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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岳飞与南宋及金朝政局变化的利害关系

2016-03-08吕变庭

关键词:抗金宋高宗纪年

吕变庭

(河北大学 宋史研究中心,河北 保定 071002)

略论岳飞与南宋及金朝政局变化的利害关系

吕变庭

(河北大学 宋史研究中心,河北 保定 071002)

岳飞与南宋及金朝的政治关系比较复杂,南宋初期,由于宋金战争的客观需要,武将地位上升,结果与北宋所推行的文人政治策略发生严重冲突。这种冲突必然会使宋高宗与岳飞的关系处于若即若离的窘态之中,一方面,宋高宗的“艮岳”情结在一定程度上,激发了他抗金的勇气;另一方面,随着宋金战局的变化,金朝一改与南宋的正面冲突战略,而为利用南宋文人的政治力量来分化和瓦解其日益强大的武将势力,此时宋高宗的抗金态度也开始转向消极。于是,岳飞便成了当时南宋文人与武将之间争夺权力的一个政治牺牲品。

宋高宗;岳飞;金朝;南宋

宋高宗与岳飞的关系大致可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在宋高宗第二次起用秦桧之前,宋高宗与岳飞的关系犹如唇齿;然而,在宋高宗第二次起用秦桧之后,宋高宗与岳飞的关系迅速恶化,从唇齿关系急转而下,形同雠寇,水火不容。其间宋高宗与秦桧、宋高宗与岳飞以及秦桧与岳飞之间的关系变化,错综复杂,而金朝正是利用南宋内部文人与武将两大政权势力之间所出现的罅隙和冲突,对主战派的代表岳飞狠下毒手,遂成一历史悲剧。对此,学界的各种议论较多,且研究成果也很丰富①主要成果有:何忠礼,等:《南宋史稿》,杭州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龚延明:《岳飞评传》,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邓广铭:《岳飞传》,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版;王曾瑜:《荒淫无道宋高宗》,河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等。。笔者不拟重复。这里只想从宋高宗与岳飞的关系变化及其金朝政局之变与岳飞被杀三个角度,试对岳飞所代表的南宋武将群体的政治命运变化略作考释,不当之处,请方家批评指正。

一、宋高宗的“艮岳”情结与抗金

北宋不能说因“艮岳”亡国[1],但宋徽宗建“艮岳”,激化了官与民的矛盾,遂导致民心离散,从而加速了北宋的灭亡,似无可疑。然而,北宋之亡与“艮岳”被毁,并没有引起宋高宗的内心惕怵,相反,他在将京城从扬州迁往临安之后,尤其是绍兴二年(1132年),赖韩世宗、岳飞之力,国势渐振。于是,宋高宗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尽管在绍兴八年(1138年)诏书中,宋高宗仍反复强调自己“复还临安”“非厌霜露之苦而图宫室之安”[2]90-91,但实际上,从绍兴元年(1131年)开始,宋高宗就开始经画兴建临安行都了。在宋高宗的潜意识里,临安更适合驻跸,他早在建炎三年(1129年)就曾说过:“朕以为金人所恃者骑众耳。浙西水多,骑虽众不能骋也。”[3]532诚如梁思成所言,在宋高宗的内心里,他是多么想“早定行宫,以苟宴安”[4]161。因此,宋高宗除了将艮岳上的少量奇石精品随辎重南运外,还特别以“艮岳”的意境来营建临安宫室。对此,清人朱彭在《南宋古迹考》一书中有详论,兹不赘述。然而,对临安城园苑的建筑特色,梁思成称其“得山川之助,继艮岳之态”[4]166。绍兴二十八年(1158年),南宋还把位于城东北的大门保德门移至菜市河以西,并改名为“艮山门”,以对应北宋汴京的“艮岳”,寓意“故国之思”[5]51。

