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以来海派新故事家黄宣林的作品与上海社会生活与意识的图景研究
2016-03-09侯姝慧,宋瑞荣
侯 姝 慧,宋 瑞 荣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文艺界重提“双百”方针,沉寂多年的文学创作逐渐复苏。在纯文学领域,小说作家们打着“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的旗帜,描述知青、知识分子在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里身不由己的悲惨遭遇,细述这些人在扭曲的时代中的精神创伤,或是以理性的精神反思历史,倾诉了人民的苦难,关注民族的坎坷历程。此后“改革文学”“寻根文学”等文学流派虽然在题材上转向对日常生活琐事的关注,开始回归人文。但这些努力无疑是作家站在自身知识结构的基础上、精英文学的立场上的自我书写。与这种关注自身与宏大历史的书写相对,民间文学领域尤其在新故事创作方面,在视角的选择上更突出群众立场。1979年在上海召开了八省市故事工作者座谈会,会议围绕“故事向何处去?”做了集中的讨论。任嘉禾提出了“打回老家去 ”的思路,认为故事“就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就在人们休息和余闲的时间里。”[1]这一观点受到与会者的一致认同,指明了新故事新的发展方向。此后,故事创作逐渐摆脱了大人物、大事件的套路,逐渐转向平常人、日常事的表现。在这样的理论指导下,故事家、故事作者积极顺应时代潮流,表现社会生活、群众思想意识,反映大众爱憎、情感、愿望、理想、心声。
黄宣林从年少时期在木行听书、学生时期学校说书、中学毕业以后参军入伍、退伍后工厂工作、当选工会主席,到退休以后深入社区群众生活,长期的基层生活使他积累了大量的创作素材。他的绝大多数作品以20世纪80年代以后上海的社会生活为背景,一方面表现了上海普通市民、工厂工人、企业员工等各个社会群体的生活、工作面貌;另一方面,反映了当时上海社会各个群体中存在的社会意识。他的故事作品中的人物原型、情节要素、爱憎情感、思想价值都是日常生活中所见、所闻、所感的体现与升华。可见,1980年代以来海派故事家黄宣林的作品都与上海社会生活以及社会意识有密切的关系。这里的社会意识指政治意识、法律意识、伦理道德以及一些直接与日常社会生活相联系的情感、习惯、成见等不成体系的社会心理等[2]P91。下面将通过解读黄宣林的故事作品,分两个时间段、三个社会意识层级来论述它们之间的关系。
1980~1990年代,黄宣林的故事创作基本遵循八省市故事工作者座谈会上提出的“使故事在为四化服务中作出贡献”[3]P89的原则,展现了上海石库门、工厂车间、银行等场景下体现出来的社会风尚、生活面貌,以及与之相关的各个社会群体中存在的复杂的关系、思想意识。随着社会分化的不断加剧,新世纪以来,他的故事主要以社区生活、医院、银行等为背景,对现代社会人们秉承的价值观念和中国传统伦理道德的激烈碰撞进行了表现与反思。作为故事家,黄宣林善于运用自身的优势,立足群众,从群众的角度去观察和分析基层社会成员的意识形态。在“群体意识形态已经成为支配人们社会行为的主要根据”[4]P73的今天,这种创作视角为他多角度地表现各层级社会群体,以及以其为基础的复杂多样的社会意识提供了前提。
一、“反映四化”:1980~1990年代黄宣林故事创作中的上海社会
改革开放后,随着国家政策的调整,人们的关注点逐渐从政治领域转移到经济、文化、生活领域,思想观念也随之发生了转变,表现为民间意识形态从高度集中的政治意识逐渐向多元化的群体意识形态转移。经过近十年的故事讲演与创作,黄宣林不仅成了“掌握了故事讲述技巧的故事讲述家,同时也成为故事编写的创作家”[5]P2。这个时期黄宣林进入了创作高峰期,他的作品不仅在各类故事期刊发表,还出版了专集《内部消息》[6]《黄宣林故事集》[7]《金库玫瑰梦》[8]。这些作品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改革开放初期经济体制改革下社会结构的深刻变动,利益关系的复杂变迁和思想观念的变化。黄宣林的作品反映出越来越多元化的群体意识,包括初级群体、次级群体和集体、国家意识,如姜彬所评,他的作品是“时代生活的真实写照”[9]P3。
