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茨杰拉德小说《夜色温柔》中的“电影化”技巧*
2016-03-09张俊萍
张俊萍
(江南大学外语学院,江苏 无锡 214000)
菲茨杰拉德小说《夜色温柔》中的“电影化”技巧*
张俊萍
(江南大学外语学院,江苏 无锡 214000)
菲茨杰拉德的多数小说都充斥着“电影化”这个词眼,其耗费九年心血创作的小说《夜色温柔》也毫无例外运用了大量“电影化”技巧,如蒙太奇、电影视觉造型、声音造型技巧等等。各种“电影化”技巧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渲染了故事气氛、突显了人物形象,强化了作家所要传达的思想情感,让小说获得了更多的言外之意。
菲茨杰拉德;电影化;小说;夜色温柔
一、菲茨杰拉德其人其作与电影
电影无疑是消费社会的产物,同时,作为一种传播媒介,它也是促进消费文化、推动消费主义蔓延的重要工具。20世纪初消费主义兴起之时,文学创作特别是小说创作作为文化产业中的重要部分也深受当时诞生不久的电影艺术的影响。第一,那些能够被改编为优秀电影的小说容易成为畅销书,往往变成文化产品中的畅销“商品”;第二,对电影这一新艺术的商业功能和表现形式非常敏感的小说家开始有意识地借鉴电影的诸多技巧,创作出类似电影的“电影化”①小说,以期与电影媲美,赢得更多的读者。
在20世纪初那些积极投身于电影改编与“电影化”小说创作的作家中,美国小说家菲茨杰拉德可以说十分典型。著名的电影批评家爱德华•茂莱曾说:“没有一位美国重要小说家比弗•司各特•菲茨杰拉德更敏于感受电影对社会和作家的影响力了。”[1]事实的确如此,几乎菲茨杰拉德所有的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都充斥着“电影化”这个词眼。K•G•W克洛斯认为,菲茨杰拉德的第一部小说《人间天堂》(1920年)中就已经存在着电影化写作技巧:“有关主人公的情节发展是通过一系列不连贯的电影场景和镜头来表现的。”[2]爱德华•茂莱还认为,菲茨杰拉德的小说《漂亮的冤家》(1922年)是对“小说写作从电影化技巧中汲取养料”这一创新模式的一次漂亮尝试。菲茨杰拉德本人一生就曾有过三次好莱坞编剧之行,期间他认识了电影,也向电影这个神奇的艺术学习了很多写作技巧。他的最后一本小说《最后一个大亨》所用题材也取源于电影执行人欧文•塔尔贝格的生活经历。
其耗费九年心血创作的小说《夜色温柔》(1934年)不仅以电影女星作小说的主要人物,同时蕴含着大量的“电影化特点”,是一部“无论在主题上还是风格上都深受电影影响的小说”[3]。《夜色温柔》的男主角公迪克•戴弗出生于中下阶层,是一个英俊、聪慧、 勤奋、前途无量的心理医学专家。婚恋方面,迪克开头非常走运。先是与其病人——美貌的富家女尼科尔•沃伦(女主角之一)相恋并结婚,靠着这段婚姻成功地进入上流社会。与尼科尔结婚六年后,他还得到了不满十八岁的无比迷人的电
影新星萝丝玛丽(另一女主角)的初恋。但不幸的是,迪克被尼科尔家族源源不断为他提供物品和金钱的生活所束缚,荒芜了自己的工作和研究,丧失了经济独立。三年后,当他再次遇到声名显赫的影星萝丝玛丽并企图与她继续恋情时,遭到了已成为情场老手的萝丝玛丽的玩弄和抛弃;而尼科尔病愈后也有了婚外恋情,拒绝与迪克继续婚姻生活。最后,迪克与尼科尔离婚并选择自我放逐,只身回到美国一小镇从医。菲茨杰拉德并未按时间顺序叙说这三位主角的故事,而是采取了从中间开始讲述的策略。所以,小说一开始展现的是,迪克夫妇在法国海滨与影星萝丝玛丽和其他名人的交往以及迪克与萝丝玛丽恋情的发生,随后追述了迪克与尼科尔婚恋往事,最后处理了这三位主人公后来的情况。在这部小说中,菲茨杰拉德毫无例外运用了大量“电影化”技巧,如蒙太奇、电影视觉造型技巧、声音造型艺术等等。这些特殊的“电影化”写作策略使他的小说增色不少。
