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批判立场与策略:阿多诺与洛特曼
2016-03-09李薇
李 薇
(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 管理学院, 广东 广州 510300)
现代性批判立场与策略:阿多诺与洛特曼
李 薇
(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 管理学院, 广东 广州 510300)
在现代性批判的理论立场上,阿多诺与洛特曼均以马克思辩证思维为导向,打破同一,张扬差异,对启蒙现代性做出质疑和颠覆。在实践策略上,阿多诺否定美学承继马克思否定性的批判叙事风格,以激进的方式构建审美乌托邦。洛特曼差异美学突出马克思辩证思维平等、宽容、开放的特质,于现代性之维中开启后现代场域,在差异中求共识,多元中求汇通。基于现代性批判视域,梳理同源于马克思辩证思维的上述两类思想资源,不仅有助于更加清晰全面地辨识现代性的内在矛盾与冲突,获取审视现代性的全新视界,更有助于在现代性的反思语境下,激活马克思辩证思维阐释当代问题的理论活力。
现代性; 批判; 阿多诺; 洛特曼
1970年,阿多诺(Theodor W.Adorno)发表《美学理论》,同年苏俄塔尔图符号学派代表洛特曼(Juri M.Lotman)《艺术文本的结构》问世,此阶段正是结构主义过渡至解构主义,后现代景观逐渐凸显的时代。在现代性批判题域,阿多诺否定美学与洛特曼差异美学均从批判的角度出发,以辩证法为底蕴,以艺术为武器,对启蒙现代性做出质疑和颠覆,在理论立场上两者同属于现代性改写的思想谱系,具有家族相似性。但在反抗现代性的实践策略上有所不同。阿多诺否定美学倡导否定辩证法,对现代性采取极端否定态度,以激进的方式建构审美乌托邦,青睐勋伯格无调音乐。洛特曼差异美学以对话辩证法为内核,主张对话,以普希金为差异美学典范。
一、 阿多诺否定美学:现代性的否定式批判
否定辩证法是阿多诺理论体系的哲学基础。否定辩证法,就是矛盾地思考矛盾。辩证法的内容永远呈现否定性。否定的最终结果不是肯定,而是无穷否定之后没有结果的结果。
阿多诺的“否定”源于黑格尔的概念体系,是主体生成和意义生成的主导原则。但他反对黑格尔式正、反、合的理想化推演,认为否定之否定,并不能达至肯定。否定,就是拒绝肯定参与,包括对外在的否定和对自我不足的改正。同时,否定还意味着永不停止。否定就是唯一的实践。阿多诺认为一旦否定停顿,就会沦落为对现状的消极接受或盲目认可。
阿多诺特别注意到社会现存的各种矛盾和差异,反对用某种同一的方法来分析充满矛盾的资本主义社会。他将矛头指向康德以来,到黑格尔达至巅峰的认识论层面主客一致性,并对从黑格尔到卢卡契强调“总体性”和“同一性”的辩证法进行了批判的审视。他认为“总体”“整体”“同一性”都是虚假的、抽象的社会存在概念的幻影,是强制把社会现实中无法统一的个体性与差异性一体化、整体化,是对种种不调和之物以及现实矛盾进行表面上的调和。
他指出,在一个越来越组织化的资本主义社会中,在一种文化产业日益兴旺的文化中,真正的辩证法绝不是黑格尔对绝对精神的顶礼膜拜,而是“一贯意义上的非同一性”,[1]5也就是否定“辩证法指向差异之物”[1]153,即矛盾与对立。
阿多诺借鉴马克思历史主义眼光得出,从柏拉图至黑格尔一路以来,对个别、特殊的漠视,对概念逻辑称之为惰性存在而加以排斥的差异性的偶然性的东西,才是理应得到关心重视的真问题。这里的概念,实际上指代同一性思维模式,即认识论上的主体与客体的和谐一致导致的概念拜物教。他称同一性思维提问某物属于什么,辩证思维则关注某物是什么。他指出这样的同一性是不真实的,概念不可能穷尽所表达的事物。但概念的运作模式,却使其无所不能、为所欲为。
阿多诺指出概念思维与辩证思维的不同。概念思维的运作方式,首先预设概念作为自足性的总体化存在,被赋予超越时空、超越自身绝对的支配权。继而概念行使支配权反对、排挤不利于同一化的内容,最终巩固膨胀自身权力,成为霸权主义、强权政治的潜在逻辑形式。而辩证思维则是差异性思维,与排除矛盾、含混、不确定,建构一个中心化、秩序井然、区分明确的人为系统不同。它对秩序、规范、标准报以深刻的质疑和彻底的批判。
