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天，他从性侵案件举报者到公益项目发起人

撰文_李天骄



116天，他从性侵案件举报者到公益项目发起人

撰文_李天骄

2015年6月的一天，凌晨两点，山东泰安的一名青年在QQ上敲下一行字—“发几个十几岁妹妹的视频过来，好无聊”—然后静静等待对方的回复。

8月13日晚11时40分，广西隆林县江那小区470号的出租屋突然响起一阵踢门声，门打开后，几个民警冲进去把屋内的王杰带走。

王杰在隆林当地赫赫有名，他创办的百色助学网9年来资助贫困学生4000余人，共接受逾万名爱心人士捐款700多万元，被多家媒体称作“大山里的天使”，他本人更被授予百色地区十佳杰出青年称号。

王杰被逮捕的理由令人瞠目结舌：克扣助学金，并涉嫌强奸多名申请助学的山区女童。而举报王杰的，正是远在山东泰安的那名青年—35岁的秋楚（化名）。

秋楚是新汶矿业集团的一名普通员工。2012年，他打算资助一些失学儿童，经过多家助学网站的对比，选中了百色助学网。该网站上记录了创办人王杰的实地走访，贫困学生的贫困证明亦都有班主任的签字和村委会的盖章。秋楚亦看到南宁多家媒体对王杰“先进事迹”的报道，觉得王杰“很伟大”，于是放下心来，开始和王杰在QQ上建立联系。两年间，秋楚和朋友们向百色助学网捐款10万余元。

2013年12月，一个秋楚长期资助的女孩给他发来一段留言，“叔叔，你要真想资助我们就亲自来隆林，不要把钱给王杰，他不是个好人。”秋楚起初犹疑，但此后类似的反馈不断增多。

不久，义工朋友的一个惊人发现，令秋楚震惊不已。2014年6月，义工朋友在QQ上给王杰发了一条信息，“你们那儿做助学，是不是还能得到其他东西？”王杰回复，如果能拿出两万或者是三万，他就能够提供一名女生，“到你那儿陪你过寒假或是暑假，什么年纪都有”。

为了了解王杰更多的信息，秋楚注册了多个聊天账号，每次都像侦探一样变化各种角色。他先后用4个身份与王杰接触：公益人秋楚、贵州毕节煤矿私企高管、江西水产老板以及隆林女性义工。最终，他获得了王杰的信任，不仅核实了王杰克扣善款的实事，还拿到了王杰性侵女童时拍下的多段不雅视频。随着证据不断完善，王杰的罪行逐渐浮出水面。

秋楚的女儿今年九岁，和那些受到伤害的孩子年纪相仿。每次看到视频中遭到侵害的女孩，他都心如刀绞，“就像自己的女儿遭遇性侵一样，心里痛恨王杰，”他说，“那个时候我就发誓，哪怕工作丢了，也要把王杰绳之以法，不让孩子们活在阴影中。”

王杰被捕后，秋楚并没有松口气。百色助学网被冻结，外界对一些贫困女童的助学资助就此中断，甚至有孩子为此埋怨秋楚。9月初，一个孩子因为缴纳不了学费给秋楚发QQ说，“其实你并不是什么好人。”

“当时我以为案件结束后，官方会迅速介入到贫困学生这一块，给孩子的学习、生活一些补贴。然而事实上，好多孩子的生活又回到了最初。”秋楚很是无奈。

他萌发了自己做公益项目的想法。起初，他想通过一些企业家和爱心人士，为贫困女童筹集一笔资金，“一些企业虽然嘴上同意，但并没人付出行动，”秋楚说，“这个社会太让人心凉了。”这句话，他重复了四次。

最终，经过多方洽谈，秋楚联合腾讯新闻、广州市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广州市天河区天祥关爱服务中心共同发起“为百色贫困学生护航”公益筹款项目。

项目总筹资额为91.67万元。为避免出现挪用善款的情况，后续善款直接发放给了学生，由学生在校班主任代管。善款每两月执行一次，全年共计六次，由秋楚负责具体执行，执行过程接受广大网友、腾讯新闻、广州市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广州市天河区天祥关爱服务中心、腾讯公益的监督。