二、《夜色温柔》中的“蒙太奇”手法
“小说的结构原则是时间,电影的结构原则是空间。”[4]小说叙事强调时间,电影则侧重空间的可视性和画面形象。可以说,电影主要是一种按照蒙太奇方法组成的、声画结合的综合艺术,[5]其空间特征主要依靠“蒙太奇”来实现。电影蒙太奇是“是通往电影艺术的王者之路……蒙太奇手法将不同的镜头连接在一起,其连接往往不是现实主义意义上的,而是概念化的诗意的连接”[6]。菲茨杰拉德在其小说《夜色温柔》中就经常以画面来传达意义,运用了大量“隐喻蒙太奇”、“心理蒙太奇”及“平行蒙太奇”。
“隐喻蒙太奇”指一系列具有相关联系的镜头组合,其目的在于表达喻意。在《夜色温柔》的第一部分第六章中,菲茨杰拉德采用隐喻蒙太奇来暗示女主人公尼科尔的状态:
在一个“感觉非常好”的夏日午后(镜头1),“她(尼科尔)走出户外来到那可爱的没有杂草的花园(镜头2)。她戴了一方淡紫色的薄头巾,在颈前系了个结。甚至在白晃晃的日光下,头巾也把它的色彩映在她的脸上,投到在一团淡紫色阴影中移动着的脚旁……她神情凝重,几乎有点冷峻,只是她那双蓝眼睛闪动着让人怜爱的温柔而迷离的光芒(特写镜头3)。她的一头金发已失去了光泽,然而,她现在虽然二十四岁了,却比十八岁时更加妩媚,尽管那时她的头发比她本人还要亮丽(特写镜头4)。”[7]
这里,菲茨杰拉德精湛地运用隐喻蒙太奇手法进行人物描写,犹如在处理几个镜头(笔者已将其切割成“镜头”)。 而这组描写尼科尔美好形象的长镜头总体上暗示了尼科尔身心方面的康复。“那可爱的没有杂草的花园”是对经受长期精神疾病折磨后获得正确自我认知的尼科尔的精神状态的一种隐喻式写照。人物头巾的“淡紫色”意味着其出身地位的高贵,“淡紫色阴影”则隐含其曾经长期具有的心里阴影——尼克尔正是因为之前遭受亲生父亲的乱伦才开始接受心理医生迪克的心理治疗的。尼克尔那“失去了光泽”的金发一方面暗示其成熟和坚定,同时也表明,她已失去了少女时期的纯真——小说最后,读者看到,她恢复健康后毫无顾忌地背叛了丈夫迪克、追求自由放荡的婚外恋生活。
《夜色温柔》的第二部追述了1917年迪克和尼科尔的相遇相爱过程。在一家疗养院,心理学医生迪克对美丽的病人尼科尔一见钟情。然而,由于两人是医患关系而且阶级相差悬殊,迪克决定离开尼科尔。但不久之后命运又将他俩安排在一起。在瑞士的一间电缆室他们再次相遇。作者在描写此段情节时,又运用了隐喻蒙太奇手法:
“他吻着她的肩膀,执拗地要她转过身来(镜头1)。她一连吻了他几次(镜头2),每当她凑上来,她的脸就越加丰腴起来,她搂着他的双肩(镜头3)。突然,湖对面暗红色的山坡上传来一声轰响(镜头4)……他们散步的地方的灯灭了一下,又亮了起来。(镜头5)这时,暴风雨急速地卷了过来(镜头6),先是从天上倾泻而下,(镜头7)随后挨着山洪奔腾而来,淹没了道路,灌满了石砌的沟渠……(镜头8)”[8]
这里前三个镜头表现了迪克和尼科尔之间的甜蜜爱情。然而接下来的几个镜头——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则暗示了他们再次相遇是命运的一次错误安排。这里关于暴风雨的一系列“镜头”表面上是在表现现实中可怕的暴风雨,
