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归途列车》视听语言解读
2016-03-09程海涛广东财经大学华商学院广东广州511300
程海涛(广东财经大学华商学院,广东 广州 511300)
纪录片《归途列车》视听语言解读
程海涛
(广东财经大学华商学院,广东 广州 511300)
摘 要:纪录片《归途列车》以农民工张昌华一家打工的经历为拍摄对象,通过三次回家的轨迹为线索,展示农民工在追求梦想的道路上经历的痛苦与纠结。在这部纪录片中,导演范立新以列车和火车站等公共空间为“舞台”,通过纪录片的视听语言讲述农民工群体改变命运的无力感。
关键词:纪录片;列车;农民工;视听语言;解读
一门艺术的研究,首先应当是一种艺术语言学的研究[1],纪录片《归途列车》是由导演范立新历时3年拍摄完成,该片不是3年素材堆砌的流水记录,而是通过纪录片的视听语言去讲述张昌华一家16年追求梦想的艰辛和无奈。
故事的开篇出现画面之前,声音先入:轰隆隆的雷声、哗哗的雨声,参杂着混乱的人声,然后画面渐现:一个摇镜头,从一个空的广场向左摇,人群出现、填满镜头画面,继续摇,成千上万攒动的人头和五颜六色的雨伞,没有尽头。只这一个镜头就将观众带入一个真实故事当中:这么多人淋着雨,他们遭遇了什么?
《归途列车》从故事结构上解读,三次回家成为故事的三个板块,笔者通过张昌华一家三次回家的空间转移轨迹,从时空关系、拍摄手法、剪辑等多角度去解读《归途列车》的视听语言。
一、第一次回家:梦想的坚守
影片通过字幕交代了故事切入的时间和地点:“2006年冬,广州”,并用五分多钟的时间展示广州这座城市中的农民工群体工作的场景,没有画外音,只有画面和现场声,没有介入,一切就像平时走在街头看到的一样真实。
故事主角农民工张昌华出现,拉开他们在片中的第一次回家的序幕。第一次归途是通过以下几个空间共同构建的:
(一)工厂生产车间
生产车间是张昌华夫妇工作的空间。在展示几个大全境交代大环境外,镜头通过一组近景镜头,展示了这个空间的人物:躺在一堆牛仔裤上看书的戴眼镜少年、吃力扛货的光背少年、流水线上熨烫牛仔的少年;牛仔裤堆里玩耍的儿童、制衣台上熟睡的婴儿,他们与忙碌的身影和轰鸣的缝纫机声在同一个空间出现,本身就具有社会学意义上的矛盾冲突。在展示婴儿的镜头中,摄影师是用一个摇镜头,起幅从定制衣台上熟睡的婴儿往上摇起,落幅以婴儿做前景,焦点移向后景工作的父辈,这个镜头语言交待了农民工群体生存状态,同时也有对农民工群体亲子关系的某种暗示。
少年放下的货物箱子上“MADE IN CHINA”字样表明,这些货物是走向国际市场的。这个镜头交代了这些农民工的身份定位又多了一层标签——世界加工厂工人,他们处于商业食物链的最底端,再次暗示了他们的群体弱势命运。
这个空间的工作状态,每个流水线上的人都在紧张作业,没有一点人声,让观众感受到紧张、压抑的工作环境。当大家都开始说话时,大家谈论了一个共同的话题:如何买火车票,与影片开始的火车站滞留旅客有了一定联系,也为故事的推进和空间转移做好铺垫。
(二)电话亭
在从工厂到火车站买票的途中,张昌华的妻子陈素琴给女儿张琴打电话。在这里用了两个镜头,一长一短。
长镜头中,陈素琴把没买到票的差心情掩藏起来,满脸笑容地询问女儿学习情况,女儿也是有问有答,当陈素琴说到“妈妈没买到票,最快也要过几天回家”时,电话另一端的女儿把电话挂断。这个31秒的长镜头始终保持着近景景别,并运用电话机前的镜子将陈素琴和镜子中的陈素琴放在一个画面中,她看到自己的笑脸在镜子中消失。镜子的运用,给我们增加了一个视角,让陈素琴看到镜中的“陈素琴”,就像我们看到银幕里的“陈素琴”一样,暗示观众看到另一个“自己”,强化人物情感转折。短镜头是一个特写镜头,陈素琴没有放下话筒,期待电话的另一端能传来声音,5秒钟后,镜头渐暗。
仅仅用两个镜头,将电话线两端的两代人之间感情状况展示出来,电话的挂断意味着两代人的情感纽带的脆弱和隐藏的危机。母亲在女儿挂断电话后,喊了两声“琴琴?”,在确认女儿已经挂断电话后,无奈地说声“哎呦!”,但她没有挂断电话,两个镜头的时间加起来,她至少拿着话筒11秒没有放下,导演没有将这11秒钟“母亲的等待”剪掉而刻意将其保留下来,是有一定深意:既表现了妈妈(父辈)对家庭构建的坚守,同时也表现出妈妈(父辈)的无奈、无力。
(三)广州火车站
广州火车站是大部分到珠三角地区务工人员到达的第一站,也是踏上回家之路的启动点,它就是珠三角的象征。二次去买票,对白是推动情节发展的主要手段。
第一次买票:
陈素琴:“买到没有?”