阿多诺描述辩证思维旨在彻底拆除概念拜物教,怀疑一切形式的同一性。他非常欣赏辩证思维这样一种不求同一的姿态,而这样的姿态,正是取决于辩证思维从不预先采取任何一种立场,始终对同一性保持警惕。
阿多诺将非同一性作为否定辩证法的核心基石。非同一性思维就是矛盾地思考矛盾,即持续地否定“同一性”是其一贯意识。永远是否定性,否定之否定结果仍是否定,不具有任何肯定性,始终置于不完整性和非同一性之中。否定辩证法内在诉求在于维护个体差异性,抵制总体性。特别是资本主义社会,以普遍原则压制个体存在。
阿多诺指出种族灭绝是绝对同一性的表征。没有同一性,就没有奥斯维辛集中营。主体同一性的极端化产物就是两次世界大战。阿多诺声称,奥斯威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由此宣告了整个西方主体同一性文化的死亡和失败。
落实在美学策略上,阿多诺坚持否定辩证法原则,提出不是艺术应该模仿现实,而是现实应该模仿艺术。[2]108这种说法并不是把艺术和现实人为地割裂开来,而是鉴于现代工业社会对人之个体性的摧残以及人对现代社会的悲观绝望所致。在面对无处不在的交换逻辑的诱惑和压力时,阿多诺认为艺术如果要有所作为,就只能和日常现实拉开距离,反叛常规的艺术形式。也唯有反叛现实、离经叛道,艺术才能创造可能性。而由现代主义艺术构造的一个纯粹想象世界,把对现实主义外部世界的直接模仿转移到对自我心态孤独的倾诉。由此赋予艺术抵抗物化和虚假意识形态的功能,并形成对这个理应被否定的世界的否定。阿多诺深信只有在艺术的想象和虚构的乌托邦世界里,精神的自在和心灵的自由方可得以存在。惟有如此,救赎方可实现。
以阿多诺美学的一个重要主题“无调音乐”为例。这是他诠释否定辩证法的独特方式,也是其否定美学的集中体现。无调音乐,指在12音技巧中体现技术与理念的创新。半音音阶的所有音按照一部作品的原始旋律和声乐构成一个固定的序列。这个序列在旋律线上的和弦中通过移位、转位、逆行等方式得以发展,由此开拓新的音乐潮流。12音各音同等重要,每一个音都有自身价值,本质上无主次之分,处于一个没有任何主音,绝对平等的地位。每个音的长短节奏、音色选择、配器等都富有极大自由。
作为无调音乐的代表勋伯格认为调性音乐支持同一性,无论如何变化,总会回到主音上。其他音在各种运动中有向主音同一,为主音暗控,朝着主音的倾向。而无调音乐打破了主音的统治地位,暴露了材料的异质性,以图摆脱常规限制,摧毁线性发展的理性逻辑,表达近乎病态、歇斯底里的情感,构建反艺术的乌托邦。阿多诺指出“勋伯格在形式上所做的革新是与所表现的事物的变化密切相关,并且帮助新的现实去突破意识。”[3]148按照他的解读,12音体系的不谐和音响,表明现代音乐对现实的反叛,是否定辩证法的具体体现,标志着个体对社会一体化的极权统治的抗议。
阿多诺非常推崇勋伯格的无调音乐,他指出勋伯格的音乐越是扭曲形式,越能揭示自我矛盾,表达社会情境的需求。
对音乐来说,不是在无望的恐怖中凝视社会。当它通过自己的素材并根据自己的形式规律表达社会问题时它能比较准确地完成自己的社会功能,这是音乐在其技术的最内部的细胞中包含的问题。[4]211
由此可见,勋伯格的音乐理念实质上就是阿多诺美学理念的再现,体现了阿多诺对客体独立性的尊重和对乌托邦救赎精神的推崇。
阿多诺通过无调性音乐的非同一性特点来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同质化。阿多诺着眼于音乐内部的矛盾和客观意义,主张音乐的自律性。而调性音乐转向无调音乐,与其说是音乐的形式更新,不如说是社会关系重建的表征。阿多诺通过“不协和音的解放”表达个体要求自由发展的愿望,展现了渴望“人的解放”的时代精神。
应该说,阿多诺主张“反艺术”即否定的艺术,其本意并非真正消灭艺术,而是以艺术对完美感性外观的扬弃,表达对现实事物的疏离和彻底否定。阿多诺将艺术置于社会批判者的位置,视为自在自为的王国,试图通过它的自律性和与现实的外在距离感,实现对现代性的批判与颠覆。
二、 洛特曼差异美学:现代性的对话式批判
