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识诗画互动与融合的价值
——以刘剑《西方诗画关系研究:19世纪初至20世纪中叶》为中心
2016-03-09刘波
刘 波
(三峡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宜昌 443002)
·诗画关系研究专题·
重识诗画互动与融合的价值
——以刘剑《西方诗画关系研究:19世纪初至20世纪中叶》为中心
刘 波
(三峡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宜昌 443002)
学术主持人语
李倍雷
比较艺术学的学科特征是跨越不同国家(民族)、语言、族群、文化和学科的艺术理论研究,它探讨不同视域文化的艺术关系。在方法上,比较艺术学运用影响研究、变迁研究、形态研究与互释研究,在跨视域文化中,比较艺术学探究艺术规律与原理、艺术形态与艺术现象并由此获得世界文化的整体感。对诗画关系的专题探讨正是比较艺术学的实践研究,它属于比较艺术学中的跨学科研究。那么研究者本身的视点处于不同视域文化所进行的跨学科视域的研究,则把比较艺术学的实践研究上升到一个更为广阔的比较视域里,所研究的是“他者”的诗与画的互动、融合的关系。刘剑的专著《西方诗画关系研究:19世纪初至20世纪中叶》正是这样一部跨不同视域文化所研究的理论成果。该著作从诗画关系角度切入西方现代艺术领域,对诗学理论由抽象思辨转向诗与画的艺术实证关系的新探索。同时,该书还详尽梳理出了西方诗画关系的互动性和内在性的发展脉络与现代性的特质,尤其是对联结诗歌与绘画的现代性命题作了深度探究,以及探讨了西方近现代诗歌与绘画关系中不同层次的理论与实践问题,是对西方近现代诗画关系研究的新的理论成果。
这里刊发几篇关于对《西方诗画关系研究:19世纪初至20世纪中叶》不同解读与诠释的文章,为我们进一步了解比较艺术学的学科和比较艺术学的实践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新视野。
对于诗画关系的研究,一直以来学术界多是在纯粹艺术学理论层面展开,很少针对具体的创作实践去探讨。刘剑的专著《西方诗画关系研究:19世纪初至20世纪中叶》以“走向内心”作为切入点,打破了之前的研究格局。他没有停留于单纯的理论演绎,而是结合绘画创作与诗歌写作的实践,从代表性的画家与个体的诗人出发,详尽梳理出了西方诗画关系的互动性和内在的发展脉络,尤其是对联结诗歌与绘画的现代性命题作了深度考查。这本专著厘清了之前不少纠缠诗人、画家和理论家的难题,对于后来的实践者与研究者都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和借鉴价值。
诗画关系;“走向内心”;现代性
诗歌与绘画的关系,无论从纵向的时间上,还是从横向的空间中,古今中外历代学者都曾作过思考,有的是在显性的理论层面上探讨二者的关系,有的则在隐性的实践中拓展二者互动的边界。中国古典文化讲求“诗画一体”,不少画家本身就是诗人,他们皆能诗会画,这两种能力可恰如其分地结合在一个人身上;而对西方的诗人与画家们来说,他们同样也在实践中思考过诗画互通的命题,比如美国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就提出过一个观点:“诗歌既是词中诗又是画中诗。”凡高也说过:“安排色彩可以创造诗歌”,著名画家毕加索本身就是一个优秀的诗人,他将二者之关系在自己身上最为充分地体现出来了。诗歌和绘画之间的互动,诗人与画家之间的相互影响,在一代又一代诗人与画家那里,都曾获得了响应和传承。
诗画互动这一命题,除了莱辛在其名著《拉奥孔》中详细论述过二者应该分开的原因,诗人和画家们也只是在自己的艺术实践中有所涉及,很少有对此作专门研究的。即便后来有学者对这一命题进行探究,也只是在文学理论或艺术学理论内部展开,多是从理论到理论,很难在实践层面与真正的诗歌、绘画达成有效的互动。刘剑的专著《西方诗画关系研究:19世纪初至20世纪中叶》[1],对此作了充分的展开和阐释,既填补了诗画史互动研究的空白,也从艺术创作实践和理论提升这两个方面,对西方一个半世纪的诗画关系作了详尽梳理,厘清了不少之前纠缠诗人和画家的难题,于后来的实践者和研究者提供了参照和启示。
一、实践基础上的生产性理论探索
