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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梦影》景物建构刍议

2016-03-08肖菊香

湖北科技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张潮景物构建

肖菊香

(厦门大学 中文系,福建 厦门 361005)

《幽梦影》景物建构刍议

肖菊香

(厦门大学 中文系,福建厦门361005)

摘要:清初文人张潮的《幽梦影》是清言小品的精华之一,是一部求美的著作。作者主要着眼于以审美的眼光去发现美的事物。他以悠闲的心态观赏万物,精准地把握观赏时间和观赏角度,恰到好处地运用多种方法,如映衬之法、虚实之法、透过一层之法等,对景物进行描绘与构建,并赋予景物以情感、品格与趣味,描绘出具有灵性、素雅、圆满的审美境界,尤其令人向往。

关键词:张潮;《幽梦影》;景物;构建

明清之际风行小品文,而清言小品乃小品中的上品。晚明清初的清言小品最为世人所孰知的除《菜根谭》、《小窗幽记》之外,当属《幽梦影》。

《幽梦影》是清初文学家张潮的一部以格言为主的笔记随感小品集。其自产生之初就受到文人士大夫的喜爱,最初参与评点者高达110多人,包括张竹坡、孔尚任、施闰章、冒辟疆等名士。[1](P8)到民国时期,更是受到鲁迅、林语堂、梁实秋等文学巨匠的喜爱。此书也曾轰动过西方,被称为“东方人的智慧书”。

一、景物建构之法

《幽梦影》收录了作者的格言、箴言、警语等二百一十九则,内容丰赡,主题极广,但都以生活闲情为主,而闲情又以描绘景物为主。作者笔下的生活是高度艺术化的生活,充满了美感和情趣。作者笔下的景物是生活之景,是诗意之景,是有情有趣之景,而这要得益于其景物建构之法的运用。

(一)闲赏

首先,作者观赏景物时的心态是悠闲的。张潮26岁就弃官居扬州。正值年轻气盛、追名逐利之时,他却不愿案牍劳形,一心游弋山水。这个“性本爱丘山”之人,以一种幽人情怀漫步闲庭、淡看云月。“人莫乐于闲,非无所事事之谓也。闲则能读书……天下之乐孰大于是?”[2](P37)张潮强调人生之乐在于闲,但是闲并不是无所事事,也不是懒散无聊,而是游山玩水、交友读书,享受心灵耳目之趣。而且真正的闲是“闲世人之所忙,忙世人之所闲”,[2](P135)在世人纷纷扰扰、争名逐利中能静下来、闲得住,在世人散漫无趣、百无聊赖之时能驰骋天地、遨游书海。

其次,作者所赏之景异常广阔,万物皆景。张潮认为渔夫、农民、僧人、道士虽居山林之中,但不知享;而商人、官员拥有园亭楼榭,但却不能享、不善享。他作为一个高素质的悠闲文人,却知享、能享、善享。当然作者最喜欢的是云、月、花、雪、霞等。张潮最喜云,他用精粹之语道出云的精神:“云之为物,或崔巍如山,或潋滟如水……故天下万物皆可画,惟云不能画,世所画云亦强名耳。”[2](P179)张道深会心地赞道:“尝谓古今无一画云手,不谓《幽梦影》中先得我心。”[2](P179)另外,其观赏之景,不仅有地上的,还有画上的、梦中的、胸中的。这四类山水各有其妙:地上之山水,峻峭奇诡,秀雅神奇;画上之山水,尺幅千里,韵味无穷;梦中之山水,变幻莫测,朦胧迷离;胸中之山水,应运有致,神驰自如。四景虽各有其妙,但他更欣赏的可能是胸中之山水。“胸藏丘壑,城市不异山林”,[2](P132)若胸中有山水,城市也成山林。

再次,作者对观赏的时间也把握得极为精准。张潮以悠闲之心,自然之眼观物,故物物皆景,时时有景,“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3](P164)虽时时有景,但也存在一个最佳观赏时间。“春雨宜始于上元节后……夏雨宜于每月上弦之前及下弦之后……秋雨宜于孟秋季秋之上下二旬……至若三冬,正可不必雨也。”[2](P163)同为雨,节令不同,最佳的观赏时间亦不同。

最后,作者还掌握了一些观赏景物的角度和方法。赏景观物角度往往很重要,因为视角不一样,景物呈现的姿态就会随之变化,美感就会不一样。处于最佳的观赏点,方能观赏到最美之景。楼上看山,则满目江山,一片青苍,自是远山如黛、青山隐隐;城头看雪,看得阔,看得远,自是一片白茫茫真干净;灯前看月,月光皎洁朦胧,灯光昏暗飘幻,月光与灯光相映成趣;舟中看霞,水平一色,天际一线,霞光与水色浑然一体。观赏的角度中,还要把握好俯仰之姿,这最明显体现在玩月上。“玩月之法,皎洁则宜仰观,朦胧则宜俯视。”[2](P166)如果处于夜空无云时,空中只有一轮皎洁的孤月,清光万里,抬头仰望,令人心旷神爽,清净无比;如果处在薄云飞天时,俯视万物,朦胧的月光下,万物皆迷离梦幻,一片虚幻,令人玄想。皎洁和朦胧本是月的两种形态,而观赏的角度不同,境界自然迥异。难怪孔东塘赞曰:“深得玩月三昧。”[2](P166)