与阿多诺坚执辩证法否定性、矛盾性的一面不同,洛特曼以对话对抗同一。洛特曼差异美学以对话辩证法为内核,对立面是同一美学思维机制。洛特曼指出以“某种逻辑模式来理解各种生活现象,这就是同一美学的认识论本质。”[5]406他认为此类思维属于本质主义范式。根本特点是渴望共性、蔑视个性,主张每一类事物都有唯一不变的普遍本质,忽略事物独有特征,摈弃必然存在的“非本质”因素,将之归入共同范畴,由一驾驭多。洛特曼引用了维特根斯坦的“在逻辑中没有什么是意外的”,[5]417表示同一美学关照下异类要素在同一逻辑的强力制约下,万象归一。洛特曼指出该思维范式的具体做法为“艺术家有意抛弃全部‘非本质的’因素,即那些赋予现象以特征的因素。”[5]406A1、A2、A3、A4……AN,均在无条件地重复A1是A,A2是A,A3是A……AN是A。将所有异质要素归为抽象模式。一切都是系统的,没有偶然成分。一切都有目的,只有一个中心。洛特曼举了个例子,按照小孩理解事物的方式,从一棵冷杉到另一棵冷杉,小孩的判断即“这是冷杉。”从白桦树到枫树,小孩的判断即“这是树。”
洛特曼对同一思维与辩证思维做出区分:
在普通的非艺术文本中,我们与在一种语言的限制之内的交流动力打交道,而在艺术文本中,我们则与好几种语言打交道,而且,最响亮的声音是永远在变化的。[5]390
对比非艺术文本与艺术文本,洛特曼指出非艺术文本乃独白型,只有一个终结性的声音,而艺术文本乃对话型,存在始终流动、永不重复的多重复调。可见,洛特曼的对话辩证法与巴赫金复调哲学相通,意在打破形而上学知性逻辑,即同一独白型思维,推崇多元价值观及多重思想交锋。
洛特曼曾言其理论与马克思相通之处,便是辩证法。马克思在《资本论》前言曾提及,辩证法是最高的思维形式。
辩证法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对现存事物的必然灭亡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辩证法不崇拜任何东西,按其本质来说,它是批判的革命的。[6]218
洛特曼的对话辩证法,主张异质因素同时发生,强调文本与外文本的联系,将文本置于广阔的社会文化背景,获取非同一性。具体而言,按照对话辩证法原则,预设任何存在,必然面向“他者”,A与A’相互依存。存在的本质,便是异质要素的相互联系、差异共存。孤立的、原子论的、外系统的符号是不可能存在的,符号的系统性质,决定了符号自始至终都体现在相关体系的创造之中。洛特曼指出:“意义A与A’(每一因素,每一层次以及作为整体的结构)并不相互抵消,而是相互联系。”[5]94
以对话辩证法为准则,洛特曼揭示了人非单纯概念化存在,而是在理性与自由间徘徊。此点与马克思辩证法旨趣相通,但洛特曼对现代性的批判,基于其独特的哲学美学视域,与马克思浓厚的社会批判革命气息,气质迥异。洛特曼并非简单地对旧有范式进行颠覆消解,而是激活辩证法的对话维度,弘扬人的对话性存在——多种声音平等对话。在学理构架上有效规避了后现代主义滑入新一元论的危险。价值取向提倡兼容互动、和谐共生的格局气象,以此超越现代性与后现代二元对立、非此即彼的逻辑困境。
在美学风格上,不同于阿多诺以艺术反叛现实,洛特曼推崇类似“奥涅金诗行”这样的现实主义文本,强调艺术的再现功能,把“艺术是生活的再现”变成“生活是艺术的再现”。[7]11洛特曼以现实主义为指导原则,在他律性的基础上,强调文学的自律性,延续了对话辩证法旨意。洛特曼指出:
艺术切近生活的周期性要求,并不意味着一种趋势必然取代另一种。艺术文本之所以追求对生活的最大限度的近似,根据艺术最基本的前提来看,恰恰就因为艺术不是生活。所以,首先是确立某种程度的程式化,即艺术与生活的最重要的差异,然后才是强调艺术类似生活。[5]137
具体而言,一方面,艺术是无尽世界的有限模式。洛特曼认同艺术与现实之间是一种对应的再现关系。作为整体在局部的反映,艺术是一种现实在另一种现实的反映,两者之间存在有机联系。另一方面,艺术不是完全复制现实,不是一对一的简单再现,洛特曼认为艺术具有独立自主性,是一种有意识的翻译。
洛特曼推崇普希金式现实主义,用意在于普希金揭示了艺术与生活既相同一又相差异。