张昌华:(摇头)
陈素琴:“买到了啊?”
张昌华:“没得!”
陈素琴:“那你每个地方都去问一下噻!”
张昌华:(摇头)。
陈素琴:“没得,那怎么办?”
张昌华:(沉默)
陈素琴:“买了这么久了,买了一个星期都买不到。”
张昌华:(把头转向一边)
陈素琴:“娃儿每次打电话都要喊,快点回来,快点回来!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明天都十号了,就还有五六天了,还要做两天的车,再买不到票,今年过年都回不到家!”
张昌华:(盯着排队买票的队伍,沉默)
第二次买票:
售票员:“2张262元”。
陈素琴:“总算买到了,哈哈哈哈”。
陈素琴性格稍微开朗善于表达,人物性格具有很强的张力。在这两次购票中的表现十分明显:第一次购票失败后,陈素琴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堆话,这些对白信息让观众明白了她(他们)的处境和回家的紧迫性。丈夫张昌华言语很少,要么摇头,要么沉默,二人的人物性格形成强烈的对比。
成功的购票,陈素琴的笑声给观众很强的听觉冲击,故事气氛也在爽朗的响声中发生了变化。两次购票的气氛对比、两人的人物性格对比,都让单调的购票剧情充满冲突,推动故事的发展。
(四)火车
火车车厢是一个非常拥挤的空间,春运期间更不必说。在这个狭窄的空间中,冲突不可回避。
首先是在进入这个空间时,陈素琴的语言交代了第一个冲突,陈素琴大声喊:“走撒!怎么走不动了?”,“遭了,没地方放东西了!”。
陈昌华站在椅背上往行李架放行李时交代第二个冲突,张昌华对着一个放行李的民工大声说:“小心点,会掉下去的!”,那个人没有理他,用力把一个包硬塞进行李架上,接着出现陈素琴的声音吧:“包掉下来会砸到人的”。后面就是用镜头表现车厢内人气腾腾,每个人都汗流浃背的画面。
这两个冲突处理的方式都是通过展示简短片段的形式来弱化,传达出这种冲突是很普通、很常见现象的信息,反而是后面的三个汗流浃背的特写镜头与车厢外的寒冷形成的对比,让观众感受到乘客的痛苦,这一组镜头可以看出导演对这个群体的人文关怀。
当火车开动时,导演用了一个固定镜头,火车的窗口一个一个从镜头前经过,每个窗户里有不同的人群和不同的状态,火车的开动让每个窗户像一格格电影底片移动,给观众讲述着这个时代的农民工群像故事。
(五)客船
在客船上,张昌华夫妇坐在船头,与一路上坐的火车和汽车有了强烈的对比,空间不再封闭。开放式的空间让夫妻二人敞开心扉,讲述打工历程。
这个空间非常重要。
其一,展现张昌华夫妇回家之路曲折复杂,推动故事发展。火车、汽车、轮船、汽车,一路上交通工具的更换,回家之路的艰辛不言而喻。
其二,通过讲述给观众展示另外一个时空关系,让观众了解过去发生的故事。张琴说:“90年的时候,经济还是有点紧张。第一次出去,那时候孩子已经一岁了,我是掉着眼泪出去的,那也硬是不想走,在没的发的情况下走的”。这段话语带观众走进十几年前的时空,张昌华夫妇扔下一岁的孩子出去打工,不再是“外出务工”的宏大叙事,而是一个个被迫割舍亲情背井离乡充满心酸的“人”的故事。
其三,为主题揭示做铺垫。张昌华夫妇在亲情与责任的无奈中挣扎打工十几年,当年的年轻人变成苍老的中年人,青春逝去,不能见证孩子的成长,亲情割裂,他们过去和现在承受的痛苦还没有停止,还有更大的痛苦等待着他们。这个空间的讲述为后面的主题揭示做了铺垫。
这个空间的最后,张昌华夫妇背影对着镜头坐在船尾望着家的方向,摄影师通过背部拍摄为观众留下意味深长的思考。