作者爱好诗歌,同时也喜绘画,其硕士阶段主修的是美学,文学艺术创作实践恰和他的美学理论修养对接,全面的兴趣爱好和扎实的功底,也为他日后研究诗画关系作了很好的铺垫。当初,作者之所以选择这一课题来进行理论探索,可能也与自身的爱好和学养不无关系,只是,他明白探讨诗画关系很容易陷入枯燥的理论演绎,难以融入自己的实践经验。对此,作者在研究之初就意识到了这一问题,“诗画关系研究一般都是从理论到理论,多着眼于文艺理论家的理论辨析,不考察当时艺术家的诗歌和绘画之间的艺术实践问题。因此,本研究一反常规的研究方式,将以西方现代诗歌与绘画艺术本身为研究基础,着眼于从诗画艺术实践本身来考察诗画之间的关系。”[1]4脱离了艺术实践的研究,就如同无源之水,无根之木,难以获得持久的效应,也没有多少说服力。作者深知此点,他从实践出发来进入诗画内部,这样研究就自然具有了主体性价值。
以此来看,作者的研究摆脱了一味拘泥于“纸上谈兵”的理论缠绕,而以具体的诗人、画家的创作来进行阐释,这样的论证不仅具有针对性,而且有效避免了“空对空”的理论说教与泛泛之论。虽然从学术角度而言,就“关系”展开的理论研究会更具学理性,但是抽象的论证往往难以在现实中得到回应。“选取代表性诗人的诗作和画家的画作进行艺术分析,以期勾勒出西方现代诗画关系的转变轨迹,并在哲学高度对这一转向进行深层次探讨。这一方法旨在以鲜活的艺术体验恢复本为感性经验的艺术,同时又不滞留在感性体验的层面,从而获得理论研究的高度和深度。”[1]8体验和感受作为对艺术认知的方式,可能无法在短期内上升到理论高度,然而,感性的直觉就是进入艺术的最初通道,这一点我们是很难规避的,否则,也就无法更理性地把握艺术的本质了。
当然,作者这样的研究也不是先得出一个结论,然后再以具体的诗画个案来验证这个结论,而是以诗画例证作为基础,来进行比较、挖掘,最后再根据研究结果来得出结论。如同作者自己在总结时所言:“本课题以西方现代诗画关系的融合为逻辑线索,对诗画关系的研究改变过去就关系而关系的抽象性研究,将诗画关系的研究建立在诗画作品之上进行。”[1]270作者之所以再次强调这一点,很大程度上是希望以此扭转过去完全依靠理论演绎的抽象研究局面,从而还原诗画关系的有机性和鲜活性。以诗人诗作和画家画作为基础,这样的研究才会更见功力,因为实践与理论的融合互动,就是在个体经验的渗透中逐渐获得生机与活力的。
《西方诗画关系研究:从19世纪初至20世纪中叶》一书虽然是以时间的线性发展为序,从纵横逻辑两条线索对西方诗画关系作了重构,但是,作者基本上还是以每个阶段具有代表性的诗人和画家个案作为参照,一方面剖析了他们的作品,另一方面,也从这些诗人和画家当时所处的社会环境入手,来挖掘创作背后的原始动机。这样,时间史也就成了诗人和画家们的个人创作史,而诗画关系的逐渐深入,也随着诗人和画家的自我超越而有了更多的变化。这些变化有的是很微妙的,而有的则是本质上的“变革”,这些综合因素又返过来影响了当时和后来者在创作上的转型以及创新意识。我甚至认为,作者的专著不仅于他个人研究有效,同时也会对诗人写诗和画家绘画产生一定的指引作用,尤其是对于那些希望超越自我的艺术家来说,更会起到拓展视野和反思自我之功效。
如果说作者这本专著的主要目的是研究西方诗画关系,那么,他在论述中似乎就应该仅以西方诗画为对象,然而,他并没有作狭隘的处理,相反,对于研究西方诗画关系这一看似单一的命题,他不仅以西方诗人与画家的实践来佐证,而且也大量运用了中国古代诗人与画家的例证。为了说明诗与画在“本质的心灵上”相通,他以柳宗元的诗歌《江雪》和马远的绘画《寒江独钓图》进行了对比分析,以“茫茫宇宙中遗世独立的高远境界”这一线索,联起了诗画在创作主体心灵上相通的部分。[1]65其实,从这一角度看,诗画相通很大程度上也是心灵相通的一种转化。既然诗画相通是以创作主体的心灵相通作为基础,那么,中西方文学与艺术创作,也会有相通的部分。这也是作者在讨论西方诗画关系时何以大量引用中国古典诗歌和绘画的原因,他这种扩展视野的论证,更能有力地考察西方诗画关系所折射出的精神和美学趋向。
作者之所以选择以具体的诗人诗作和画家画作之间的比较来进行考察,除了避免空泛的理论博弈,其实,他这种以实践为基础的研究,同样能重构生产性的理论。这种生产性理论不是静态的结论,而是一种具有动态感的程序,它具有持续性发展的内在逻辑,能够生发出新的理论。虽然这种研究容易出现很多困惑,还有可能阻碍和影响研究者的思路,但作者也正是在这一不断出现困惑又不断解决困惑的过程中,慢慢地重塑了他对西方一个半世纪诗画关系的认知格局,从而建立起了他较为自信的研究路径。由此可以看出,作者这本专著的开拓性意义,一方面是针对选题本身,另一方面,也是针对他自己这种新的研究观念与方法的。他没有以研究总结的名义将问题简单化,而是在设置问题时将研究作了更内在的丰富和延伸,让西方诗画关系得以多角度、全方位地清晰呈现出来。
