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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谈李清照《声声慢》的结构所凸现的整体美

2016-03-09

广州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6年4期
关键词:声声慢李清照词人

冯 瑾

(山西师范大学, 山西 临汾 041000)

试谈李清照《声声慢》的结构所凸现的整体美

冯瑾

(山西师范大学, 山西 临汾 041000)

《声声慢》是李清照历经乱世之悲苦、人世之沦丧后晚年的代表词作之一。历来学术界对该词的解读和赏析层出不穷,多倾向于单维度地从该词的意象意境、主题情感和艺术手法来解读研习,却忽略了由一气贯穿的抒情脉络和浑然一体的结构而生成的浑成之境的整体美感。本文从词作“总分总”的结构着眼分析,从而得出其整体美的结论。

李清照;《声声慢》;整体美

《声声慢》是李清照在历尽亡国之痛、夫死之悲、奔波之劳、飘零之苦,避难江南时所作的名篇之一。历来学者对该词的赏读和评价不亦乐乎,然而大多忽略了词作一气贯穿的抒情脉络和浑然一体的结构,以及由此生成的整体美感。本文笔者通过着力探讨词作的“总分总”结构,进而得出其中蕴含的整体美的结论。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作者以极为突兀的方式开篇抒写,如春雷爆发,连用7组叠词、14个叠字对自己长时期以来的痛苦处境做了高度且抽象的概括,大有“起句之前似有无限之语,而起处乃从千回百转中突然而发者”[1]之意,冠领全篇,是整首词的总纲。

“寻寻觅觅”绝不是“寻觅”二字的简单叠加,而是描摹一种反复寻觅的行为,若有所失、六神无主而又了无心绪的情态跃然纸上,同时,“凄凄惨惨戚戚”的心境又是“寻觅”的动机所在,至于作者“寻觅”的具体过程,读者于此仍不得而知,悬而未解。该句是说作者在“冷清”的环境中“寻觅”一种解脱“凄惨”心境的途径;而结果却是“冷清”依旧,又给她的心情增加了一重悲伤,以致“凄惨”加倍。因此,叠词的连用,不仅是为了追求一种舒缓低沉、纡徐曲折的音乐效果,更重要的是做到了与作者当下迷离、焦灼和无奈状态的精确契合。与行为的重复和环境的叠加相同步的,是词人彷徨不知出路、愁苦无法倾泻的酸楚心情的层层累积和发酵。起句由外而内,由浅入深,感情层层加强,极富时间感、空间感和层次感,奠定了全词哀婉凄凉的感情基调。当然,作者如此单刀直入地重炮出击,目的就是要给人以强烈的情感震撼。而至于具体的原因,即到底什么样的情况促成了作者这样的处境,或云作者如此总结的依据为何,则留待下文将词人的这种心境落实到一件件具体事物上。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这一句是紧承开篇概括性结论,顺势而下的进一步阐释,具体点明了怎样的环境促使作者深陷痛苦的泥淖而不可拔。“乍暖还寒”作为一个习惯用法,特指忽冷忽热、气温多变的初春或初秋之季,也即平时所说的“倒春寒”或“秋老虎”,前者如宋刘清夫《玉楼春》:“柳梢绿小眉如印。乍暖还寒犹未定。”[2]后者即以《声声慢》为代表。故“乍暖还寒时候”即是对开篇所谓“冷冷清清”之环境的明确交代。而“将息”则不仅指身体上的休养,同时暗示心情的调整。那么,“最难将息”之句就是说在如此“冷冷清清”的“乍暖还寒时候”,作者的痛苦身心难以得到调养休整,无疑是经历过一番“将息”努力后的真实体验和感慨。显然,开篇“寻寻觅觅”却依旧“凄凄惨惨戚戚”的抽象概述,在此就落实为一个具体、实际的生活场景。然而,“最难将息”的内容和表现,即作者“将息”的是怎样的心境,而又如何努力“将息”却劳而无获的,则尚待下文分层铺叙和明确阐明。作者为“将息”付出的努力集中体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其一,“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后世一些学者认为此处“晚”应作“晓”,写一整天,而非一傍晚之情事,即如俞平伯就认为“若云‘晚来风急’,则反而重复”[3],与后文“到黄昏”重合,显冗赘;且认为“‘三杯两盏淡酒’是早酒,即《念奴娇》词所谓‘扶头酒醒’”[4]:古人于卯时饮酒称“卯酒”,亦名“扶头酒”。

