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流”:可能及其可为的逻辑思考——吉登斯行动理论的研究与启示
2016-03-09赵云亭
赵云亭
(华东理工大学 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上海200237)
“行动流”:可能及其可为的逻辑思考——吉登斯行动理论的研究与启示
赵云亭
(华东理工大学 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上海200237)
吉登斯的行动理论主要是对“行动如何成流”进行的研究,是对行动的本体论考察。认为行动是一种持续绵延的“行动流”,时间性、动态性、能动性与循环再生性是“行动流”的特征。吉登斯通过发展行动者、行动、可逆时间与共同知识等新概念,使“行动流”成为可能。在这些概念的基础上,意识与行动的耦合促成了行动的动机激发、理性化与反思性监控的流动过程。吉登斯对行动的意外后果高度重视,认为它是行动具有创造性的根本,是行动流绵延再生的动力机制。吉登斯的行动研究,更加准确地把握住了人类行动的内涵,丰富和拓展了当前行动理论的视野和方向,为弥合行动与结构的二元状态提供了思路,并成为其分析现代性后果的重要理论工具,这也将为分析和应对我国的转型问题提供诸多启示。
共同知识;可逆时间;行动流;意外后果
吉登斯之所以能成为当今的社会理论大师,是因为他具有深邃的批判意识和“杂糅百家”、为己所用的创新能力。他的行动理论是对前人的批判、继承与超越,深化了对行动的认识,还原了行动的生活世界的本来面目。他认为行动是一种具有能动性的持续绵延的“行动流”。当然,他并没有盲目夸大人类行动的能动性,而是认为行动的能动性是有限的,它会受到外在结构的制约。行动理论作为结构化理论的内核,贯穿吉登斯的整个研究脉络,它不仅是架通社会结构与个体行动二元论的桥梁,也是连接结构化理论与经验研究的重要理论工具。因此,行动理论对于理解和把握吉登斯思想至关重要,而其行动理论始终在围绕“行动如何成流”这一问题展开。但是,当前对吉登斯的行动理论研究存在两方面的缺陷:一方面,重视程度不够,没有认识到行动理论在吉登斯思想中的重要性;另一方面,认为吉登斯的行动理论只强调了行动的流动性,而没有解释、论证行动是如何流动的。基于此,本文尝试对吉登斯的行动流理论何以可能及其何以可为进行分析与探讨,以期再更加系统地研究行动理论,同时,挖掘其对分析我国现实问题的意义与启示。
一、“行动流”:吉登斯对行动的本体论考察
“行动流”是吉登斯对行动的本体论考察。他认为行动是指物质存在对世界事件进行过程的、现实或预期的、有原因介入的连续流[1]161。这种绵延的行动流是一个包含动机激发、一以贯之的理性化或合理化和反思性监控三者在内的流动过程。吉登斯通过行动流这一概念试图表达三方面的意思:一是强调行动是一种连续流,具有“流”的特性;二是突出行动流的持续转换和建构能力,即行动的能动性;三是将现实中的结构性因素纳入其中,认为行动流是结构性因素与主体因素的合体。另外,从这一定义中也可以看出,吉登斯扩展了社会行动的外延,认为生活世界中的一切存在都属于社会行动的范围,例如行动者、行动的场域、情景以及与之互动的其他行动者等等,因为你在行动时这些因素都是你要去考量的。吉登斯对行动的这一认识是建立在前人基础上的,他系统清理了结构—功能主义、解释社会学和行动哲学中的有关行动观点,对行动进行了本体论的考察与分析,进而形成了自己的行动流理论。
首先,吉登斯批判了结构—功能主义,认为行动具有能动性。以涂尔干、帕森斯为代表的英美功能主义与法国结构主义,主张“强结构弱行动”。英美功能主义对结构的理解倾向于表面化,对结构的把握更多是“描述性”的,而法国结构主义则是以化约的方式来使用结构概念的。吉登斯认为,两者对结构的理解存在“理想主义”倾向,脱离了实践性的“生活世界”,造成对行动及行动者概念理解上的模糊。这主要表现为四个方面:一是过于强调外在结构(包括价值、规范等)对个体行动的支配性,忽视行动者的能动性,认为个体行动者只不过是外在结构的附庸,充满惰性与无能;二是将人的能动行为视为“价值内化”的结果;三是没有认识到处于变迁中的社会生活是行动者积极建构的结果,将结构与价值视为超验性的;四是将权力这一个体能动性的直接体现看作是社会的附属现象。