(六)四川省回龙村
电话的那头,是另一个世界。回龙村的出现,导演通过平行蒙太奇剪辑为观众增加一个视角。
身体瘦弱的张琴摇着牙齿干着繁重的农活。她在剁猪草是说:“年轻人基本上没有几个,他们都到外面打工去了”。农民工进城,子女大多不能带在身边由孩子的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养大。在餐桌上外婆分别对张琴姐弟说了两句话,第一句“你计划一下,看下你总共有多少作业,一天该做多少,起码要完成多少”;第二句“多吃点,才有力气走路”,分别代表着祖辈对孙辈所承担的教育责任和生活责任,这种现状在中国具有普遍性。
张昌华夫妇回到家中与子女团圆,餐桌上的交流在第一次回家中占有很重要的作用。首先在叙事层次上把握地很好,先是很轻松的聊着学习的话题,继而陈素琴动情的说:“我的第一句话还是希望你们努力学习,你看爸爸妈妈再辛苦都毫无怨言”, 向孩子诉说希望和梦想。接着张昌华说:“爸爸读的书比你(张琴)还少,有很多事情想得到说不出来”,整个现场气氛动容、伤感。当张昌华说道:“尽量为你们自己的学习着想,希望你们能够出人头地就好”,画面切到张琴面部特写,是一个不赞同的表情,眼神飘忽,嘴唇多次抖动,欲言又止,有很大心理活动,这个微妙的表情的捕捉和特写镜头的语言,暗示了团圆之下蕴藏着矛盾冲突——父辈与子女之间的隔阂,让观众第一次为陈昌华夫妇顺利回到家松了一口气之后又燃起新的担心。
导演通过第一次回家的多个空间转移结构的形式,展示了张昌华一家十几年的生活轨迹、对梦想努力的坚守,也展示了亲情的隔阂、脆弱,为梦想的破灭埋下了伏笔。
二、第二次回家:梦想的破灭
张昌华夫妇依依不舍地离开家,继续为他们的梦想奋斗,但女儿张琴偏离了他们规划的路线轨迹。导演通过空间的调度、对白的潜台词、特写描写心理等语言构架张昌华夫妇梦想的破灭,推动故事走向高潮。
(一)张琴踏上打工之路
张琴在掰玉米、背玉米的劳动过程中,她的表情特写都是痛苦的,这种痛苦既是生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逃离沉重的农业劳动是很多少年踏上打工之路的原因之一。
张琴在爷爷的坟前烧纸,向爷爷道出了她的内心:“爷爷,我现在过得很好,只是我不想见到爸爸妈妈,我和他们关系一直都不好,你也晓得……”。从这段对白中可以看出,张琴与父母关系一直不好,而且是不想见到自己的父母,这是从孩子视角第一次正面抛出亲情撕裂对孩子的伤害,他(她)们在肉体痛苦(繁重的体力劳动)和精神痛苦(与父母的亲情撕裂)的双重压力下,不得不寻找其它出路,哪怕是前途未卜的。
“以后我可能很长时间不来看你了,我会喊我弟弟代我给你烧纸”。这段的潜台词是张琴决定离开家乡,去远方寻找未来。这个决定对于张琴来说,是新的征程,新的希望。而张琴与弟弟的对白却在这个层面上有新的涵义:张琴对弟弟说:“我走了以后,烧纸那些事情肯定是你去做了,我也不可能经常回来,我也不想经常回来,怎么说呢,这里始终都是一个伤心的地方”。在这段对白中,除了有强化张琴“决定离开”的意思,更有“要逃离”的意思,家乡对于她来说“始终是个伤心的地方”,一下在把张琴内心的矛盾冲突推向一个高潮,也让整个影片增强了戏剧性,不得不说,导演对人物对白以及内心变化的潜台词捕捉能力非常到位。
(二)工厂生产车间的张琴