1960年洛特曼发表第一篇研究普希金的重要文章《论长篇小说〈叶甫根尼·奥涅金〉的形象建构演变》。他指出普希金推进了俄国现实主义文学进程。普希金的现实主义追求真实的生活流,有意忽略生活的规律性与典型性。普希金的小说不是将生活规律化,而是试图接近生活本然。
洛特曼在后期《普希金》中指出普希金不是将生活变成文本,而是将文本变成生活。不是在文学中表现生活,而是使文学本身成为生活。普希金在题材选取上异于常规,将当时不能入诗、被斥为低俗的日常生活词汇化为己用。
洛特曼细思明辨普希金文本中艺术与生活的各类矛盾。如被塑造为俄罗斯灵魂的塔吉雅娜,对俄文却一窍不通。又如塔吉雅娜的信第三章里显示是在作者手中,第八章却在奥涅金手里。洛特曼通过普希金没有消除文本中矛盾之处,得出主客矛盾是意义的重要来源,矛盾是艺术意义的结构成分。由此赞赏普希金借助复杂的结构,通过矛盾实现了生活本然的艺术化,艺术的生活本然化,达到了形式和内容的水乳交融,代表了文本建构的新阶段。
洛特曼指出普希金之前俄国诗歌文本中表现出的主客观关系都集中在一个焦点、一个中心上。普希金则创造了不同的中心,组成多个分散的主体。普希金打破读者对一贯韵律的阅读习惯,刻意制造“交谈”的效果。在第一组四行诗中有260处韵律和语段一致,却有75处属于四行诗范式之外的情况出现。对话的跳跃感,搭建艺术与生活的全新关系。独有的“奥涅金诗行”,在固定韵法之中营造出“无结构”如同生活一般的自然诗学效果。
洛特曼认为此类对现实的模仿与复现,超越了传统现实主义创作手法,实乃对话辩证法的延伸,既遵循规律,又违背规律。他认为不同于从有限的活生生现象,推衍无限的、高度抽象的、狭隘的认识论,“奥涅金诗行”是以历史哲学为底蕴,新人文主义为视野,展现无限的、具体生动的、广阔的人与世界,是人学辩证法在美学领域的呈现。
三、 辩证思维的韧性:从否定到对话
就现代性批判的理论立场而言,无论是阿多诺对现代性的否定式批判,还是洛特曼对现代性的对话式批判,两者均以马克思辩证思维为导向,高举非同一性,抵抗在场形而上学、本原、同一、先验,特别是对黑格尔进行批判。
阿多诺认为黑格尔理论是一个纯粹自给自足的逻辑系统,与外部世界完全割裂。这样的系统显示为逐级必然相序的精确结构,具有有限性、静态特征。而世界是无限的、动态的,故同一性哲学试图用体系的有限性去涵盖、把握无限,将不断发展变动的世界置于概念范畴的等级序列中,注定失败。他批评黑格尔妄图完全占有思维对象的行为如同小丑,而正反合的逻辑最终并不辩证。阿多诺指出黑格尔运用代数领域负负得正的逻辑,推演出否定之否定为肯定的结论,实际上是反辩证法。[1]156
洛特曼以异类要素相互联系和彼此矛盾,推举不平衡性,强化否定性,颠覆知性逻辑和概念逻辑。洛特曼指出异质要素的非同一性,同时存在、同时作用,必然产生冲突。在对立否定、矛盾斗争中,他主张交往对话,重建共识,以此实现对黑格尔辩证法循入绝对精神的祛魅,回归辩证法的对话真谛。较之黑格尔辩证法强取对立面同一,共性挤压个性,洛特曼剥去黑格尔辩证法暴力因子,在其合理形态中拯救差异。在具体现实的实践生活中,坚守异质要素的差异共存,注重思维与存在的辩证关系,克服概念逻辑的扁平化、强权化、同质化。
应该说,继承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精神的阿多诺否定美学与洛特曼差异美学,发扬了关乎人类生命存在与生存境遇的“生存—实践论”,批判了现代性的同一思维模式,共同致力于人类自由发展的解放道路的探寻。两人均指出需将一与多、封闭与开放、确定与流动等元问题,置于辩证的张力网络,方可得到合理解决。
就实践策略而言,阿多诺否定美学承继马克思学说中否定性的批判叙事风格,以全然否定姿态,对资本主义现代性进行彻底颠覆解构,崭露出后现代性的批判锋芒。较之阿多诺破坏性的否定,洛特曼差异美学在现代性与后现代性的矛盾冲突或辩证融合之中,积极从事建设性的批判,以对话呈现马克思辩证思维平等、宽容、开放的特质。
阿多诺与洛特曼都曾将艺术比拟为单子。阿多诺将艺术和社会的关系比喻为“无窗的单子”。他指出:
艺术作品和社会的关系与莱布尼茨的单子类似。无窗的——这就是说,没有意识到社会,没有这种意识不断地和必然地相伴随——艺术作品,尤为显著的是远离概念的音乐作品描述了社会。有人会设想,音乐越是深刻地描述社会,它就越不会对社会熟视无睹。[4]206