由此来看,作者在研究西方诗画关系的过程中,更多立足于一种开放的视野,而非限于一个领域的封闭式探索,所以,他只有运用这种打开与拓展式的方法,才会让自己的研究获得生产性与持续性。如果仅仅就在绘画领域来探讨西方诗画关系,或许会在实践性上梳理出一条脉络,但是也可能由于单一的路径而缺少研究的“整体感”;相应地,如果只是在诗歌与文学层面来分析诗画关系,则可能会因偏重于诗歌对绘画的影响,而忽略了绘画本身的主体性,这样研究也就显得单薄,缺乏说服力。而作者的研究,还是基于大的文艺学范畴,不仅从纵向的时间上进行诗画关系的具体比较,也从横向的空间上对诗画关系作综合考量,既不偏向于哪一方,也没有过分讲求平衡而趋于中庸化,这种研究策略是出于一种更高境界的美学定位。一方面,他注重绘画与诗歌创作相互影响的这种实践性,并勾勒出二者融合与转向的螺旋式轨迹;另一方面,他也尽力在二者互动实践基础上进行理论总结,并将这种理论总结上升到美学乃至哲学的高度,尤其是对它们相互影响之后的转向作了深度考察。最后的落角点不在于一个板上钉钉的结论,相反,他让这种文学与艺术交叉的综合性研究获得了至高的诗性。诗性或许才是文学与艺术研究所要达到的一种境界,这是开放式互动研究的总体目标,也是理论研究得以持续性生产的前提。
二、“走向内心”与诗画融合
理论探索给研究者带来的挑战,不仅有着思维和心理因素的影响,而且还有知识和经验的积累,作者当然也不例外。他在研究西方诗画关系时,也许同样面临着理论与实践之间的错位乃至冲突,而如何清晰地面对这些矛盾,以及如何更精准地去处理它们,则又是具体的难题。正是这些难题给了作者研究的动力,他愿意一步步地走下去,并为探讨这些难题而给自己设置了更多的问题意识。那么,问题意识当是引领作者研究这一领域的一条导火线,尤其是针对一个半世纪的时间跨度,西方诗画关系也是随着诗人们的写作和画家们的绘画不断在改变的,诗人和画家主体意识的觉醒,以及面对世纪之交现代派文学和现代性艺术的到来,它们之间的这一重关系也在时时遭遇新的考验。
带着这样一种动态发展的理念,作者对西方诗画关系的考察,也是随着它们各自的变化而不断调整着二者的关系,尤其是从19世纪浪漫主义艺术到20世纪的现代派艺术,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给诗人和画家们带来了至关重要的影响,那就是现代性问题。如果说此前的诗画关系是非常明晰的,因为那时的浪漫主义诗歌与绘画都呈现出相对单一的格局,写诗可能限于抒情,绘画偏于写实,它们之间的关系也很清楚明了。而到了20世纪初,各种城市现代派艺术的兴起,同现代派文学一道,共同促成了文化上的大解放。诗人和画家们从既有的观念中解放出来,以更为先锋的理念去把握那些创作素材,这样就涉及到心理学的学科知识。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在给青年诗人的信中说:“请你走向内心。探索那叫你写的缘由,考察它的根是不是盘在你心的深处;你要坦白承认,万一你写不出来,是不是必得因此而死去。”[2]这其实很直观地显现出了诗人对现代意识的要求,即向内心深处寻求诗歌的答案。在绘画上同样如此,像印象派和立体主义派画家们,都以变形的方式来重构世界在画布上的形象。诗画关系在这一世纪之交的节点上,才真正迈向了一种互动与融合局面。对此,作者也有他的独特认知:“当19世纪的诗画艺术乃至整个艺术都朝着内心挺进时,艺术家普遍抛弃了具象的、形似的、逼真的模仿,抛弃了简单的生活真实,转向更高的艺术真实,诗画之间就会在艺术精神上取得相通。”[1]64这和里尔克提出的“回到内心”有着相同的心理基础,那就是走出单一的模式化艺术,进入到更多元、更丰富维度的立体艺术。
这种由外在的、表面的关系,转向更为内在的、深层次的关系,正是诗画艺术从浪漫主义向现代主义过渡阶段的一个体现。它从现实层面到精神层面,从线条艺术到空间艺术,从语言到思想,都是这一现代转向中所呈现出的意义。浪漫主义诗歌和现实主义绘画所达到的境界,可能都会走向各自的内部,它们在“心灵”上很难获得完全的相通。而对于后来那些接受了现代意识的诗人与画家来说,他们的创作趋于一种精神上的合流,就在于他们寻找并达到了二者共同的精神高度。“同一个人的诗歌和绘画创作就像同一汪泉源朝不同方向流出的两个支流,都是同样的审美趣味,不同的表现,只不过是因为该艺术家同时掌握了诗歌运用词语的技艺和绘画运用线条、色彩的技艺,技艺的娴熟程度都能同时抵达‘道’而已。”[1]65联结诗歌与绘画之关系的,就是带有精神支撑的“道”,它更多时候体现为一种观念,一种同构的思想和美学力量。
