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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裔女性理想化身份在《女勇士》中的完美构建

2016-03-13顾向阳

大理大学学报 2016年1期
关键词:女勇士蔡文姬花木兰

顾向阳

(大理大学外国语学院,云南大理 671003)



华裔女性理想化身份在《女勇士》中的完美构建

顾向阳

(大理大学外国语学院,云南大理671003)

美国华裔女作家汤亭亭在《女勇士》中通过改写中国传统花木兰与蔡文姬的故事,构建了“双性同体勇士”“文化合璧歌者”的理想化身份,为多元文化和全球化语境下华裔女性文化性别身份的重新定义提供了更多的出路和可能性。

花木兰与蔡文姬;改写;华裔女性;理想身份;重塑

[DOI]10.3969∕j.issn.1672-2345.2016.01.007

族裔身份在后现代文化研究中一直是个备受关注的问题。按照文化理论家福柯的定义,“身份”就是“被社会权力及其知识规约化的自我性”〔1〕。身份探究的本质就是回答“我是谁?”“我该如何存在?”这些人们赖以安身立命的社会及心理问题。

后现代主义认为个人身份是不稳定的,是由历史和社会文化所建构的。一个人的流动性越大,他的个人身份就越难确定。在这个意义上,散居(Diaspora)族裔身份的形成与确立就更具跨民族、跨文化的复杂性。美国华裔作为一个散居的少数民族始终受到居住地主流文化的排斥和异化,只能以“他者”的身份出现,而华裔女性的身份定位因性别和种族的关系显得更为复杂:来自男权世界和种族社会的压迫歧视,以及东西两种文化的夹击使得她们成了“他者”中的“他者”,处于文化性别身份上的无归属状态。要从强势的欧美话语和男性话语中突围出来,探索女性的自我意识,找回失落的女性身份,是一个极为痛苦而艰难的过程。

深受民权运动和女权运动影响的华裔女作家们,试图摆脱失语状态,对妇女的命运和华人移民的历史作出了深思,不懈地寻求自己的族裔身份,挖掘和重塑新的华裔女性形象,并勇敢地发出争取平等的最强音。汤亭亭就是这些处于双重身份的移民女性作家的代表。她的《女勇士——一个在鬼魂中长大的女孩记忆》,用形象化的隐喻“鬼魂”展现了一个生活在“文化幽灵”中间的华裔女孩内心的矛盾、焦虑和身份认同困境。

然而,与其他华裔女性文学中主人公传统的“身份寻求三部曲”——反抗、接受同化、被主流社会承认的模式不同,《女勇士》更多表现了作者强烈的性别觉悟和自我意识。作者的叙述有意混淆了神话与幻想、母亲讲的故事和“我”的虚构,既有对受害女性的哀悼,更有对获胜女勇士的讴歌。其中对传统花木兰故事的改写和蔡文姬形象的重塑将女性意识的探索推到了一个新高度,超越了单纯追求两性平等和文化抗争的简单层面,对多元文化背景中华裔女性的理想化身份作出了大胆的想象和构建。

一、花木兰——双性同体的勇士

“双性同体”概念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神话与柏拉图的哲学体系,但最早将其应用到心理学和文学领域的是20世纪英国女性主义文学家弗吉尼亚·伍尔夫。伍尔夫的双性同体论是指人类大脑中两性沟通与交流后达到统一于自然合作的一种精神状态〔2〕。它不是追求两性完全平等,也不是提倡男女都放弃性别差异,走向中性,而是在承认两性差异的基础上寻求新的性别身份,一种超越两种基本性别的“第三性”。伍尔夫在她的《自己的房间》里解释道,性别不是生来固有的存在,而是父权文化历史构建的产物,体现的是权力差异,是男女社会地位的不平等。所以,如果不承认现实,不接受性别差异,一味强调男女共性,妇女终究会被男性霸权社会价值淹没。反之,只有接受性别差异,建立女性价值,实现两性的协调与结合,才能达到两种不同思想互不忽视、互不对抗、和平相处的和谐美满状态。