由上述的“艮岳”情结,自然会想到宋高宗的抗金动机。当金人攻陷汴京并纵兵进迫临安时,宋高宗出走,忽而明州,忽而温州,行迹无定,百司零乱。在这种特定的历史背景下,他为了活命,不得不与金兵对抗。如众所知,宋金“海上之盟”,盟约双方都没有兑现各自的约定。但是,宣和四年(1122年)三月,宋军两次攻打燕京,“一出即败,再出复溃,不能制辽”[6]303,最终燕京被金军攻破,而宋朝进入燕京之后,就只剩下一座被毁的空城了。如果说在签订“海上之盟”时,金国对宋朝军力还认识不清的话,那么,宋军在攻打燕京时所暴露出来的种种弱点,就更加促使金军动了灭亡北宋的念想。于是,宣和七年(1125年)二月,金太宗以“中外一统”为志,藉口宋朝违约而举兵伐宋。对此,宋朝却毫无察觉,还象往常一样派遣吏部员外郎傅察到玉田县去迎接金朝的贺新年使者,结果被金人杀死在蓟州。宋徽宗一看势头不妙,急忙将皇位传给宋钦宗,自己则跑到江南避敌。宋钦宗也是个没有骨气的皇帝,当金兵围攻汴京开封时,他面对李纲守军的顽强抵抗,缺乏自信,密遣使者与金人议和。后以交割太原、河间和中山三镇及用肃王作人质为条件,同时撤了主战派李纲的职,金兵才解围北去。可是,宋朝的政治和军事危机,并没有因为金兵的北还而有所缓和,相反,主和派以“抗金”为罪名排挤蔡京一伙,从而使本来已经气息奄奄的北宋王朝雪上加霜。不过,关于宋钦宗贬斥蔡京等,抨击王安石变法,是否顺应时代潮流,本文不拟讨论。在这里,只强调一点,那就是宋钦宗把“抗金”作为罪名,来处罚蔡京、童贯等人,总体上有悖于当时的政治和军事大局。从这个角度讲,“亡宋者非金也、非元也,宋也”[7]17,确是要害之论。

靖康二年(1127年)五月,也就是北宋灭亡的第二个月,赵构在南京(商丘)即皇帝位。而金兵北退时,曾立宋朝原宰相张邦昌为“楚帝”,名存实亡,后被宋高宗赐死。然而,宋高宗由于内心的恐惧和担忧,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回东京开封。平心而论,那个时候,虽说抗战派李纲、宗泽等正确主张一再遭阻,但南宋的建立在客观上鼓舞着全国军民抗击金兵入侵的斗志,这一点则是无可置疑的。

早在靖康元年(1126年),还是赵构奉诏在相州(今安阳)置天下兵马大元帅府时,岳飞就投奔了他,并受命招降抗金义军。迁秉义郎,后改随东京留守宗泽。靖康二年,当得知赵构在南京龙袍加身之后,岳飞迅即上书请宋高宗还都开封,并亲征金兵,收复失地。其奏文慷慨,丹心可鉴:

陛下已登大宝,社稷有主,已足伐敌之谋。而勤王之师日集,兵势渐盛。彼方谓吾素弱,未必能敌,正宜乘其怠而击之。而李纲、王(黄)潜善、汪伯彦辈,不能承陛下之意,恢复故疆,迎还二圣,奉车驾日益南。又令长(临)安、维阳、襄阳准备巡幸。有苟安之渐,无远大之略,恐不足以系中原之望。虽使将帅之臣,戮力于外,终亡成功。为今之计,莫若请车驾还京,罢三州巡幸之诏,乘二圣蒙尘未久,敌穴未固之际,亲师六军,迤逦北渡。则天威所临,将帅一心,士卒作气,中原之地,指期可复。[8]1

由于岳飞官职较低,对朝中人物的阵营划分,不免带有主观的因素,如将主战派的李纲与主和派的黄潜善、汪伯彦等相提并论,不妥。但岳飞从大局出发,对宋金双方军情的分析和把握,都是正确的。可惜,岳飞考虑国家利益多,而照顾宋高宗的感情较少。尤其是奏文中多次触动到宋高宗的阴暗心理,比如,“恢复故疆,迎还二圣”以及“有苟安之渐,无远大之略”等,字字犹如刀刃,直逼赵构脖颈,所以岳飞因这次上书而被“夺官”,当在情理之中。

