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笃士诗词创作观念探赜
2016-03-13黄春梅欧俊勇
黄春梅,欧俊勇
(揭阳职业技术学院 师范教育系,广东 揭阳 522000)
郭笃士诗词创作观念探赜
黄春梅,欧俊勇
(揭阳职业技术学院师范教育系,广东揭阳522000)
郭笃士的诗词创作观念主要体现在其《旧诗浅语》中。他在诗歌创作取向上追求真善美,强调用真情实感和人文关怀激发自身及读者的正能量;主张用质朴自然的语言和宛转的方式写景抒情,反对纯粹的语言雕刻。郭笃士的诗词创作观念体现了传统诗词创作理论向现代文学理论的初步转化。
郭笃士 ;《旧诗浅语》;文学批评;价值;语言;抒情
郭笃士(1906-1990),广东揭阳榕城区人,字介子,号敦,斋名草草庐,粤东名士,诗词、书法、绘画俱佳,时人有“岭东三绝”之誉。早年师从文史名家吴梅、顾颉刚、郭绍虞、陈式湘等,30年代发起组织诗社“瀛社”,与潮安饶锷倡导的“壬社”、汕头蔡竹铭倡导的“壶社”、大浦温丹铭等倡导的“韵古诗社”相呼应,共同倡导潮汕旧体诗风尚,其现存诗词主要作品收集于《草草庐诗词钞》(诗366篇、词189篇、诗论11则)中。
郭笃士国学修养深厚,所作诗词众体兼备、清雅拔俗,深得名家激赏。如已故书法大家、诗人赵朴初评其楹联“语工而意妙”、南开大学罗宗强教授评价:“以情思言,则晚唐韵调与诚斋气质均不能尽先生诗之所含蕴”[1]。随着潮汕文化研究的开展,郭笃士的诗词作品越来越受到研究者的关注。现有研究主要都是围绕其诗歌的艺术特色及成就进行的,论者或认为郭笃士诗词在作法上师法唐风宋韵而取意高远、独辟蹊径[2],或认为郭笃士的诗词创作继承了其师吴梅的审美取向[3],或认为郭笃士的诗词从体制到艺术风格皆体现了文人词与学者词的结合[4]。然而,目前学界还不能把作者的全部作品系年,由于郭笃士诗词作品颇多寄托,正如现代词学大家詹安泰教授所说的“跳跃至快至远,非深谙其本事背景者,往往难以索解”,因此,研究者对作者诗词作品的解读分析便有“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何必不然”之嫌,难以令人信服。诗人的创作活动必定是在一定的创作思想指导下进行(或者通过创作体现出创作思想),作为一名学者型的艺术家,郭笃士不仅精于诗词创作,同时也善于结合创作实践总结、探讨诗词创作技巧,因此,我们可以分析、评价郭笃士的创作思想,以佐证其诗词创作成就。
一、 《旧诗浅语》的体例及价值
收录于《草草庐诗词钞》中的《旧诗浅语》是郭笃士诗词创作思想的集中表述,是作者对诗词创作实践的体会,也是其对古人诗词创作的批评,体现了郭笃士先生的诗词创作观念与追求,但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引起论者的重视。《旧诗浅语》共11则,每则篇幅短小,200-400字不等,写作方式类似于传统诗话又有所创新,体现了传统诗词创作理论向现代文学理论转化的尝试。
诗话是古代评论诗人诗作、发表诗歌理论批评意见的一种广泛流行的形式。诗话的创作经历了“论诗及事”到“论诗及辞”的演变,写法上多数并不以系统、严密的理论分析取胜,而常以三言五语为一则,发表对创作具体问题以至艺术规律方面问题的直观性的感受和意见。诗话的理论价值,通常就是在这些直观性的感受和意见中体现出来的。郭笃士幼承家学,国学基础深厚,大学时期便开始对宋诗进行研究,编有《宋诗书目》,发表于当时的《国立中山大学图书馆周刊》,作者在文末自注:“笃士正在预备研究宋诗”[5]。在韩山师范执教国文期间,又与后来有“当代词学四大家”之一之称的詹安泰交好、唱和,探讨文学问题。因而,其在《旧诗浅语》中提出的文学观点,应是多年来研究和创作思考的结果。《旧诗浅语》继承了诗话创作的模式,以整体感受的形象思维,通过类比与譬喻的论诗、“以诗论诗”等方式发表诗歌创作的观点,同时又吸收近代以来文学理论批评文体的革命成果,用通俗浅显的文字、自由舒畅的风格进行观点阐述。另外,文中还引入和使用了现代文学批评术语,如“优美”、“真善美”、“形象思维”、“情感表达”等。虽然囿于传统诗话的思维方式,《旧诗浅语》没能在理论深度的探索上展开系统而深入的论述,但是它体现了作者积极向现代文学理论批评靠拢的努力,是潮汕地区文学批评从传统诗话、词话向现代文学理论批评转化的尝试。
二、郭笃士的诗词创作观念