吉登斯摆脱了结构功能主义对行动的片面理解,他将行动称为能动,认为社会行动者作为一名社会成员,首要的资格是具有能动性[2]。他认为,能动性不仅仅是指人们行动流中的意图,更为重要的是对行动流的持续监控过程,监控过程使行动者在行动的不同阶段会对外界做出不同的反应。据此可以看出,吉登斯强调能动性的所为性而非所欲性。当然,吉登斯并没有盲目夸大行动的能动性,认为行动的能动性是有限的:一方面,它受到外在结构的制约,结构中的规则与资源是行动者能动性发挥的条件;另一方面,人类的认识是有限的,行动的意外后果是无法避免的。
另外,吉登斯对解释社会学和行动哲学中的相关行动理论进行了清理,认为行动是一种具有持续转换和建构能力的连续流。解释社会学和行动哲学在纠正实证主义弊端的同时,走向了另一极端,即“强行动弱结构”。他们过于强调行动者的意图性,忽略了行动的实践性,没有看到外在制度对行动过程的“制约”(制约有规制与使动双重属性)。这主要表现为两方面:一方面,把人的行动等同于有意图、有目的、有理由的行动;另一方面,将“有意义的举动”等同于“有意图的后果”。第一方面的后果是将行动从“行动流”中分离出来,混淆了行动与举动,破坏了对行动的结构化过程的理解。吉登斯严格区分了行动与举动的概念,强调行动是一种连续流,具有时间性,而举动是行动流的要素或部分,是已经完成的、固定的、空间化的行为。他认为行动是包含动机激发、理性化和反思性监控的持续绵延的结构化过程。第二方面造成的后果是难以理解结构的二重性,从而无法理解“行动流”的持续转换和建构能力[3]28。将有意义的举动等同于有意图的后果夸大了人类的能动性,那只是理想中的情景。由于人类自身理性的有限性加上行动流中的结构性因素,在行动过程中往往存在大量“有意图行动的未预期后果”。吉登斯对未预期后果给予高度重视,认为未预期的后果就是下一步行动的未被认识到的条件,赋予行动持续转换和建构能力,并在转换与建构的过程中完成“结构化”的过程,实现行动与结构的二重性。
通过对结构功能主义和解释社会学与行动哲学的清理与发展,吉登斯实现了对以往行动理论的两次超越,认为行动是一种兼具能动性与受制约性的流动过程。吉登斯认为行动流具有时间性、动态性、能动性、循环再生性。
吉登斯将时空视为行动流的构成部分,认为它的出发点就是时间性。行动流就是一种时间流,行动流的时间性表明从行动流的最初举动到行动流的最终结果存在时间差,在这个时间段内行动是绵延的。时间性还表现为一种对行动流的规制:行动之前要考虑时间的长短是否允许行动;行动在不同阶段是否继续也要考虑时间;在不同的时间也有不同的行动。吉登斯非常重视时间的“可逆性”,时间的可逆性是行动流循环再生的基础。时间性蕴含了一种动态性。吉登斯区分了行动与举动,认为行动是一种“生活体验”的连续流,强调行动的动态性和过程性。行动的动态性和过程性主要是指意识对行动的持续性监控,这种监控过程伴随行动流的整个过程。另外,面对结构功能主义对行动的贬低,吉登斯非常强调行动的能动性。能动性不仅指行动的意图性,更重要的是一种做事情的能力,即在行动过程中,个体有能力对偶然因素做出判断与应对。吉登斯将这种能力视为行动的基础。最后,吉登斯认为行动流是一种行动的结构化与再结构化过程,即行动是循环再生的。意外后果是行动循环再生的动力机制,它在赋予行动创造力的同时,也为下一步行动融入了未预期条件,进而促进行动的循环再生。
二、行动者、共有知识、可逆时间、意外后果:行动流的概念基础
行动成流何以可能?吉登斯认为行动的流动过程是众多因素耦合的结果,这些因素包括行动者、共有知识、可逆时间、意外后果等,它们在行动过程的不同阶段扮演不同的角色,并发挥不同的作用。因此,对行动流而言,每一因素缺一不可。
首先,吉登斯对行动主体——行动者进行了分析,认为行动者是一个人格体系,主要包括无意识动机、实践意识和话语意识。他对行动者意识分层的研究是对行动流展开分析的基础,三种意识分别是行动流的三个动力机制,在行动流的每一节点为行动的继续进行提供动力,掌控方向。
