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
2016-03-07何世平
何世平
小有才那天推掉最后一颗麻将时,心里还在懊悔,不该摊什么跑风,不摊跑风,他也是混一色,只要开牌,今天就不输钱了。这几天不晓得背了甚么死姑娘运,天天输钱,每每他就发恨不来老油条的棋牌室了,可是,饭一吃,他就鬼使神差地又要来,心里想不来,腿却不听话地迈开了步伐,想不来就是没有办法。
从棋牌室出来,老油条挡住了去路,唾沫星子四射地要他回家告诉他儿子阿明,这两天去粉店榨菜籽油。小有才心里正为最后一把麻将在懊恼着,再加这一段时间输钱,他在心里开始对儿子阿明也有看法,这两样合在一起,他便没好气地回老油条说,我干么事要带信给他!
老油条听了本来笑笑的脸色,立刻就拉下了,他僵着脖子,反问小有才,说你怎么说的?
小有才没有听见一般,晃荡晃荡地上了门前的水泥路,往家里去了。
追到门前的老油条气得一双混浊的老眼,咕噜咕噜转了半天,咬着几颗残牙,在心里骂,这个老不死的,简直老糊涂了。
也不知是哪个老糊涂了,第二天,老油条就在门前的路上拦下骑着电瓶车去县城做工的阿明,问他昨晚上他爸有没有告诉他,说这两天抽空去粉店榨菜籽油的事。阿明说,没有。老油条于是气呼呼地告诉阿明,你爸小有才昨晚就不答应,我还以为他是说着玩的。
阿明走后,老油条背着手,沿着水泥路走了一段,然后拐进村子里,到了阿明的院子外面,见院子门上了锁,便知道阿明的女人也不在家里。阿明家的院子是石头垒的,半人高,院子门上了锁,大门自然也上了锁。可老油条心有不甘地还是瞅着大门,盯了好一会,才回转身,打算离开。走了几步,他又转过身,沿着阿明的院子,过了阿昌的院子,阿昌夫妇都在外打工,家里给小有才看家,阿昌家的院子门和大门都锁着,小有才天天吃过饭就到老油条的棋牌室,不是抹纸牌,就是打麻将,日子过得赛神仙。
按理说,小有才天天到老油条的棋牌室,给老油条带来生意,老油条怎么还跟他有仇似的过不去?说来话长,老油条事事都为儿子媳妇着想,那一年,小儿子在家种田,舍不得出门,老油条硬是把小儿子夫妇骂出了门。小儿子把一双才几岁的儿女丢给他和老伴,就在他们准备回家过年时,小孙子掉进了门前的水井里,老伴当场就喝药走了。丢下他,本来不想再顾下辈的事了,可是,老下作,就是忍不住。
小有才从来不管下辈,天天惦记着打麻将,抹纸牌,把儿子儿媳当牛当马,日子过得比神仙,他瞅着来气,他看不惯。
过了阿昌门前的小河,站在河梗上,就见阿明的女人桂香正在梗下的田里拔草。
中午的时候,太阳挂在天上,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小有才在老油条的棋牌室里出来,往家走。太阳的光度没有影响他头脑里,关于上午两圈麻将的成败得失的一些细枝末节。又输钱了,他的心里,实在有些难受。就在路过阿明家院子时,被儿媳桂香叫住了,由于在思考麻将,不知道桂香有没有称呼自己,待他听见桂香是在与他说话时,才知道桂香是让他把停在她门口水泥场基上的电瓶车开走。
小有才回家取了钥匙,转来就开走了电瓶车。他平时喜欢把电瓶车停在大儿子阿明的场基上,是因为,不管到县城还是去镇上,用起来方便。小儿子阿昌的门前也是水泥地,可是,到小儿子的院子门口,要绕一段高低不平的石头路,他停放在阿明的门前,是图省事,也是为图省力气。
从儿媳的门口把电瓶车推回到阿昌的院子,小有才发现桂香的脸色不好,气鼓鼓的样子。他的心里也不高兴,他心里也气鼓鼓的。