然而事实上作者在这里借用了隐喻蒙太奇手法。“灯光的幻灭”、“暴风雨、喧闹和黑暗”等等都暗示出,迪克和尼科尔这两个不同阶级的人在一起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这些以小说语言构成的“镜头”毫无疑问暗示,迪克和尼科尔的结合完全不合适,而且最终不会有好结果,因为,“暴风雨……挨着山洪奔腾而来,淹没了道路”!这段描写暗示着迪克和尼科尔两人的婚恋道路走不长,而且最终是无路可走。
“心理蒙太奇”也是制作电影过程中被广泛地采用的艺术手法,“它通过镜头和音画有机组合,直接生动地展现了人物的回忆、梦境、善念、幻觉、遐想、想象甚至潜意识的活动。”[9]在小说《夜色温柔》中,菲茨杰拉德也向电影借鉴了这种典型的艺术手法:
“当夜色更浓时,他到花园里散步,心中平静地想起尼科尔来,为她所有的优秀品质而爱她(镜头1)。他回忆起有一个清晨(闪回形成心理蒙太奇片段),草地上一片水汽。她急匆匆向他走来,软底拖鞋上沾满了露珠。她站在他的鞋子上,紧贴着他,仰着脸面,就像一本书摊开在他眼前。‘想想你怎样爱我,’她轻声低语,‘我不求你一直这样地爱我,但我要你记住我的爱。我心中永远会有与我今夜相拥的人的位置。’(相关镜头)”[10]
此处,菲茨杰拉德借鉴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表现了充满细节的回忆,以文字表现出来的“镜头1”和其他相关“镜头”的组合是典型的心理蒙太奇手法的运用。通过一些列的“镜头”画面剪切我们可以发现:第一镜头画面是迪克这个人物,后面一系列镜头展现的是迪克的回忆。“镜头”的“剪切”排列,让读者形象地感受到迪克此时心中因两人地位阶级差距的悬殊而悲伤苦闷的心情和他对尼科尔深深的眷恋之情。
《夜色温柔》中最精彩也最为典型的心理蒙太奇手法运用在小说第二部分。第二部分的叙述结构在文学批评界曾广受抨击,[11]因为在这一部分,一开始是以“第三人称叙述”回顾了迪克和尼科尔婚前的往事,描写了迪克和沃伦——尼科尔的姐姐——之间的一次关于迪克和尼科尔婚姻前景的谈话,紧接着,尼科尔出现在他们两人面前,此时叙述人称突然发生变化,转为尼科尔的“第一人称叙述”,而且是不连贯的充满省略号的叙述;更让人困惑的是,故事时间也突然回到了小说的第一章,即迪克和尼科尔结婚几年之后的状况:
“幸亏这时尼科尔发现了他们(指迪克和沃伦)坐着的餐桌。这是八月的一个下午,尼科尔容光焕发,纯贞无邪,生气勃勃(镜头1——尼科尔出现)……在一起真是有趣,也够冷清的,迪克(镜头2)……那好像没有道理,迪克——我们非常需要弄一套更大些的房子(镜头3)……待我身体好起来,我要做一个像你这样的好人,迪克——我想学医(镜头4)……萝丝玛丽,她是谁?噢,七月份我们这儿变得非常时髦起来了——我觉得非常奇特。是的,她很可爱,但是到这儿来的人也太多了(镜头5)。”[12]
我们可以发现,这里的故事进程(镜头2、3、4、5)主要由以尼科尔的第一人称叙述完成的,它取代了刚开始的第三人称常规叙述。表面上看,不仅叙述人称发生改变,时间跨度也从迪克和尼科尔决定结婚转到结婚若干年后萝丝玛丽的出现使得尼科尔感觉到婚姻危机——小说从正常的第三人称全知叙述转为利用尼科尔的叙述闪回到小说第一部分的故事时间。按传统叙事文学的标准看,这里的叙述时间十分混乱,叙述人称转变过于突兀,但是,仔细考察这一段文字,我们会发现,这是菲茨杰拉德煞费苦心的安排。小说这里的叙述手法是借鉴电影艺术中的平行蒙太奇和心理蒙太奇。平行蒙太奇亦称并列蒙太奇,是指两条以上的情节线并行表现,分别叙述,最后统一于一个完整的情节结构。