无意识动机是意识分层模式中的最深层次,是行动流的“源”,行动流就是无意识动机引发的一系列行动过程。吉登斯从三方面考察了无意识动机在行动流中的作用。其一,吉登斯认为无意识动机是行动流的“源”。所谓无意识动机就是行动者在日常生活中所隐藏的本体性安全感,而信任感是安全感的本质,另外,这种安全感也是行动者在例行活动中控制身体的一种自主性。当行动者的本体性安全感受到威胁并失去自主性时,就有引发行动流的可能,而由其引发的行动流就是在同别人的互动中获得信任感。其二,吉登斯在更深一层的意义上考察了无意识动机在行动流中的作用。吉登斯认为动机是激发行动的需要,是行动的潜在可能。同时,吉登斯强调,虽然动机激发过程并不与行动的整个过程相伴,但是它会为行动提供通盘的计划或方案,即舒茨意义上的“筹划”,并在筹划中完成一系列行为。吉登斯认为无论是意图还是筹划,都不应该等同于被有意识地保持在头脑中的目标取向[4]163。也就是说,行动的意图、动机和筹划大多时候是无意识的,我们的日常行为更多是一种“前反思”的行动流。其三,吉登斯认为无意识不像实践意识和话语意识一样可以诉诸反思,无意识是例行化的,它与反思性之间的关联是以个体例行实践活动中的社会关系为中介的,而这种社会关系就是一种行动标准。无意识动机正是通过实践活动中的社会关系,对行动流产生内在规制作用。
实践意识与话语意识的本质就是反思性,是行动者自主性的标志。吉登斯特别强调实践意识与话语意识在行动流中的作用,因为实践意识与话语意识对行动流时刻保持着反思性的监控,并利用“心理换回机制”对行动情景作出反馈,进而保证了行动的流动方向。所谓“心理换回机制”是指对过去经验的重新把握,以便对当下行动进行考察。吉登斯认为,实践意识和话语意识之间不存在固定不变的区别标准,两者的区别仅在于是否可以用话语进行解释。实践意识是指行动者对具体社会情景中条件的“自然把握”。自然把握一方面凸显了实践意识的自然而然性,另一方面强调了实践意识的“自明性”,即行动者自己明白行动的环境条件,也知道该如何作出处理,只是这种明白无法用话语表达。也就是说,实践意识是行动者无法以话语形式表述的那些意识。正是实践意识使行动流不用时刻诉诸反思,而是自然而然的进行。实践意识下行动的例行化是如何实现的,吉登斯认为这取决于人类日常接触中的“共有知识”,这种知识是实践性的,是人类完成各种例行活动的必备条件。话语意识在意识分层模式的最外层,最接近生活世界。话语意识是指行动者能够将自己对社会生活的理解、行为各部分的依据以话语形式给出自己解释的能力。它是对自己行动的一部分或碎片——举动的一种话语回应。但是,当行动者沉浸在行动的时间流中时,是不可能作出这种回应的,而只有当他诉诸反思时,才能给出自己的解释性回应。吉登斯将话语意识视为评判一个人是否具备资格能力的主要标准,行动者能对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说明他具备资格能力。因此,话语意识不仅保证了自己行动流的顺利完成,也使不同主体间的行动相互协调。
其次,吉登斯对“共有知识”进行了分析,认为意识对行动的反思性监控是以共有知识为媒介的,共有知识是行动流的依据。正是由于共有知识的存在,行动流才得以自然而然的开展,行动之间才能正常互动。何谓共有知识?吉登斯认为共有知识是指普通行动者与社会学观察者共享的有关在各种生活形式中“如何顺利进行”的知识,它是获取对社会活动的有效描述的必要前提[3]。从吉登斯对共有知识的定义中可以看出,共有知识对行动流具有两方面作用:一方面,它是一种“如何”行动的能力,这种行动能力体现为行动流中的行动方法和技术,它能够使行动者在意义的确定、方向的选择和有效性上得到保证;另一方面,共有知识既是自身行动流顺利进行的“润滑剂”,也是不同主体间自然互动的“润滑剂”。在这一层意义上,它使行动不必时刻追逐反思,而是自然而然的流动、互动、改造与再建构。
