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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再创造:正定城隍庙“送寒衣”仪式研究

2016-12-17颜景旺

贵州大学学报(艺术版) 2016年5期
关键词:寒衣城隍城隍庙

颜景旺

(河北师范大学 音乐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传统再创造:正定城隍庙“送寒衣”仪式研究

颜景旺

(河北师范大学 音乐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城隍”是古代汉族宗教文化普遍崇祀的重要神祇之一。自明以来作为“合法宗教”备受官方重视。正定城隍庙是明初封禅之产物,作为当地颇具影响的宗教文化系统之一,早已融入民众信仰生活。它以神灵为中心,仪式为载体,音乐为核心,凸显着我国传统“礼化”意义。通过对正定城隍庙进行田野考察,撷取民俗节日“寒衣节”为切入点,主要对正定城隍庙与“送寒衣”之关系、活动概况、文化生态、仪式用乐以及历史变迁与传统再创造问题进行探讨,以期解析民俗活动与城隍庙会的关系,以及承载民俗活动之乐背后的意义世界。

正定城隍庙;送寒衣;仪式小曲;传统再创造

我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以汉族和少数民族共同构建了多元的中华民族文化。在中华民族大文化建构中,传统文化占据重要地位。它犹如一条奔腾的河流,承载着历史于当下汇聚,波涛滚滚,生生不息。传统社会,先民维系着“天人合一”的农耕生活,在不断创造、实践地积累下,逐渐形成、完善了一套形式多样、内容丰富的节日风俗文化。它是一个民族或国家长期积淀之成果,透过其时令性、大众性特点,再现了古代先民社会生活的精彩画面,彰显着民众智慧的结晶,洋溢着传统风俗文化的厚重感。宗教信仰是人类精神文明下的产物,其开展与节日风俗有着密切关系。正定城隍信仰作为当地颇具影响的系统之一,在传统风俗节日丰富下,香火延续,对活跃该地民众精神生活发挥着重要作用。

笔者对于正定城隍信仰的关注缘于对民歌小曲的考察,有人说在当下社会环境中,承载民歌小曲之土壤愈发“贫瘠”,已然式微,不复追寻。但笔者每遇民俗节日对重建后的正定城隍庙进行考察时,那些所谓的“不复追寻”,却活生生地冲击着耳目,令笔者震撼沉醉。由此笔者思考“送寒衣”等民俗节日与城隍庙是何关系?有何功能?其中运用的民歌小曲及戏腔在其中的意义又是如何?为何乡民对其如此偏爱?城隍庙重构下的意义何在?带着种种疑问,笔者多次进行田野调查,以期从中寻找答案。

一、“送寒衣”与正定城隍信仰

文论者,必先识其体。欲明“送寒衣”与正定城隍信仰之关联,必要各明其本。

“送寒衣”,又称“授衣节”、“秦岁首”、“十月朔”、“十月朝”、“十月一”、“冬朔”等,其传统由来已久,随功能不同,最终在民间演变为给故去亲人“送温暖”的特殊日子。先秦时期,夏历“十月”是丰收后的闲季,有宴享和祭祀鬼神之礼俗,是后世“寒衣节”的萌芽阶段。《诗经·幽风·七月》载:“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1]229、《党正职》曰:“‘国索鬼神而祭祀,则以礼属民,而饮酒于序,以正齿位。’亦谓此时也。”[2]549此时当指夏历十月,“腊先祖五祀之礼也”。故明清时期“十月一”演化为“鬼节”,可见渊源深矣。自秦以来,定“十月朔”为岁首,始为节,功能上只承继先秦之宴享习俗。“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3]237暴秦苦短,而“十月朔”的岁首之节确影响深远,首定日期,为后世凝结了一个经典民俗节日。自汉以降,因袭秦旧制。“盖汉仪,诸侯王惟朝正月,公卿则每月常朝,以十月旧为岁首,故亦有享会之礼。”[4]38