当工厂牛仔裤生产车间出现在全景摇镜头里,观众很熟悉这是张昌华夫妇的工作空间,第二个画面衔接的是张琴坐在缝纫机前埋头工作。第二个镜头的进入,让之前所有在这个空间出现的少年少女角色有了新的意义和新的定位;两个镜头剪辑在一起带给观众很大的冲击:张琴走上了父辈的道路,两代人的生命轨迹在这里重合,生命再次轮回。这两个镜头语言力量太强大了,点出了影片的主题:农民工改变命运的无力感,以及生命轮回的宿命感。
(三)火车站的冲突
张琴的离开,对于张琴来说是“逃离”和“寻找新的生活”,但对于张昌华夫妇来说,是梦想的破灭。“一个该读书的不读书,出去了怎么办?”张昌华夫妇忧心忡忡,夜不能寐;父亲晕车,却一次次请假,反复到张琴工厂给女儿做工作,希望能够说服女儿回去读书。
春节即将来临,陈昌华夫妇带着女儿和她被子踏上回家之路,是打算让她结束打工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他们刚刚出发就滞留了火车站。这是一个大的自然灾害——2008年大冰雪,火车不能正常通行,数十万旅客(大多数是外来务工人员)滞留广州火车站,个人命运与宏大的国家叙事有了交集,讲述一个大时代下小人物故事、小人物遭遇折射大时代。
数十万挤在狭窄的空间里不吃不喝不上厕所地挤压着,很多人不堪忍受。导演除了从高处视角展示庞大的人群外,也把镜头对准了个体,如不堪忍受雨淋排队挤压几天走出人群而放弃回家的民工、被从队伍中抬出不只是晕倒还是踩踏的中年妇女、被警察救出来被挤哭的小女孩以及挤掉鞋子的人(散落在地上的鞋子),导演给了他们近距离的镜头。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母亲焦急万分,女儿却觉得好玩好笑,于是二人产生语言上的冲突——母亲:“现在不好坐车,只是觉得很可悲,不好笑了吧,你看谁觉得很好笑的?没有一个人觉得很可笑的,都是觉得很可悲,很遗憾不能回家过春节……你还是没有吃到苦,你要是吃了你爸爸吃的苦,你就不会觉得很好笑了。”
张琴:“反正都是你对的。”
母亲:“这不是说我是对是错,不是那样子。”
张琴:“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你们说话我听不进去。”
母亲:“那还有谁的话是你听得进去的?”
张琴:“每个人的话现在我听不进去了。”
母亲:“你要相信哪个人呢?”
这个冲突虽然只是语言上的,但可以看出,母女二人已经出现感情鸿沟,在传统伦理关系认知上有很大的差异性,这为以后更大的冲突埋下伏笔。
(四)父女打架
经过火车站5天的滞留,一家人登上了归途列车。一家人在车上聊天打发时间,夫妇二人讲述了刚结婚时的种种困境和艰辛,张昌华刚出来打工时感冒咳嗽了一个月没有看医生,就是因为没有钱;讲到张琴刚出生时的场景,“生孩子时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那真的是很苦”,也不知道张琴在旁边听到没有听到。路上3天的奔波,三人终于回到家里。
张昌华夫妇回到家里检查儿子成绩,发现儿子成绩并不理想,陈素琴说出决定留在家里。夫妻二人做出这个决定也是艰难的,因为生活开支和孩子上学开支还需要夫妻二人出去打工,但女儿的“抗逆”和儿子的厌学情绪让母亲决定留下来。张琴对于这个决定是质疑态度,继而父女之间发生语言上的冲突。
陈素琴:“我决定了,不出去了。”
张琴:“弟弟你放心,她不可能留下来带你的。”
张昌华:“这就不是你应该说的哦”
张琴:“你们会在家里带,根本就是无心的。”
张昌华:“你说你读书时你自己怎么说的,你当初是怎么说的?”
