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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宗羲对王门“四句教”的理解

2016-03-09姚才刚湖北大学哲学学院暨高等人文研究院湖北武汉430062

关键词:黄宗羲

姚才刚(湖北大学哲学学院暨高等人文研究院,湖北武汉430062)



黄宗羲对王门“四句教”的理解

姚才刚
(湖北大学哲学学院暨高等人文研究院,湖北武汉430062)

[摘要]王门“四句教”在明中叶至清初的儒学发展史上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也引发了广泛的争议。黄宗羲从心学立场出发,对“四句教”作出了富有新意的解释。但其“四句教”观亦有不足之处,主要表现在:对“四句教”的评价有自相矛盾之处;在“四句教”问题上过于袒护王阳明。剖析黄宗羲的“四句教”观,既有利于澄清王门“四句教”的相关问题,也可深化对黄宗羲心学思想的研究。

[关键词]黄宗羲;王学;“四句教”;“无善无恶”

黄宗羲是明末清初著名的思想家,他著述宏富,涉猎广博,对儒家心性之学、经学、史学、文学、历法、数学、乐律及释道百家等都有独到的研究。学界已从不同的视角对黄宗羲其人其学进行了研究,但专门评析其“四句教”观的成果尚不多见。本文拟就此问题作一探讨,以就教于学界。

王阳明晚年提出了“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1]117的“四句教”法,它是王阳明晚年思想发展的一个核心课题。王阳明的两位高足王畿(龙溪)、钱德洪(绪山)对“四句教”作出了不同解释。王畿认为,“若说心体是无善无恶,意亦是无善无恶的意,知亦是无善无恶的知,物是无善无恶的物矣”[1]117。也就是说,心体既然是无善无恶的,意、知、物也都应该是无善无恶的,这样一来,“四句教”在王畿这里就变成了“四无”之说,此说注重顿悟而轻视渐修。钱德洪则认为“人有习心,意念上见有善恶在”[1]117,故其十分强调为善去恶的复性工夫,以便恢复心之本体。对于王畿、钱德洪之间的分歧,王阳明作了一定程度的调和,认为“汝中之见,是我这里接利根人的;德洪之见,是我这里为其次立法的。二君相取为用,则中人上下皆可引入于道”[1]117。在王阳明看来,王畿、钱德洪对于“四句教”虽然各有所得,但都未尽其理,只有将两人的理解加以融会,“相取为用”,方为“彻上彻下”之说。王门“四句教”在明中叶至清初时期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也引发了广泛的争议,深信不疑者有之,批评者、修正者亦不乏其人。

黄宗羲也多次论及王门“四句教”,比如,他在《明儒学案·姚江学案》的“案语”中指出:

天泉问答:“无善无恶者心之体,有善有恶者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今之解之者曰:“心体无善无恶是性,由是而发之为有善有恶之意,由是而有分别其善恶之知,由是而有为善去恶之格物。”层层自内而之外,一切皆是粗机,则良知已落后着,非不虑之本然,故邓定宇以为权论也。其实无善无恶者,无善念恶念耳,非谓性无善无恶也。下句意之有善有恶,亦是有善念有恶念耳,两句只完得动静二字。……所谓知善知恶者,非意动于善恶,从而分别之为知,知亦只是诚意中之好恶,好必于善,恶必于恶,孰是孰非而不容已者,虚灵不昧之性体也。为善去恶,只是率性而行,自然无善恶之夹杂,先生所谓“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四句本是无病,学者错会文致。[2]179~180黄宗羲此处将“四句教”视为王阳明教人定本,而非“权论”,并认为“四句本是无病,学者错会文致”。他对“四句教”的阐释有其独到之处。他把“四句教”首句中的“无善无恶”理解为“无善念恶念”,也就是说,人心的本来状态是没有任何意念的,意念是后起的,此即王阳明所谓的“人心本体原是明莹无滞的,原是个未发之中”[1]117。而以“无善念恶念”来描述人心的本来状态,并不表示人性是无善无恶的。黄宗羲在《明儒学案·端文顾泾阳先生宪成》中亦表达了类似的观点,他说:“今错会阳明之立论,将谓心之无善无恶是性……且既以无善无恶为性体,则知善知恶之知,流为粗机,阳明何以又言良知是未发之中乎?是故心无善念、无恶念,而不昧善恶之知,未尝不在此至善也。”[2]1379他认为,只有从“无善念恶念”的角度来解释阳明的“无善无恶”说,才能将阳明心学与告子或释、老之说区别开来。王阳明在不同语境下对“心之体”作了不同的规定,分别从“至善”、“天理”、“良知”、“诚”和“乐”等角度阐释了“心之体”[3]。王阳明在“四句教”中又认为“心之体”是“无善无恶”的,其所谓的“无善无恶”究竟是何义?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黄宗羲所作的解释未必符合阳明的本意,但不失为一家之言。