这里,迪克和沃伦之间发生的关于迪克和尼科尔婚姻是否合适的交谈和争执是小说故事发展的一条情节线,表现了客观上他者对男女主角婚姻的态度,而尼科尔叙述的内容则是另一条情节线,表现了女主角主观上对婚姻历程的看法。这两条情节线平行发展,使主人公婚姻历程的前后形成对比。尼科尔的个人叙述属于尼科尔的心理描写,是心理蒙太奇手法的运用。这一系列的心理片段都描述了尼科尔对于她和迪克两人之间这些年的情感和婚姻的感受,并衔接起《夜色温柔》第二部分末尾和第一部分末尾的时间,完成了从“尼科尔决定和迪克在一起”到“他们的婚姻面临瓦解”的跨度。
这被批评界质疑的小说第二部分正是打破传统叙述模式,采用蒙太奇手法的结果。其效果就如运用蒙太奇手法剪切出来的电影片段,惟妙惟肖地把主人公婚前婚后的情感变化和状况变化展现在读者眼前。
三、《夜色温柔》中的视觉造型技巧
在电影中,视觉造型尤其是画面感的设计是一个举足轻重的课程。“色彩和光线造型包括光、色彩、轮廓……”[13]此三者是电影视觉造型最基本的三大要素。电影导演往往通过调节灯光和色彩形成特定的环境气氛,并通过色彩和光的调配、设计来表现人物的性格特征。在小说写作中,色彩和光造型主要是指小说描写时所采用的色彩、光和光影轮廓。菲茨杰拉德充分注意到这些要素,并深谙色彩造型的奥秘,在《夜色温柔》的写作中借鉴了不少视觉造型技巧并广泛运用了这一手法。
小说开头的背景描写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旅馆与它门前明亮的、跪拜地毯似的棕黄色沙滩浑然一体(光)……清晨,远处戛纳的城市轮廓、粉红与浅黄相间的古老城堡(色彩)及法意边界绛紫色的阿尔卑斯山倒映在水面上,(色彩)在清澈的浅滩,随着海生植物摇曳出的圈圈细浪颤动着……户外,黄亮的的阳光紧咬住她投下的身影……她退却了——强烈的光线使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光)……五十码开外,蔚蓝的地中海也似乎挡不住酷热的日光照射,一点点褪着颜色(色彩和光)。”[14]
“明亮的”、“ 酷热的日光”、“几乎睁不开眼睛”,这些都是最好的灯光造型设计,它们为故事发展奠定了一定的感情基调。这些光,结合“粉红”、“绛紫色”和“黄亮的阳光”色彩,呈现出一个明朗的视觉画面,就像一部电影开头的布景基调。这里对光、色彩造型设计的借鉴有助于推动小说情节的发展。前三句向读者展现了一个浪漫故事的基调,而在接下来的三句,读者通过一些描写光和色的词语如“酷热的日光”、“让人睁不开眼”、“褪色”,感觉到在浪漫场景的背后隐藏着一种危机。正像男女主角一开始光鲜美好的婚恋生活,最后演化为灾难和痛苦。
小说结尾,同样写到这片海滩,但作者多次用了“苍白”(white)这一词——“一轮白晃晃的太阳,融进了一片白晃晃的天空,在这个无风的日子里,放射出光芒。”同样是渲染环境,甚至描写同一个地方,但此时作者没有再用“粉红”、“明亮”、“绛紫色”等美丽的色彩和光线。而是用视觉化的色彩描述间接暗示故事的悲凉结尾。“白色”是苍白无力的、令人沮丧的色彩,这也在一定程度上暗示男主角迪克的不幸命运,对他来说,所有的付出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菲茨杰拉德在小说中运用色彩词,就像一个导演在电影拍摄中采集灯光。他不仅采用特定的色彩效果来制造特定的故事氛围,也如导演一样利用灯光色彩设计来突出人物的性格特征。