再次,“可逆时间”是行动流得以实现的内在基础。所谓内在基础是指时间,或者是经验在时空中的构成,是人的日常生活的一项单调无奇的明显特征[3]101。意思是说,时间的作用在行动流中是难以察觉的,但是没有时间,行动流乃至日常生活是无法进行的。从吉登斯对时间的修饰语——“可逆”就可以看出,他是从时间的社会属性对时间进行考察和分析的。他对时间进行了三种类型的划分:日常生活的可逆时间、个体生命的不可逆时间、长时段制度的可逆时间。三种不同的时间类型不仅是指可度量的时间,还包含了时间段中所发生的生活[3]68。吉登斯认为日常生活绵延的运作方式——行动流,类似于列维—斯特劳斯的“可逆时间”,即日常生活的事件和例行活动在时间中的流动都不是单向的,而是具有某种持续性的不具方向性的流,例如,社会再生产、反复不断的特性等都展示了日常生活的重复性。可逆时间不仅本身为行动流提供了内在基础,而且也是行动流发生的众多可能因素(包括共有知识、反思性回溯等)的依托。
最后,吉登斯认为行动的意外后果使行动流具有创造性,同时也是行动流循环再生的“永动机”。对行动意外后果的关注、研究是吉登斯行动理论的重要贡献,它推翻了解释社会学中将“有意图的举动”等同于“有意图的后果”的观点,从而使行动得以连通具有改造含义的实践。
所谓行动的意外后果是指人们意图行为之外的结果,它表明意图与行动结果的脱离。吉登斯分析了三种意外后果的影响:一种是偶发情景下的意外后果;第二种是行动复合情景下的意外后果;第三种是反馈情景下的意外后果,吉登斯着重强调了这一影响对行动流的重要性。偶发情景关注的是由某一触发情景引发的一系列事件的累积,而意外后果即是事件累积的结果,展现的是行动的“折叠效应”。所以偶发情景强调触发情景的重要性,若没有这一情景,或许就不会有因这些事件累积而成的意外后果。行动复合情景是指不是由单个事件引发的意外后果,而是由一系列个体活动复合而成的模式。在这种模式中,即使每一个体的行动都是理性的、有意识的,但是众多个体行动汇集在一起便产生了谁也意识不到的、非理性的结果。吉登斯把这种现象称为“偏离效应”,奥尔森则称为“集体行动的困境”。反馈情景是指“行动的意外后果以某种非反思性的反馈圈(即因果循环)的形式,构成了进一步行动的条件”[3]75。这些条件赋予行动流改造性的能量,成为突破现有结构的重要机制,并使行动流以不同的构成因素、不同的动机再生产。吉登斯重点分析了意外后果的反馈圈(因果循环)是如何不断反复再生产的。吉登斯认为,特定时空情景中的重复性活动,会在“远距”的时空情景中产生例行化的后果,而这并不是行动者意图中的结果,同时“远距”情景中发生的事件又会成为“原初情景”中行动的条件,从而实现了不同时空情景下行动的互构与再生。
从以上分析中可以看出,意外后果是在行动过程中不断产生的,而且意外后果的产生不受行动者的意图控制,这就给行动过程增加了不确定因素。这些不确定因素会在下一步行动中重新融入行动流,影响行动流的“流向”,促进行动流的循环再生,并使行动流“意外”获得了突破现有结构规制的力量,实现结构与行动的二重性。
三、行动的动机激发、理性化与反思性监控:行动流的生成路径
行动者、共有知识、可逆时间与意外后果等众多因素耦合的结果即是行动流的生成。吉登斯认为行动的流动过程主要包括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行动的动机激发阶段;第二阶段是行动的理性化阶段;第三阶段是行动的反思性监控阶段;第四阶段是行动的循环再生阶段。吉登斯对行动过程的划分是一种理想型划分,实际上,行动过程的四个阶段并不存在明确的界限,而是相互渗透的。
第一,无意识动机下的行动激发过程。无意识动机激发阶段是行动流的最初阶段,是产生行动动机的阶段。吉登斯认为,行动者在反思性回溯行动过程时,往往可以用话语的形式说出自己的意图和理由,但他们并不总是能够说清楚无意识层次上的动机。无意识动机是行动者在日常生活中所隐藏的本体性安全感。吉登斯是在广义上理解本体性安全感的,它实质上是依赖父母形象所带来的可以预见且充满关怀的例行常规,信任感是其本质[3]120。在日常生活中,当行动者的例行常规思维受到外在的刺激,信任感受到威胁时,会激发行动者的无意识动机。但是,吉登斯强调无意识动机的产生并不意味着行动流的发生,它只是行动流发生的潜在可能。行动流的发生还取决于具体的行动情境和个体人格的差异。当外在刺激强于行动者控制身体方面的自主性时,行动者会用切实的举动做出回应,行动的流动过程也就此开始。另外,如前所述,吉登斯不仅把无意识动机视为行动流的刺激因素,而且认为动机为行动流做了通盘的计划与方案,以达到自己的意图和目的。