黄宗羲认为,“有善有恶者意之动”也表示“意”有善念、有恶念,其对“意”的理解与乃师刘宗周不同。刘宗周对“意”、“念”进行了严格区分,认为“意无起灭”而“念有起灭”[4]399。在刘宗周看来,“意”是心之本体,是人心的一点光明之处,有善而无恶,它不随外在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不会泯灭或走失;而“念”的好恶对象却为感性事物,它不像“意”那样恒定如一地好善恶恶,而是忽起忽灭,变化无常。黄宗羲对“意”的理解与王阳明以及其他多数儒者的理解类似,即把“意”视为应物而起、即时而发的意向和观念。人心的本来状态虽然不着任何意念,但人不能不接触外物,在此过程中,人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外物的影响,人的意识、意念、意欲相应地就会有所波动,人此时可能会滋生利害得失之心,甚或受到声色货利的引诱,故而心体一旦落在“意”的层面,便未必能够保持纯善,而是呈现出有善有恶的状态,此时良知的主宰功能尚未充分发挥出来,以至于私心、私意充斥其间,这是对实存世界的客观描述。当然,黄宗羲、王阳明并未停留于这种客观描述,而是主张通过“为善去恶”的修身工夫,化解实存世界善恶的冲突。

黄宗羲对“知善知恶是良知”一句的理解明显受到刘宗周的影响。刘宗周把良知规定为“知善知恶”,把“意”规定为“好善恶恶”,进而主张将良知摄归于“意”中[5]220。在刘宗周看来,“意”如指南针,有定向作用,“意”能对“知”加以贞定,以便堵住可能发生的情识之肆。黄宗羲对“意”的界定虽然不同于其师,但是在对待王阳明良知说的问题上又与其师保持同调,认为须在“诚意”的脉络之下来安置“良知”,此即其所谓的“知亦只是诚意中之好恶”之义。事实上,王阳明曾经对“诚意”也极为重视,只不过后来有了转变。他在江西平藩之前一直把“诚意”作为《大学》思想的核心和灵魂,平藩之后则以“致良知”为宗旨,建立了哲学体系[6]125~126。应该说,“致良知”是王阳明晚年的论学宗旨,更能代表他的成熟思想。可是,刘宗周却肯定阳明“诚意”说的价值而贬低他的“致良知”说。在他看来,良知极易有感性之杂,“致良知”的工夫亦往往落于后着。只有将“致(良)知”纳入“诚意”之中,才不至于在“念起念灭”处用功。受其师以上观念的影响,黄宗羲也将“诚意”置于十分突出的地位,认为“诚意”是“致良知”的前提,亦是“致良知”的实功。人只有做到“诚意”,好善而恶恶,道德实践才有可能落于实地。

再就“为善去恶是格物”一句而言,黄宗羲认为,为善去恶不是存理去欲的心理行为,也不是经过是非判断然后去改过迁善的现实行为,他对为善去恶的解释是“率性而行”。“率性而行”在黄宗羲这里具有特殊的含义,即指将分别的、零碎的为善去恶变为一个系列性的连续活动,把工夫连贯起来,使它成为一个在善的原则指导下的自发行为[7]472。由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黄宗羲从心学立场出发,对“四句教”作出了富有新意的解释。他既吸纳了王阳明、刘宗周之说的精义,又能够断以己意,别出心裁。