秦汉以前,十月朔视为“高层宴饮之习俗”。后逐渐影响到民间,直接导致了“十月朔”节的发展。魏晋时期道教盛行,其学派以该日为民岁腊,祭五方五帝,以求长生。似于周代腊祭,事鬼神。至唐代,出现“授衣”习俗,但日期为九月一日,生亡者共“送”也。其实“授衣”早在周代就已萌芽,作为腊祭而举。《诗经·幽风·七月》载:“七月流火,九月授衣”[1] 229,意为农历七月天气逐渐转凉,至九月要添衣保暖,主要对象为生人,日期尚未确定,但已见“授衣”端倪。《唐大诏令集》云:“自流火届期,商风改律,载深追远,感物增怀,且诗著授衣,令存休浣,在于臣子,犹及恩私,恭事园陵,未标典式。 自今以后,每至九月一日,荐衣于寝陵,贻范千载,庶展孝思”[5]438。官方定制,上行下效,民间“送衣”习俗成为定规。由于十月方才入冬,九月稍早,至宋代便推至十月一日,“授衣”与“十月朔”结合终开启后世“送寒衣”习俗,更趋繁盛与多彩。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载,九月“下旬即卖冥衣、靴鞋、席帽、衣段,以十月朔日烧献故也”[6]159,至“十月一日,……士庶皆出城飨坟,禁中车马,出道者院及西京朝陵”[6]161、宋吴自牧《梦粱录》记南宋临安“朔日,朝廷赐宰执以下锦,名曰‘授衣’。……士庶以十月节出郊扫松,祭祀坟茔”[7]46。此时“送寒衣”之名,至宋还未确立,还以“十月朔”、“授衣节”称呼,但功能其实一也。另外,宋代“十月一”出现暖炉习俗,由佛教“开炉”习俗借鉴而来,夏历十月一,佛寺为防寒,开展开炉活动,并有法师上堂讲法。《岁时杂记》载有东京寺院“必开炉,上堂作斋会。”,释慧远和尚有诗云:“十月今朝又初一,丛林正值开炉日。”[4]40可见“十月一”与宗教关系密切,至少佛道两大体系均重视此日,且融有不同祭祀活动,由此依稀可探庙中存在佛道多神供奉的渊源。直至元明清时期,“十月一”习俗重心抛开其他功能,以“送寒衣”为主了。

宋以前,“寒衣”与“暑衣”相对,其时每遇冬期,为远乡之人送冬衣,与死者无关,典型文本者便是“孟姜女为夫千里送寒衣”。而成为“亡者烧送寒衣”之特指,代为“十月朔”又名者,见于元代,且此后成为专事祭祀鬼神、祖先的节日。《析津志》云:“都城自一日之后,时令谓之‘送寒衣节’。祭先上坟,为之扫黄叶。此一月行追远之礼甚厚。虽贫富咸称家丰杀而诚敬。”[8]223明人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说:“十月一日,纸肆裁纸五色,作男女衣,长尺有咫,曰寒衣,有疏印缄,识其姓字辈行,如寄书然,家家修具夜奠,呼而焚之其门,曰送寒衣”[9]70、清代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曰:“十月朔……士民家祭祖扫墓,如中元仪。晚夕缄书冥楮,加以五色彩帛作成冠带衣履,于门外奠而焚之,曰送寒衣”[10]34。故天冷“送衣”祭奠亲人之事传至元明清方才“正名”,“烧送寒衣”成为该节日之独有。因此,“十月朔”从形成开始,由官方宴享与祭祀并举。而在民间,它以专事祭奠祖先为核心,形式较为单一。悠悠华夏文化,几千年代代相传。直到现在,每遇“寒衣节”,人们都要在当日祭祖上坟,为故去亲人送去牵挂与关爱,并祈求得到祖先庇佑。