第二,实践意识下的行动理性化阶段。行动的理性化是指行动者对自身活动的根据始终保持“理论性的理解”,并主张行动的理性化也是例行性的,一般也都足以应对[3]65。吉登斯强调行动理性化的例行性,认为它是行动者在实践意识中自然而然完成的,这与话语意识下的行动的反思性监控不同。行动的理性化主要是在处理好行动与外在结构关系的情况下,使行动能够按照动机激发阶段的目标、筹划进一步展开,而不至于发生偏离。首先行动者会根据共有知识对外在结构的规制力量进行考量,搞清行动进一步展开的活动空间和活动条件,目的是让接下来的行动能够在结构的制约与行动中顺利完成。同时,行动者通过实践意识对最初的行动动机和“前行动”进行回溯、监控,进而保证行动沿着预期的方向发展。正如吉登斯所言:对于作为目的性存在的人类行动者的反思性行为来说,行为的合理化是其固有的一种监控的基本特征[1]175。这种对“前行动”的回溯、监控是建立在可逆时间基础上的。正是由于时间的可逆性,行动者才能自然而然地对过往行动保持理论性的理解,并与当下行动发生互动。所以,行动的理性化意味着行动流到达一个新的阶段,即以实践意识为基础的对行动意义和行动开展的调整阶段。
第三,话语意识下的行动的反思性监控过程。行动的反思性监控过程是行动者对自己已完成的“空间化”行动进行反思,并以话语意识的形式给出解释的过程。吉登斯认为当行动者处于绵延的行动流中时,无法边行动边反思,而只有当他意识到行动流并对这种绵延进行回溯,即行动过程停止时,行动者才能对自己的行动进行反思。通过对行动流的反思,行动者能够对自己的行动及行动中的社会和物理环境进行总结并给出解释。另外,行动者的反思行动不仅涉及个体自身的行为,还涉及他人的行为。也就是说,行动者不仅始终监控着自己的行动流,还期望他人也如此监控着自身[3]65。行动的反思性监控过程涉及的是以话语意识为基础的“行动认知场”。在这个认知场域的范围内,包括行动自身的一个行动的两个过程,包括行动者的行动本身也包括行动者行动之外的与行动有关联的其他行动者和行动所在情境[4]。吉登斯认为在社会行动认知场中,每一行动者都应反思自己的行动流,以保证行动主体之间的行动协调,并为自身下一步行动的合理化奠定基础。
第四,行动的意外后果及其循环再生。从理论上说,行动流的全部过程到反思性监控阶段就停止了,这也是大多数解释社会学和行动哲学的观点。但是,吉登斯并不赞同这种说法,他认为这种观点错误地将有意图的行动等于有意图的结果,没有认识到人的能动性的有限性会造成行动的意外后果。吉登斯非常重视行动的意外后果在行动流中的作用。他认为意外后果是下一步行动的未识条件,这些未识条件会融入行动流,成为行动流中的不确定性因素,从而,行动得以连通具有“改造”含义的“实践”概念,并在这种改造与再建构的过程中完成“结构化”的使命[3]29。吉登斯认为行动流中的意外后果是行动流循环再生的动力机制,它能不断为行动流注入新的活力因子,使整个社会充满创造性。
整体来看,行动流是行动者的意识、外在环境与行动耦合的结果。从无意识动机下的行动激发阶段到实践意识下的行动理性化阶段,然后是话语意识支撑的行动的反思性监控阶段,最后是行动的意外后果及其循环再生,这就是行动绵延再生的过程。吉登斯基于生活世界的考察,完成了对行动流何以可能及可为的探索。在吉登斯看来,将动态性、时间性与绵延性赋予行动,才真正把握住了行动的实践性本质。就此来看,人类社会中行动与结构并不是二元的,而是具有二重性。在日常生活中,人们通过实践性行动不断创造着规则与资源,而这些规则与资源成为社会系统存在的重要内容,并经过时间的累积成为结构性的存在。它一方面为社会系统中的行动者提供行动的条件,另一方面又制约着行动者的行动。就此,吉登斯通过其对行动的研究,提出了结构二重性理论,即“社会系统的结构性特征,既是其不断组织的实践的条件,又是这些实践的结果”[5]。