初级群体是具有亲密的、面对面交往和合作等特征的社会群体。按照成员联系的纽带,可分为血缘型、地缘型、友谊型等[10]P51。众所周知,初级群体间的关系是以情感为纽带来维持的,其间夹杂着金钱、利益、面子等诸多因素,黄宣林通过故事展现了改革开放初期初级群体内部在思想和意识方面的转变和存在的问题,特别是家庭、朋友和邻里之间情义与利益的较量。1980年黄宣林在《采风》上发表短故事《六十万陪嫁》[11],作品使观念中的“陪嫁”——“钱财”与现实的“陪嫁”——“六十万米无疵布优胜者”形成对比,反映了改革开放初期劳动者观念中“劳动最光荣”的社会新风尚。此后更多的故事则以反映贪图钱财利益损害亲情、友情、邻里之情为主。表现血缘型初级群体意识形态的作品大致有两类,一是反映婚恋、缔结婚姻过程中群众对“金钱”与“感情”关系认识的作品。如婚恋故事《情场母女》[12]P305、《即兴表演》[13]P79中女(男)主人公以金钱为风向标,朝三暮四,最后落得人财两空。《红与白》[14]P65通过红事变白事的悲剧性结局引起人们对摆排场、重形式等恶俗的反思。二是反映血亲关系中处理“亲情”与“利益”“面子”关系的作品。表现父子关系的作品《最后一笔遗产》[15]P255讲述了儿子将瘫痪的父亲视为负担,屡次加害不成,最后在自编自演的恶剧中丑态百出,赔了夫人又失亲人的故事。《弃囡记》[16]讲述了父亲因为面子不顾血肉亲情将残疾女儿丢弃,后因女儿的出色表现忏悔自责的故事。表现兄弟姐妹之间关系的作品《大殓之前》[17]《死人不管》[18]P264,讲述了为争夺财产,兄弟姐妹之间互相猜忌,彼此攻击,甚至不惜栽赃陷害,最后导致家庭破败,贻笑大方的故事。
表现地缘型初级群体意识的是邻里故事,这类故事以上海独特的石库门里弄为空间背景,表现了这种便于居民交流的居住文化中,群众对邻里关系与利益关系的认识。1981年黄宣林发表了作品《“鬼”讨债》[19],故事中邻居孙老太出于邻里间友好互助的想法将钱借给小华,小华却在老太太突发疾病去世后企图赖账不还。情急之下,孙老太女儿的朋友兼邻居素琴出于道义借“黄草纸”催债,逼迫小华还钱。小华经过惊疑、惊吓之后终于认错还钱。故事中小华与阿珍住前后客堂、素珍为防楼板缝隙大漏水而订铁皮等生活环境背景因素为故事真相大白提供了可能。故事充分地表现了“见利忘义”与群众“近邻互助”价值取向之间的冲突。《“三八线”》[20]讲述了老式石库门内,居民空间共享,邻里之间因重家务琐事之“利”而损害邻里关系之“义”,被小偷钻空子的故事。表现友谊型初级群体意识的作品有《求来的烦恼》[21]P332,讲述了汪义蛟将金钱凌驾于友情之上,见财起意,将朋友的钱财据为己有,导致朋友反目,最后以诈骗罪被警察逮捕的故事。上述故事社会生活气息非常浓郁,在将亲情、爱情、邻里情、友情与金钱、利益、面子放置在同一天平上进行道德衡量之后,否定了重“利”、重“名”,轻“情”“义”的行为。
次级群体是通过明确的规章制度结成正规关系的社会群体,如公司、政府机构、学校等。20世纪80~90年代,随着把上海建设成国际经济、金融、贸易中心的规划的提出,银行这一金融机构的规章制度和组织道德也进入了黄宣林的创作视野。这个时期黄宣林调到上海普陀区中国工商银行工作,创作了大量以银行行业操守和职业道德为素材的新故事,有的故事正面表现银行职员恪守职业道德,保护储户利益,如《桥洞擒魔》[22]P95。故事讲述了卖鱼人偷盗储户张大妹的存折,谎称自己是张的儿子企图冒领存款。银行职员小丁凭借良好的职业素养,几经核实断定卖鱼人的不良意图。他与卖鱼人斗智斗勇,成功将其擒获。故事《一张五千万元的存单》[23]P44讲述了中国人民银行职员老瞿、小周本着保护储户利益的原则,经过翻检、调查、审核等严格的安保程序,将本金、利息如数交还老储户的故事。