从这一比喻可以看出阿多诺对现实强大介入力量的忽视以及理论之于现实的孱弱。阿多诺大力强调艺术和现实的对立。面对大众文化和资本主义日常交换逻辑的侵蚀和压力,试图采取一种与现实截然对抗的态度与立场。他主张艺术彻底否定现实事物,以非整体性和片断的解构方式抗拒一切可交换的东西。换言之,阿多诺认为,在一个处处充斥着交换逻辑的社会中,要挑战这种日常意识形态,就只有拒绝交流,因为只有与这个世界不相容的东西才是真实的。一旦涉足交流,就意味着向主导意识形态妥协。因此,否定资本主义社会唯一的道路就是抵制交流。归根结底,阿多诺赋予现代艺术一种形式上的颠覆能力,这种能力旨在削弱同一性与总体化,给予异化的社会存在猛烈一击。
但阿多诺为艺术选择的这条“自恋—自由意识形态”的道路,最终转向内在的、虚幻的审美乌托邦。而作为乌托邦理论基石的反艺术、否定的辩证法等在强大的外力下,亦不够成熟坚实。由此,阿多诺否定美学建构的审美乌托邦,终将成为不断被延宕之物。
与阿多诺全然封闭的否定态势相反,洛特曼则以主动介入的对话姿态,积极建构艺术与生活的良性互动关系。洛特曼指出单子的存在,不是物质意义上的物化存在,而是作为信息媒介而存在。洛特曼吸收了莱布尼茨单子的结构性、界线性和不可再分性的思想,赋予了单子以传输信息,沟通内外的使命。每个单子既是部分,又是整体。任何层面上的单子都是独立运行单位。最小结构呈现为二元形态,由至少两种不可互译的符号组成。
洛特曼充分认识到文化文本交际功能的复杂性,以单子传达对交流的重视,沟通系统内外的旨意。无论是文学文本还是文化文本,竭力运用艺术的交流功能,塑造开放、多元、动态系统。在传递者与接受者、接受者与文化传统间,不同接受者、受众与文本之间,文本与文化背景等不同要素间积极建立对话关系。同时倡导以功能研究代替名称—形态研究,主张从孤立地观察、描写事物转向对事物的整体系统分析。以功能为视角,研究结构,注意诸要素相互间的关系以及与结构整体的关系,有效避免了要素分析的孤立性。
应该说,从现代性批判的理论立场和实践策略来看,阿多诺否定式批判与洛特曼对话式批判,同属辩证批判的思想图谱,皆具颠覆现代性的理论精神。阿多诺的否定美学和洛特曼的差异美学有着共同的理论皈依,即皆高举非同一性。阿多诺虽然未如洛特曼直接提倡对话,但他的否定同一性的主张已然为差异美学打开了通道,这一点可从其对无调性音乐的推崇看出,无调性音乐不就是讲究多声部的对话吗?这种多元对话思想在洛特曼处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显现。后期洛特曼更是将艺术交流模式,提升为对话模式,适用于“生命存在层面”[8]29。
提请注意的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比较两者孰优孰劣,而是如同卡勒所言,认识到“理论是反省的,是思考的思考。”[9]15在现代美学的建设上,我们既应有如阿多诺那般对资本主义社会同一化强烈的批判性,同样也应像洛特曼那样在多元和对话中达成一种差异与同一互补型的视域融合。特别是在当前构建包容广泛差异性的普适价值,在变革中凝聚社会共识,已成为亟待解决的时代问题的语境下,如何激活马克思辩证思维,通过批判达到重建。
[1] 阿多诺.否定的辩证法[M].张峰, 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
[2] 阿多诺.美学理论[M].王柯平, 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
[3] 冯宪光.西方马克思主义文艺美学思想[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88.
[4] 马丁·杰.阿多诺[M].瞿铁鹏, 等, 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5] 洛特曼.艺术文本的结构[M].王坤, 译.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03.