这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个体微观行动框架与宏观结构框架的二元对立,实现了对结构功能主义和解释社会学行动理论的超越,进而推动了行动理论的进一步发展,也为研究现实问题提供了新的视角。吉登斯的现实问题就是如何分析和驾驭现代性这一头“猛兽”。因为在他看来,现代制度的发展和扩张一方面为人们带来了享受安全的和有成就的生活的机会,另一方面,现代性也有其阴暗面,产生了大量现代风险,严重威胁人类社会的良性运行[6]。吉登斯在其行动理论中强调人类行动的反思性能动性,而在对现代性后果的诊断中,吉登斯用反思性批判了理性主义的发展观,认为理性主义的发展观缺乏对行动的反思性,盲目相信人类行动的能动性,造成人化自然、传统消解的现代后果。针对这一后果,吉登斯在肯定人类行动能动性的基础上,提出了反思性“生活政治”与理性“解放政治”相结合的应对策略。
然而,由于吉登斯的行动理论具有浓厚的建构主义色彩,因此存在一定的不足之处。首先,吉登斯的行动理论存在解释盲区,对生活世界中的众多行动的发生缺乏解释力。例如,受特殊情绪控制的行动者作出的行动。此时的行动者本身是具有能动意识的健全的行动者,但是,他无法筹划自己的行动,行动流中也没有反思性监控,行动结束时也无法做出话语解释。其次,吉登斯的行动理论更多是个体的,而个体行动无法直接产生宏观结构。社会结构是群体行动的产物,而从个体行动到群体行动再到社会结构的产生,每一步都需要一定的辅助机制,吉登斯并没有对此进行分析。因此,从个体行动到宏观结构的生成并没有那么容易。再次,相较社会结构的制约性,吉登斯更加强调个体行动的能动性。虽然吉登斯始终高喊个体行动与社会结构的平衡性,但是,通过其行动理论可以看出,吉登斯更加倾向于个体行动的能动性,更多将社会结构视为行动的附属物。他“认为具有认知能力的行动者通过反复持续的实践活动不断创造着结构,而结构不过是作为记忆痕迹、作为人类认知能力的生物基础而存在的,它具体体现在行动中资源和资源动员规则的改变,而这种改变更多地依赖于人的行动”[7]。这也直接影响了其开出的应对现代性后果方案的效果。因为在人类行动的能动性面前,反思性、结构的制约性依旧不能对其进行限制,再加上意外后果的不可避免性,这反而会使现代社会陷入风险困境之中。
我国正处于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中,而且由于我国的特殊国情,我国的转型是一种被动的、共时的转型,而由此所产生的转型风险比西方国家转型时所面临的风险更加复杂,对社会运行的威胁更大。因此,吉登斯的行动理论对我们分析和应对我们国家的转型风险有诸多启发。
首先,对于理论层面,我们应该注重上下结合的研究思路,打破结构与行动的二元性,这对于我们的研究意义更加明显。因为以这样的视角去分析问题,会更加有益于我们国家的科学发展。由于我们国家特殊的国家体制,自上而下的制度设计在社会发展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脱离现实的制度设计是不可取的,应注重底层行动逻辑与上层结构逻辑的互动。
其次,我们应该时刻对我们的发展行动保持反思性。吉登斯的行动理论告诫我们人们的能动性是有限的,只有对行动保持反思性,才能减少行动的意外后果。我国正处于全面、深度的社会转型中,需要进行一系列的制度设计和实施行动,如若不保持行动的反思性必然会造成行动恶果。尤其是当前“发展主义”的行动理念,一切以经济为中心,而忽视社会文化、制度等方面的跟进,必然会造成社会的失调与失序,进而给社会带来灾难性后果。