对于19世纪中后期“诗意型和视觉型”的诗画关系,作者概括为:“画想走向诗,诗想靠近画,诗画出现了相互渗透和交融,画中之诗从德拉克罗瓦那种题材型的借用走向直接通过自身的色彩来表现诗性,诗中之画则从表面的咏画诗和题画诗走向通过词语自身来创造具有视觉感的诗歌。”[1]90其实,“诗画一体”并非仅仅只是诗人在画中题诗或画家于诗中绘画,它们之间的关系在现代艺术那里体现为一种内在的互动,甚至还不是纯粹的观念相似,而是一种生命感觉的相通。比如作者在谈到“恶之花”的创造者——法国诗人波德莱尔时,对这位喜爱绘画艺术的诗人作了非常精彩的分析,认为他是能真正代表诗画关系走向一致这一观念的深层次演绎者。“波德莱尔开创的象征主义就是要回返到初民所具有的这种万物有灵状态,甚至后来整个现代西方诗画都走在这条回返初始状态的路上,诗画的相通也是在这个最为深刻的意义上获得相通。”[1]89波德莱尔对于诗画相通的贡献,就在于他写诗的时候,真正返回到了一种灵性的状态,这种灵性对于绘画艺术来说同样有效,因为二者在本质上有相通之处,那就是对这两个领域所体现出来的思辨性的洞察,真正有利于激发诗人的写作热情和画家的绘画动机。
作者曾说道:“一切艺术活动从源初开始就是一种‘让……居’的活动,就是让人的生命得以安顿栖居的活动,它给动荡不居的人们构筑了一个安稳的形式居所。”[3]返回初始状态可能正是诗人和画家在诗画关系上所要共同完成的一个使命,它也是“回到内心”的一个变体。诗画关系在实践层面上给我们带来的启示就是,诗人从画家那儿获得了灵感,而画家更是从诗人的作品中找到了自己绘画应该通向的空灵诗性。当然,它们中间也有一个介质的力量在起作用,那就是想象力,作者在这一关系“共通体”上也有他自己的思考:“想象力的自由飞跃为艺术跨界提供了翅膀,诗画相通在根本上是通过想象达到的,任何诗歌与绘画的相通都不是物质媒介上的相通,也不是在事实上相通,而是在人的想象中达到相通,是通过内心的假想达到相通,或者说是因为接受者作为整体性的感官去整体感知诗歌和绘画而得到一种‘诗中有画’或‘画中有诗’的感觉和体验。”[1]45至此,他好像才真正道出了诗画关系的一个特殊“内面”,它是联结诗人与画家之间的纽带,通过想象力这一共同媒介作用于两种艺术,当它们各自分为语言表达和意象重构的想象力,以及构图和色彩的想象力时,其真正的创新与融合才在二者同构的关系上有了超越性,以形成新的起点。
三、启蒙意识和互动之“道”
不知作者在研究西方诗画关系的过程中,是否也曾考虑过他这一研究究竟要给诗人和画家们带来什么样的启示?不管他有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其实,他这一研究本身所延伸出来的话题,正好对诗人和画家们形成了一定的启示作用。这种启示很大程度上在于作者在研究中一以贯之的启蒙意识。实际上,他所梳理的19世纪初至20世纪中叶这个阶段,也正是西方自文艺复兴以来启蒙精神不断发酵和兴盛的时期,而真正的启蒙精神一直未有中断,这也是作者在研究中获得的一条重要线索。
作者在研究中的启蒙意识,或许得益于他所提到的那些具有代表性的诗人和画家,他从他们的作品中看到了很多与艺术实践乃至人性相通的东西,有一些甚至是他在研究中还无法领悟到的,这些观念只能在实践中获得。比如,他曾提出:“一个拘泥于生活真实的人,他的诗画很难达到相通,只有不取形似而取神似时,诗画才更有相通的可能性。”[1]65-66看似不起眼的一句话,真切地道出了诗画研究者的心得:真正的诗人和画家,需要有溢出生活的想象力,他不可完全拘泥于现实本身,否则,他的内心视界也就达不到那样一种高度,因此,神似才是诗画相通的基础。这也就解释了20世纪现代派诗歌和现代派艺术家在人格与作品上的高度一致性。他们的写作与绘画,可能都以某种心理反映的方式投射在了各自的作品上,以构成二者之间的对话态势。