以萝斯玛丽这个人物形象为例,当萝丝玛丽在小说开头出现时,她是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少女,她不仅有着“雪白”的皮肤而且有着“粉红色的”手掌,“金色的”头发和“明亮的”、“清澈的”“熠熠生辉的”双眸。“粉红色”、“金色”、“熠熠生辉”和“雪白色”,这些颜色都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了萝丝玛丽的年轻漂亮、纯洁无暇,也道出了迪克迷恋她的重要原因。然而,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我们可以发现萝丝玛丽变了,在小说第二部分的第二十章,我们发现作者是这样写萝丝玛丽的:“没有了餐桌,一身黑睡衣的萝丝玛丽更引人注目了”;“她把灯光调暗些,以便于谈情说爱。”[15]这里“黑色”和调暗的“灯光”都暗示出萝丝玛丽不再是一个纯情少女了。此时与迪克重逢的她已成为情场老手,能同时玩弄不同男人于手掌之中。
与此类似,菲茨杰拉德在描写尼科尔这一人物形象时,喜欢使用“黄色”这一色彩词。尼科尔有一座雾气朦胧的黄色房子,她遭遇精神危机时爱穿黄色的衣衫,她还曾在一只送给萝丝玛丽的母亲的黄色拎包里面装满了她能找到的所有黄色物品。在尼科尔身上,“黄色”的运用并非偶然,而是作者独具匠心的安排。众所周知,在西方文化中黄色象征着金钱和地位,尼科尔就出生于百万富翁家庭,也好以自己的财富摆弄他人,在某种意义上她就是个“黄金姑娘”。当然,也有评论家认为,黄色象征着尼科尔精神疾病。[16]总之,“黄色”是小说
中一种富含意蕴的色彩词。
在电影世界,光和色彩在突现故事发展氛围和表现人物形象方面起至关重要的作用。菲茨杰拉德在小说写作中恰如其分地运用了色彩和光线,使其叙述比传统的小说叙述更能渲染故事气氛、表现人物形象、生成作品意义。
四、《夜色温柔》中的声音造型艺术
电影中的声音造型,具有比视觉造型艺术更多样的修辞效果。电影中的声音造型包括对话、音响和音乐。[17]一般而言,恰当的声音造型设计可以有效推动电影故事情节的发展。
首先,音乐可以说是电影中最具魔力的造型艺术。我们在阅读《夜色温柔》时,也时时可以感受到音乐在小说中的魅力。菲茨杰拉德在描写尼科尔和迪克的恋爱场景时就充分运用了音乐。
“柔细的曲调,将失去的时光和未来的希望维系在一起,萦绕在瑞士的夜空。乐声间歇时,一只蟋蟀以一个单调的调子继续演奏,使整个场景衔接自然,浑然一体。末了,尼科尔关掉唱机,对他(指迪克)唱了起来……(歌词)”[18]通过这个情节的描写,我们可以发现菲茨杰拉德正试图把电影中的音乐造型艺术融入小说的场景描写中。“柔细的曲调”生成一种温柔浪漫的氛围,这里通过声音设计——弥漫四周的乐曲、蟋蟀的调子和尼科尔的歌声——推动小说情节的发展,为男女主角的相爱设置了浪漫的氛围。
“声画对位”是电影中声音和画面形象各自独立而又互相作用的结构形式。声音和画面形象分别表达不同的内容,它们各自独立发展,但又彼此应配合,揭示同一主题。菲茨杰拉德在描写尼科尔移情别恋、经受内心情感挣扎时就运用了声画对位技巧:
(场景1•画面1):“她有些吃惊,竟然对另一个男人发生了兴趣,但别的女人有情人呀——为什么我不能有呢?……别的女人也有情人……她对那种逻辑感到满意和欣喜,为什么我不能有情人呢?”(场景1•画面2)“透过一簇簇枝叶,她看见两个手持耙子和铲子的男人,在用夹杂着尼科西亚和普罗旺斯方言的语言聊天。她觉得他们交谈中的用词和手势很有趣,也能听明白那些话的意思——:
(场景2声音):‘我在这儿把她按倒了。’
‘我把她带到那边的葡萄架后面。’
‘她不在乎……我在这儿把她按倒。’
‘你带耙子了吗?’