以上两则故事中银行重视信誉、银行职员恪尽职守、为人民服务的形象深深地印在听众和读者的心里。有的故事则以反面案例警示“以权谋私”的思想和行为,促进群众对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关系的正确理解,如《银海中的祸水》[24]《两个保姆》[25]P232等,都是讲述银行职员利用职务便利监守自盗,或挪用公款、或伺机侵占储户存款,最后阴谋败露,被警方抓获的故事。《阿福哥》[26]P80塑造了不惜损害集体利益,为自己捞好处的仓库管理员单兹度的形象。故事通过对这些见财起意、违反职业道德行为的警示与对恪守本分、严守职业道德防线行为的颂扬,引起群众形成对社会职业道德进行监督与自我监督的意识。
此外,黄宣林还创作了一批反映国家意识的故事,有敌特与反敌特故事、无产阶级革命家的故事、体制改革故事、法制故事等,体现了改革开放初期群众的社会价值观及法制意识。新中国成立以前,上海作为谍战的中心地区,产生了许多传奇故事,在群众中广为流传。以这些流传故事为基础,黄宣林整理改编了中篇反敌特故事《蔷薇花案件》[27]《抢劫六百亿》[28]P105。《蔷薇花案件》是“文化大革命”期间广泛流传于江西九江和上海等地的反特故事。故事讲述了上海解放初期,国民党潜伏在公安机关内部的特务企图借发电厂总工程师之手炸毁电厂。以关涛为首的共产党侦查员及时识破敌人诡计,与之斗智斗勇成功破案的故事。《抢劫六百亿》讲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驻银行系统代表老陈委托五猴押运班押送六百亿前往崇明岛稳定物价,国民党特务利用上海黑社会薄刀党企图破坏这次行动,共产党军代表获知情报后将计就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粉碎敌人阴谋,成功完成押运计划的故事。这两则故事均是以解放初期国共两党斗争为背景的传奇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环环相扣,开始迷雾重重,终是柳暗花明,而智慧与能力较量的结果是代表正义的共产党一方完胜。《金库玫瑰梦》[29]是敌特故事的代表,讲述了上海解放前夕,黑帮“黑鹰行动组”企图盗取国民党中央国库中的国宝,利诱中央银行稽查处专员冯浩然,冯浩然为利所惑,与之共谋盗宝,最后却因为分赃等事与黑帮老大内斗两败俱伤的故事,暗指非正义终将覆灭。
1949年5月,陈毅从百里沙场走向十里洋场,成为大上海的一市之长,他在任职期间为建设新上海做出了突出贡献,深得当地群众的爱戴。上海流传着许多关于陈毅的故事。在丰富调查的基础上,黄宣林创作了一批无产阶级革命家陈毅的故事,如《牵“牛鼻子”》[30],故事讲述了国共十年内战时期,陈毅与张辉瓒斗智斗勇,巧设迷魂阵,最终以少胜多粉碎国民党的第一次“围剿”。《黄桥保卫战》[31]展现了黄桥保卫战中,陈毅以棋局对弈指挥战场博弈,团结群众,用兵如神;胸有韬略、运筹帷幄的儒将风范。同样以黄桥保卫战为背景的故事《烧饼战》[32]P26表现了陈毅善于谋略,能精准抓住敌方弱点,给予致命打击的战略眼光。《三把火》[33]P31以短小精干的故事格局,通过三段式层层深入的策略,侧面表现了陈毅善于做群众思想,团结群众的智慧行为。一方面这些故事颂扬了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在抗战时期的丰功伟绩,对“四人帮”的污蔑行径进行了有力地反驳;另一方面故事深厚的群众基础也表现了人民群众朴素的爱憎观。