这一段时间,他天天叫嚷自己输钱了,儿子儿媳不会没有听见,要是孝顺,儿媳桂香就不说了,儿子阿明怎么着也要偷偷摸摸塞一点钱给老子。一年就给那几担稻子,虽然自己有饭吃了,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小用费的。是不假,给阿昌看房子,他一年给那么一些钱,可话又说回来,阿昌的房子完完全全可以用一把铁锁锁起来,他完全不需要自己常年待在他的家里。可二儿子儿媳没有这样做。作为老大的阿明,让他心里不舒服。今天桂香把脸色给自己瞧,他想都不要想的,一定是那留不住话的老油条把换菜籽油的事情搬来了,搬来就搬来,反正自己明人不做暗事,自己就是不想带那个口信。
小有才准备晚上去阿明的屋里,让他把摆在阿昌门口的大三轮电瓶车也开走。晚上,老油条的棋牌室缺人,又电话把他喊了去,回来的时候,阿明家的屋里黑了灯火,他只好回家睡了。
夜里睡得很不踏实,小有才几乎没有眨眼皮。他心里憋了一口气,出不来。对一个七十出头,黄土都埋到颈脖的人来说,桂香的举动,实在叫他咽不下这口气。自己不就一个口信没有带吗?桂香一个妇人,自己的儿子读了大学都出来上班了,至于这样对一个老人吗?
不知什么时候,小有才闭了一会眼睛,待他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外面在下着小雨,一个计划在他的心里生成,他要去找儿子阿明讨一个说法。
小有才知道阿明每天什么时候去县城上工,当他站在阿明的院子门前时,阿明本来是站在走廊上吃饭。见到小有才堵在院子门口时,他就端着碗,晃晃悠悠回屋里去了。
这时候,天上的雨大了起来,这时候,小有才心里的火也大了起来。小有才断定,桂香要他把电瓶车开走,一个晚上过去,不可能不告诉她的丈夫,你晚上就打算累了,回家晚了,没有工夫,早上,自己站在你院子门口,你不能没有时间说一句话吧?只要你说一句话,也不要你明着承认错误,你哪怕就是小声地嘀咕说,自己的老婆那样做,实在不应该,自己不在家,不晓得,就行了。
雨又大了一点,看样子,阿明今天是不会去县城上工了。依照阿明的习惯,下雨天,他一定要来阿昌院子的井里拎水。下雨天,人不出去做工,在家里不能不吃饭吧。这么寻思后,小有才就回家,端一条小板凳,端坐在走廊上,守株待兔,静等着阿明来拎水。
手机响了,老油条在里面问他怎么到现在还不来棋牌室上班?小有才推说今个头有点痛,还在睡觉,上午就不来了。
过了一会,老油条的电话又追到他的手机上,问他起来了没有?小有才回他,还没有起来。老油条说,快来,这里就缺你一条腿。小有才还是说不来。老油条命令他马上就来,保证死不掉。小有才心里烦,索性关了手机。
阿明是快要中午的时候,才打着一把伞,径直往井口而去。
小有才叫住了他,阿明只好把头偏了过来。小有才本来准备把昨天他媳妇要他推走电瓶车的事情说一遍,可话到嘴边,他指着阿明摆在院子中间的三轮电瓶车,让他马上推走。
阿明说,我把这一桶水拎回家,马上就来推走。
小有才说,不行,现在就推走。
阿明无奈,只好放下桶,走到电瓶车前,在兜里摸索了一遍,许是没有带钥匙,只好放下伞,把电瓶车推出了院子。
阿明回来时,又准备拎桶。小有才又指着堂屋里的一堆桌子板凳,让他马上搬走。
阿明本来想说什么,可是,当他瞅见父亲的脸色,强咽下要说的话,放下雨伞,开始搬桌子。
阿明人木讷,头脑却灵光,他把桌子板凳出租给附近人家办红白喜事,生意兴隆。要说他家的边屋和正屋,都有地方摆这些桌子板凳,可是,见父亲一个人待在弟弟阿昌的屋子里,不需要多大空间,他索性就把这些东西放在阿昌的屋里,图省事。