然而,诸如农历十月初一等传统祭祖节日,在正定地区与城隍信仰有密切联系。

首先正定是一座古城,历史悠久、文化灿烂。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存之于燕赵大地。在古代治所设置下曾冠以“恒山郡”、“常山郡”及“真定府”等。有诗人曾描述其“华北咽喉,神京锁钥”,足见其历史地位。至清雍正元年(1723年),为避皇帝胤禛之名讳,故改名正定,沿用至今。城内民风淳朴,历史上寺庙林立,直到现在还保留着大大小小的寺庙遗址,有的甚至香火旺盛,可见其宗教气息浓厚。城隍庙便是正定宗教信仰体系下的典型代表,其位于城西南隅(现今木制厂院内),在浓烈宗教氛围下,香火绵延,影响深远。

“城隍”,又叫城隍爷,是古代汉族宗教文化普遍崇祀的重要神祇之一。其原是道教信仰神灵,后渐变为民间俗神,被民众景仰供奉。它本有“护城河”之意,用以防御工事。既有管理一方亡灵的神职,又有保护一地百姓之责任。其设立旨在“人或由不畏法律者,而未有不畏鬼神者也”。据有关史料载,城隍例规形成于南北朝时期,唐宋时得到进一步发展,并被列为国家祀典。朱明以降,统治者大肆封禅天下城隍爵位,与地方“父母官”遥相对映,划为王、公、侯、伯四级,岁时祭祀,阳间城隍神成为冥界地方官“其置高广各视官署厅堂,其几案皆同,置神主于座。旧庙可用者修改为之”[11]126,建筑规模享有县衙标准。正定城隍庙就是明初禅封产物,始建于洪武三年(1370年),扩建于成化元年。缘于真定历史地位,城隍信仰尤为重要,每年农历五月十七的城隍生日与传统习俗的需要,来往人群络绎不绝,香火不断。

城隍神职体系可分为国家、省、县三级,各司其职。过去,每个州、府、县都设有城隍庙,与地方行政相对,掌管一地,对分阴阳。在城隍信仰“滥觞”的明代,视其与社稷并举,即“社稷所以养民,城隍所以卫民”。故地方官年年祭拜城隍,意在“与神合德”。正定城隍份属“省级单位”,受佛家轮回因果报应及祭祖习俗影响,信众对城隍爷敬畏有加,倍为虔诚。因此,每年“送寒衣”,既体现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之延续,又表现着健在之人对家族已故亲人的缅怀与思念,彰显孝道。城隍贵为地方阴神,掌管一方亡灵(收放鬼的职责),其时,人们朝拜城隍,进香烛、烧黄纸、摆贡品,祈求城隍将故去亲人稍作“安排”,来享人间家亲送去的温暖与关爱。享毕,再将亡灵收走,以免吓到世间人。

二、正定城隍庙的文化生态

节日风俗是一种社会现象。它“一旦形成,就成为规范人们行为、语言和心理的一种基本力量。”[12]2因此,从人类社会发展历程看,它是一种最容易让人们熟知和普遍接受的文化。节日风俗一旦与宗教信仰结合,便会充分发挥其时令性与民俗性功能。由于城隍“收放鬼”职能与“送寒衣”等节日风俗“相得益彰”,其文化生态趋于多样。

(一)正定城隍庙的活动概况

正定城隍庙的开展与风俗民情紧密相连,时令性的“周期”规律,为城隍庙的开展提供了人脉,城隍爷的“神威”与功能为其延续保证了俗脉,期间具有程式化的仪式方式为其活跃了乐脉。每遇节日习俗,城隍庙便会人声鼎沸,朝拜者络绎不绝。为维系整个活动的有序开展,庙主与信众必然会制定一系列“章法”,即拟定计划、前期准备、庙会运行、活动善后等,掌事者各司其职,尤显序列与神圣气息。