当然,岳飞书此奏文,绝不是莽撞为之,而是基于他对从前康王赵构的“了解”。前揭宋钦宗与金议和,提出了“欲亲王宰相为质”[9]卷四《太宗文烈皇帝纪年二》54的条件。其时,“肃王、康王居京师,康王毅然请行。在金营几月,斡离不惮之,不肯留,更请肃王枢代之”[9]卷四《太宗文烈皇帝纪年二》54。仅就此举来说,赵构绝非惧金之辈,颇有舍身求仁和兼济天下之义气。从岳飞先后两次选择宗泽的情况看,岳飞投奔赵构以及他受命招降抗金义军,表明赵构在没有做皇帝之前的抗金目标与岳飞是一致的。可惜,赵构一旦做了皇帝,其心态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至少在赵构做了皇帝之后,让他“迎还二圣”怕是一件非常违心和不情愿的事情。另外,在金朝那边,粘罕父子对于宋高宗与张邦昌的命运,各有倾向。粘罕之子斡离不“知康王即位,张邦昌入觐,故会粘罕于草地,议还徽宗。粘罕未之许,会斡离不打毬冒热,以水沃胸背,致伤寒而死,遂中辍”[9]卷五《太宗文烈皇帝纪年三》75。与斡离不相反,粘罕“以国主之命逼张邦昌僭位”[9]卷五《太宗文烈皇帝纪年三》74,如果张邦昌死了,他将前功尽弃,这是粘罕所不能接受的。于是,建炎元年冬,“粘罕知张邦昌之废,故约诸将分征河南。攻山东者窝里嗢,攻山西者粘罕”[9]卷五《太宗文烈皇帝纪年三》76。攻城掠地固然是金人南侵的主要目的之一,但对粘罕而言,他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在被金兵占领地区建立一个听命于金朝的傀儡政权。因为“大金用兵,惟以和议佐攻战,以僭逆诱叛党”[9]卷七《太宗文烈皇帝纪年五》113,故而推行“以汉制汉”政策,刘豫伪齐的建立,正是金人上述政策的产物。《大金国志》卷6载:

云中留守高庆裔献议于粘罕曰:“吾君举兵止欲取两河,故汴京既得,而复立张邦昌。后以邦昌废逐,故再有河南之役。方今两河州郡既下之后,而官制不易,风俗不改者,可见吾君意非贪大,亦欲循邦昌之故事也。元帅可首建此议,无以恩归它人。”粘罕从之,于是令右监军兀室驰请于朝,国主从之。[9]卷六《太宗文烈皇帝纪年四》100

金人的这种战略与宋高宗的抗金态度不无关系,宋高宗为什么拒绝还都汴京,恐怕与金人“举兵止欲取两河”的战略有些牵连。当然,这并不等于说,赵构就可以坐守江南而高枕无忧了。他的危险不止来自金人,还有遍布各地的“叛乱”和反抗南宋统治的农民起义军。因此,岳飞在建炎及绍兴初期的抗金斗争,基本上和宋高宗所处危境的因素变化正相关,当金人的危险更大时,岳飞一马当先,与金兵血战在新乡、太行山、胙城、黑龙滩、汜水关等地,极大地挫伤了金兵的锐气;当兵变和农民起义军的危险上升时,岳飞又率军讨李成、曹成、平杨么等,遂成为剪除“内乱”的“功臣”。

二、金人内部的矛盾冲突与岳飞抗金

岳飞的整个抗金斗争,从金朝统治者的层面看,可分为两个阶段:金太宗(1123—1135年)与金熙宗(1135—1149年)。在金太宗时期,粘罕、窝里嗢、兀术、挞懒等构成攻打南宋的四个势力人物,四人之中,粘罕为国相撒改的长子,兀术是金太祖的四子,窝里嗢是金太宗之子(即晋王宗辅),挞懒则是金九世祖穆宗盈歌之子。作为金朝挑战南宋的悍将,他们既有向心的一面,同时又有相互离散的一面,其中粘罕掌握着军政大权。我们知道,粘罕是灭亡北宋的罪魁祸首,他扶持了张邦昌及刘豫,又豢养了国蠹秦桧。从这个意义上讲,粘罕又是间接杀害岳飞的凶手之一。然从金太宗晚期开始,粘罕逐渐失势,到金熙宗执政,挞懒和兀术掌控金朝的军政大权。因之,金与南宋的和战关系亦随金朝政治格局的变化,出现了许多新的特点。

关于粘罕与挞懒及窝里嗢的矛盾,《大金国志》卷6载:

金师自破山东,挞懒久居滨、维,刘豫以相近,奉之尤善。挞懒尝有许豫潜逆之意。(高)庆裔,粘罕心腹也,恐为挞懒所先,遂建此议(指前面建立伪齐政权),务欲归功粘罕,而又使豫知恩出于己,望其后报也。[9]卷六《太宗文烈皇帝纪年四》100

