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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院体画审美风格的建构

2016-03-09李洁璇

人间 2016年3期
关键词:写实宋代复古

李洁璇

(南京艺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宋代院体画审美风格的建构

李洁璇

(南京艺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摘要:创作方法是艺术家在进行艺术创作时所遵循的基本原则和方法,是和画家的世界观、生活经历、艺术修养,个性特点等方面密切联系的,反映的是画家对于现实的态度和理解。院体画的创作方法代表的是一类画家的集体意识,是他们在创作中自觉或不自觉遵守的美学原则。审美风格的建构,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响,比如笔墨、构图、题材、社会历史、统治阶级意识、画家个人意趣等。

关键词:宋代;院体画;复古;象外之意;写实

一、院体画中的复古之风

北宋院体山水画的审美风格当中,复古之风不得不提。邓椿在《画继》中说:“昔神宗好熙笔,一殿专辈熙作,上(哲宗)即位后,易以古图。”[1]这种对古图的偏爱,在徽宗时发展到了极致。宋徽宗时,“宣和殿御阁,有展子虔四载图,最为高品。上(徽宗)每爱玩,或终日不舍。”[2]展子虔以画青绿山水而闻名于世,徽宗对其作品深爱不已,并把这种复古的风气运用在画院教学当中。画院学生王希孟所作的《千里江山图》就是宋代青绿山水的代表作。宋代的青绿山水,虽是复古,但在隋唐青绿山水的基础之上,把水墨的技巧融入到青绿之中,改变了以墨线勾勒轮廓,再大面积平涂的技法,采用先以墨笔勾勒轮廓,再皴染相结合,以浓淡不同的石青、石绿渲染山体和水面,最后用赭石或朱砂等点染,显得画面色彩浓烈、精工华丽。所谓“淡墨青挑青绿巧整”、“融金碧于水墨一炉”,正是形容北宋青绿山水。

二、“象外之意”与“诗意的营造”

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说:“山欲高,尽出之则不高,烟霞锁其腰,则高矣。水欲远,尽出之则不远,掩映断其脉,则远矣。”在形象的刻画当中,展现全貌并不一定能够达到想要的效果,相反,如果能够把握其特点,以小见大,以局部代替整体,未尝不是一种聪明的选择。南宋院体山水画打破了北宋时全景式的构图,变为“一边半角”、“顶天立地”的局部特写式的构图方式,绘画的审美风格也为之一变。在作品当中,画家所表现出的不是“重重悉见”的景致,而是去繁就简,概括精炼,常常在近景中把主要表现的物象置于画面一隅,细致刻画,而远景则用渲染的方法淡化,显出朦胧缥缈之感,或留出大量的空白,给人以想象的空间。这种“一边半角”式的构图方式,是和整个南宋社会的审美追求相关的。南宋是北宋灭亡之后一部分皇族逃到南方建立起来的,国破家亡的哀伤和南方的富庶繁荣形成了强烈的矛盾,统治阶级一方面想要恢复往日的国力,重新夺回政权,一方面又想粉饰太平,及时行乐,崇尚奢靡。南宋画院画家多是宣和时期画院的旧人,一方面,他们要为统治阶级服务,描绘精致工细的画作,一方面,他们又饱含爱国之情,对现实的无奈和对过去岁月的缅怀,需要通过笔墨表达心中的伤痛、无奈。郁逢庆在《续书画题跋记》中引用了陆完评价夏圭的诗:“但觉层层景不同,林泉到处生清风;意到笔精工莫比,只许马远齐称雄。”“边角之景”通过局部见整体,是画家在对自然的细致观察之后,用概括的方法截取景物当中最具有特色的部分,表达的其实是“象外之意”。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说:“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神气求也。世之观画者,多能指责其间形象、位置、彩色瑕疵而已,至于奥理冥造者,罕见其人。”[3]引申开来的意思是说,画面中物象的描绘并不是难事,难就难在“象外之意”的传达和理解。又如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所说:“春山烟云连绵人欣欣,夏山嘉木繁阴人坦坦,秋山明净摇落人肃肃,冬山昏霾翳塞人寂寂。看此画令人生此意,如真在此山中,此画之景外意也。见青烟白道而思行,见平川落照而思望,见幽人山客而思居,见岩扃泉石而思游。看此画令人起此心,如将真即其处,此画之意外妙也。”[4]“景外意”、“意外妙”都是“象外之意”。“象外之意”表现出画家对自然和内心的关照,含蓄又富有象征意义。清代画家笪重光在《画筌》中说:“空本难图,实景清而空景现;神无可绘,真境逼而神境生。位置相戾,有画处多属赘疣;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5]意思是说,作品中的空并不好表现,只有把现实中的景物经过艺术加工,简洁清爽的表现出来,才能显现出画外的意境,构图位置十分重要,否则画面当中的景物反而是累赘。只有处理好画面中虚实的关系,空白的地方才是作品中的精妙之处。“虚实相生”、“留白”都体现了道家的思想,“道”是老子思想的核心,是一种先于天地万物而存在的本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6]是说,世间万物都有阴阳虚实,要呈现均衡和谐之态,才能生生不息。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由马远所画的《寒香诗思图》是一幅构图别致的纨扇扇面,画家把山石、树木、篱笆、翠竹安排在画面的右下角,墨色浓郁,大斧劈皴刻画出山石的质感,树木瘦硬,而其余的大部分画面显得空旷,几只飞鸟点缀其间,远山、天空用淡墨渲染。营造出孤寒诗意的境界。“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的作品还有马远的《寒江独钓图》、夏圭的《松溪泛月》等。