笔者则认为该处作“晚来风急”更为妥帖。首先,“晚来”与后面“到黄昏”并不重复,因为前者写“风急”,后者写“细雨”,是说傍晚时分疾风骤起,“到黄昏”之时细雨次第而来。其次,后文的“更兼”指同时存在的情况,说明前面的“风急”、“雁过”、“黄花”以及“守着窗儿”与黄昏时的“梧桐”“细雨”都是一时之情景;这也与“次第”一词所指示的间隔短暂、连续发生的情境相统一。若是“晓来风急”,那么无论如何也不能称之为“更兼”和“次第”了。何况,按照一般的生活经验和常识看,狂风突起后往往会带来降雨,就如许浑《咸阳城东楼》:“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5]再次,从抒情效果看,俞平伯所谓的“整日凝愁”,大不如将这些惹人恼恨也即“最难将息”的情景压缩在傍晚这短短的时段内,所产生的情感冲击力来得密集和强烈。

既然是“晚来”之风,那么词人所饮之“淡酒”也就定非所谓的“扶头卯酒”了。正所谓“酒是治愁药,书为引睡媒”(陆游《晚步舍北归》)。作者同样希望借酒消愁,首先选择于家居环境中从自我内心情感的调整着手努力来摆脱愁苦,然而小酌浅饮几杯淡薄寡味的素酒之后,身体仍不能抵御“晚来风急”所带来的阵阵寒意,反而愁更愁。这实际说明,原本可以为其抒愤解忧的“三杯两盏淡酒”,此时却失去了提高兴致和热情的效力,与刘过所谓“人道愁来须殢酒,无奈愁深酒浅”[6](《贺新郎》)同一况味。此乃“最难将息”的第一个表现。

其二,“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紧承“淡酒”无法抵御“晚风”,显然,该句的正常语序应为“正伤心,雁过也,却是旧时相识”。词人因淡酒不解其忧“正伤心”,于家居环境中仅靠自我调节不奏效时,闻声抬头忽见北雁南飞,把努力方向由家居环境转向户外田野的高空,试图拓宽视野来摆脱眼前的困境。鸿雁为古人信使,故本拟托之以传家书。那么,传递家书就是此时词人心中萌发的一种化解“伤心”的途径。何曾想,该鸿雁“却是旧时相识”,刚刚升腾起来的希望又一下子破灭了。所谓“旧时相识”,是指该雁曾经为她和丈夫传寄书信,“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7](《一剪梅》)就是明证。因此,“旧时相识”的鸿雁在唤起词人种种美好回忆的同时,又更加残忍地提醒着她今非昔比的痛苦现实。信使犹在而良人已去,这样一来,传书寄信就已无可能了。同时,“旧时相识”在异乡相逢,更增添了她对家乡的思念和天涯沦落之感。何况,昔日之雁“回”,眼前之雁“过”,只是匆匆路过,当然无法陪伴词人,这里也隐喻即使当时仍在世的旧识好友,也只是词人生命里的匆匆过客,不可能像丈夫一样陪伴左右。

其实,秋日里飞雁常见,而人雁相识对词人来说却并非事实。合乎情理的推测应该是,词人由秋雁南飞而自然联想到信札以及亡故的丈夫。所以,通过对鸿雁“旧时相识”身份的刻意虚构,作者在暗示她想要寄信的对象正是自己的丈夫,也就是要告诉读者她悲苦的根源在于丈夫的离世和自己的寡居流离。至此,开篇“凄凄惨惨戚戚”心境的具体原因和内容方有了呼应和交代。总之,作者本欲借传书递笺来纾解“凄惨”之心境,岂料却是再揭伤疤、直面惨淡,此乃“最难将息”的第二个表现。