此间,粘罕通过伪齐用兵与南宋交战,所以当时岳飞抗金主要表现在收复被伪齐侵占的州郡。如绍兴三年(1133年)“刘豫陷邓、随等州,李成本群盗,降。伪齐既得邓州,知襄阳李横、知随州李道闻之,皆弃城而去。于是宋郢、唐、信阳军相继陷没”[9]卷八《太宗文烈皇帝纪年六》126。绍兴元年(1131年)伪齐从大名迁都汴京,更加大了进攻南宋的力度。面对此种危态,绍兴三年(1133年)秋,宋高宗手书“精忠岳飞”字,“制旗以赐之”[10]卷三六五《岳飞传》11381,体现了赵构对岳飞的倚重之情。绍兴四年(1134年),宋高宗授岳飞除兼荆南、岳州制置使,准备收复失地。当时,“刘豫得随、郢、襄阳等州,宋岳飞复取之。先是,飞遣张宪攻随州,月余不下。牛臯裹三日粮往,粮未尽〔而〕城拔,飞进复郢州。李成闻郢失守,乃弃襄阳遁去,与豫〔合〕兵屯邓之西北,飞又克其城”[9]卷八《太宗文烈皇帝纪年六》128。为了巩固城防,以农养兵,岳飞建议:“金贼所爱惟子女金帛,志已骄惰;刘豫僭伪,人心终不忘宋,如以精兵二十万,直擣中原,恢复故疆,诚易为力。襄阳、随、郢地皆膏腴,苟行营田,其利为厚。臣候粮足,即过江北剿戮敌兵。”[10]卷三六五《岳飞传》11382这项提议得到宋高宗首肯,随后,岳飞收复邓州。听到这个信息,宋高宗言不由衷地赞叹说:“朕素闻岳飞行军有纪律,未知能破敌如此。”[10]卷三六五《岳飞传》11382接着,岳飞又收复了唐州及信阳军。在连遭岳家军重创之后,刘豫伤亡惨重。无奈,“刘豫遣人请于(金)国主乞师,(金)主命诸将议之。粘罕、兀室以为难,窝里嗢以为可,于是窝里嗢、挞懒权左右副元帅,调渤海汉儿军五万人以应豫”[9]卷八《太宗文烈皇帝纪年六》128。这场纷争行止从表面上看,仅仅是因为出兵帮还是不帮伪齐的问题,实际上,它是金朝内部粘罕与窝里嗢两种势力白热化的一种外在表现。粘罕是善于使用离间术的金朝将领,他深知要想征服南宋就必须从内部来攻打,或用伪齐攻打南宋,而不是依靠牺牲金人的惨烈战争手段。所以,他不主张出兵帮助伪齐攻打南宋,绝不等于放任南宋横扫伪齐辖地,因为他已经安插到宋高宗身边一颗定时炸弹,正在燃烧导线,尚未爆破,那颗定时炸弹就是粘罕在建炎四年十一月“归秦桧于宋”[9]卷六《太宗文烈皇帝纪年四》104。窝里嗢则不同,他主张对南宋一战,通过战争手段达到“屈人之兵”的目的。结果,金太宗支持了窝里嗢的主张,并给了窝里嗢“得摄职总兵”[9]卷八《太宗文烈皇帝纪年六》128的机会。迅即“窝里嗢请于国主,以兀术先尝过江,知地理险易,乞使将前军。主从之”[9]卷八《太宗文烈皇帝纪年六》128。