张琴:“啥子当初怎么说的?”
张昌华:“在赶集那天!”
张琴:“说!”
张昌华:“我说妈妈在屋里带你们,你又说不?”
张琴:“你们根本就是无心在屋里带我们,只是有心在说!”
张昌华:“我无心了啊?”
陈素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张昌华:“你呢,你以为你长大了?你要我怎样做你说?”
张琴:“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做?”
张昌华:“你告诉我噻!”
张琴:“我晓不得!”
陈素琴:“你要你爸爸在你面前认错是不?”
张昌华:“你说你到底出来半年你搞啥子名堂?
张琴:“我搞了啥子?我啥子都没搞!”
张昌华:“你只认得钱,你还认得谁?”
张琴:“我本来就一直只认得钱,我只认钱不认人!”
张昌华:“真的吗”
张琴:“嗯!”
张昌华:“那你给我出去!”
张琴:“老子要出去!”
张琴自称老子,彻底地惹火了张昌华,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上去就照张琴头上脸上抽了三巴掌:“老子?哪个是老子!”语言冲突演化成肢体冲突。张琴也不示弱,挥手反击抽了父亲一巴掌,“你以为只有你能打?”,二人厮打起来,场面失控!在整个过程中,张昌华气的发抖,张琴也是委屈满腹。谁对谁错,导演没有去进行价值导向,而是纯粹展示,让观众自己去思考。
厮打后的一家人沉默的坐在一起,父女脸上还有伤痕,导演将镜头退出房间,拍了一个远景,画面中冰冷的夜色一片黑暗,只有小小的房子中发出微弱的黄光,用空镜去渲染这家人新年团聚中的孤独、被寒冷包围;在声音的处理上,导演没有将室内的人声作为声音,而是选择远景机位的同期声——野外的乌鸦叫声,寒鸦与黑夜、孤灯共同构建一幅农民工伤心的春节团聚图。
张琴与父亲的对抗,是农民工二代与父辈规划的道路背道相驰,与家庭亲情的彻底割裂。父辈通过一代人的牺牲希望改变的命运梦想破灭,改变命运之路产生了不可逆性。冷静下来,陈素琴表现出无奈,“她随便自己嘛,愿意做啥就做啥子,孩子大了也管不了”他们自己已经无能无力,只得求助于神明“佛祖保佑我的女儿要听话,不知我做错了什么”。由此,观众对一个无助的女人有了同情和怜悯,同时也对普通农民的朴素神明信仰有了全新的思考,它是苦难中人们的重要精神支柱。
在陈素琴祈祷神明保佑她女儿时,镜头从火往上摇,纸钱灰在火焰上飞舞,然后剪辑在一列火车上,张琴蜷缩在列车一角,独自踏上梦想之旅,和二十年前的陈素琴一样。导演将这两组镜头剪辑在一起,表达了母亲对女儿无法割舍的挂念,随着袅袅烟火和滚滚车轮一直跟随,无论她身在何方。
三、第三次回家:梦想的拯救
一场父女打架,让张昌华夫妇彻底明白,父辈对家庭的前进方向已经失控。他们只得无奈地离开家乡,继续重复着日复一日的打工生活。随后,张琴终究独自一人搭乘南下列车,去深圳寻找梦想,她没有复学。
张琴在列车上望着窗外,她对未来也没有把握,只是知道,她要离开大山去寻找梦想,这对于张琴来说,是一种自我意识觉醒,但对张昌华来说还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病倒了。
张琴与同事一起看看08年奥运会,国家的宏大叙事面前,三个女孩瞪着眼睛若有所思,其中一个女孩摇了摇头。张琴在深圳娱乐行业里每日重复着生活,她的命运和梦想成为未知。导演把张昌华在病床上躺着,与张琴在闪烁的霓虹灯下摇头狂舞平行剪辑,通过两组镜头的对比,把两代人的距离拉到最大,同时也展示了张琴已经在灯红酒绿中迷失,后面黑暗中张琴的暴露穿着更加印证这一点!