其三,“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此处“满地黄花堆积”当指金灿灿的秋菊正盛开得花团锦簇,而非许多学者认为的残英铺地或是菊花被摧残得萎靡堆积。“憔悴损”乃承上而来:词人“正伤心”之时,见鸿雁而思及亡夫,遂至憔悴伤损,这种情感的抒发是步步加深的。低头触目所见到处是“满地黄花堆积”,视野由远及近,由秋日高空转向自家庭院,而“如今有谁堪摘”一句的阐释重点在于“有谁”一词。其实这是作者借反问语气来表示否定的感叹,乃“谁也不”之意,例句甚多,即如词人己作《临江仙·梅》:“浓香吹尽有谁知。”[8]在此,“谁”特反指作者自己。那么,整句话合起来就是说,面对灿烂盛开、满地堆积的秋菊,自己如今却是憔悴不堪摘了。

且词人特意点明“如今”——与丈夫“死别”之日,必然是与丈夫在世时的处境作对比。具体来说,似应暗指其新婚之作《醉花阴》所叙情景。当时丈夫赵明诚“负笈远游”,独处闺房的作者虽然因相思之苦以至于“人比黄花瘦”,却依然可以借把酒赏菊来抒发对丈夫的思恋:“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9]其中,“暗香盈袖”一句取意于《古诗十九首·庭中有奇树》:“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10]故而通过“生离”与“死别”的比较可知,正是如今丈夫离世带来的种种无尽悲凉凄惨,加之亡国之痛、飘零之苦、奔波之劳、境况之惨,一齐堆积在她的心头,身心俱疲,神情枯槁,菊堆繁锦,人憔悴,一繁一损,两相对照,境况更添一重悲惨,使得作者面对菊花满地,却无心赏玩采摘,或者说盛开之秋菊已经无法如之前那般可堪寄托和缓解词人内心愁苦了。此乃“最难将息”的第三个表现。

其四,“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既然淡酒不敌风寒,亦无对象可寄书信,且花开不堪摘,之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心情亦由“伤心”发展成“憔悴损”,借外物无法解除痛苦,那么,作者只好退回闺内,再次于家居环境中进行自我心境的调适,意欲“守着窗儿”静坐独处以消磨半下午的无聊时光。因为,对于闲适恬淡之人而言,静坐独处也是一个非常有效的放松休闲之法,比如李白《独坐敬亭山》:“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11]又如出自《小窗幽记》中人们经常吟诵的一联:“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12]然而,此时作者却处于“憔悴损”的状态,以至于无法怡然自得地度过傍晚时分,备觉时日难熬。其中“独自”一词,正是对起句“寻觅”之结果“冷冷清清”的真切印证,也恰呼应了上阕末句“却是旧时相识”所暗示的信使犹在而良人已去的悲凉遭际,是对自己“憔悴损”之根源的又一次揭示。故而,“独自”寡居的作者因丈夫的离世而“憔悴”不堪,以至于不仅不能赏菊,而且不得静享时光,苦闷之状比开头更进一层。此乃“最难将息”的第四个表现。

其五,“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该句的正常语序应为:“到黄昏,更兼梧桐细雨,点点滴滴。”其中“黄昏”指日落时分,是一天中由白昼转入黑夜,由阳至阴的转折点。因此,“到黄昏”乃紧接上句“独自怎生得黑”而来,是说作者好不容易捱到黄昏——即将天黑之时。