阿明把几十张桌子和几十条板凳搬完时,费了好长时间。阿明再拎水时,已经不需要再撑雨伞了。他的身上,雨水夹杂着汗水,已经基本湿透了。
阿明在搬桌子和板凳时,小有才心里掠过了一丝不快。阿明在生意好的那天,要做好几户人家的生意,乡里乡亲的,不管是做喜事或者丧事,哪一家都要发一包香烟给他。阿明自己不怎么抽烟,回家把烟给桂香,桂香就拿到老油条的小店里换日用品,阿明从来没有扔一包烟给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小有才虽然嘴里没有说过,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儿想法。平时和和睦睦的,他没有计较过,今天他心里有气了,想到香烟的事,是气上加气。
当阿明拎着一糧桶水经过小有才面前时,小有才告诉他,明个也不要来这边拎水了。阿明听了,没有吱声。
第二天,天还在下着小雨,小有才以为儿子阿明要去县城上工,又晃荡晃荡地站在了阿明家的院子门口。站了好一会,要是天晴,太阳一定爬上几竿子高了,小有才估计儿子今天又是在家里了。
老油条今天没有打他的电话,他到棋牌室时,几个桌子都满了,他就站在一边发呆。
中午回家,他拿出钥匙正在开门,见桂香拎着桶,照直不打弯地到井口打水。小有才上前,对桂香说,昨个不是对阿明说过了,叫你们不要到井里来拎水了。桂香没有听见一般,弯腰把桶往井里送,小有才抓住了桶的沿口。
桂香拿眼睛瞪着小有才,说你要做甚?
小有才说,我不给你拎水。
桂香说,请你放手,这个井是阿明一锹一锹挖出来的。
小有才说,拎了十来年的水,也行了。
桂香说,不行!就是不行!!
桂香使劲,欲从小有才的手里夺回桶。小有才人虽然七十挂边了,蛮劲还是有的,桂香小巧玲珑,桶根本就不听她的使唤。夺不回桶,就没有办法拎水。桂香耗尽了力气,桶还是牢牢地攥在小有才手里。她索性放手,气咻咻地要把阿昌家屋后的空调外机打了。
战场移了位置,小有才跟着桂香身后,到了空调外机的位置。桂香没有立刻去,她哭着回家拿出了一把锄头,奔到空调外机前,挥起锄头就要往下抡,小有才伸出手,接住了锄头把子。桂香这次因为是在自家门前,有主场优势,还真的在小有才手里抢回了锄头,“嘭”的一声砸在了空调外机上,不过没有伤着机子,机子外面还有一层钢筋外套,桂香只不过把边上的一根钢筋打弯了一点点。小有才又一次握住了锄头把子,桂香一边拼了命地抢夺,一边歇斯底里地哭叫。
最先来的是阿明的二舅,还有锁子的妈。他们拉开了一老一小,桂香向他们哭诉事情的来龙去脉。小有才被拉回到阿昌门前,钥匙还挂在锁上,锁子的妈,帮他打开门,又给他烧火做饭。二舅也来了,递给他一支烟,俩男人连着抽了几根烟,锁子妈把饭端上了桌子。小有才不想吃,俩人又劝,小有才扒了几口饭,又放下了碗筷。俩人还劝他再吃一点,小有才说,吃饱了。
说了几句闲话,二舅和锁子妈连拉带拽,又去了老油条的棋牌室。
一个下午,小有才的手气都不错。再有一把,如果头家不开,麻将就要结束了,偏偏这个时候,老油条站在小有才对面,相对面人家的牌。本来他是低着头,看对面这家的麻将,哪知道,小有才连着对了两只风,老油条不禁抬起头,往小有才庄上瞅,就在那时,他不经意地瞅见小有才的额头上,鼓起了一个桃子般大小的肉包,起先,他以为自己的眼睛老眼昏花,看走了眼,便索性绕到小有才的跟前,抵着眼睛仔细瞅。他在瞅的时候,小有才有点不耐烦,当老油条惊乍乍地说他头上怎么鼓起了一个包时,棋牌室里其他位子上的男男女女都来瞅新鲜。
小有才对老油条瞪眼睛,骂他大白天,尽说鬼话!