正定城隍庙是以神灵为中心,建有庙宇,祭祀仪式讲究。农历“十月一与七月十五”称“鬼会”,农历五月十七为城隍“寿辰”,腊月二十七为岁末祭祀。庙会来临,人们提前布置“会场”,如打扫、净坛、上香等。一般而言,正定城隍庙活动主要包括“坐会与巡会”[13]112两种。“坐会”指城隍在庙中直接受香火。人们唱诵经文,吟哼小调,或歌功颂德,或讲述神迹,或祈祷神灵,并伴以锣、鼓、镲、碰铃、木鱼和扇鼓等乐器。“巡会”指载城隍出巡,即当地人口中的“踩街”。其重要标志是“神轿”,到时人们手拿彩旗,抬起“神轿”,在各“会头”带领下纷纷出巡,手拿扇鼓、彩鞭,边歌边舞,巡毕,“入庙安神”,借以表达对神的尊敬与欢迎。如每年农历五月十七的城隍“寿辰”与七月十五的中元节,都有规模或大或小的踩街仪式,隆重热闹迎接神的到来。有时“巡会”在传统节日习俗中可省略,但是“坐会”一直得以延续,现今的“送寒衣”城隍庙会就属此列。

在整个城隍庙活动过程中,参与人员都是正定辖区内的信众,也有市内人员,他们在“师父”的带领下,组团来到城隍庙,或为义工,或“陪功”神灵,或前来祈愿,抑或祭祀祖先等,形形色色,整个城隍庙会井然有序,热闹非凡。直至正庙午后,“送神”仪式完成,人们纷纷离去,城隍庙会才得以落幕。现附2015年四场活动流程表:

表1 活动流程一览表

(二)仪式中的用乐情况

众所周知,庙会讲究程式,除进香烧纸外,还有一定仪式出现,而仪式核心便是音乐。有学者云:“音乐是民俗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借用优美的民歌小曲来唱表生动、复杂的情节、情景与情怀,使‘俗’的内涵得到充分展延与体现,也为音乐的发展提供了新的‘生活场’和人文空间。”[14]59“送寒衣”节日中,正定城隍庙在时间、规模相对五月十七“生辰”要小很多。但无论大小都要举行仪式,主要包括事神、娱人两部分。不管仪式繁简如何,音乐少有变化。那些优美的民歌小曲与简易戏腔伴以扇鼓、舞蹈以城隍庙为依托,构建文化生态,多姿多彩。

待至正日,城隍庙进入集事神、娱人于一体的中心环节,伴以鼓乐歌舞来实现。这既使“神的功德得到彰显,人们对神的恭敬和祈愿都得到了表达”[14]115,也使人们身心得以愉悦。关于其中音乐包括以下四种形式:

一是庄严的经调。事神用乐是为取悦神灵,具体表现为吟唱经调。“经”即“人生经历”之意。故据《皇姑经》、《药王经》等内容,讲述均为神灵生平事迹。另外,还有一些其他经卷,如《送神经》、《十拜香》、《十座楼》等。城隍信仰体系中,吟诵《城隍经》,目的在于赞扬城隍爷的功德,希望得到庇佑。远古时期,先民对于一些自然现象无法认知,出现“万物有灵”,并产生诸多崇拜与乐舞。其中如《葛天氏之乐》中的《达帝功》和气势磅礴的“六代乐舞”均以歌功颂德为代表,或歌神灵,或颂人皇。数千年积淀,依然呈现一致性。这绝非偶然,足见宗教体系下事神内容传承稳定性。由于吟唱经调对象为神灵,信众虔诚有加,以齐唱形式为主,为协调韵律,辅以锣、鼓、镲、碰铃、木鱼等宗教节奏性乐器,乐声吟吟,庄严肃穆。

二是清新的小曲。小曲,又称小调,是民众表情达意的形式之一。老百姓视其为“心头肉”,故在人神互娱环节,他们以人世间“美好的圣物”,在精神世界中朝奉神灵。在他们的精神世界里,有一座虚拟神庙,奉着他们最为崇敬的神灵。因此,现实中如何谒庙,精神世界也须效仿,异者在于虚拟世界不事体力劳动,而以吟唱清新的小曲所彰显。一般顺序为《打四门》、《扫庙堂》、《挂号》和“跑舞场”。“跑舞场”重点在“跑”,区别上三节主要在队形与曲调形式方面。队形方面,前三节趋于静止,列队为四方形,驻足而歌,表相庄严,娱神色彩浓重;跑舞场中,人们则摆足欠腰、手舞足蹈,趋于动态。队形以8字为主,信众沉醉其中,乐此不疲,娱人成分厚重。曲调层面,前三环节均为独立曲调,后者以多首不同色彩小曲连缀组歌,如《十二朵莲花》、《拜佛》、《十绣》、《担经》等。曲调灵活多变,各班子用调不一,可塑性、复用性和实用性较明显。在小曲感染下,人们欢欣雀跃、载歌载舞,洋溢着“非理性的狂欢精神”,展示着自娱的“生活画卷”。