找到最佳的观赏角度,还要找到景物最值得观赏之处。花有色有香有叶,要捕捉到最佳之处来观赏:有宜于目而复宜于鼻者,如梅、菊、莲;也有只宜于鼻者,如桂、栀子、茉莉;余则皆宜于目者。有花与叶俱可观者,秋海棠为最,荷次之,酴醵又次之;有叶胜于花者,只雁来红、美人蕉而已;还有花与叶俱不足观者,如紫薇也、辛夷。除了花,它物亦然。如鸟声佳者,画眉第一,黄鹂、百舌次之,而蔬中尤物为笋,果中尤物为荔枝,山水中尤物为西湖。

除了审美角度,还要把握一些基本的审美方法,如映衬、虚实、透过一层等。

张潮深知映衬之妙,“有青山方有绿水,水惟借色于山”,[2](P149)山借水之灵动绰约之姿,水借山之深沉温厚之态,山水映衬,才能相映成趣。自然万物中,相借相生、相衬相托的又何止山水呢?云霞、花蝶、山泉、石苔、水藻、木藤等,均相搭相配才能相映成趣。相衬之外,相反也可趣味横生。“养花胆瓶……色之浅深浓淡,又须与花相反。”[2](P157)养花之瓶颜色的浅深浓淡,要跟鲜花的颜色相反。另外,同一事物映衬不同,景致也不同。梅枝疏花艳,若想入画,梅边之石宜古;松叶青枝苍,凛然沧桑,故松下之石宜拙;竹干细韧,叶清疏而枝简淡,故竹旁之石宜瘦;盆内之石供人把玩,要耐看有韵味,故盆内之石宜巧。

虚实相生,方能韵味无穷。若太实,离生活太近,则了无趣味;若太虚,离人间太远,则太虚无缥缈。因此一般虚实结合才更显其妙。“镜中之影,钩边画也;月下之影,没骨画也。”[2](P166)镜中之影、月下之影,物与影相结合成就了一幅幅着色写意之画。“月中山河之影,天文中地理也;水中星月之象,地理中天文也。”[2](P166)月中山河虚中有实,水中星月实中有虚。虚实相生乃众妙之门。

在观赏之中,若能透过一层,则能显得立体、有层次、悠远有意境,这好比杜子美的诗句“窗含西岭雪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幽梦影》中也有这种透过一层之法,比如“窗内人于窗纸上作字,吾于窗外观之极佳”,[2](P177)窗外观窗内,窗仿佛就是一个精美的画框,窗内之景自是纵深长、形象佳。

(二)体悟

景物虽美,若没有灵性,也只是大千世界的一个普通存在。古人欣赏自然界中的花木竹石,除姿态之外,更高层次在于其象征韵味,其渊源可以追溯到先秦的“比德”说,如孔子以水比德,屈原也以椒、桂等香草来比喻高尚品格。到张潮这里,景物不仅有德,还有情、有趣。

首先,作者饱含深情地为景物而忧而喜。张潮心慕明人汤显祖,受其“至情”论影响较大,著文也以情为主,亦认为世界乃有情之世界。他以饱含深情之眼观景观物,仿佛花鸟虫鱼等皆有情致。“以爱美人之心爱花,则护惜倍有深情”,[2](P155)爱花如此,实令人感动,难怪冒辟疆曰:“能如此,方是其领略,真护惜也。”[2](P155)越爱花,也就越担心其被摧残。因此才会“为月忧云,为花忧风雨”。[2](P77)人与物心心相惜,这是文人大夫从景物中收获感悟的第一步。

其次,作者将景物人格化。中国文人向来认为:人与物同习,物与人互勉。张潮对大自然中的景物品鉴极细微,常借植物品格来暗喻人品,如“梅令人高,兰令人幽,菊令人野,莲令人淡。”[2](P130)在张潮的笔下,自然界的动物也具有人之品格:鸣蝉居高枝上,饮着清露水,品行高洁,这正如商朝末年的伯夷、叔齐,相让王位,不食周粟。辛勤无私的蜜蜂采百花成蜜而不自取,就像春秋时代的齐国良相管仲与晏婴,勤勤恳恳,忠心耿耿。