老油条颠颠地上楼,拿来一块镜子,递给小有才。小有才拿起镜子,一眼就瞅见了自己头上的肉包。他不相信似的,又伸手在包上抚慰了一番。老油条问他怎么搞的,他没有回话,由于注意力分散,本来稳和的麻将,被上手和了。
小有才从棋牌室出来,没有回家,他也没有去找儿媳妇桂香,他就像一截树桩一样,戳在儿子阿明的院子门口。
阿明回来的时候,太阳早已经下山,蚊子们已经陆陆续续开始上工了。小有才拦住儿子就指着头上的包,说是他婆娘打的,问阿明怎么搞?
阿明还没有来得及表态,桂香就从屋里窜了出来,桂香就把怎么来怎么去,一五一十地告诉丈夫,反正没有打他的父亲。
阿明很尴尬,父亲的头上,的的确确鼓起了一个包。老婆又说她没有打他,并且诅咒发誓,说她要是打了老头子,晚上等不到天亮,就七口满血,死在床上现世现报给阿明瞧。阿明本来有点相信父亲的话,桂香的赌咒,让他又改变了看法。他嗫嗫嚅嚅地告诉父亲,桂香不会打他的。
小有才说,她没有打我,我头上怎么有包?
阿明说,可能不小心碰了一下。
小有才几乎是咆哮着大嚷,我就晓得儿子不会帮我说话,这样也好,我没有本事找你们,我不会找你们!
小有才回到家里,没有烧晚饭,也没有洗漱,就倒在了床上。
小有才在四十多岁时,女人得肺癌离他而去。不久就陆陆续续有好心人给他说媒,劝他再娶,都被他回绝了。他心里也有那想法,想再娶一个女人。可是,那时阿明已经二十来岁,阿昌也已经十五六岁了。他要是再娶,多多少少会影响了他们,假如女方还拖一个,就预示着肯定要拖累自己的两个儿子。这还不算,女人看病还丢下一屁股的债,等着他去还。
小有才死了再娶女人的心思,他带着阿明,做了村庄里没人种的田不算,还到邻近的村庄承包田地,债还清了,又给阿明盖楼房,又欠债。债还没有还清,又忙着给阿明定亲,结婚,又欠了一屁股债。债还清了,余了一点钱,他又为阿昌盖楼房,又为阿昌定亲结婚,之后,又欠了一屁股带俩胯子的债。
待他把外面的债还清,眼睛一眨,自己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这时,真有一个女人想和他做伴,她就是村庄里女人,锁子他妈。锁子的爸前几年骑电瓶车在县城做工回家,在路上被汽车撞倒,车子却逃之夭夭,待被人发现时,人已经早咽气了。一年后,锁子妈就有事没事地找小有才寒暄,都是过来人,小有才不是土牛木马,他就问还小自己几岁的女人,到底瞧上自己哪了?
锁子妈说,就瞧上你对俩儿子的担当。
小有才摸着自己头上已经稀少而花白的头发,想想自己也该要一个女人了。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儿子,儿子阿明却找到了他,阿明说,都这么大年纪了,你像那样做,村庄里人会笑话我们家的。再说,也对不起我妈妈在天之灵。
小有才不打算听儿子胡言乱语,准备我行我素,把锁子妈讨回家。他这里还没有行动,阿明家却鸡鸣狗跳了,桂香扬言,只要老头子结婚,她就与阿明离婚。村里人开始劝桂香,怎么劝也劝不回来,桂香哭诉,你儿子阿明不是大款,一个老棺材都扶不出去,还要再添一口,门都没有!