况且,黄昏意象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几乎都浸透着一股浓郁的思远怀人的寂寥落寞情绪,具有了一定象征意义,正如钱钟书所说:“盖死别生离,伤逝怀远,皆于昏黄时分,触绪纷来,所谓‘最难消遣’。”[13]此类作品甚多,如《诗经·王风·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牛羊下来。”[14]不做赘述。同样的,梧桐雨的意象组合在中国古典文学中也常以凄凉冷清的面貌出现,且梧桐意象又多与婚恋相关,如贺铸《鹧鸪天》:“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15]据此认为作者主要借黄昏和梧桐雨意象来传达内心不可解的痛苦,似已成定论,然而却忽略了她同样寄寓其中的“寻觅”解脱的意图。显然,该句直接取自温庭筠《更漏子》:“梧桐雨,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16]我们知道作者始终在寻觅一种可以纾解愁苦的途径,而静坐窗前其已知不可能了,那么期盼天黑必然是心目中还留有的最后的稻草,即安眠入睡做个好梦,就如范仲淹《苏幕遮》所云:“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17]至此,自我心境的调节又推进了一步,探向内心深处,然而,就在作者终于捱到了黄昏时,突如其来的淅沥秋雨洒梧桐,点点滴在词人心上,却让她最终陷入了绝望的谷底,可谓“肠痛心碎,伏枕而泣”[18],进一步铺叙哀愁,正呼应了起句的“凄凄惨惨戚戚”心情。词人曾经寄希望帮助自己解除痛苦的外物彻底摧毁了她本身内在调节的最后一重努力。因为她已经预料到今晚将会像温庭筠那般彻夜不眠而卧听秋雨洒梧桐了。其实作者从梦中被风雨惊醒绝非仅此一次,另有《添字丑奴儿》:“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19]同样地,在《漱玉词》中作者也多次通过描述自己不能安然入睡来突出忧愁难解的尴尬,本身就清晰地表明了她试图借睡梦以求慰藉的心理隐衷,如:“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20](《念奴娇·春思》)、“浓睡不消残酒”[21](《如梦令》)、“睡起觉微寒”[22](《菩萨蛮》)及“酒醒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23](《诉衷情》)、“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24](《摊破浣溪沙》),等等。可以肯定,作者对梧桐细雨之景的特意描述,是在暗示她心中所残留的最后一个希望也落空了。此乃“最难将息”的第五个表现。

至此,“最难将息”的五个表现逐一叙述清楚了。值得注意的是,作者所选择的饮酒、寄信、赏菊和静坐四个解忧途径,均因其丈夫离世、“独自”寡居的处境太过“冷清”悲苦而无法发挥效果;只有最后安眠好梦的希望是被梧桐细雨所打破的。因此,所谓的“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其实是说在其他季节气候中即使前四个手段丝毫无效,却尚有可能如后主李煜那样“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25](《浪淘沙》),从而换取缥缈的片刻欢愉;但是,在如此阴晴不定、冷热突变的节气里,却是入眠不得,好梦亦不可求了。

词人为解除“凄凄惨惨戚戚”之心境所做出的努力,可谓煞费苦心:从借酒浇愁到欲寄信笺、赏菊,再到独坐窗前、欲做好梦;从家居环境转向自然环境,再转回家居环境;从自我内心的调适着手,遭遇失败后再援借外在环境,继而又转回对自我心境的调节,逐件事情一一说来,贯穿其中的情感层层递进、步步加深,营造的悲凉气氛一步步将国破家亡夫死的凄凉之感推向高潮。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作为总结句,所有前期的情感铺垫都归为一个“愁”字,点明了开篇“寻觅”的原因,交代了“凄凄惨惨戚戚”的具体表现为“愁”,回环往复;是全词继分述部分“怎敌他晚来风急”、“如今有谁堪摘”和“独自怎生得黑”之后的第四个反问句,收束有力且提炼精醒。“次第”即一连串的情况,一般指间隔时间很短,示例繁多,即如作者己作《永遇乐》:“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26]而“这次第”三字短促急骤,一笔收住,如奔马收缰,总括上述词人在“乍暖还寒时候”里努力“将息”而无果的种种情景。分述部分明明句句写“愁”,却始终未着一个“愁”字,层层蓄势,一气贯穿,最后才点破“怎一个愁字了得”,是词人苦情到了极致、人生到了绝境所发出的一声撕肝裂胆的哀叹,进一步提升、开拓出一种新境界,直抒胸臆却催人想象,令人深思。

对该句的理解,起码有三个层面:

其一,作者此时的痛苦已远超出“愁”的涵盖范畴了。因为人生所有的悲苦、凄凉、忧思等消极低沉心境,都可用一“愁”字概括,比如相思之苦:“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27](吴文英《唐多令·惜别》)家国之悲:“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28](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身世之哀:“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29](苏轼《南乡子·重九涵辉楼呈徐君猷》)失意之痛:“失意还独语,多愁只自知。”[30](张籍《蓟北旅思》)莫名之想:“午窗睡起莺声巧,何处唤春愁。”[31](朱淑真《眼儿媚》)已知作者痛苦的根源在于丈夫离世,而这又使得她在面对中原丧乱、无家可归的国家和个人双重悲剧时,倍感无奈悲凉。何况,“乍暖还寒时候”又切断了她最后的解脱希望。所以,此处当特指作者凄惨悲痛的心绪在“乍暖还寒”的“冷冷清清”环境下,已不能用“愁”字就可以说得清楚、概括得尽了。

其二,一般“愁”情往往都有其纾解和释放的途径可寻,比如作者所选择的饮酒、寄信、赏花、静坐等;然而,对于身处此情此景的她而言,种种途径和手段都失去了效用。

其三,只要明确为“愁”,就一定可以对其有所把握和形容。在古代诗词中,“愁”如高山如大河、似云像雾;“愁”有长度有重量、可称可载,如李白《秋浦歌》的“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32],李清照己作《武陵春》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33];如此等等。所以,作者此时的痛苦既然已远在“愁”之外,必是不能清晰言说和具体比拟了。

总之,当作者几番苦苦寻觅之后,心境依然“凄凄惨惨戚戚”;最终才发觉自己的人生悲剧已远超“愁”情之界,自然也就不可解脱,且难以摹拟了。如此结语,留给读者的是对于作者无边剧痛的尽情揣摩和想象,可谓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了,正契合《词源》中“词之难于令曲,如诗之难于绝句,不过十数句,一句一字闲不得。末句最当留意,有有余不尽之意,始佳”[34]的旨意。

综上,李清照《声声慢》“总分总”结构所凸现的整体美的艺术表现有三个方面值得总结:

一、从抒情线索看,该词脉络清晰,结构完整,层层递进,环环相扣。开篇词人即对这一时期以来的痛苦处境做了高度的浓缩和抽象的概括;中间部分则逐步进行详尽阐释,在明确了“乍暖还寒”的具体环境之后,再一一交代如何“寻觅”而无果的;结句“众流归海,回环通首源流”[35],进一步升华与提炼。因此,总——分——总的叙述结构一目了然。

二、从抒情手法和效果看,直抒胸臆与蓄而不发相结合,张弛有度、快慢相间,使得情感饱满有力而又含蓄蕴藉。首句和结句径写情怀、抒发悲怆;而中间主体部分则用镜头慢放的形式和铺叙手法将词人下午短暂时间内的彷徨无助,清晰且有层次感地呈现出来,情绪蕴含于行为和环境之中,与《词源》中“主于情意”之“条贯”手法一拍即合,把感情“全体一致融注”其中,欲吐还休、点到为止,就如长江大河在九曲十八弯中碰撞、蓄势,时有浪花翻滚却直到开阔处喷薄而出。

三、事、景、情的浑然杂糅、和谐统一。开篇点明的“寻觅”之事、“冷清”之景和“凄惨”之情,在后文的描述中时刻地予以照应和展开,如“冷清”之景即“乍暖还寒时候”,具体表现为“晚来风急”、“雁过也”、“满地黄花堆积”和“梧桐更兼细雨”;“寻觅”之事与“凄惨”之情合二为一,即落实在“最难将息”一句上,分别为淡酒不解其忧而“伤心”、欲寄家书而无人可寄、赏秋菊却憔悴不堪摘、独坐窗前却难享安静,及欲做好梦却突逢秋雨,且采用了一情一景的手法,随着眼前之景的变换,情感不断深化。结句则总括上述情景,且与首句相呼应。全篇因情生事,借景写情、事、景交织,而又以情贯穿始终,恰如常山之蛇节节相应也。

要之,作为词人晚年的纯熟精妙之作,《声声慢》通过铺叙之法达到了一种浑成之境,即整体美。而从她在《词论》中对张先、宋祁等人“破碎何足名家”和晏几道“苦无铺叙”的批评中,我们看到李清照对于词之整体美是一种自觉的美学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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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7.23

A

1672-0385(2016)04-0055-05

2016-04-08

冯瑾,女,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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