可是,黄宗羲有时又认为,“四句教”未必出自王阳明之口。他尝说:“考之《传习录》,因先生(薛侃,引者注)去花间草,阳明言:‘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有善有恶者气之动。’盖言静为无善无恶,不言理为无善无恶,理即是善也……独《天泉证道记》有‘无善无恶者心之体,有善有恶者意之动’之语。夫心之体即理也,心体无间于动静,若心体无善无恶,则理是无善无恶,阳明不当但指其静时言之矣。释氏言无善无恶,正言无理也。善恶之名,从理而立耳,既已有理,恶得言无善无恶乎?就先生去草之言证之,则知天泉之言,未必出自阳明也。”[2]658黄宗羲这里指出,王阳明只讲过“无善无恶者理之静”,未曾直接标示“无善无恶者心之体”,他由此而怀疑王畿《天泉证道记》中所录“四句教”的可靠性。在他看来,“四句教”或许为王畿所杜撰,并认为“天泉证道,龙溪之累阳明多矣”[2]1379。黄宗羲进而指明,心之体即性,也即理,理有善的属性,故不可将理看成是“无善无恶”的。不过,王阳明又主张“无善无恶者理之静”,认为不动于气即是无善无恶,也即是至善,反之则为“有善有恶”。黄宗羲尽管认可阳明的此种说法,却未能完全领会到阳明所欲阐发的义理。他紧扣“理之静”的字面含义,以动静来论无善无恶或有善有恶,未必妥当。当代新儒家刘述先先生曾指出:“梨洲之辨乃谓静为无善无恶,语实未莹,若如是,难道反过来说动为有善有恶,岂不为敌论张目乎?理气分属两层,这岂是阳明宗旨?”[8]53黄宗羲的老师刘宗周也指出:“四句教法,考之阳明集中,并不经见。其说乃出于龙溪。平日间尝有是言,而未敢笔之于书,以滋学者之惑。”[2]8在刘宗周看来,“四句教”是王畿之语,王阳明平时即使偶尔言之,也未将其视为最后的定见,不足为论。根据黄宗羲的分析,刘宗周之所以断定“四句教”非阳明之说,除了阳明文集较少涉及“四句教”之外,还有“四句教”首句与王阳明一贯的学术立场不相符合等原因。黄宗羲说:“蕺山先师尝疑阳明天泉之言与平时不同。平时每言‘至善是心之本体’。又曰‘至善只是尽乎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又曰‘良知即天理’。录中言天理二字,不一而足,有时说‘无善无恶者理之静’,亦未尝径说‘无善无恶是心体’。”[2]334~335也就是说,王阳明平时多言心体的“至善”,论“良知”时往往也结合着“天理”,天理与良知都有善的属性,刘宗周由此而推断阳明不会倡导“无善无恶是心之体”之类的观点。黄宗羲一向尊奉师说,在评价王门“四句教”的问题上有时便顺着其师的讲法,认为“无善无恶”说为王畿所倡导,与王阳明则不相干,以“无善无恶”说来褒扬或贬抑阳明都不妥当。依黄宗羲,“四句教”的发明权或归属权既然都不在阳明,那么“四无”之说也不是王畿发挥阳明之说的结果,此说之功过得失应全归之于王畿。

非但如此,黄宗羲还认为,钱德洪的“四有”说也与阳明无关。他说:“今观先生(邹守益,引者注)所记,而四有之论,仍是以至善无恶为心,即四有四句亦是绪山之言,非阳明立以为教法也。今据天泉所记,以无善无恶议阳明者,盍亦有考于先生之记乎?”[2]335以上数语是黄宗羲在《明儒学案》中为邹守益(号东廓)所作的小传中提到的。邹守益在《青原赠处》一文中对王门“四句教”作了如下记载:“阳明夫子之平两广也,钱王二子送于富阳。夫子曰:‘予别矣,盍各言所学。’德洪对曰:‘至善无恶者心,有善有恶者意,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畿对曰:‘心无善无恶,意无善无恶,知无善无恶,物无善无恶。’夫子笑道:‘洪甫须识汝中本体,汝中须识洪甫工夫,二子打并为一,不失吾传矣。’”(邹守益:《邹东廓先生文集》卷三,明隆庆刻本)黄宗羲根据邹守益所记内容而断言,“四句教”首句应当是“至善无恶是心之体”,而非“无善无恶是心之体”,学者不可以“无善无恶”妄议阳明;“四句教”不是王阳明立教的宗旨;“四有四句”为钱德洪所倡导。笔者认为,除了最后一点属实之外,其余两点都是值得商榷的。

刘宗周、黄宗羲师徒二人否认“四句教”是阳明教法,并无多少根据。原因在于,王畿的《天泉证道记》并非记录“四句教”的唯一文献资料,王阳明《传习录》以及《年谱》亦载有钱德洪所录的“四句教”。邹守益虽然不是天泉证道的当事人,但作为阳明的高足之一,其在《青原赠处》所录的“四句教”也可视为有力的佐证材料。以上文献对“四句教”的具体表述不完全相同,但基本上大同小异。可见,王阳明晚年倡导“四句教”,当属事实。“四有”、“四无”分别代表了钱德洪、王畿对阳明“四句教”两种不同的理解。陈来先生说:“阳明的主张既不是四无,也不是四有,却又在某一种方式下同时容纳了四无和四有。四句教本身是个有无合一的体系。”[6]202