事情到这个份上,村里人又倒过来劝小有才,何苦呢?年轻的时候都过来了,到老了,黄土都淹到胸口了,还不能过了?
小有才到这个时候,孰重孰轻,他觉得已经颠倒了。难道老了,就老撂了?就不值钱了??
都是一个村庄,锁子妈,肯定也听到了小有才家风声鹤唳了。正好老油条家女人自尽也有一年多了,他的俩儿子得到消息,马不停蹄,委人到锁子妈跟前做说客,并且保证像对自己的亲娘一样对她,锁子妈心甘情愿做了老油条的老伴。
小有才好一段时间,不想出门,过了好长时间,心里的伤口才慢慢愈合。就是在那段时间,阿明提议,为父亲打一口井。小有才不要,阿明说,河里的水越来越不能吃了,吃了要中毒的。
小有才说,毒死才好呢!
阿明这个时候装孬了,他对父亲说,我们中毒也就算了,要是把小满吃中毒了,那就完了。
小满是阿明的儿子,是小有才的孙子。提起孙子,本来还硬如磐石的小有才,心里开始慢慢变得软和了。阿明看透了父亲的心思,说井我来挖,圈井的砖头你出,回来找阿昌报。
本来小有才心里是有气愤的,可是,喝着儿子挖出的井水,他的气消了一半。
不给他们吃井水,他是在说气话,不给他们带口信,也是在说气话。有哪个知道他小有才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一个从中年开始没有女人,到了老年还是孤家寡人,这份寂寥,只有小有才本人能够体会。锁子妈到了老油条家,一家人还真拿她当活宝待。小有才不明白,老油条的女人,因为孙子掉进了井里而自尽,他们怎么还反过来对老油条那么好,忙着给他续老伴,还那么孝敬。自己那么苦作苦累,到头来,中年守寡,到老连续老伴的权利也失去了。老油条家儿子是人,自己的儿子儿媳也是人,怎么倒霉的事就挨着自己呢?
本来他是不会打麻将的,本来他对赌钱的事是恨之入骨的。没有地方去,没有人和他搭话,村庄里的人又越来越少,他没有办法就走进了老油条家的棋牌室望呆,再说,还能瞧见锁子妈。慢慢地,他一知半解地坐上了桌子。
今天,他头上的包被那么多人瞧见了,他告诉阿明,是在找台阶给自己下,只要阿明把眼睛对自己的女人翻一下,哪怕安慰自己一句,或者,就说一个字,他的面子就回来了。这些,阿明没有给他,这个时候,他不怪儿媳桂香了,毕竟,儿媳是人家人。
田野里蛙声阵阵,小有才的心里,过去现在,就像黑白电影一般,在心里左一遍,右一遍,一遍一遍无声地回放给自己看,看着看着,他看到了自己心里也有疤痕,那块疤痕,从女人过世后,就没有愈合过。是他自己一遍一遍,不时地舔一下自己的伤口。
小有才在那个晚上,暗下决心,破罐子破摔,再也不要顾及颜面,再舔自己的伤口了。
第二天上午,在村庄通往村部和镇里的水泥路上,人们看见一个老人,敲着一只破了几个洞眼的铁脸盆,敲着喊着,说他的儿子不给饭给他吃,不给钱给他用。看的人听得人都以为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出了毛病,这不是小有才吗?
乡里乡亲的,都劝他回家,这样不好!