《女勇士》中经过作者大胆改编后的花木兰就是这样一个奇妙的“异性同一体”。与中国传统神话中那个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的花木兰不同,汤亭亭笔下的花木兰在“白虎山”学艺后获得了强悍的男性特质,既可以“干女人该干的活”,还可以“再干点别的”。原来故事中的孝道和夫权思想转化成美国华裔女性强烈的性别和族群意识。为了摆脱为人奴仆的命运,她像岳飞一样,背上刻着族人的所有仇怨,进山学习武艺,学成后杀富济贫、建功立业,回报了家庭和社会,实现了自我价值,有力地反驳了华人社区“养女无用”的观念。

小说中的花木兰不但有丈夫还有孩子,“结婚生孩子使女勇士更强壮”〔3〕57。她的丈夫也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父权制下的丈夫,而是作为“同一体”中的另一半——终于重逢的“童年的朋友”〔3〕58。女性的生理特点也没有影响到她的战斗能力:她能挺着肚子冲锋陷阵,即便怀里兜着婴儿,照样催马杀向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故事结尾花木兰回到家乡,脱下战袍,还原女儿身,给父母置办了棺木,跪在公婆面前保证从此恪尽孝道、相夫教子。

作为华人女性,汤亭亭的中国传统家庭观和美国社会现实显然使她的身份认同陷入一种两难境地。东西方社会普遍存在的男性特权试图要强迫她安于传统角色,做一个逆来顺受的“乖乖女”。而美国教育中的独立平等思想却激励她像男人一样独立,不做别人的包袱。家族中那个出轨后被逼投井的“活寡妇姑妈”因追求精神上的自由,冲破了男性制度束缚,最终受到了惩罚。而那个严守妇道、安分守己的“月兰姨妈”赴美寻夫却也没能逃脱被遗弃在疯人院的命运。

在这个两难困境中,女性必须寻求一种能保存其文化身份的策略,既要独立,又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依赖男性,既不过于柔弱,又不过于刚强。汤亭亭的解决办法就是改写传统花木兰的故事。她说“我感到我必须这样做。我要表现女人的力量,用男子的力量去增加女子的力量。必须借用男子汉的能力和理想,这样才能变得强大”〔4〕。

这种两性和谐互补关系的理想在故事结尾达到了高潮。花木兰离家后住在一对老夫妇的家里,这是两个既像爱人又像朋友,相亲相爱又平等独立的个体:

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对金人,在那里跳着大地之舞。他俩旋舞得很美,简直就像地球旋转的轴心。他们是光,是熔化的金子在流变。……我也明白了为什么舞者之一必定是男性,而另一个则必定是女性〔3〕32。

这一幻象会让人想到道家的阴(女性)阳(男性),二者互相包含,没有主次和尊卑,没有对立和冲突。由此可见汤亭亭对性别二元对立的质疑,她通过把传统的中国女英雄花木兰改写成“阴阳同体”的西方女勇士,创造了属于华人女性自己的身份神话。这个形象从性别差异出发,最终走向两性和谐同体,从本质上解构了父权体制的两性二元对立说〔5〕。

二、蔡文姬——文化合璧的歌者

“双性同体女勇士”的身份构建也许让小说中的华裔女孩找回了与性别歧视斗争的自信和力量,但她还需要面对生活中鬼魂一样无处不在的种族歧视的威胁,重塑一个适应美国现实的自我,摆脱边缘身份带来的压抑和不安。

这也是后殖民研究中的“美国的困境”,即美国社会“天赋人权”的信念和强烈的种族意识之间的矛盾〔6〕。美国主流文化的强大话语迫使华人处于失语的状态,华裔被置于国家自由平等的承诺和种族歧视的痛苦现实中,无法用统治者的语言表达自身的独特意识,也无法依赖中国文化的传承树立自己的身份。

小说中的母亲勇兰,曾是乡里受人尊敬的学者和医生,到美国后却成了廉价苦力,还屡遭失业的威胁。陌生环境、文化障碍和生存压力将她的才学、价值和梦想彻底粉碎。白人的各种禁令阻止华裔发出自己的声音,她变成了“哑巴”,即便开口也多是说谎或含糊其辞。她无法与外界交流,唯一的寄托和排解就是不停地给孩子讲中国故事,不让他们忘了自己的中国身份。