粘罕失宠于金熙宗,岳飞抗金进入关键时期。粘罕因对皇位“潜萌窥觎”[9]卷九《熙宗孝成皇帝纪年一》135,故金熙宗在立足脚跟之后,回过头来便与宗盤等一起,整肃粘罕之党徒。例如,绍兴七年(1137年),左臣高庆裔以賍下大理寺。“庆裔乃粘罕腹心,宗盤之徒欲挫粘罕,故先折其羽翼也”[9]卷九《熙宗孝成皇帝纪年一》140;“时山(东)「西」路转运使刘思、肃州防御使李兴麟、河东北路转运使赵温讯,坐庆裔下狱,思伏诛,兴麟杖脊,除籍为民,温讯值改元,赦,得免。其余连坐甚众,皆粘罕之爪牙。粘罕自是失势矣,安得不愤闷而死?”[9]卷九《熙宗孝成皇帝纪年一》140作为粘罕的对立面,窝里嗢在绍兴七年死于回燕山的途中,由此主战派势力亦失去了枢纽性人物。至于挞懒和兀术虽曾是比较强硬的主战派代表,但现在情势变了,挞懒大权在握,加之“女真怯战之迹”[9]卷九《熙宗孝成皇帝纪年一》141愈益扩散,人心思和,已成金人的一种强烈愿望。在这种氛围里,挞懒的心态开始发生“和变”。特别是粘罕一死,他们首先决定废除伪齐。刘豫既废,被挞懒发之上京,“给夫子庙居之”[9]卷九《熙宗孝成皇帝纪年一》142,罪有应得。现在,横亘于金与南宋之间的缓冲带没有了。是战还是和,金朝高层出现了比较一致的倾向:与南宋议和。《大金国志》卷10载:废豫之后,鉴于金朝在清肃粘罕党徒的过程中,杀死了不少战将,况且金熙宗与宗盤等重臣之间亦开始互相猜疑,挞懒与兀术之间更是日渐离心,于是,“金主始密与群臣定议许和,且命(太原少尹乌陵)思谋等来议。思谋即撒卢母也,乃始来通好海上所遣之人,今再遣来,示有许和意。宋再遣王伦来,金主亦再遣张通古往宋议和,以诏谕江南为名,〔言〕先归河南地,徐议余事”[9]卷十《熙宗孝成皇帝纪年二》148。金朝先向南宋伸出橄榄枝,实属被迫。因为“归河南地”于宋,完全是挞懒的意志。为此,他在绍兴八年(1138年)九月将有可能代豫而成为新傀儡的热门人选折可求酖死。此时,“粘罕既死,挞懒专权,遂力主议取山东。诸将恐豫生心,不若废豫以取之。挞懒止有意于山东,河南只得归之于宋”[9]卷十《熙宗孝成皇帝纪年二》149,而粘罕活着的时候,此事绝不会发生。

先是,金熙宗“以相位易兵权”[9]卷九《熙宗孝成皇帝纪年一》137,不久,“窝里嗢死,以挞懒代之”[9]卷九《熙宗孝成皇帝纪年一》137。现在挞懒的目的虽然说达到了,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兀术以“归河南地”于南宋为藉口,开始向挞懒挥刀。绍兴九年(1139年)夏,“兀术留宋使王伦于祁州,密奏于主曰:‘河南之地,本挞懒、宗盤主谋割与南宋,二人必阴结彼国’”[9]卷十《熙宗孝成皇帝纪年二》151。恰绍兴九年秋,“郎君吴矢反,既而擒获,下大理狱,事连宋国主宗盤”[9]卷十《熙宗孝成皇帝纪年二》150等,尤其是“宗盤之难,挞懒预谋”。随后,金熙宗即诛杀了宗盤、挞懒诸人。至此,金朝已经乱象丛生,而太行山抗金义军蜂起,这正是南宋举兵恢复中原的最佳时机。岳飞看准了时机,于是,他在绍兴七年上疏宋高宗的奏文中说:

金人所以立刘豫于河南,盖欲荼毒中原,以中国攻中国,粘罕因得休兵观衅。臣欲陛下假臣月日,便则提兵趋京、洛,据河阳、陕府、潼关,以号召五路叛将。叛将既还,遣王师前进,彼必弃汴而走河北,京畿、陕右可以尽复。然后分兵浚、滑,经略两河,如此则刘豫成擒,金人可灭,社穰长久之计,实在此举。”宋高宗当时十分欣赏岳飞的韬略与才识,称其“中兴之事,一以委卿。[10]卷三六五《岳飞传》11387

可见,宋高宗对岳飞的热度依然很高,崇信有加。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点上,南宋朝臣之间出现了意见分歧,甚至诸将帅之间也开始出现不和谐的气象。关于这个问题,笔者将在下面再具体论之。

三、宋高宗对岳飞态度的转变与岳飞被害

学界对岳飞被害有种种议论,或归罪秦桧者,或归罪宋高宗者,或言金朝施压于宋朝者。实际上,岳飞被害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历史现象,是一果多因,与其说岳飞是被那一个人害死,还不如说是当时整个南宋政局变化的牺牲品。前面讲过,宋高宗本来对岳飞是那么信任,为何突然之间反目成仇,他对岳飞的热度一下子降至冰点以下?