(一) 真善美的价值追求
文学创作的价值追求是文学创作论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文学创作的依归。文学的最主要特征是其审美性,文学的审美性主要表现为真、善、美。所谓“真”,即作品中作者写的是真情实感,不是无病呻吟;所谓“善”,在具体作品中主要表现为同情弱小、揭露和抨击假丑恶,其目的是激发读者的心智;所谓“美”,是指因真和善带给读者的强烈的情感的冲击,是文学形象的升华。
对于诗词创作的价值追求,郭笃士在《旧诗浅语·其十一》中非常明确地指出:“艺术的目的是美化人生,艺术的特点是真善美,美是价值,而真与善是美的条件”,“真正的诗人,必须是决心美化人生的性格”。为了说明美与真与善的关系,郭笃士在《旧诗浅语》中举了朱元璋见危素和刘伶醉酒两个例子,说明创作目的之美。对于朱元璋对危素的轻蔑态度,郭笃士说:“(朱元璋)情感是真的,高度厌恶的真,纳降又侮辱,残酷得骇人听闻,真而不善,所以不美。”朱元璋“不善”,是指其对危素人格尊严的否定,这里体现了郭笃士创作思想中的人文关怀。对于刘伶醉酒的行为,郭笃士认为刘伶不是真放达、真性情,因此他说刘伶:“不能抗敌复国,而借沉醉伪装乐观,情态不真亦不善,所以不美”。
由此可见,郭笃士非常强调文学的真、善、美,强调作家用自身真情实感和人文关怀的创作激发自身及读者的正能量。郭笃士在创作中对“真、善、美”的追求及其“人文关怀”意识的萌发,也是中国现代经历了“反右”、“文革”等政治运动之后幸存下来的一大批文人的群体性诉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政治的狂热不仅对文学自身的审美、文化价值造成了无法估量的损失,同时也是对人性和个体尊严的肆意践踏,作为亲身经历了这场社会、文化灾难的文人,郭笃士必定会对文学的价值及个体生命的意义作更深层次的审视。
创作理念如此,其创作实践也印证了这一观点。郭笃士一生几历沧桑,身处逆境,却从未消沉颓废,并常常通过诗词抒发刚强不屈、矢志矢忠的精神与师友共勉。如其《与长子分咏坡公“且尽卢仝七碗茶”得茶字谨寄闽中陈师式向》:
额手精专冶莫邪,不期折戟久沉沙。 未能炼石且衔石,为痛飞花常种花。
鸿爪印存秋后酒,龙团思拜雨前茶。 卅年远念师门雪,还识天涯究有涯。
此诗写于“文革”期间的1972年,当时作者被下放到揭阳地都乡劳动改造,家居潦倒,住在一间已经半边坍塌的破屋里。从诗中可见,面对生活的艰难、面对“折戟久沉沙”的沉痛及人才遭弃用的惆怅,作者并没有英雄末路之嗟,反而从哲理的高度出发,认为一切苦难“究有涯”,这是作者在漫漫苦海中的自我勉励,也是对老师的安慰,体现出顽强卓绝的精神风貌。诸如此类作品,在《草草庐诗词钞》中还有很多。
(二)自然优美的语言
在诗歌语言风格方面,郭笃士认为要做到自然优美。《旧诗浅语·其一》:“诗歌要语言优美,条件不在雕刻字面,而在表现优美情操。”即诗歌不能仅靠语言雕琢,而是要通过自然质朴的语言使读者产生美感,形成优美高雅的风格。《旧诗浅语·其一》列举了三个例子来说明脱离审美只注重语言雕刻的弊病:“蛙翻白出阔,蚓死紫之长”,描写虽极其精确,但不能给读者带来美的享受;“猪血红泥地”对“羊脂白玉天”,对仗虽极精巧,但诗词创作中比对仗工整更重要的是作者的情感投入,即在诗歌创作中表现作者的思想感情;“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虽然“对事物有了极深刻的观察能力和表现技巧”,但是表现的不是大众的生活体会,不能够为大多数人所了解。可见,郭笃士语言风格中的“高雅”并不是脱离生活,而是在日常生活中发现“雅”。
那么,诗歌创作是否就不必注意语言的修辞呢?郭笃士在《旧诗浅语·其十一》中又说:“不必雕刻语言,并非不选择语言。”可见郭笃士对诗歌语言有严格的要求。《旧诗浅语》其十一、其三、其二,分别表明了他的语言追求。
1.诗歌语言必须有感染力。《旧诗浅语·其十一》举了宋祁的“红杏枝头春意闹”的句子,指出:“不言多而言闹,使红杏带着人的感情。”又举南唐李璟“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说:“愁字使西风与人感情协调。”再举吴文英词中“天亦悭春”说:“忽晴忽雨,忽寒忽暖,对天公的埋怨,谁都有同感。”说明郭笃士认为诗歌语言必须有感染力,能引起读者的共鸣。