1984年5月18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发出《关于认真搞好国营工业企业领导体制改革试点工作的通知》,上海被定为改革试点地区。在改革中,企业内部出现了新旧管理观念的冲突。黄宣林以此为背景创作了体制改革故事《服服帖帖》[34]。故事设置了明暗两组线索:明线是新政策落实后厂里的新风貌,暗线是厂长负责制与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的对比;故事讲述了甜爱袜厂陷入了发展困境,田璐苏毛遂自荐出任厂长一职,之后施行的政策策略惹恼了以杨发启为代表的工厂老党员职工,加之这些人对田璐苏的非党员身份不服,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矛盾。但随着新政策落实后厂里的整体风貌的改观(包括工作环境、工作积极度和工人家属认可度、销售业绩),杨启发等人对田璐苏的态度也转变为支持。作品通过人物态度、工厂整体风貌、销售业绩的前后对比,从侧面彰显改革气象,引起读者对旧壁垒、老思想与破旧立新的思考和认识。
改革开放初期也是法制建设重新起步的时期。为了在群众中宣传法制思想,让更多的人知法、懂法,第六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三次会议表决通过了《关于在公民中基本普及法律常识的决议》。随着新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普法决议的诞生,全国性的“一五”普法运动在1986年至1990年间开展起来。上海拥有优良的故事讲述传统,这为通过故事普法提供了群众基础。黄宣林配合普法运动,从民众日常生活取材创作了第一批法制故事。早期有《飞来的官司》[35]P1《最后捞一票》[36]等。这些故事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针对司法制度完善的故事,如《飞来的官司》讲述了由于70年代之前法制不全,公检法不分家,缺少互相监督,导致冤案发生;后来《刑法》诞生,公、检、法各自独立,工作中可相互监督,最终为冤屈者洗清沉冤的故事。另一类是触犯各类法律法规受到严惩的故事,如出国留学人员为筹集出国资金冒险抢银行被刑拘的故事《最后捞一票》,通敌叛国分子杀人毁尸,栽赃陷害被警方抓获的故事《天衣有缝》[37],国家公职人员私吞公款触犯法律的故事《银海中的祸水》,犯罪分子伪造存折、套取存款违反法律的《铜臭街丑闻》[38]P366等。这类故事中的主人公因一己私欲损害他人、集体、国家的利益,触犯法律,最终难逃法网受到应有的惩罚。
这一阶段,黄宣林的故事基本遵循在主题上反映“四化建设”“二为服务”的要求,表现了改革开放初期日趋多元化的社会群体意识,表达了对群体成员间的关系、成员的行动以及成员与群体的关系的理解和认识。在初级群体中展现了社会新风尚、新问题,希望依靠风俗、习惯、伦理道德等非正式的手段来控制和维持群体的良性互动;次级群体中倡导尊崇职业道德,维护集体利益;在反映国家意识形态的作品中,关注改革、倡导法治。这些故事在展现人物心理、行为与社会规则之间矛盾冲突的过程中,让人们分清了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实现着对社会个体和群体行为惯习形塑的目的。
二、社会伦理道德的反思:新世纪黄宣林作品中的上海精神风貌
21世纪初期,在社会深刻变革的背景下,人们的思想观念、道德意识、价值取向越来越呈现出层次性。广大社会成员虽然不能提出系统的理论观点,但他们却能以阿尔都塞所论述的千姿百态的感性形式,展现活跃的基层社会成员的意识形态,其中既有积极向上的理想信念,也存在消极没落的思想意识。世纪之交,黄宣林退休,但他退而不休,深入生活,继续从事故事创作,在2012年之前创作新作百余篇,发表近80篇,并选择其中32篇结集出版《黄宣林讲故事》[39]。这一时期,中西文化的激烈碰撞、商品经济“以经济为中心”的意识形态对中国传统价值观念、家庭结构、家庭伦理产生了强烈冲击和激烈震荡,这些冲突在经济发展迅速、思想尤为多元的上海表现得更为集中。黄宣林在他的日常生活和具体实践中,感受到了基层社会成员意识形态的种种变化,并有针对性的从现实社会、生活事件选材,运用适当的表现手法将其创作成新故事。