比如凡高,这位色彩大师虽然不写诗,但他的人生与创作本身就是一首诗。“凡高是印象派画家中最具有诗人气质、作品也最具有诗性特质的画家,受到后世无数诗人的青睐和追捧,有些诗人干脆直接把凡高看作杰出的诗人。他的作品和人生是一首高度合一的抒情诗!”[1]112对此,作者以某种人性的观念来统摄和解释凡高作为诗人型画家的缘由,因为凡高在绘画上的特殊才华,决定了他必定以诗性的境界来要求自己的艺术创作,这恰恰对应了诗歌语言要求诗意所应有的自我标准。他将凡高当作一个特殊个案进行了生动的分析,也是其启蒙意识的一种体现。“对于心中的诗情,凡高不是通过形体、线条之类的语言而主要是通过色彩自身来表现的。”[1]115这样,就打破了我们惯常所理解的对于绘画艺术的某种单一层面的限定,从而赋予其多维度的精神面向,也还原了凡高的诗性发现。
其实越到后来,诗歌与绘画的融合越见深度和内涵。尤其是对于20世纪的现代派艺术和现代主义文学来说,它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为复杂,而且它们之间的融合度要求也更高。20世纪初至20世纪中期,“诗歌与绘画相融合的欲望在画家和诗人那里都越来越强烈了,在‘造型诗’的绘画追求中,绘画开始借用了一些原理性的诗歌技法,这种源自于诗歌技法的绘画又反过来启示了诗人的创作。”[1]136诗人与画家之间的相互启蒙,也正是20世纪现代派文学和现代派艺术之间融合的一种精神上的佐证。它们之间的那种复杂性,也并非研究者通过概括和总结就能将其简化的,相反,它们就像文学中的“文体意识”一样,是要求创作主体必须有自己独特的精神自觉的。
在诗画关系的探讨中,诗与画能通过语言本身同时呈现出来的,就是曾经一度盛行的图像诗。图像诗关键在于形式,这其实是最能直观地体现诗画关系的典型例证。图像诗和绘画一样,首先都诉诸视觉,然后通过识别后再进入心灵,它们和真正的语言之间其实又构成了一种矛盾,这种矛盾也许就是诗的张力。“诗画之间最根本的一致性在于‘诗性直观’。”[1]238当然,作者并非刻意要通过这种言说拉近二者的距离,而是要自然呈现它们更为内在的联系。这种联系可能不是直接的,而是隐秘的,甚至要通过努力才得以发掘。“诗歌是诗意的最佳保存者,绘画接近诗歌就能间接抵达诗意。绘画借助于诗歌的翅膀任意飞翔,去获得生命本真的澄明。”[1]241这才是真正富有理想主义精神的诗画关系的注脚,作者在描述这一结论时,也为诗歌和绘画之间的互动找到了一条隐秘的通道,这条通道由诗人和国家去共同拓展,以便让其显得更为宽阔。
诗歌和绘画到了现代性的启蒙阶段,它们必须由具有现代意识的创作主体去通达某种生命意识,这种生命意识上至内心灵魂,下至日常生活,皆有“道”贯穿始终。就像作者所论述的,“中国画家和诗人呈现的是一片空灵的内心世界,这个心灵世界又是与自然山水物我两融的,是圆满周全的,它以听打通了各个感官,使得艺术家和观众对艺术和世界的感受获得融通,它不是某一自然风景的切面,观众站在画幅面前,画面似乎邀请观众进入其中,使他感到自己就是画中卧游山水的高士,忘记了世俗生活世界中自然,精神一片澄明,而回到了生命本真的自然状态。”[1]198中国画家和诗人是以生命的乡愁在进行创作,因此,他们往往获得的内心最高认识即是意境,意境又建基于诗人和画家之间心灵相通之处,那很可能就是荷尔德林所言的返乡。“在诗意性的源始归途中,诗画重逢于最初告别的家园,诗人和画家就像两个在‘故乡’握手言和的旧友,在诗意的状态下达成默契。”[1]228诗意打通了二者之关系,也是它们突出重围的又一个契机。“现代绘画走了一条通过诗歌回归诗意的路。诗歌从台前和绘画携手,逐渐隐退到绘画的幕后,成为绘画的灵魂,可以说,现代绘画的幕后都站着诗人和他的诗歌。”[1]243比如,“塞尚、高更、凡高等人的伟大意义正在于他们的绘画是一种没有诗歌的‘诗歌’,正是他绘画中那种看不见诗歌的诗歌状态吸引了无数诗人的追捧。”[1]245这才是现代诗歌和现代绘画艺术最终融合的一个完美体现,也是其精神谱系之所在。
当然,除了探讨诗画关系的优势之外,作者也辩证地直陈其存在的问题:“诗画结合的目的是扩大彼此的疆界但却不能失去自己固有的阵地,一旦失去固有的阵地而一味扩大疆界,看似获得了新的阵地,但实际上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故土。”[1]271如果双方因过于靠近对方而失去了自我,其弊端也就在所难免,“诗歌沦为意象的简单堆砌而失去了它的想象性和思想性优势,而绘画失去了对有形世界的关注……”[1]271这其实也对诗人和画家们提出了值得警醒之处,同时也给出了一种标准,它们之间的互动有一个尺度,那就是不能丧失各自的独立立场,否则,再密切的融合,也是对双方关系的一种破坏和剥离。