首先,岳飞与宰相张浚等之间的关系开始出现明显罅裂。《宋史·岳飞传》称,由于秦桧挑唆与作梗,张浚不想将“(王)德、(郦)琼兵隶飞”,反故作关心之态,试探岳飞由谁来掌管王德与郦琼这两个军队。张浚先后提出三个人选,即吕祉、张宣抚和杨沂中,均被岳飞否决。结果张浚很不高兴地说:“浚固知非太尉不可。”言外之意,是讲只有你岳飞合适,别人都不合适了,明摆着是你岳飞在跟他张浚争夺兵权。当然,岳飞能听出张浚话中有话。所以,岳飞赶忙解释说:“都督以正问飞,不敢不尽其愚,岂以得兵为念耶?”[10] 卷三六五《岳飞传》11387岳飞这个诚恳的解释,已无法解开张浚心中的疙瘩与成见。这实为岳飞后来的悲剧埋下了一个隐患,因为张浚忌害岳飞,是史界公认的事实。尽管不久,郦琼发动叛乱,证明岳飞所言吕祉“不习军旅,恐不足服众”的判断是正确的,且“浚始悔”[10]卷三六五《岳飞传》11387,但为时已晚。因为这次“淮西兵变”带来的后果非常严重,它成为后来南宋对金人战略变化的一个转折点。关于这个问题,学界成果颇丰,在此,笔者不拟展开论述。

不过,因为郦琼是韩世忠的部下,这件事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岳飞与韩世忠之间的关系。据《三朝北盟会编》卷177载:

先是,张浚欲征刘豫,会四大将於龟山,问之曰:‘欲大举以取刘豫,克复中原,如何?’刘光世请守,韩世忠请进兵。张俊曰:‘都督欲战则战,欲守则守。’惟岳飞独以为不可用兵。浚再三问之,飞坚执不可之说。浚以飞为玩寇,议不协而罢。[11]卷一七七《炎兴下轶》

除了表面上四大将帅之间互不和谐之外,张浚称岳飞为“玩寇”,显出其对岳飞的成见之深。当张浚含沙射影挖苦了一顿岳飞之后,岳飞退而求其全,“即日上章乞解兵柄,终丧服,以张宪摄军事,步归,庐母墓侧。浚怒,奏以张宗元为宣抚判官,监其军”[10]卷三六五《岳飞传》11387。可以想见,当时岳飞对张浚的行为是多么愤怒,以至于“帝累诏趣飞还职,飞力辞”[10]卷三六五《岳飞传》11387。仅就此件事情来说,宋高宗依然信任岳飞,确实宋高宗明白其中的唇齿利害。然而,架不住宋高宗周围都是谤毁岳飞之人,秦桧、张浚自不待言。即使张浚也“累陈岳飞积虑专在用兵,奏牒求去,意在要君”,于是“命兵部侍郎兼都督府参议军事张宗元权湖北、京西宣抚判官,实监其军[10]卷二八《高宗本纪》530。自此,宋高宗对岳飞心生芥蒂,两人的关系开始逐渐恶化。

其次,韩世忠世故油滑,个性憨直,岳飞则义气果敢,两人在抗金方面,目标是一致的。建炎四年(1130年)正月,兀术的十万金兵被困在黄天荡中48天,这一战使韩世忠名声大震,有“武功第一”之称。后来,兀术的残兵在静安镇(今江苏江宁西北),又遭到岳飞军的袭击,损失惨重。从此,金兵再不敢轻易渡江。可见,韩、岳配合确实是金人的双子克星。可惜,两人的交情并不深。绍兴十一年(1141年)五月,秦桧鼓动宋高宗解除了韩世忠、岳飞和张浚的兵权,但为了陷害韩世忠,秦桧故意制造韩世忠与岳飞之间的矛盾。对此,岳珂述:“韩世忠谋劫使者,败和议,得罪于桧。桧命先臣(即岳飞)以捃摭世忠军事,且戒令备反侧,托以上意。”

又“兴狄著*即耿著或景著,系韩世忠的亲吏,曾扬言:“二枢密来楚州,必分世忠之军;本来无事,却是生事。”后秦桧将其投入大理寺狱。狱,将究分军之说,连及世忠,先臣叹曰:‘飞与世忠同王事,而使之不辜被罪,吾为负世忠!’乃驰书告以桧意世忠亟奏求见,上惊,谕之曰:‘安有是?’既而以诘桧,且促具著狱,著得减死,犯其所深恶”[12]卷七三五七《岳珂三》328。