再次,作者还在景物中寄托其情怀。张潮善于将人生情怀融入写景小品文,使大自然有了人之情感。他所寄情怀之一为知音难觅,企盼知音。张潮曾一度困顿科场,怀才不遇,无人赏识,寂寞孤独,因此极度渴望得到知音。然现实生活中知音难觅,只得向大自然的景物倾诉,如“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不独人也,物亦有之。”[2](P65)他只能把山水当作有情有义的朋友,这个朋友既渊博、风雅,又谨饰、滑稽,集众友之所长。其所寄情怀之二为追求个性和自由。明清士人多追求个性解放和人身自由,且不说徐渭、李贽之辈,同为清言小品作者的陈继儒也认为“心性本不束,肉身是桎梏。”[4](P41)张潮生于“王纲解纽”的乱世,文字狱横行,又受陆王心学、狂禅之风以及性灵论的影响,个性也较狂放和任情。[5](P125)他企求超脱世俗,追求自由闲适,崇尚来去自在的云和蝶,心慕庄公与蝶浑然一体、物我两忘的境界。因此他愿为不才之樗,愿做自在之鸥、蝶,自适之鲲、鹰等。但在现实中,他只能“风流自赏,只容花鸟趋陪,真率谁知,合受烟霞供养。”[2](P21)

最后,作者还在景物中植入其高雅的趣味。古代文人士大夫常追求趣味,兰亭集会,流觞曲水为雅趣;滕王阁楼,诗酒盛会亦为雅趣。作为晚明清初的进步文人,张潮在性灵、解放的思潮之下,自然也追求文人的高级趣味。他的人生偶像就是幽默有趣的东方曼倩和佛印。在平凡的生活中,作者也尽量在山水景物中创造趣味。“艺花可以邀蝶,垒石可以邀云,栽松可以邀风……植柳可以邀蝉”,[2](P121)栽花、种柳、垒石等哪一件不是雅之又雅、趣之又趣的事情?不仅如此,《幽梦影》一书的评点也是趣味横生,评点者与作者之间嬉笑打趣。当作者欲致书雨师时,孔东塘则评曰:“吾愿作致书邮也。”[2](P163)一个欲致书雨师,一个愿作书邮,书中对话,凭添横趣。

二、景物建构之美

作者用多种方法对景物进行描绘,建构出独特的审美境界。景物之美有如下特征:

其一在灵在性。山川之美,古来共谈,自诗骚起山水之美即为人所喜爱,天下美景已为陶谢王孟等书写殆尽。然张潮简短的清言小品中的景物之美却有其个性与风格。其中最大的不同在于其灵性。这种灵性山水之美,不如渊明质朴,却比其雅致;不如王维空灵,却较其真切;不如东坡脱俗,却比其世俗。这或许受晚明风气的影响,或许是清初士人心灵的刻画,又或许是张潮自我性情的呈现。其灵性一方面表现在人格、情怀的寄托,带有诗意与禅味。另一方面表现在日常生活的书写,士人心灵的深刻展示,生活情趣、雅致的不经意刻写。如其细品日常普通之物冰裂纹,在平凡的日常景物中寻找美感。

其二在素在雅。古代士大夫向来以素雅为美,认为大红大紫太俗太艳,明末清初人大多如此,如洪应明认为:“醇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6](P85)只有自然的滋味才是清淡,对清淡极为推崇。张潮作为晚明清初风气影响下成长的进步文人,审美亦是如此。他认为“五色有太过,有不及,惟黑与白无太过。”[2](P218)追求的也是黑加白的简淡素净之美。他又认为园亭之美,不在精雕彩绘,而在于朴拙素淡。虽然山水之美要素,但也要雅。作者将山之光、水之声、月之色、花之香比作文人之韵致、美人之姿态,认为山水等景物皆无可名状,但足以摄召魂梦、颠倒情思。山水之爱,何其执迷;山水之魂,何其雅致。

其三在圆在满。作为一个乐天的民族,中华民族向来追求圆满、追求“大团圆”。作为典型的清代士人,张潮也是极为欣赏那种圆满之美,对于残缺、枯败、遗憾之美则倍感痛惜,不置赞词。花不可见其落,而要见其开;月不可见其沉,须见其满。花败花谢、月缺月沉都不为作者所欣赏,其打心底无法接受那种破败、残缺之美。作者似乎总在追求一个十全的完美,他希望花色香齐全,瓣实兼得,但是“甚矣,全才之难也。”[2](P158)只因如此,他才会有恨月台易漏、恨菊叶多焦、恨架花生刺等足足十恨,遗憾之声中包含的是对圆满之美的追寻。

总之,张潮在《幽梦影》中对美丽景物的描绘与构建依靠其悠闲的心态,并采用多种技巧,描绘出有灵性、素雅、圆满的审美境界。这不同于《菜根谭》般少自然而多谈德性与人生道理,也不同于《娑罗馆清言》般借山水之形谈佛理与佛性,更不同于陶谢王孟等前辈。可以说,此书是一部求美求真、品味生活、追求高级趣味的著作。

参考文献:

[1] [清]张潮原著,王庆云新评.新评幽梦影[M].嘉峪关:六和书斋,2001.

[2] [清]张潮.幽梦影[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1.

[3] 王绍辉.和谐:从中国文艺看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J].学术论坛,2007,(1).

[4] [清]陈眉公.小窗幽记[M].西安:陕西旅游出版社,2003.

[5] 刘和文.张潮研究[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1.

[6] [明]洪应明.菜根谭[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1991.

文章编号:2095-4654(2016)03-0060-03

* 收稿日期:2015-10-12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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