三是简易的戏腔。王国维《宋元戏曲史》载:“戏曲者,谓以歌舞演故事也”,既深刻又通俗揭露了戏曲本质。即歌、舞及表演。其中歌居首位,戏曲以唱腔冠之,是区分剧种的重要标志。历史上正定是元曲繁盛地,戏曲之风尤盛。李修生《元杂剧史》云:“元杂剧家十分之九在中书省所属的地方,……尤其大都、真定、平阳、东平为多”[15]115,故正定人喜善戏腔。正定城隍庙,农历五月十七的城隍“生日”都要请戏班前来唱“神戏”,而其他节令性庙会不会专门请戏班来献。十月一虽无长大“折子戏”,简易的戏腔却随处可闻。如河北梆子调、安徽黄梅调、河南坠子调等。所谓“简易”取简单、易学、易唱、易传之意。由于文化水平限制,他们不似专业戏曲演员那般技艺精湛,那醉态、媚态却也惟妙惟肖。如唱黄梅调时,信众以一句反复多段唱词,或似“徒歌”,或伴以扇鼓,请愿诉求时也可以其调即兴发挥。虽简易,但实用性较强。

四是时代性的流行歌曲。流行音乐是20世纪的产物,经百余年发展,迅速普及开来。现今的正定城隍庙,不仅供有城隍、土地等神灵,还供有领袖毛泽东。缘于领袖所做贡献,民众将其视为人神景仰供奉,形成多元化崇拜信仰。当地信众形象称为“红朝黄朝并肩走”的“综合庙”。缘于毛主席伟大功德,信众朝拜便奉以《东方红》、《八项纪律》、《打靶归来》等歌颂党、歌颂领袖,并富有鲜明时代性的通俗歌曲。另外,自电子产品问世以来,以更新性较强之特点,服务大众而被其所接受。故在正定城隍庙仪式中,信众与时俱进,以录音机、手机、音箱等放奏并哼唱歌曲,如《纤夫的爱》、《小苹果》等流行音乐,益显时代风貌。

古人云:“声音之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为其渐近自然。”赞美人声视为“天籁”。在历史岁月中,善歌之人颇多,如“声震林木,响遏行云”的秦青,“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韩娥等,可见民间歌手的唱技之功。古时无聊闲暇日,贵族可“金石丝竹更相和”,伴歌舞以赏咏。而广大群众无以维计,便以自身为“乐器”,或低眉浅唱,或放达高歌,满足大众实用心理,视民歌小曲为不可多得的“珍馐”。民间祭祀中,众人欢聚一庙堂,将“人间美好珍馐”献给神灵,并在活动中集体娱乐,放松身心,既发下祈愿,取悦神灵,又在无形中调和社会关系,增强了集体的文化认同。在整个仪式用乐中,小曲颇具代表性,足以说明民歌小曲依然活跃在日常生活中。为适应现代化生活,它们寓俗而居,在特定的俗场语境中发挥特有功能,成为仪式民歌、仪式小曲抑或统称为仪式用乐。那种时令性、程式性与狂欢性相结合,事神与娱乐的双重功能,为其在当下发展、传播提供了场域。

总之,“十月一”节日下的正定城隍信仰仪式相对“寿辰”仪式,虽简但内容却大同小异。以上四种用乐内容并非孤立存在,更非功能单一,而是相互渗透,功能灵活,因各班子审美与朝奉方式而异,循环性、实用性明显。笔者为清晰阐释,故单列开来,以示丰富。无论何种内容,何种方式都是仪式用乐内容形式下的“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均是取悦神灵,求得庇佑,娱乐身心的多彩方式。