可以说,在关键时刻,岳飞挺身而出,救了韩世忠一命。有了这层关系,两人就应当紧紧联合在一起,生死共存。实际上,对秦桧的用意,岳飞不会看不出来,只可惜,岳飞是光明磊落之大丈夫,他不会搞阴谋诡计,更不会造皇帝的反。这里,笔者强调的是:如果韩、岳联手,宋高宗和秦桧就不敢轻易对他们下手。十分遗憾,经过上述挫折之后,韩世忠采取了一种非常消极的办法,他“连疏乞解枢密柄,继上表乞骸”,后干脆“杜门谢客,绝口不言兵”[10]卷三六四《韩世宗传》11367。这种态度正好符合秦桧的意愿,而反过来说,在朝中岳飞则更加孤立无援,其危险系数亦随着韩世忠的退避而大为增高。韩世忠虽然没有直接杀害岳飞,但是他的退避和明哲保身行为,却无形中帮了秦桧辈的忙,并为其杀害岳飞提供了可乘之机。

再次,兀术给秦桧和宋高宗施压。绍兴十年(1140年),刚刚得政的兀术“决欲渝盟”“遂分四道南征”[9]卷十一《熙宗孝成皇帝纪年三》160。然而,颍昌大战时,岳飞“杀兀术婿夏金吾、副统军粘罕索孛堇”[10]卷三六五《岳飞传》11390,给了兀术的南征军狠狠一击。这样,兀术不得不承认金国在军事上已失去了优势,想用武力亡宋显然已没有可能了。加上士兵畏岳心理与日剧增,以至“洪皓在金,蜡书驰奏,以为金所大畏服者惟岳,至以父呼之”[9]卷十一《熙宗孝成皇帝纪年三》164。兀术转而改军事手段为政治离间与谋害,此时秦桧成了兀术实施谋害岳飞计划的主要帮凶。

据《大金国志》卷11载:绍兴十年九月,“宋遣使刘光远来。先是莫将使金,为所留,至是不因聘谕,兀术欲议和,故纵之归。以兀术书来,大略言:‘当遣尊官右职、名望夙著持节而来。’盖欲亟和故也,宋于是又遣魏良臣往使”[9]卷十一《熙宗孝成皇帝纪年三》162。同年十一月,兀术以书抵秦桧说:“尔朝夕以和请,而岳飞方为河北图,必杀岳飞,而后可和。”[9]卷十一《熙宗孝成皇帝纪年三》163

另外,被掳掠到金国的韦贤妃,系宋高宗的生母,从孝道的角度看,宋高宗当然希望自己的生母能够平安地回到南宋。但是,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始终是宋高宗挥之不去的一块心病。早在绍兴七年,当听到宋徽宗及郑皇后死于金国的消息后,宋高宗本能地想到了他的生母。所以他对宋朝的大臣们说:“宣和皇后(指韦贤妃)春秋高,朕思之不遑宁处,屈己请和,正为此耳。”[10]卷二四三《韦贤妃传》8641大有以牺牲岳飞等主战者的生命来换取母后的招式,因为无论如何宋高宗与岳飞的关系属于君臣关系,而宋高宗与韦贤妃的关系却是子母关系,两者的关系有本质性的差异。当然,上面的话,虽然可以对宋朝的大臣们这么说,但是对金人就不能以这样的姿态出现了。于是,随着南宋与金国的战争形势愈来愈有利于宋朝,宋高宗紧紧抓住这个机会,对来南宋议和的金使说:“朕有天下,而养不及亲。徽宗无及矣!今立势信,当明言归我太后,朕不耻和。不然,朕不惮用兵。”[10]卷二四三《韦贤妃传》8641这番强硬表态,无疑是以岳飞及其无数战斗在抗金前线的士兵生命为筹码的。诚如何铸对金熙宗所言:“慈亲之在上国(指金国),一老人耳;在本国(指南宋),则所系甚重。”[10]卷二四三《韦贤妃传》8641