然而,与母亲不同,生在美国、接受美国教育的女儿的梦想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成功,更是要成为真正的“美国人”。殖民内化使她只认同白人的价值标准,而为自己的少数族裔身份感到羞耻。幼年的她因为自卑变得沉默寡言,嗓音沙哑难听,开口说话就结结巴巴,软弱无力。后来发现学校许多女孩像她一样沉默,而沉默的原因是她们都是华人。长大后在白人老板的命令面前,女孩却也只敢低声反抗,而且自己都感觉出“声音靠不住”〔3〕48。

女孩发现自己为融入美国社会所作的种种努力并没有使她成为真正的美国人。无论她与父母的中国身份决裂得多彻底,无论英语讲得多地道流利,在学校里功课如何优秀,黑头发黄皮肤的她总被排斥在外。她憎恨愚蠢的种族歧视者,满腔愤怒却有理无处讲,有冤无处申。这是一种被压迫者对压迫者语言的既反抗又依赖的状态,实则是“失语”状态。沉默使族裔只能待在种族主义定义的边缘群体的位置上,成为“看不见的人”〔7〕。

一方面是对母国文化的排斥反抗,彻底放弃自己的语言,另一方面是主流文化的歧视和伤害,在西方强大话语下被迫沉默,处于文化边际的华裔女孩在身份构建上表现出深深的无力感和焦虑,她既非中国人,又非美国人,难以区别现实中谁是“他人”谁是“自己”,感觉置身于群鬼之间,压抑和不安。

语言的丧失导致文化身份的无归属。“我是谁”的困惑和不知何去何从的身份危机导致了许多华裔的人格分裂。小说中的女孩从小抑郁而暴躁,“我认为能不能正常说话是正常人和疯子的区别,‘我’就是家里的疯女人”〔3〕125。

要生存,并且要有尊严地生存就必须开口说话,要说话,就要找到自己的语言,并学会使自己的心灵像宇宙般博大,而不是冲动盲目地发泄愤怒。华裔身体里流着中国文化的血液,完全剔除这类遗传用另一种文化取代是不现实的,必须寻求一种方式把自己身上的两种文化尽量调和起来,才能寻求心理平衡。但“对我们这些生在美国的华裔来说,中文和英语都是外语”〔3〕76。这种两难境地迫使她们创造自己的语言打破话语的“囚笼”。

此时,母亲曾经讲述的蔡文姬的故事给了女孩莫大的启发,因为她们之间有着共同的地方:蔡文姬是汉朝女诗人,被匈奴将领掳至胡地为妻十二年。作为非本土女性,她们都生活在异邦,远离自己母国的文化土壤,但又被异邦文化排斥在外,漂泊在两种文化的边缘无所归依,内心充满困惑和愤懑。重点是,蔡文姬被赎时带回了她将胡乐与汉辞相结合创作的诗歌《胡笳十八拍》。

女孩展开丰富的想象力对故事进行了自己的叙述:蔡文姬与孩子单独相处的时候给他们讲自己的悲惨故事,但孩子不懂汉语,只会模仿和嬉笑。在学会欣赏胡人的音乐后,她创造出能被匈奴和汉人都理解和接受的诗乐,让人们听出了她的悲伤和痛苦。这回,“她的孩子们没有嬉笑,最后也随她唱了起来”〔3〕175。很显然,蔡文姬形象的重塑没有像原作那样弘扬大汉族主义,而是提出了异质文化的融合问题。华人后裔只有跳出西方文化沙文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双重漩涡,才能具有广阔的视野,才能创造出属于美国华裔自己的文化:一种既不同于中国传统文化,又独立于美国主流文化的杂交文化,同时构建一个华裔美国人的完整身份。

“语言作为文化的重要符码和文化身份的表征,蕴藏着斗争的巨大动力”〔8〕。木兰从军的故事、母亲本人独立自强的故事以及蔡琰在压迫中打破沉默的故事,都在母亲的言传中散发着激励人心的力量,正是这些故事成了女儿创作的素材,让她自由发挥改编成属于自己的故事,用笔“报告仇怨”,开口唱出了自己的歌,让世人了解了华裔女性在异邦辛酸的奋斗史。

