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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她

2016-03-10郑付林

小小说大世界 2016年3期
关键词:顿顿回锅肉汇款单

郑付林

偷她!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出现无数次了。

肚里没油水,他觉得干活特别累。一袋水泥百十来斤,扛上肩没走几步,竟双腿发颤。

工地上,只供应馒头咸菜,他做梦都想吃肉。

他身上只有二十元钱。这点钱,是不敢去饭馆的。去菜场倒是可以买一斤猪肉,但是,买回来没地方煮呀。

哪怕只偷五十块钱,去饭馆吃一份回锅肉也好。他心里想着。

她是个漂亮女人,独身,柔弱,是个作家。

她常在小区里散步,轻盈,洁净,像只白天鹅。和她一比,他们这帮灰头土脸的民工,就像一群癞蛤蟆。

他恨她。恨她那养尊处优的贵妇样。

那天,他刚到这个工地,就认出了她。她是他的初中同学。在老家那个偏远的镇中学,她是全年级最漂亮的女生。她不仅漂亮,而且还是供销社经理的女儿,是整个年级里唯一的城镇户口。她是全校穿戴得最整齐的女生,不论春夏秋冬,她都要穿鞋子。而他们这帮农村娃,大都衣衫褴褛,寒冬腊月没鞋穿的比比皆是。每次做广播体操,她干净、白嫩地出现在队列里,就像一只仙鹤,把他们这些黑乎乎、脏兮兮的农村娃,衬托得像一群掉毛的病鸡。

后来毕业了,他们这帮农村娃,全都回家务农挣工分,成天风吹日晒,皮肉愈加粗糙黝黑。而她,去了供销社上班,风吹不到,太阳晒不到,出落得更加洋气漂亮。

她吃商品粮,顿顿大米白面,每个月都有工资,丰衣足食。他们吃农村粮,顿顿红薯咸菜,长期没有经济来源,忍饥受冻。在他眼里,她过的,就是神仙日子,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恨她了。

他没想到,在这个离老家几百公里的省城,能碰到少年时的同学。十多年过去了,她还是那么白嫩、体面。而他,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当年,他和她,是同学、同龄人。现在,他苍老得像她父亲。

他满怀悲愤:都是两条腿的人,她一出生就是城里人,旱涝保收;我一出生就是农村人,缺衣少食。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毕业于同一个学校,她,过得这般滋润,我,却在受苦煎熬——他妈的!凭什么啊?

那天,他见她下楼了,风吹杨柳般走向传达室。估计又是去拿汇款单了。他扔下铁锨,两只光脚丫沾满稀泥,走了过去。

他站在她面前,离她很近。一股幽香袭来,他差点窒息。

“有事么?”她当然认不得他了,操着普通话,矜持地看着他——像公主端详乞丐。他很久没洗澡了,浓烈的汗馊味瞬间将她包围,熏得她直皱眉。见她极力掩饰厌恶的表情,他真想怒吼一声:老子也想舒服体面,老子也想洗澡,可得有钱、有地方啊!

“小姐,咱这疙瘩,去邮局咋走?”他操着家乡土话问她,故意称她为“小姐”,颇有挑衅的味道。

或许是方言起了作用,她不再皱眉,屏住呼吸对他说了邮局的方位,也没在意那带有侮辱性的“小姐”称呼。

她扭身走开,腰肢很细、很软,令他想入非非。

那一刻,他真恨她,恨不得将她拎起来,扔进泥沙堆,狠狠地蹂躏她。她不是干净吗?她不是白嫩吗?那就把她丢进泥沙里,让泥沙沾满她白嫩的腿、白嫩的脸、白嫩的腰、白嫩的肚皮……

他恨她,似乎不完全是恨她本人,而是恨像她这种身份的城里人。她,或者她们,啥事不干,写写字,散散步,轻轻松松就有稿费拿。而他,他们,天天抬钢筋、背水泥、挖土方,累得腰酸背痛,磕得鼻青脸肿,还总是被包工头拖欠工资。所以,无论是冲着回锅肉,还是冲着恨她们,他都要去偷她。

他决定了,不仅要偷她的钱,还要在她的床上打滚,把身上的灰尘、汗臭全都浸入她洁白的床单。他要用她的枕巾擦泥脚、拿她的内衣擦臭汗。她不是干净吗?她不是体面吗?他要把身上所有的肮脏都弄到她的身上,看她还干不干净!

终于等到机会,他潜入了她家。

实在出乎意料,她的家,整洁,却极穷,翻遍犄角旮旯,只找出几枚硬币和一张稿费汇款单。他细看汇款单,金额很小,十元。

他不甘心,没有钱,哪怕有碗剩菜也好啊,比如肉丝、肉片啥的。想到肉,他直咽口水。

可惜,除了几包方便面和饼干,什么吃的都没有。他愣怔了——这个外表光鲜的女人,就靠方便面和饼干度日——难怪那么单薄,胳膊瘦得像麻杆。想到她弱不禁风的样子,他的心里颤了一下。唉!可怜的女人。

他突然拘谨起来,不敢碰她的东西了。别说在她床上打滚,他甚至不敢看她的床,更不敢看她的内衣,他怕把她的床看脏了,更怕把她的内衣看脏了。

他掏出仅有的二十元钱,小心翼翼地用杯子压住,并扯下一张台历,写了几个字:去买点肉吃吧,你太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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