诗意的营造也是南宋院体山水的审美风格之一。诗和画本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但因它们有着共同的审美追求,所以在很多艺术理论家看来,诗画在一定程度上是互通的。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说:“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7]南宋院体山水“一边半角”式的构图,画面中大片的留白,营造出充满诗意的画面感。唐代诗人柳宗元有一首诗《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马远的《寒江独钓图》和这首诗有异曲同工之妙,图中一叶扁舟,一位老者坐在船头垂钓,小舟的四周寥寥数笔勾勒出水纹,画面的其他部分都是空白,江水浩淼,寂静萧瑟。夏圭的《烟岫林居图》,画面的近景画有树林山石,山中隐约有房屋,山间溪水上架设有木桥,一人弯腰持杖而行,远景处画有山峦,雾气迷蒙。整幅作品用墨湿润,显得墨气淋漓,颇有诗意。南宋画院画家受到道家思想的影响颇深,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8]意思是天地自然有其大美,“天地”的美体现了“道家”所主张的自然无为的本性,“道”是天地大美的根本原因,圣明的人所要做的就是遵循这一规律,什么都不做,只是观察就好。

三、院体画中的写实之风

“写实”是西方绘画当中的审美概念,十九世纪以库尔贝为代表的现实主义画派最注重写实。而引申到中国画领域,和“形似”、“应物象形”等词最为接近。写实的风格是宋代院体画当中最为突出的风格,邓椿在《画继》中说:“图画院四方召试者源源而来,多有不合而去者。盖一时所尚专以形似,苟有自得,不免放逸,则谓不合法度,或无师承,故所作止众工之事,不能高也。”[9]“专以形似”体现出画院对应试者的要求,也表明了当时崇尚的审美风格。写实并不只是表现在花鸟画当中,山水画、人物画中也有,但花鸟画中的写实风格更为集中体现。沈括在《梦溪笔谈》中记载“欧阳公尝得一古画牡丹丛,其下有一猫,未知其精粗。丞相正肃吴公,与欧公姻家,一见曰:‘此正午牡丹也。何以明之?其花披哆而色燥,此日中时花也;猫眼黑睛如线,此正午猫眼也。若带露花,则房敛而色泽。猫眼早暮则睛圆,日渐中狭长,正午则如一线耳。此亦善求古人笔意也。”[10]画家能表现牡丹和猫在正午时分的样子,可见对于牡丹和猫进行过细致入微的观察,体现出作品中的写实性。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耳熟能详的“孔雀升高必先举左”[11]、“月季鲜有能画者,盖四时朝暮花蕊叶皆不同”[12]都表明了院体画对于写实的重视。

“写实”、“形似”、“应物象形”只是方法,而不是目的。目的是“以形写神”、“气韵生动”。《宣和画谱》中说黄筌:“尝画野雉于八卦殿,有五方使呈鹰于陛殿之下,误认雉为生,掣臂者数四。”[13]可见黄筌画野雉的形象生动传神。《画继》中说宋徽宗画《筠庄纵鹤图》:“或戏上林,或饮太液,翔凤跃龙之形,警露舞风之志。引吭唳天,以极其思。刷羽清泉,以致其洁。并立而不争,独行而不倚。闲暇之极,清迥之姿,寓于缣素之上:各极其妙,而莫有同者焉。”[14]对于仙鹤“形”的细致描绘,画家想要传达出的是“态”的神妙。《画继》中还说徽宗:“独于翎毛尤为注意,多以生漆点睛,隐然豆许,高出纸素,几欲活动,众史莫能也。”[15]“以生漆点睛”,是说徽宗能够把握禽鸟形态之中最重点的部分,“几欲活动”是精髓所在,正是因为徽宗在写禽鸟的“形”的时候能够抓住特点,才能表现出“神”的部分。宋徽宗对于写实的态度,直接影响到画院绘画的审美风格。《宣和画谱》在“花鸟序论”指出,好的花鸟画作品,是可以让人精神愉快的,观画者能从作品中得到一些体悟,强调了画家在创作过程中需要注重“形神兼备”、“气韵生动”的重要性。对于只重视形似而不重视神韵的画家是持否定态度的。“戬作《百雀图》,其飞鸣俯啄,曲尽其态,然工巧有余,而殊乏高韵。”[16]对于内臣李仲宣,“观《柘雀图》其顾盼向背,一干一禽,皆极形似,盖当时画工亦叹服之。其所缺者风韵萧散,盖亦有所未至焉。”