表2 音乐一览表

三、传统再创造下的正定城隍信仰

城隍庙在正定扎根已六百余载,每遇节日庆典,来往络绎不绝。即使在庙会被视为“封建迷信”的岁月,也屡禁不止。过去城隍庙琼楼玉宇“正殿供有城隍爷塑像,判官、牛头、马面及小鬼等侍立两旁。两庑有刀山、油锅、石碾、石磨等。”[16]796俨然一副怨恨凄恻、幽冥鬼神的炼狱形象。而1989年突至的一场大火,将这座饱经沧桑的古建筑付之一炬,后经过民众与政府努力,方有现今小庙。世事变迁,往昔城隍庙宏大的建筑与香火缭绕之盛景,早已不复追寻,但每遇当地民俗节日,均一脉相承地再现着热闹场景。故在正定城隍庙重构下,以“送寒衣”民俗节日为撷取点,对正定城隍信仰进行考察,透过民俗事项与其职能之余,探寻其中价值。

(一)传统再创造的文化意义

方李莉说:“只有将非物质文化遗产融入现代生活,才可得以世代流传,才有可能成为一个民族文化的种子与基因”[17]、“社会实践往往走在理论的前面。而民众有时比研究者更清楚他们应该如何生活,如何创造新的文化。”[17]现代化是传统面临的机遇与挑战,是其延续下的再创造。历史上的城隍庙既是文化,也是艺术。“火能烧毁寺庙,却烧不灭民心”。城隍庙虽不复旧址,但依然香火繁盛,并出现许多年轻人。由于历史成因,他们不能亲身感受过去城隍庙之宏大,但城隍信仰在老一辈言传身教中渗入他们的心灵与行动,一脉相承。另外,文化保护口号的提出与开展,“文化自觉”成为一种“文化必觉”,凸显着传统的薪火相传。孔子说:“礼失求于野”。作为国家、群体和个人在重要礼制场合用的乐,“亦须求于野,且求于野中之俗”,这即是传统。因此,传统不会消失,它是活态的变化发展,符合中国传统音乐历时性的变异发展规律。它须与环境相结合,与所处时代相接轨,经过不断积累创造,向前推进。这是基于传统之上的创新,带着各个时代语境下的影子。“寒衣节”从多重功能转向单一祭祖,从国家在场变为民间自发接衍,从民歌小曲到近现代流行,从神庙至“红黄”共拜的“综合庙”、口传与现代化的电子设备及仪式程式的灵活“弱化”实用性,均体现着传统再创造的文化意义。

(二)人文环境的承载意义

民族音乐学讲究局内人与局外人的方法论研究观念。《礼部志稿》载:“洪武三年,始命祭无祀鬼神,……乃命京都筑坛于玄武湖,天下府、州、县则皆设坛于城北,其各里内又立祭坛。岁以三月清明、七月望及十月朔日,长吏率僚佐候晡时致祭。牲用羊豕各三,以米三石炊饭。正坛设城隍位,羊一,豕一;坛下东西各席地焚香列炬,各设羊一、豕一,并设饭羹以祭之。坛之南立石刻祭文。京都谓之泰厉,王国谓之国厉,府州谓之郡厉,县谓之邑厉,民间谓之乡厉,著为定式。”[4]41受当地民俗滋养,缘古时传统,续思想教化之功能。信众作为忠实局内人,以时令为点,定期举办庙会,通过音乐表情达意、取悦神灵。正是大批信众的自觉努力,城隍信仰在当地才得以代代传承。另外,“清明”、“中元”、“寒衣”等节日,在当地与城隍信仰已融为一体。无论“百善孝为先”还是宗教文明都彰显着传统美德与礼仪形象。因此,像上述节日,缅怀故人之时,烧纸摆供约定成俗。在农村,先人故去会葬于长子土地或安置在骨灰堂。在现代化、城市化进程下,土地广泛开垦,一些找不到坟茔的人便通过城隍爷的职能来彰显孝道。他们虽不像信众那样以音乐取悦神灵,但一直坚守着传统,以局外人身份来依托传统延续。故只要俗和信仰在,城隍庙便会在局内与局外人的共同努力下而越发红火。