与前一时期相比,他创作的展现血缘型初级群体行为、思想的故事增添了以下几类新题材、新主题。第一类是表现孝养主题,但以老年人生活、心理为题材的故事。这类故事以上海经济发展繁荣,快节奏、高强度的生活节奏削弱了子女对老人的关注,而老人在垂暮之年却有情感寄托的需要为社会背景。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如《橘子情深》[40]P36,故事反映了敬老院中老年人渴望子女关心的心理需求。《筑巢引凤》[41]P90反映新时期人们对“黄昏恋”的两种看法,一种认为“黄昏恋”是老年人满足感情需求的途径;另一种认为“黄昏恋”是获取别人财产的一种手段。故事突出了在老人的感情问题上,社会应给予足够的尊重与理解。《一串钥匙》[42]P82表现了老人对黄昏恋的需求和年轻人对黄昏恋的理解。《双重亲》[43]P218讲述了一个独生女儿车祸去世后,女婿为老人续招女儿孝养老人的故事,表现出新故事家对社会上失独家庭中敬老养老问题的观察与思考,作品中女婿和招来的女儿关注老人心理微妙变化为孝养老人树立了道德典范。第二类是以新媒体、新环境下年轻人婚恋观为主题的故事,如《入室抢劫》[44]P99讲述了孩子入父亲情人房间窃取父亲买给情人的钻戒(孩子认为这个戒指应该属于他的妈妈)被定性为“入室抢劫罪”受到法律惩处的故事。作品题目“入室抢劫”一语双关,一方面叙述了王冲进入父亲情人的家中盗窃钻戒,另一方面暗指父亲的情人从自己家中抢走父亲,而后者又是造成前者的直接原因。故事通过王冲的悲剧性结局,沉痛控诉了“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畸形婚恋观。《红顶伞》[45]P62以“网恋交友”的社会新现象,和“网恋有风险”的社会认知为切入点,讲述了主人公因为为人真诚、善良,做事审慎最终赢得对方青睐,收获爱情的故事。《六十万嫁妆》[46]P78和《巨贾相亲》[47]P96讲述了群众将择偶标准——志同道合、认同彼此的工作能力、互帮互助、互敬互爱作为爱情婚姻基础的故事。《懒女嫁夫》[48]P70则是表现了对夫妻之间“什么是爱”的思考,认同“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自强自立的生活态度为幸福之源。第三类,对拜金、唯利是图的批判。《逼写遗嘱》[49]P47表现了子女重金钱利益轻父子亲情的行为。作品新增添了依靠法律手段教导子弟如何为人的情节,这是黄宣林第一次在表现初级群体关系的故事中加入法治意识。《私了》[50]P218则讲述了儿子为了向别人讹钱,屡次强迫父亲做“碰瓷”道具,最后致使父亲身亡,妄图再次讹诈时被警察识破的故事。在反映地缘型初级群体意识的故事中,同样反映了一些新形势和新问题:如《金婚纪念照》[51]P272以社区群众间互助、互爱为题材,讲述社区群众为社区“助人为乐”模范老人庆“金婚”的故事。《婚房被炸》讲述了在调解员的有效沟通下,邻里在灾祸面前相互体谅,互帮互助的故事,凸显了现代都市中“千金难买邻里情”的主题。
黄宣林创作的有关次级群体成员行为及思想的故事主要有以下几类:首先是反映“权力”与“私利”关系的故事,这类故事继承了上一阶段的主题,但题材范围有所扩大,反映的社会问题和群众意识也更有针对性。如取材于医务工作者的故事《搭桥》[52]P2,作品中医生借病人的心脏“搭桥”手术为自己办私事、拿驾照“搭桥”,结果因为驾驶技术不过关遭遇车祸。取材于政府官员的故事《捉漏》[53]P20,讲述了政府官员表面上心系百姓,为辖区群众办实事,实则假公济私,为自己谋取更高职位搭建关系。以上两则故事入情入理地批判了社会上“以权谋私”“假公济私”等不良思想意识。与以权谋私思想行为相反,《弥留之际》[54]]P42讲述了公职人员在工作中克己奉公、全心全意做贡献的故事。《十指连心》[55]P282以一名护士长的视角,对比了两个医院医护工作者对待病人的不同态度,肯定和提倡以“为病人服务”为中心的服务意识。《存心不还》[56]P260讲述了出租车司机见义勇为,以捡到乘客(实为窃贼)钱包不还为饵,将窃贼引入警方陷阱的故事。其次是呼唤社会公平、公正的作品,如《人不可貌相》[57]P7,批驳了对招聘单位不论工作能力而是“以貌取人”的用人标准,表达了对社会应给予大家公平竞争机会的呼吁。《金牌保姆》[58]P80批判了社会上将人和工作按照三六九等划分的“只识衣衫不认人”的传统观念。《大将军的婚事》[59]P52批判了社会上固有的“成见”观,鼓励为人应实事求是。
