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究

刘满园

人到中年的杜老三，枪法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吼起一堆野鸽子，他瞄都不瞄，朝天一举，就能打中10多只来。杜老三算得上个神枪手，他靠一杆猎枪，养活着两家人。

年年三四月，河道里桃花红梨花白的时候，红铜山的积雪消融，杜家院周边的男人们也要进山去。那阵杜家院还没建保护站，在山里砍一棵大树，劈成木材，割一背毛竹，编成竹器，都能换钱。运气好点，还能挖到天麻、猪苓这些贵重药材。打猎这活最来钱，不过一般人不敢舞弄，拾掇枪药，喂养猎狗，样样都要赔着小心。

杜老三打猎，还要指望刘老大的猎狗。打猎没有好狗，就是一句水话。一条好狗不好遇，也不好求。猎狗不能吃人屎这些脏物，吃一回，狗就完蛋。好狗不吃脏物也不乱咬人，就像正经人不干下三滥的事。真正的好狗只干正事，比如勇往直前，冲锋陷阵。

杜老三和刘老大在一次捕猎中相识，便成了铁杆朋友。刘老大家娃多，那年闹饥荒，杜老三还翻山越岭，步行百余里，给刘老大家送过3斗玉米。刘老大牢记这情，几次不能进山，却同意借给杜老三猎狗。杜老三有猎获，也会分给刘老大一份。

慢慢地，杜老三不仅看上刘老大的狗，也看上刘老大的为人了。刘老大说一不二，从不稀泥摸光墙，干自己打自己嘴巴的事。

这么多年，两人带着猎狗阿黄进山，就不会空手而归。放开阿黄，不到半袋烟工夫，它会把獐子撵上树，随之汪汪叫着，看住猎物，呼唤主人。杜老三飞一样到达猎杀点，接着，就听见一声清脆的枪响。运气好点，就能打着雄性，大小会有值钱的麝香。雌性獐子猎人们叫草包，一般不打杀，怕坏命影响繁殖，也怕晦气。

猎到猎物，喂狗也有讲究。猎物身上的肉，不能乱吃。脐部不吃，那儿有香腺，狗吃惯了，会咬破这儿，损坏麝香。阴部不吃，这里有异味，狗吃多了味觉错乱，以后难以识别猎物，甚至，一条好狗就彻底废了。

回回去红铜山打猎，刘老大都要在杜老三家歇息几天。杜老三也常去刘老大家，借狗，还狗，送去猎获。这样你来我往，杜老三跟刘老大还结成了儿女亲家。记得那回两人喝高了，刘老大逼着杜老三答应，让他的三女儿做自己儿媳，杜老三想都不想，满口答应了。

杜老三女人听着，鼻子眼里都来气，两家人在两个县，偷偷摸摸打猎还行，结儿女亲，路途太远。再说了，男人爱夸刘家女人好，针线好，茶饭好，说人家烧那饭菜，香破嘴呢。做那布鞋，咋穿都合脚。这么夸人家，谁知道有没有点啥事呢。

反正这门亲事，双方女人都不满意。杜家女人说自己的女儿脾气犟，只怕不会伺候人。刘家女人说，她看了两个娃娃的八字，大婚不合。一个属蛇，一个属虎，蛇见猛虎如刀斩。不过，这事女人说了不算，大男人说话，一句顶一句。

三女儿嫁过来，横挑鼻子竖挑眼，净跟婆婆闹别扭。看见阿黄，三女儿更不待见，经常狠狠踢上一脚，嘴里还骂：不要脸的东西，恶心死的家伙，看我啥时剥了你的狗皮，吃了你的狗肉。刘家女人爱狗如命，心说好好的阿黄，两家人的功臣，招她惹她了？

三女儿想，这么个老女人，还敢跟爹有一腿？女儿连着娘的心，她要报仇雪恨。

半年后，杜家院设了自然保护站，杜老三捎口信想打最后一回猎，刘老大立马带着阿黃来了。这趟进山，阿黄变了，变得不务正业。一放手，要么去撵野兔，要么去逮山鸡，刚从刺猬洞里吼回来，又跑松树林中去抓狐狸。好容易撵回獐子，竟然是草包。那天一早，阿黄私自跑出去，一口咬掉了一个雌性獐子的后跨。

阿黄完了，打猎无法继续。回撤的路上，阿黄拼命追赶一只带着小獐子的草包，眼看一口要咬死小獐子，杜老三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随着一声枪响，阿黄倒在血泊中。

挖坑埋葬阿黄，杜老三把一杆随了自己30多年的火枪，也放进去了。

回家的路上，杜老三气呼呼地反复追问，哪个讲究人把阿黄给废了的？刘老大张了张嘴，高低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