要体现写实,就要在平时多关注“写生”。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指出了写生的方法:“学画花者,以一株花置深坑中,临其上而瞰之,则花之四面得矣。学画竹者,取一枝竹,因月夜照其影于素壁之上,则竹之真形出矣。”[17]《宣和画谱》中说易元吉为了更真实的画出禽鸟花草的形态,在长沙所住的屋后,开凿池塘、花园,种植梅花、菊花、葭苇,驯养水禽山兽,观察它们的动作神情,“故写动植之状无出其右者。”苏轼在《东坡书黄筌画雀》中写:“黄筌画飞鸟,颈足皆展。或曰:飞鸟缩颈则足展,缩足则展颈。无两展者。验之信然,乃知观物不审者,虽画师且不能,况其大者乎?君子是以务学而好问也。”[18]可见,只有注重写生,在对对象进行细致的观察之后,才能达到写实的目的。

在宋代的画论著作当中,有很多关于绘画当中“理”的阐述。刘道醇在《圣朝名画评》当中说:“观花竹者尚艳丽闲冶,观禽鸟者尚毛羽翔举。”[19]韩拙在《山水纯全集》中说:“天地之间,类事之多,有条不紊,物之众,有绪则不杂,盖各有理之所寓耳。”[20]《宣和画谱》中说陆探微能“穷理尽性,事绝言象。”这里说的“理”,是事物的一般标准。宋代画论之中,关于“理”的探讨,受到了理学的影响,理学中的“理”指的是万物的根本,是宇宙的本源。宋代的理学家程颐认为:“格尤穷也,物犹理也,若曰穷其理云尔。穷理然后足以致知,不穷则不能致也。”[21]意思是说要从根本探究事物的规律。朱熹在二程的基础之上更进一步的解释了“格物致知”,他在《四书集注大学章句》中说:“间尝窃取程子之意以补之曰:所谓致知在格物者,必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之,而天下之论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无穷,故其知有不尽也。”[22]意思是说,世间万物都有理,人要想认识世间万物,就要探寻其中的规律本质。要把世间的“理”贯通起来,才能穷理,“理”是穷不尽的,所以知有不尽。对于绘画方面的意义在于,画家要师法造化,认识事物的本质。画院画家在绘画创作当中的写实,其实就是对“理”的一种探寻,只有充分认识事物的本质,才能刻画出其形态和气韵。

20世纪西方美学当中,关于审美风格的探讨,由对主体和客体的关注转移到了艺术本身的结构形式上。这是一种新的思路,并不是否定了主体和客体的因素对于审美风格的作用,而是丰富了确立审美风格的方法。把西方美学中的思考方式运用到中国画审美风格的探讨当中,可以使我们更全面、深刻的理解中国画。

“院体画”是宋代绘画史上最具特色的风格类型。从黄家父子风格为图画院一时之标准到崔白等人的画风转变,再到宋徽宗时“宣和体”的确立,宋代院体画风格体系的建构经历了不同的发展阶段。在这一过程中,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响,比如笔墨、构图、题材、社会历史、统治阶级意识、画家个人意趣等。从绘画理论的记载当中,我们可以捕捉到宋代的画家和理论家对于院体画风格体系的自觉,这种自觉又反过来影响到院体画的创作。

注解:

[1](宋)邓椿《画继》。

[2](宋)邓椿《画继》。

[3](宋)沈括《梦溪笔谈》。

[4](宋)郭熙《林泉高致》。

[5](清)笪重光《画筌》。

[6](春秋)老子《道德经》;安徽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

[7](宋)郭熙《林泉高致》。

[8]曹础基《庄子浅注》;中华书局,1982年版。

[9](宋)邓椿《画继》。

[10](宋)沈括《梦溪笔谈》。

[11](宋)邓椿《画继》。

[12](宋)邓椿《画继》。

[13]俞建华注释《宣和画谱》;江苏美术出版社,2007年6月第一版,第340页。

[14](宋)邓椿《画继》。

[15](宋)邓椿《画继》。

[16]俞建华注释《宣和画谱》;江苏美术出版社,2007年6月第一版,第322页。

[17](宋)郭熙《林泉高致》。

[18]俞建华《中国古代画论类编》;人民美术出版社,2004年10月第二版,第1032页。

[19](宋)刘道醇《圣朝名画评》。

[20](宋)韩拙《山水纯全集》。

[21]程颢、程颐《河南程氏粹言》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

[22](宋)朱熹《四学集注大学章句》卷二十八;中华书局,1996年版。

作者简介:李洁璇(1982-),女,汉族,博士在读;单位:南京艺术学院美术学院;研究方向:中国美术史。

中图分类号:J20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64X(2016)01-007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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