖啡厅)是北京最好看的堵车的地方,又堵车又有雾霾,有很多烦恼,但是当你进了这栋楼之后,你会发现电梯不是太堵,人也不是太多,空气似乎也比较好。所有的宗教集合在一起就是一栋“楼”,我们不说是哪一个教派或者宗教在最高层还是最低层,你进来之后,你就跟外面所谓不好的空气、情绪都远离了。

我应该就是“物业管理员”,欢迎所有人都到这个“楼”里来,每一个回家的人我都报之以微笑,每一个离开的人我也送之以问候,送之以祝福。我比较自在的是,在这个“楼”里,每一层我都可以去看一看,看看灯是不是亮着,垃圾是不是已经倒了,但是我没有确定自己住在哪一层,我就有可能迎来送往,住在不同“楼层”的人对我也很好,这样我比较自在一些,因为每一个宗教都有特别特别美好的东西。

Q:而且到上面去,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

A:我经常打一个比喻,就像爬山,有的人喜欢开车上去,有的人偏偏喜欢执仗走小道上去,有的人坐缆车上去。最终上去后,儒释道或者其他宗教的领袖聚在一起打麻将、喝茶,也未可知。

Q:我有个感觉,不知道是否准确,近些年你似乎越来越强调个体的社会责任。

A:对。我讲过一个故事,我是湖南省博物馆的荣誉馆员,有一年我们参加一个大展览,有大量藏传佛教的文物,唐卡、佛像、法器非常漂亮,极其殊胜的缘分。其中有一件是十一面鎏金千手千眼观音铜像,我们数了一上午,只有998只手,差两只。对方来了一个僧人,说这是佛菩萨的智慧。我们那边很多年轻人就说这有什么智慧?就喜欢搞这种悬的。我说我今天就多个嘴,我告诉你们,为什么他少了一双手,他是998只手,我们面对他的时候,每个人都伸出一双手,彼此相加,刚好千手千眼。

佛菩萨的智慧就是,他早就为我们准备好了998只手,他也不完美,没有法力无边,他最希望通过自己缺失的这双手,来提醒众生,只要你伸出这双手,你就是千手千眼,我也才能够千手千眼。只要每个人愿意伸出这双手,每个人都是需要帮助的那个人的千手千眼,每个人都是社会的千手千眼。你只要做一件事,就是伸出这双手,去做一些事情。我们伸出这双手,你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什么都有,他有温度,有力量,还有希望。慈善是让人看到希望,是你帮助他,爱他。哪怕你只对一个人伸出一双手,不都是一件好事情吗?

Q:你在捐出这笔465万元之前,决定不拿基金会的钱,如果将来钱不够用,是否考虑接受捐赠,或者干脆自己成立一个基金会?

A:我做这个项目不多久,斯坦福大学的一个副教授联系我,说他们很感兴趣,斯坦福大学有一个东亚研究中心。但有一个我不能妥协的事情,就是版权。他们希望版权共有,或者希望你在使用的时候要标注,我觉得,不就是钱吗?我干嘛要把版权放出去,而不是留下来呢?版权问题不是个小问题。

Q:方言学这方面的人才现在应该极度匮乏?

A:对,所以这次我就接受了一个聘任,就是中国方言保护研究会顾问,到时候我也会到北京语言大学去做讲座。我们这次有很多义工,做田野调查需要大量的义工,有一些高中生做完了之后决定大学报考语言学,我会考虑资助一些孩子们去读语言学,他们突然之间觉得语言很有魅力很有趣,有些甚至把研究生的报考专业转到语言学。

Q:听说你还想推广一个叫澡雪山房的项目,这个项目是什么?

A:澡雪出自庄子的一个句子,表示一个人在深山里修行,没有水洗澡,冬天来了就用雪擦自己的身体,保持清醒。这也是我的老师虞逸夫先生年轻时的一个斋号。

我最初的想法是在乡下弄一套房子给老先生避避暑,后来老先生走了,刚好有个朋友在城里一个小房子里做私塾,我说山里有套房子不错,不如就到山里去做个私塾,叫澡雪山房,就这样迁过去。现在几年过去,学生都非常非常好,小孩子,黎明即起,清扫门庭,很讲规矩。我特别希望做个小小的推广,实在是精力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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