2.诗歌语言须质朴自然。除了语言的感染力之外,我们还可通过郭笃士对《蕙风词话》的“重、拙、大”的认识进一步看出其对诗歌语言的追求。《旧诗浅语·其三 》:“《蕙风词话》主张填词要掌握‘重、拙、大’三原则,三原则内容是紧密联系的。重指艺术表现的分量,即深度与高度;大指艺术表现的事物领域,即概括能力;事实拙字可以体现重、大,因为质朴的词义,反能表现事物的深度和广度。”“重、拙、大”是晚清词派按照南宋吴文英词凝练出来的词学理论,重点在“重、大”,此处郭笃士独拈出一个“拙”字进行阐述,而且认为“拙”字可以体现“重、大”,可见他对“拙”情有独钟。从郭笃士的创作看来,“拙”其实就是语言上追求质朴自然。
3.语言要留有艺术空白。“状难写之景如在眼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是梅尧臣对好诗的定义,也是郭笃士的语言追求。《旧诗浅语·其二》:“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是作者经过精微的构思,通过作品让读者去咀嚼,去领会。”文中以杜牧《将赴吴兴登乐游原一绝》“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为例进行分析,认为全诗不尽之意全在“望昭陵”三字。由此可见,郭笃士认为诗歌语言表达不应过于详尽显豁,应该留有艺术空白让读者联想。
(三)委婉曲折的抒情方式
抒情方式是指作品中作者抒发思想感情的表现方法。诗歌是一种抒情文体,历来文学研究中都有对作者情感抒发方式的探讨,古人有“曲、直”之论,现代有“间接、直接”之分。从郭笃士的诗词创作来看,其作品更多的是间接抒情,偏重寄托,含蓄蕴藉。
1. “曲”与“直”。《旧诗浅语·其四》:“‘直’即《论语》中的‘以直报怨’,只明是非,不夹仇恨。”从论述的篇幅来看,作者似乎更重视“曲”。他在同一则中连续举了《桃花扇》“不信这舆图换稿”、章碣“炕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曾习经“文章末技今无用,报答风光岂一遭”等诗句来说明“曲”所取得的用意深长的效果。他说,“曲”即是立言“转弯抹角”。结合其对所举诗句的评价可以看出,郭笃士认为诗歌采用宛转暗示、用典等间接的抒情方式能够表达更加深远的意义。
2.“痛快”与“沉郁”。这两个概念在传统诗论中经常出现,有些流派为忌晦涩而主张痛快,有些流派为忌浅露而主张沉郁。对此,郭笃士认为诗歌痛快还是沉郁决定于作者的个性与艺术对象,是不能片面评价优劣的,“理直气壮则可以痛快,寄意遥深则采取沉郁”。郭笃士的师承交游如吴梅、詹安泰等作词皆偏重寄托,师友的词学观念及个人遭际,决定了其在诗歌抒情方式的审美上比较倾向于曲折沉郁,具体表现为多用典、多寄托。
郭笃士是一位学者型诗人,同时又是一位书法家、画家,因此他对诗词的创作和见解是多领域融汇贯通的。他的文学观念除了指导自己的诗文创作,同时也影响了与他交好唱和的文人及学生的创作和观念,影响了当时诗坛的风气,应当引起研究者的充分重视。
[1]郭笃士.草草庐诗词钞 [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285.
[2]陈惠国. 郭笃士先生及其诗艺初探 [J].韩山师范学院学报,1991(1):71-77.
[3]杨祈文. 郭笃士对吴梅词的传承[N].潮州日报,2006-08-30(6).
[4]林汉顺,欧俊勇.兰风梅韵雅人知——试论郭笃士先生诗词的艺术成就 [J],五邑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2):30-32.
[5]郭笃士.宋诗书目[J].国立中山大学图书馆周刊,1939(3):23-28.
[责任编辑文俊]
2016-04-28
本文为揭阳职业技术学院科研重点课题“郭笃士诗词研究”(批准号:JYCKZ1310)的阶段性成果。
黄春梅(1978—),女,广东揭阳人,硕士,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地方文化研究。
I206.6
A
1009-1513(2016)03-002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