(三)文化生态下的小曲传承意义

民歌是下层文化的典型代表,历史上的统治者对其或以观民风,或以边缘化置之;有些知识分子对其持鄙夷态度,有些称其为“民间性情之响”。无论如何它还是以顽强生命力存活积淀至今。从传承角度看,民歌以口传心授为主,可发挥性较强,所谓“不知歌谣妙,声势由口心”也。项阳先生提到“区域文化由颇具地方特色的文化基因构成,音乐上这种地方文化基因应是历经长期积淀以成,受地理、方言、风俗等多方面所致,有着鲜明特色与风格的区域音调。在一个区域范围存在的多种区域音调,成为彰显区域音乐风格典型代表,也是区域音乐形态发展的不竭动力。”[18]70正定城隍庙中,各班子在事神、自娱中所吟曲调丰富多彩,具有相当一致性。在师门传承中,老师父以口承的自然方式授徒,由于曲调循环性、复用性较强,在庙会实践中新进学员只要跟随“前辈”们反复吟唱,辅以唱词便能很快接受,这就是集体文化认同感的潜移默化。同属于一个“文化社区”,各班子还会相互交流与吸收,丰富自身曲调,注入新鲜血液。此外,早先同学一个师门,后自立门户,代代相传,昔日徒弟熬成师父,重新划定圈子,当年习得的曲调带入其中,循环流传,故形成同一“文化社区”曲调的一致性。笔者以为,古时在此流传的曲调远非于此,或因传承所限、时代所弃、审美选择,或留存曲调的实用,加之与时俱进的时代风尚与方言、风俗的浸润,形成同一“文化社区”内自然传承的“区域音调”。

总之,城隍庙作为正定地区大型庙会文化之一,以神灵为中心,仪式为载体,音乐为核心,凸显着我国传统“礼化”意义。在“送寒衣”等民俗节日推动下,传统在各个时代以不同形态和方式发生着变奏,人们期间的行为,既延续着传统也发展着传统,体现着人们的世俗要求与实用心理,同时带来了“民俗终岁勤苦,间以庙会为乐”的良性功能。民俗节日也是广义的艺术。“一切艺术”活动从源初开始就是一种‘让……居’的活动,就是让人的生命得以安顿栖居的活动,它给动荡不居的人们构筑了一个安稳的形式居所。”[19]故关注广袤宇宙,探寻民俗信仰,为我们洞悉人类的“精神家园”与民间艺术具有重要的作用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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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invention of the Tradition: a Study of “Song-han-yi” (Sending-Warm-Clothes) Ritual at Chenghuang Temple in Zhengding City

YAN Jing-wang

(MusicCollege,HebeiNormalUniversity,Shi-jia-zhuang,Hebei050024)

“Chenghuang”, the Town God, is one of the important deities that were worshiped in ancient religion and culture of Han nationality. “Legitimate religion” has been highlighted officially since Ming Dynasty. As the product of Feng-shan ceremony (grand ceremony of worshiping for heaven ) at the early period of Ming Dynasty, Chenghuang Temple in Zhengding city has been integrated into people’s faith as one of the influential religious and cultural sites. It is centered on deity with ritual as its carrier and music as its core and manifests the traditional “rites”. With a field investigation of “Han-yi” folk festival, this paper discusses its relationship with Chenghuang Temple. Besides, it provides a review of related activities, investigates the cultural ecology, and discusses the ritual music and historical changes. Moreover, it elaborates the reinventions of “Song-han-yi” (Sending-Warm-Clothes) Ritual to discus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folk activities and Chenghuang Temple and reveals the connotations behind the ritual music.

Chenghuang Temple in Zhengding city; “Song-han-yi” (Sending-Warm-Clothes) Ritual; ceremonial tune; reinvention of the tradition

2016-07-03

颜景旺(1991—),男,河北石家庄人,河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传统音乐。

J827

A

1671-444X(2016)05-0116-08

10.15958/j.cnki.gdxbysb.2016.05.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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