夫妻二人决定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继续打工。导演就用现场声的对白去推动故事的发展;“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也和女儿那样是不是?”,“担心孩子学习不好,现在又怕你在外面太累”。在镜头运用上,摄影师选择让一个黑色的前景放在张昌华的面前,表现张昌华压抑的心情和选择的艰难。
对于张琴,张昌华夫妻已无能为力,现在能做的选择就是回去把儿子的学习抓好,不让他走女儿的路。
于是他们又来到了广州火车站这个公共空间。这里没有不依不舍,没有华丽辞藻,张昌华返回工厂继续上班,陈素琴进站,踏上回家拯救梦想的新的征程,火车车轮声响起,伴随着字幕出现回荡在每个观众的耳边。
这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张琴弟弟命运承载着一家人的梦想,陈素琴的踏上归途却让这个家庭有了希望,让观众也看到了希望,整个沉重的故事有了一缕曙光,同时也体现了记录者的人文关怀!
四、总结
整个纪录片结构上是线性的,作者却用最平实的镜头语言讲述这个时代最普通小人物的动人故事。
路遥说:“即使是最平凡的人,也得为他那个世界的存在而战斗[2]”。对梦想的坚持都值得敬佩。这是讲述一个大的时代背景(改革开放民工潮)下的小人物(普通民工)努力改变命运的故事。没有抑扬顿挫的感慨,没有声嘶力竭呐喊,有的只是默默地关注、默默地记录、默默地关怀。
导演用长镜头来强调声画时空现场材料的同一和无操纵性剪辑,是他把自己放在一个旁观者和见证者的位置,对人物和人物命运不做“操控”,既是对纪录片拍摄对象的尊重,也是对纪录片精神内核的尊重,更是对人类生命个体的尊重。
导演基本上是记录他们的对白,这些对白是不受摄像机入侵和干涉的对白,通过剪辑为观众构建一个多时空故事,有完整的故事,有清晰的人物关系、有剧情的跌宕起伏,有悬念有暗示但完全尊重观众,不引导观众的价值判断,是一部客观真实的纪录片,奠定了该纪录片现实主义纪实美学风格。
导演善于捕捉声音的重要信息,如在广场上的广播:“湖北的张天贤旅客,你的朋友何翔明在7号通道四号门正门等你”、如旅客对话“刚才那位已经等了一个星期了,等一星期都回不去”,这些真实声音带来的力量是任何画外音都无法给予的。
还有个地方特别精彩:陈琴再被父亲暴打一顿之后,对着镜头声嘶力竭的喊道:“这就是真实的我,你们不是想要真实的我吗?你想要真实的我怎么做?”,这是对摄制组的情绪发泄,也是对屏幕前的观众发问,更是对整个社会的质问——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选择?这是陈琴面临的问题,也是所有留守儿童面临的问题!
影片中张昌华一家多次与国家的宏大叙事自然交汇,如08年雪灾、08年奥运会,这是国家话语与底层命运的奇妙交织,是中国特有的魔幻现实主义力量,在这一刻,纪录片已经超越了作为纪录片的功能,而无意中勾勒出了一种特定时代的诗意。
《归途列车》打破了当代主流纪录片媚俗的世相,叙事更为沉静和不张扬,追求影像“对现实表象的穿透力”, 坚守纪录片真实性的底线。它以真实的影像让我们更多的眼光关注到农民工群体,关注到留守儿童群体,从不做单纯的道德判断,而是通过个性鲜明的纪实性风格一一拓展;充满了人文关怀,引发观众对区域社会发展不均衡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的重视和思考,进而改良社会!
参考文献:
[1]贾磊磊.电影语言学导论•序[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6:1.
[2]路遥.平凡的世界[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中图分类号:J9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0385(2016)01-0056-06
作者简介:程海涛,男,讲师,本科,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影视编导。
收稿日期:2015-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