再次,吉登斯将行动的意外后果视为社会结构变迁的动力源,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意外后果的负面影响。现在我国学界已经进行了意外后果的相关研究,但是还尚未得到足够的重视。用意外后果的视角去看待问题,能让我们用一种更加长远的眼光去行动,有益于社会的可持续性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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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英]安东尼·吉登斯.社会的构成[M].李康,李猛,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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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ossibility of“Action Flow”—Study on Anthony Giddens's Action Theory
ZHAO Yun-ting
(Social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 School,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Science&Technology,Shanghai 200237,China)
Giddens's action theory is mainly about the study of“how action comes into flow”and it is on the ontological investigation of action.He believes that the action is a kind of continuous and rolling“action flow”.The timeliness,dynamic,initiative and cyclic regeneration are the characteristics of“action flow”.Giddens makes it possible to“action flow”by developing some new concepts,such as actor,action,reversible time,mutual knowledge,etc.On the basis of these concepts,the coupling of consciousness and action contributes to the flowing process of action composed of motive stimulation,rationalization,reflexive monitoring.At the same time,Giddens attaches great importance to unintended consequences of action.He believes that the unintended consequences of action are the root of the creative action and the dynamic mechanism of the regeneration of“action flow”.
mutual knowledge;reversible time;action flow;unintended consequence
C913
A
1009-1971(2016)06-0061-07
2016-07-14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当代西方风险社会理论研究”(12ASH001);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WE1222001);上海市重点学科社会学建设项目(B501)
赵云亭(1989—),男,山东济南人,博士研究生,从事理论社会学和社会风险研究。
[责任编辑:唐魁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