在反映国家意识的层面,这一阶段黄宣林创作了一批提高群众“法治意识”的故事。2005年6月,黄宣林联合上海司法局成立了一个故事宣讲团,在社区为群众讲法制故事,在群众中有良好的反响。法制故事在题材选取上贴近现实,从人们日常生活中关注的一些社会问题出发,以群众熟悉的违纪违法事件为对象,通过故事的手法将其中复杂交织的法理、道德、责任抽丝剥茧般展现给大家,起到提高法治意识的作用。以《入室抢劫》为例,故事通过父亲出轨造成的家庭风雨飘摇、孩子失足犯罪的悲剧结局“我拿了她一枚钻戒,被判入室抢劫,她从我家里抢走了我爸,是不是也该判入室抢劫?”[60]P209,一方面呼吁人们要坚守道德底线;另一方面,也表现了新故事对道德与法律之间冲突的反思与思考。此外,《血溅不归路》[61]P234讲述了以何伟英为代表的私欲膨胀的人,在面对利益诱惑时罔顾职业道德,监守自盗,违反法律被惩治的故事。《一对龙凤戒》[62]P33讲述了主人公“后弄堂”利欲熏心,为了钱财视他人性命如草芥,最后伏法的故事。《一张社保卡》[63]P25则以张祥根借出自己的医保卡而造成的一系列乌龙事件为出发点,警示人们要在维护公众利益的范畴内行使自己的权利。此外,以社会中出现的新现象为出发点,表现新社会问题的《一分不能少》[64]P264,故事以农民工讨薪为题材,讲述法律援助中心协助维护农民工及雇主利益的故事,对提高群众维权意识具有促进作用。
21世纪以来,黄宣林的故事创作善于发现人们熟视无睹的社会道德问题,剖析群众对这些道德领域问题的认知判断。在初级群体方面,他用更多的笔墨表现家庭伦理关系,尤其是家庭代际关系中人们在血缘与利益诱惑之间的抉择;在次级群体方面,表现各行各业工作人员在提高专业胜任能力、遵守职业纪律与谋取私利,滥用职权之间的选择;在国家意识层面,主要是对法律意识的表现,提醒人们不要妄图触碰法律底线,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行使权力。这些故事是黄宣林对“情”“理”“利”的拷问和思考下有针对性地创作,与群众思想认识、社会期许的高度契合。
结语
解读黄宣林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故事创作,可以发现它与上海社会、群众的社会意识有着密切关系。首先,从反映社会生活的广度来看,黄宣林的新故事作品涉及到不同时代背景,不同政治、经济、文化因素下,上海市民及各行各业工作人员,包括政府官员、医生、护士、银行职员的生活和工作状态。这些内容是故事发展的辅助性工具,是故事中人物行为的情境依托,也是故事情节得以延续的助推因素。其次,从表现主体和思想意识方面来说,黄宣林的新故事作品涵盖了初级群体、次级群体等社会各个群体,以这些群体为基础,反映了群众对“义”与“利”,“情”与“理”的认识,对传统价值与新观念矛盾冲突、融合的态度。这些为作者提供了可以铺排成文的情节素材和主题。加之这些社会意识反映群众普遍的认知特征,表达了群众对自身生活、价值信念朴素的理解与认识,本身便具有不同于精英写作的朴实、真实的特点。再次,从故事创作角度来说,他往往以第三人称全知视角,通过权威的叙述者选择故事发生的情境,设计人物、人物行动、情节,判断其中蕴含着的思想价值观念,叙述声音具有鲜明的思想倾向和情感态度。可见,新故事创作是基于“群众”和以群众为承载体的“思想、信念、价值”共同作用的结果。将新故事创作活动、社会生活与社会意识相联系进行文化研究,可以发现它表现社会、认识群众、阐释社会意识的独特之处,即立足群众立场的坚定性;反映群众生活的直接参与性,即以参与者的身份对群众生活、思想进行直接表现,而不是以价值优越者的姿态进行审视和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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