2015年11月16日，秋楚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动态，“坚持一下自己，为百色孩子们发起公益众筹，对自己，也算圆满了。希望隆林的孩子们都有美好的将来，忘掉过去，快乐生活。”这是他发出的为数不多的轻松动态。

12月9日，该项目正式启动。从王杰被捕到这一天，116天里，秋楚的生活一直席不暇暖，他频繁奔走在山东与广西之间，安顿受害学生，接洽律师，配合警方调查，“压力越来越大。”秋楚坦言。

曾和秋楚一同站出来指证王杰的三名女孩，如今生活“太不如意”。受王杰控制时间最长的梅子（化名）已经19岁。第一次遭受王杰性侵时，她还只是小学五年级学生。王杰把性侵的过程拍摄下来，以此作为威胁，此后多次施暴。临近中考时，梅子发现怀孕，被迫退学。2014年，王杰打上梅子妹妹的主意。梅子担心妹妹受到伤害，从外地赶回隆林保护妹妹，却不幸再次落入王杰的魔爪。

当秋楚找到梅子，希望她站出来和自己一起指证王杰时，梅子有些迟疑。“在那个封闭的小县城，一个女孩被发现有过这样的遭遇，一辈子就毁了。”秋楚十分理解梅子的苦衷，他向梅子一再保证，她的隐私不会被泄露，梅子鼓足勇气，站了出来。

然而最终，个人信息遭到泄露，梅子只能远走他乡。秋楚深感内疚，“她这么勇敢地站出来，却受到了这么大的非议。”他和梅子的代理律师在北京为她找了一份美容院的工作，希望梅子远离过往的一切。

在北京，梅子月薪只有500元，扣除部分费用，实际工资不过两三百元，从家带来的1500元积蓄也所剩无几。“我在这里坚持不下去了，家里的弟弟妹妹和生病的奶奶还要我照顾。”梅子向秋楚诉说，精神近乎崩溃。秋楚又托熟人在南宁给梅子安排了工作。

这些曾经遭到王杰性侵的女孩今后的生存境遇，成了秋楚的一块心病。如果项目进展顺利，秋楚打算为山区女童定期开展一些性教育方面的活动，并请一些心理老师进行辅导。他还有一个更远大的计划，给那些年长一些的女孩“募集一些创业资金，支持她们在家乡自主创业，实现梦想”。

半个月过去，秋楚一共募集资金18万。能否如期完成预期筹款金额，他并没有多大信心，只是想“尽最大努力去做”。

年幼时，因家境贫寒，秋楚曾被迫辍学，和大伯到外地谋生，返家时因为付不起十块钱的车费，走了两天的路。这段经历使他十分懂得失学儿童的无助。他要帮助这些孩子读书，“我觉得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

目前，王杰一案仍在审理中。由于愿意站出来指证的人太少，秋楚担心王杰重罪轻判。他的律师朋友告诉他，以目前的证据，王杰可能只会获刑十年。秋楚为此深感压力巨大。他打算尽最大努力说服受到侵害的女孩站出来。“十年后王杰从狱中出来，他会逐一报复这些孩子，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从调查百色事件至今，令秋楚“耿耿于怀”的是，九年里王杰性侵女童的事当地很多人知道，却无人揭发。“我们应该反思，为什么社会在进步，而人性在退化。”秋楚激动地说。

作为公益项目的发起人，秋楚不拿任何回报。由于人在山东，秋楚每次到隆林执行项目，要花费3000多元，而他只报销1000元。为了节省开支，他每次选择单程57个小时的慢车，并且全程硬座。

在调查王杰期间，他即已花费7万多元。眼下，他没有别的经济来源，不仅要独自承担很多开销，还要维持家庭生活，欠了亲戚朋友不少外债。

最令秋楚心痛的莫过于家人和朋友的不解。“你欠了这么多钱，自己的生活都过成这个样子，还管人家干什么。”家人和朋友每每相劝，秋楚不知道该如何对他们解释这一切，压力大的时候，他也“好想逃离”，但是他始终相信自己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没有枉活一辈子。”

项目进入众筹阶段，秋楚的工作轻松了很多。采访当日，秋楚告诉《中国慈善家》，他晚上要回原单位上班，给家里人挣一些过年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