[6]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2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7] 赵毅衡.符号学文学论文集[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
[8] JURI M.LOTMAN.Universe of the Mind:A Semiotic Theory of Cculture[M].translated by Ann Shukman.Bloomington: Indianan University Press,1990.
[9] JONATHAN CULLER.Literary Theory[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7.
[责任编辑 林雪漫]
Modernity Criticism of Position and Strategy:Adorno and Lotman
LI Wei
(BusinessSchool,GuangdongIndustryTechnicalCollege,GuangzhouGuangdong510300,China)
In the position of modernity criticism, Adorno and Lotman are Marxist-dialectical thinking-oriented, breaking homogeneity and propagating dissimilarity, to question and subversion of enlightenment modernity. In practice strategy, Adorno’s negative aesthetic inheritance of Marx negative criticism of narrative style, builds aesthetic utopia in radical way. Lotman’s differential aesthetics stresses Marx’s dialectical thinking of equality, tolerance, open nature in order to seek common ground among dissimilarities and search for accommodation within Pluralism. Combing these two types of thinking resources not only contributes to a more clear and comprehensive recognition of the inherent contradictions and conflicts of modernity, but also activates the Marxist dialectical thinking to explain the theoretical vitality of contemporary issues in modernity reflection context.
modernity; criticism; Adorno; Lotman
2016- 06- 15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3BZW004);广东省哲学社科“十二五”规划学科共建项目(GD15XZW06、GD14CZW01)
李薇,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博士,从事文艺美学研究。
I01
A
1671-394X(2016)12- 0081- 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