[1]刘剑.西方诗画关系研究:19世纪初至20世纪中叶[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16.
[2][奥地利]里尔克.给青年诗人的信[M].冯至,译.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6:16-17.
[3]刘剑.生命建基·信仰补缺·境界超越——潘知常生命美学思想述要[J].贵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02).
A Reappraisal of the Interaction and Integration between Poetry and Painting:on LIU Jian’s Monograph A Study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oetry and Painting in the West from the Early 19th Century to the Mid-20th Century
Liu Bo
(SchoolofLiteratureandMedia,ThreeGorgesUniversity,Yichang,Hubei443002)
There have been mostly pure theoretical studies concern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oetry and painting in academia and few have focused on the specific practice of creation. LIU Jian’s monograph A Study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oetry and Painting in the West from the Early 19th Century to the Mid-20th Century broke the former research pattern by “Moving toward the Inner World” and did not confine himself to the pure theoretical interpretation. Instead, he combined the creation practice of painting and poetry, elaborated their interaction and inherent relationship with representative painters and poets, and explored the modernity that linked poetry and painting in particular. This monograph clarified many difficult problems that have been puzzling poets, painters and theoreticians and it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and value for the later practitioners and researchers.
author; relationship between poetry and painting; “Moving toward the Inner World”; modernity
2016-09-18
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研究青年项目“新时期以来中国校园诗歌研究”(项目编号:16Q058)。
刘波(1978—),男,湖北荆门人,文学博士,三峡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与新诗。
J01
A
1671-444X(2016)05-0037-07
10.15958/j.cnki.gdxbysb.2016.05.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