‘你自己带着呢。你这个小丑。’
‘哎,我不在乎你在哪儿把她按倒。直到那天晚上,我还从来没有体验过一个女人的乳房紧贴我胸脯的感觉哩,自从我结婚——十二年前的事了……’”[19]
这里小说呈献给读者的是两个场景。“场景1”中的画面表现的是尼科尔由于移情别恋正经受着内心挣扎。而另外一个场景则主要是声音——两个陌生人谈论自己婚外恋经历的对话——组成。这两个场景的画面和声音看似独立发展,但是,它们最终所体现的主旨是一样的——诠释尼科尔在移情别恋时的感情挣扎和情感解脱。两个独立的情节揭示同一个主题,有效避免了传统平铺直叙的小说写作产生的枯燥感和拖沓感,这便是对“声画对位”电影技巧的借用,
五、“电影化”技巧赋予《夜色温柔》时代超越性
虽然同属叙事艺术的小说与电影“是一切艺术中最为接近的”[20],但电影自诞生之日起就成为冲击传统小说叙事的一种特殊艺术,在某些方面明显优于靠文字叙事的小说。小说运用文字,靠书面语言激起读者的想象,而电影则主要采用声音、包含色彩和影像的画面等材料直接诉诸于观众的听觉和视觉。美国剧作家亨利•密勒曾说:“你能记住影片里的面孔和手势,而你在读一本书时,却永远无此可能。”[21]一个有动感的画面往往比无聊啰嗦的句子更具有吸引力。小说家如果适当采用“电影化”技巧,一方面,比较容易打破单一的传统叙事模式的弊端,可以灵活处理故事时间和空间,赋予小说以视觉化的描述,使传统的文本以画面的形式浮现在读者的脑海里,让故事在读者视野中获得与日常生活更大的相似性。另一方面,利用蒙太奇镜头剪切、色彩叙事和音画对位等技巧,组合不同的画面、声音等,可以构建新颖的意义,取得独特的美学效果,有效表达出
作者的情感和思想。总而言之,恰到好处的“电影化”技巧的运用可以优化小说创作。在《夜色温柔》中,菲茨杰拉德对各种蒙太奇手法的借鉴、色彩的强化使用、音画对应技巧的采纳,都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作家所要传达的思想情感,让小说获得了更多的言外之意。
然而,也许这部小说过早地去迎合新兴的消费时代的趣味,过早地靠拢新兴的媒体并借鉴了过于新颖的电影叙事,包含了太多与电影这种新事物合拍而与传统手法背道而驰、并让传统小说读者难以适应的“新”技巧,它当时既未成为畅销读物也未获得学术界的认可,完全未能为菲茨杰拉德赢得原先所期望的成功和财富。这部菲茨杰拉德耗费九年心血完成的长篇小说如作家本人所说,“无论在形式、结构还是在思想内容上都十分新潮”。[22]当然,也正由于这种种创新,在当今电影电视铺天盖地的“读图时代”,它又被人们视为“菲茨杰拉德写得最精彩的一部小说”[23],越来越受到批评家和读者的重视。可以说,正是“电影化”技巧,赋予了《夜色温柔》这样一种时代超越性。
注释:
① “电影化”(Cinematic)一词在20世纪20年代起就是重要的批评术语,同时也成为二十世纪文学评论中的一个普遍话题。
[1] [2] [21]爱德华•茂莱著.邵牧君译.电影化的想象——作家和电影[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9:186,188,289.
[3]John C.Tibbetts,James M.Welsh.The EncyclopediaOf Novels into Film[M].New York:FactsOn File, Inc.2005: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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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仪爱松,冯春环.小说的越界:浅论福克纳的电影化小说[J].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5):224.
[6]Toby Miller and Robert Stam.A Companion to Film Theory[M].Blackwell Publishing Ltd.2004:67.
[7] [8] [10] [12] [14] [15] [18] [19] F.Scott Fitzgerald.Tender IS the Night[M].The Chaucer Press.1982:34,213,160,171,11,223,147,2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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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陈菁.苔丝的电影特征[D].上海师范大学,2010:18.
[16]雷冬雪.论象征主义手法在《夜色温柔》中的运用[J].华北水利水电学院学报•社科版,2009(1):68.
[17]李显杰.电影修辞学:镜像与话语北京[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68.
[20]Campbell, Jane and James Doyle, Flora Roy. The Practical Vision: Essays in English Literature in HonourOf Flora Roy [M].Waterloo, Canada: Wilfrid Laurier University Press, 1978:119.
[22] [23]吴建国.菲茨杰拉德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244.
I246
A
1672-0385(2016)05-0058-06
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项目“消费主义的兴起与20世纪20年代美国小说研究”(项目编号:12YJC752043);国家社科一般项目 “消费主义伦理在20世纪初美国小说中的肇始与建构研究”(项目编号:14BWW076);中央高校基本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编号:2015JDZD15)。
2016-07-04
张俊萍,女,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与文化、比较文学、电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