最后,金与南宋双方“和”呼声越来越高。在金朝,当绍兴十一年十一月金与南宋的战争已进入决定性的关节时期。留在燕山的宋使洪皓则不失时机地向宋朝提出了“出兵北伐”的建议。他在密奏中说:“金国已厌兵,势不能久,异时以妇随军,(去)〔今〕不敢(攘)〔携〕矣。朝廷不知虚实,卑词厚币,未有成约,不若乘胜进击,再造犹反掌耳。”[9]卷十一《熙宗孝成皇帝纪年三》163在南宋朝廷,像洪皓这样头脑清新的人实在少得可怜。从洪皓的密奏中,我们知道了金国的臣民要求议和的愿望,已经成为一种不可阻挡的历史趋势。反过来,南宋的士大夫在对待金国的问题上又持何种态度?陈志刚先生有一篇文章,题目是《宋廷士大夫与绍兴八年和议——兼论南宋初年宋金和议的必然性》,专门讨论了这个问题,他的结论是:“朝廷中赞成和议的大臣日渐增多,整个庙堂可谓是乌烟瘴气。南宋统治阶级不顾广大人民的爱国热情。无视民族大计,只顾小朝廷的私利,将议和视为国策,在他们的统治指挥下,王庶等少数几个坚决 抗战不退让的大臣无力回天,难以扭转议和的颓势,宋金和议不可避免。”[13]

四、结 语

确实,如果南宋朝中的士大夫多几个像王东那样,为了维护民族大义而敢于流血牺牲的斗士,那么,宋高宗和秦桧几个人又怎胆敢冒士大夫这个天下之大不韪,而冤杀岳飞父子等抗金名将呢?!难道在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岳飞的问题上,南宋初年的整个士大夫群体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姜锡东先生的分析可谓一针见血:从文官的层面看,“首先出场的是一批造势者,他们客观上充当了诬陷、杀害岳飞的帮凶”;其次,“在岳飞被害问题上,如果说张、岳楚州之行前部分文官不过具有客观造势之罪责,那么后来就直接参与陷害岳飞阴谋之中了”[14],对此,即使我们今天听来亦仍有不寒而栗之感。

诚然,岳珂在《吁天辩诬通序》中说:“盖先臣之祸,造端乎张俊,而秦桧者实成之。”[12]卷七三五七《岳珂三》328是铁的事实,不过,士大夫的表态可以左右宋高宗的判断与决策,例如,在金朝要求宋高宗跪受金书的问题上,就曾遭到宋朝多数文臣的强烈反对。于是,南宋与金交涉,改由秦桧等代宋高宗跪受金书,虽然它从本质上并没有改变南宋的屈辱命运,但是至少从形式上,宋高宗还是顺应了大多数文臣的意志。

民意不可违,这是一句非常浅显的道理,在宋代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历史背景下,宋代士大夫的意志对皇帝的决策尤其重要。仅此而言,岳飞的悲剧实乃整个南宋士大夫群体的政治悲剧,所以只有把岳飞冤案置于当时南宋整个政治环境的大系统中去检讨和反思,我们才能得到比较客观和近乎公正的认识。

[1]郝经.陵川集[M].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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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曾枣庄,刘琳.全宋文[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

[13]陈志刚.宋廷士大夫与绍兴八年和议——兼论南宋初年宋金和议的必然性[J].淮北煤炭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2):82-86.

[14]姜锡东.岳飞被害与昭雪问题再探[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2):125-133.

【责任编辑 卢春艳】

A Study on the Interest Relationship between Yue Fei and the Political Environment Changes i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and Jin Dynasty

LV Bian-ting

(Center of Song History Research,Hebei University,Baoding,Hebei 071002,China)

The political relationship between Yue Fei and Southern Song Dynasty and Jin Dynasty was very complex.Because the objective needs of the war between Song and Jin,the position of military officers rose,which resulted in the serious conflicts with the political strategy implemented by the Northern Song Dynasty literati.This conflict will mak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ong Gaozong and Yue Fei neither friendly nor aloof.On the one hand,Song Gaozong's depending on Yue Fei,to a certain extent,inspired his anti-Jin courage;on the other hand,with the change of the war between Song and Jin,Jin changed the confrontation strategy with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but used the political power of Southern Song Dynasty scholars to disintegrate its increasingly powerful military forces,and the anti-Jin of Song Gaozong had also turned to negative attitude.Then,Yue Fei became a political victim of the struggle for power between the Southern Song Dynasty scholars and military officers.

Song Gaozong;Yue Fei;Jin Dynasty;Southern Song Dynasty

2016-05-05

吕变庭(1962—),男,河北石家庄人,河北大学宋史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科技思想史(以宋代为主)、妇女史及经济史。

K245

A

1005-6378(2016)06-0010-07

10.3969/j.issn.1005-6378.2016.06.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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