小有才没有听见一般,一路走,一路敲,一路喊。
小有才那天敲打到村部,就被村支书王大宝劝回了家。王大宝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到阿明的门口,挡住了阿明。王大宝还没问他,他就告诉王大宝,自己每年都给几担稻子给老头子,他老颠倒了,那样喊我的冤。王大宝说,给了也不行,今个你必须到村里去。阿明不答应,说支书你不相信我,去问村上的隔壁邻居。王大宝说,问也行,但你必须去村部。
王大宝调查的结果,阿明的确给了小有才稻子,就为了带口信的事情,惹毛了老人家。在村部的会议室里,王大宝要阿明当面赔他爸小有才的礼,阿明起先不答应,后来架不住王大宝的软硬兼施,答应赔礼。小有才却不答应,小有才说,必须像他一样,敲着破脸盆,在水泥路上,一边敲,一边赔礼。阿明不干,王大宝也犯难了。后来,村支书王大宝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让阿明向老人家磕头赔礼,阿明还想下午去县城上工,也答应了。小有才还是不答应,一句话,阿明必须敲着破脸盆一路敲,一路喊着赔礼。阿明火了,说你老头子活颠倒了,给你脸你不要,这下喊我赔礼,我都不赔了。
王大宝这次的调解,不欢而散。王大宝也觉得老人家活颠倒了,怎么对儿子提那样的要求?
这一天过去,到第二天,人们又瞧见小有才,不顾炎热,又在水泥路上,敲一路喊一路,说他的儿子阿明不养他,不孝顺他。
第一次,人们还看热闹。今天是第二次了,又是夏天,看他还不如去棋牌室看打麻将,或者,在家里看电视。这一次,只有老年人站在路边,给敲着破脸盆的小有才,递水。
那一段日子,小有才天天在路上敲着破脸盆喊冤,没有人再大惊小怪了,人们也都知晓,他的儿子阿明年年给他几担稻子,老人家这是年纪大了,活颠倒了。没有人再同情小有才了,就连原来给他递茶递水的那些老人,也觉得小有才做得有些过分,这样败儿子的名声,有些过分了。
没想到,小有才敲着破脸盆喊冤的事情,被省里的记者拍下,还上了电视,县里打电话到镇里询问,镇里又打电话召见王大宝。王大宝从镇里回来,连夜把阿明喊到村部,阿明也看到了电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的情绪有些低落。王大宝要他答应老人家的条件,把事情解决,算了。阿明还是死了的鸭子——嘴硬,王大宝发火,说你还想上中央电视台不成?阿明说,王书记,你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干。阿明话说到这个份上,王大宝也不好再压。可是,在镇里,他答应了领导,把事情摆平,现在这个样子没有办法摆平了。
王大宝不愧是村支书,他思来想去,告诉阿明,只要他答应老人家的条件,村里付他五百块钱工资,权当村里请他给老人家敲着破脸盆赔礼道歉了。阿明还想不答应,又一想,这一天的钱,要抵他在县城工地流几天的臭汗了,便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小有才那天早晨,被村支书王大宝早早地叫起来,看儿子给他赔礼道歉。
阿明敲着破脸盆,从家里到村部,一路走,一路喊,没有用二十分钟,就得了王大宝偷偷塞给他的五百块钱,欣喜若狂地回了家,又骑着电瓶车赶着去县城工地去上工了。
小有才那天没有再去老油条棋牌室,那天他就静静地坐在家里,静得像空气,像水。
第二天,老油条从早上就打小有才的电话,没有人接,打到中午,小有才还是一个没接。老油条气咻咻地来到小有才的门前,见大门还关着,就动手打门,里面没有反应,就喊来人,把门踹开了,就见小有才安静地躺在床上,像睡着了的样子。老油条把右手搭到他的鼻子,说人已经死了。
阿明从县城的工地赶回,又把在外地的阿昌叫回,把父亲小有才的丧事办得有声有色,热热闹闹。村里人和附近的村民,都夸赞兄弟俩孝心,特别是阿明,明知老头子老颠倒了,还敲着破脸盆赔礼道歉,讨老头子欢心,这个儿子真是少见!
责任编辑 李国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