由此亦可看出,黄宗羲对王门“四句教”的理解有自相矛盾之处。究其原因:一方面,他作为一个严谨的学术史家,对王门“四句教”的存在不能视而不见;另一方面,他又试图袒护阳明,并极力维护师说,以至于前后观点不一致。不过,黄宗羲在此问题上也有一以贯之的立场,即他明确反对以“无善无恶”来界定人性。他要么对“无善无恶”作出不同于王阳明及同时期其他学者的解释,要么将罪责归之于阳明部分后学,其批判矛头尤其指向了王畿的“四无”说。黄宗羲说:“先生(王畿,引者注)之论大抵归于四无。以正心为先天之学,诚意为后天之学。从心上立根,无善无恶之心即是无善无恶之意,是先天统后天。……若心体既无善恶,则意知物之恶固妄也,善亦妄也。工夫既妄,安得谓之复还本体?”[2]238~239黄宗羲批评王畿的“四无”说,主要是担心它会流于佛老之学,陷入虚无主义的泥潭之中;同时认为“四无”之说轻视修养工夫,对人们的修身践德会带来负面影响。

王畿的“四无”说与其学术宗旨是一致的,他倡导“无中生有”(王畿:《王龙溪先生全集》卷四,清道光刻本),认为“无”为工夫,“有”为本体,“无”即收摄精神归于静,“有”即本心之善流行。在他看来,良知是天然灵根,不须照管,不须防检,自然流行,故本体上着不得工夫,着力处全在如何使本体流行。显然,王畿只是承袭了阳明口吻,接过王阳明从百死千难中得来的东西,没有真切受用。黄宗羲所担心的是,王畿的万缘放下、任良知流行的思想,会使私欲附良知骥尾而畅行无阻[7]472~474。因此,为了避免将心性之学讲得过于轻巧,黄宗羲重申了工夫的重要性,他明确主张“心无本体,工夫所至,即其本体”[2]9,认为本体不是独立存在的,它就呈现于工夫之中,或者说,本体存在的状态就是工夫。黄宗羲十分强调学问及道德践履的笃实,认为“巧即在规矩之中,上达即在下学”[9]158。

黄宗羲在“四句教”问题上极力为王阳明辩护,而将其中的过失主要归咎于王畿。此举对于王畿而言是不公平的,恰如刘述先先生所言:“四句之教既并非龙溪所杜撰,何可以听任龙溪担负全部责任,而单为阳明开脱邪?事实上阳明并不需要此等开脱,梨洲强作调人,无乃自暴其睽隔于阳明之致良知教乎!”[8]59王畿的“四无”说乃是阳明“四句教”所可能开出的一个向度,黄宗羲未能正视此点,不免为憾。当然,王畿确实过分偏离了王阳明“有无合一”的宗旨,而向“无”这一面向过度倾斜。应当说,正统儒家较少有“无中生有”、“从无处立根基”之类的讲法,王畿的儒家思想之不纯正于此可见一斑。

在明中叶至清初时期有关王门“四句教”的论争中,“无善无恶”一直是学者们讨论的焦点问题。在黄宗羲之前,许孚远、冯从吾、顾宪成、高攀龙、刘宗周等已从不同角度对王门“无善无恶”说提出了严厉的批评。“无善无恶”说之所以遭到学者诟病,是因为它确实有不周延之处,易与告子或禅宗的人性论相混淆,在流传过程亦产生了轻视修养工夫的弊病。黄宗羲等王学修正者为了端正学风,重振人伦道德,极力反对以“无善无恶”来界定人性,这种做法无疑有其积极意义。