三、结语

美国华裔女性既是中西文化父权制压迫下的“他者”,又是被白人主流文化和殖民霸权排斥在外的“他者”,其身份是多重的,文化本质是杂合的,它既有中国传统文化的根源,又有美国独立文化的枝叶。因此,华裔现实的多元性和矛盾性需要她们打破单一和纯粹的性别和文化的二元对立,去建立一种新的身份认同。后殖民理论家霍米·巴巴认为:“文化从来不是清一色,不是东方或西方专有的东西,也不是男女专有的东西”〔9〕。将两种性别、两种文化融为一体让她们在华裔身上和平共处,是多种文化并存语境下族裔女性寻求协调发展的良策。

与早期华人女性通过常规自传表现身份确立过程的叙述方式不同,《女勇士》的作者通过重塑神话传说的人物形象,将“真实融入虚幻”去大胆表达自己的想象和憧憬,达到了前者往往无力触及的高度。“自我”常常被隐藏在“他人”的形象里,透过别人的思想和语言,更清楚地看清自我的定位〔10〕。汤亭亭巧妙地改写了花木兰和蔡文姬的故事,重塑了一个美籍华裔女性的理想化身份:双性同体的女勇士、中西文化的和平歌者。

这个身份的构建从男女两性的对立走向性别的整合,从东西文化的冲突走向融合,呈现出一种杂交的性别文化身份,这种看似“界限不清”“无立场”的构建正是后殖民研究中的所谓“以不定位来定位”,即用“越界与混杂的概念表现多元文化身份的不确定性”〔11〕。虽然真正达到双性同体、文化交融的理想境界带有乌托邦的色彩,但在当代多元文化格局和全球化语境下,它为重新定义华裔女性个人和集体身份提供了更多的出路和可能性。汤亭亭在20世纪70年代就构建出了这样的理想,让人不得不佩服她意识的超前性。

〔1〕刘北成.福柯思想肖像〔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201.

〔2〕刘岩,马建军,张欣,等.女性书写与书写女性:20世纪英美女性文学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2:187.

〔3〕汤亭亭.女勇士〔M〕.李剑波,陆承毅,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4〕程爱民.美国华裔文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200.

〔5〕石爱忠,熊亚男.女性主义的新出路:将差异纳入平等范畴〔J〕.中华女子学院山东分院学报,2010(3):1-6.

〔6〕杨仁敬.美国后现代派小说论〔M〕.青岛:青岛出版社,2004:77.

〔7〕关合凤.东西方文化碰撞中的身份寻求:美国华裔女性文学研究〔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8:47.

〔8〕胡全生.女权主义批评与“失语症”〔J〕.外国文学评论,1995(2):48-54.

〔9〕霍米·巴巴.献身理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210.

〔10〕BAKHTIN M M.The Dialogic Imagination〔M〕.Texas: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1981:67.

〔11〕刘晓文.多元文化视野中的西方女性文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36.

〔Abstract〕In TheWomanWarrior,Maxine Hong Kingston,the Chinese American female writer,constructs an ideal identity through the image of"an androgynouswarrior"and"a singerofhybrid culture"by rewriting the traditionalChinese tales about HuaMulan and CaiWenji.This construction offersmoreways outand possibilities for Chinese American women to redefine their cultural and gender identitiesunderamulticulturaland global context.

〔Keywords〕HuaMulan and CaiWenji;rewriting;Chinese Americanwomen;ideal identity;remodeling

(责任编辑党红梅)

Construction of the Ideal Identity of Chinese Am ericanW omen in TheWoman Warrior

Gu Xiangyang
(Collegeof Foreign Languages,DaliUniversity,Dali,Yunnan 671003,China)

I207.4

A

1672-2345(2016)01-0036-04

云南省教育厅科研基金一般项目(2015Y376)

2015-08-21

2015-11-08

顾向阳,讲师,主要从事美国文化与文学,美国华裔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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