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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回来?

2016-03-11南兆旭

南方人物周刊 2016年6期
关键词:黑白照片小臂舅舅

南兆旭

大火扑面而来,吞没了我的半个身体,一只胳膊瞬间烧成了黑炭的模样……在医院就诊,面目模糊的医生拿着一根细棒,敲敲木炭似的手掌,问:“有没有感觉?”我说:“没有。”医生用细棒一磕,“咔擦”一声,手掌掉在了地上。医生又敲敲小臂,问:“有没有感觉?”我答:“没有。”医生一挥细棒,小臂也掉在了地上。

接着,医生又用力敲打肩膀,问:“有没有感觉?”一阵麻痛,人就从梦中醒过来了。黑暗中摸摸四肢,除了胳膊被压得有些酸麻外,全都完好地长在身上。开灯看看时间:2012年3月8号凌晨4点。

南国昌(1935-2013)山西沁源人,工程师

两小时后,接到家人从太原打来的电话:凌晨5点,父亲在睡梦中脑梗塞突发,离开了人世。

那年的春节是2月10号,早在元旦过后,我就约定弟弟妹妹和表哥表妹,今年春节,无论如何要回父母身边聚一下。大家一致同意。春节前回到家,妈妈给我看了一页纸,上面写着一行字:“谁回来?”母亲说,“前些日子,言语已经有些不利索的父亲把这句话写在纸上,母亲逗他,今年过年谁也不回来。”

从小就和父亲感情特别深的表哥从西安赶来,抱着父亲舅舅长舅舅短地叫着,笑呵呵地扶着颤颤巍巍的父亲在厅里散步。转过身,就躲在另一个房间里大哭:舅舅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家族里所有人都认为父亲应该是一个强大的人,是做事停不下来、照应家里大大小小的长者,怎么一下子就老了,就衰竭了,接着,突然就消失了。

1949年,14岁的父亲离开山西省沁源县下窑村,到平遥古城读中学。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同校的母亲。遥远年代留下的黑白照片中,父亲的脸孔棱角分明,眼睛又大又亮,眉毛又黑又长,是俊朗有型的北方男子。我想,父亲和母亲一定费尽周折才得以花好月圆,因为父亲毕业后在沈阳实习,又被分配到重庆的兵工厂。在中国兜了大半圈,最后回到了山西太原,和母亲相聚。

我很晚才有对父母的记忆。6岁时,最深刻的景象就是父亲被人抬回家,血流满面,不知是参加武斗还是被人批斗挨了打。

父亲20岁入党,晚年时曾提起:他年轻时在外地出差,如果办公事,公车票放在左口袋;游览名胜或办私事,公车票就放在右口袋,绝不混在一起。回到单位只报销办公事的票。

我记忆中从来没见过父亲黑白照片里清澈的眼神和飘逸的神气,应该是被岁月扼杀了。1969年,全家迁回沁源县的“三线”工厂,在物资极度匮乏的山区,父亲为了一大家人的温饱,历尽艰辛。那是最困难的一段日子。印象最深的是他夜半三更偷偷去农民家兑换粮食——在那个年代,私下买卖粮食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会被严厉处罚。

那些日子,父亲的脾气也变得特别坏。一次,因为放学后晚回家,他一脚踢在我脸上,我立刻血流满面,嘴巴像周星驰电影里的香肠嘴,肿了好些日子。

父亲的青年和中年,几乎全心响应了大时代的所有号召,80年代后,又被带进全民追逐财富的浪潮中。他出任山西省无线电二厂副厂长,生产销售他发明的专利“理疗针感器”;90年代退休后,他开过面包坊和书店;近70岁回到故乡,又养了近百头黄牛,种了上万棵树……像蚂蚁一样的劳碌中,父亲供养了3个孩子读书、就业、成家,接济和帮助了亲戚,甚至资助了我南下深圳创业。

回看父亲的一生,像许多同龄人的父母一样,他承担着上有老下有小的重负,几乎没有过自由和舒放。远去的父亲给我留下启发:在能照顾好家人的前提下,尽可能不要被时代潮流裹挟。谢谢你,父亲。今年亲人们还会回去看你,会遵照你的愿望,把你送回故乡,与你的父母、我的爷爷奶奶长久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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