不过,明代也有学者为王门“四句教”辩护,认为“四句教”中的“无善无恶”一语乃是“至善”的另外一种表达方式,与孟子以来儒家的性善论并不冲突。比如,周汝登(字继元,别号海门)指出:“人性本善者,至善也。不明至善,便成蔽陷。反其性之初者,不失赤子之心耳。赤子之心无恶,岂更有善耶?”[2]864在他看来,真正的善是绝对的至善,它超出了善恶对待的层次,亦可说是一种无善无恶的赤子之心。可是,黄宗羲却反对如此理解“无善无恶”,他说:“先生(周汝登,引者注)建立宗旨,竟以性为无善无恶,失却阳明之意。而曰‘无善无恶,斯为至善’,多费分疏,增此转辙。善一也,有有善之善,有无善之善,求直截而反支离矣。”[2]854他认为,儒家开宗明义标示出性善之说,不必再区分有善之善、无善之善,否则便会有支离之弊,让人摸不着头脑。东林学者顾宪成亦持类似看法,他说:“吾儒之旨,只在善之一字,佛氏之旨,却在无善一字,近日学者,即感于佛氏无善之说,而又不敢抹杀吾儒善学,于是不得已,又有无善之善之说耳。不知吾儒之善,就指太虚本体而言。”(顾宪成:《小心斋札记》卷十六,清光绪汇印本)顾宪成认为,“无善之善”之类的说法有画蛇添足之嫌,且易泯灭儒、佛界限。在他看来,儒家说无方体、无声臭等即可表明心之通于天地大道的特性,无须为了破除执著而再刻意臆造一些似是而非的说法。

黄宗羲重申了儒家的性善论。他说:“盖一阴一阳之流行往来,必有过有不及,宁有可齐之理?然全是一团生气,其生气所聚,自然福善祸淫,一息如是,终古如是,不然,生灭息矣。此万有不齐之中一点真主宰,谓之‘至善’,故曰‘继之者善也’。”[9]77从经验层面来看,人及宇宙万物在气化流行过程中都会有“过”或“不及”的现象,但从超越的层面来看,善性仍然存在,善即源自于生生不已的天道。当然,黄宗羲又指出,人、物虽然都是禀气而生,但人、物毕竟不同,人有灵明、本心,而物无灵明、本心,仁义礼智等道德观念对于人才有意义。就人而言,黄宗羲不但认为义理之性是善的,而且将气质之性也视为善,此种看法与张载、朱熹之说迥然不同。张载、朱熹均认为天地之性是纯善的,而气质之性则有善有恶,故须变化气质,以恢复人的纯粹至善之性。黄宗羲则继承了其师刘宗周的观点,认为义理之性(即天地之性)即是气质之性的本然状态,两者之间具有内在的统一性,气质之性可以是善的,而不是待其转化之后才具有善的意义。当然,黄宗羲也承认人在某些时候会有“气质之偏”,但他认为此时仍有“善性”存在。黄宗羲没有完全否认经验层面上的恶,他认为恶主要来源于“习”、“念”。清初思想家颜元也说:“人之性命、气质虽各有差等,而俱是此善;气质正性命之作用,而不可谓有恶,其所谓恶者,乃由‘引、蔽、习、染’四字为之祟也。”[10]48~49也就是说,颜元将性命、气质均看成是善的,而将“恶”归之于后天的“引、蔽、习、染”,这与黄宗羲的看法有暗合之处。

黄宗羲将孟子的性善论视为儒家的正统观点,如果在人性论上得出了不同于孟子的结论,或者在文字表述上与孟子的说法有出入,就会引起他的疑虑,他尤为担心的是儒家与佛家、道家的界限是否由此而被突破。这样一来,黄宗羲对于王门“四句教”中的“无善无恶”说就表现得非常谨慎、敏感,他要么力辨阳明所谓的“无善无恶”不是针对人性论而言,要么干脆否认“四句教”出自阳明之口。事实上,“四句教”首句并非真的要挑战儒家的性善论,王阳明及其后学王畿等人有时在“至善”的意义上来指称“无善无恶”,有时则以“无善无恶”一语来表达他们试图破除执著的境界追求。当代学者彭国翔先生指出,王门“无善无恶”说主要包括两层含义,“一是存有论意义上的至善;一是境界论意义上的无执不滞”[11]439。黄宗羲在人性论上十分讳言“无善无恶”,这反映出其思想有偏狭的一面,他无法体认到王门“无善无恶”说的真实意蕴。

[附注]本文还受到湖北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创新团队项目(013-098406)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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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彭国翔.良知学的展开——王龙溪与中晚明的阳明学[M].台北:台湾学生书局,2003.

[责任编辑:黄文红]

[收稿日期]2015-06-05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项目:11BZX046;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资助项目:14Q001

[作者简介]姚才刚(1972-),男,湖北枣阳人,湖北大学哲学学院暨高等人文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省道德与文明研究中心研究员,哲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哲学与伦理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B249.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4799(2016)02-005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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