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殖民生态视角下的《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
2016-03-07张晓明
张晓明
(湖州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后殖民生态视角下的《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
张晓明
(湖州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在后殖民生态批评理论的视域中,南非作家库切的小说《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是一部具有鲜明后殖民生态特色的作品。本文结合哈根(Graham Huggan)与蒂芬(Helen Tiffin)合著的《后殖民生态批评:文学、动物、环境》一书,运用后殖民生态批评理论的一些核心概念来解读小说中所展现的殖民语境和生态危机下,被边缘化的自然、动物与人类之间的关系,以了解库切的生态思想和生态价值观。
J.M.库切;《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 ; 后殖民生态批评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南非作家约翰·马克斯韦尔·库切(J.M. Coetzee)自1974年发表第一部小说《幽暗之地》(Dusklands),后又出版了多部有影响力的作品。两度获得英国布克奖,其中就有《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1983)。库切流散作家的特殊阅历以及南非曾经漫长的殖民历史,都赋予这部作品丰富的研究价值。《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反映了南非殖民历史和种族隔离制度对生态环境的破坏以及库切强烈的生态忧患意识。
21世纪兴起的后殖民生态批评为近三十年方兴未艾的生态批评注入了新的活力。后殖民生态批评的奠基者,澳大利亚的哈根(Graham Huggan)与加拿大学者蒂芬(Helen Tiffin),在他们合著的《后殖民生态批评:文学、动物、环境》(Postcolonial Ecocriticism:Literature, Animals, Environment, 2009)一书中,将后殖民研究与生态批评相结合,为文学研究和干预社会提供了新视角。[1](P129)后殖民生态批评不是简单地将后殖民批评和生态批评结合,而是用超越后殖民批评的视野关注生态批评,是后殖民批评对生态批评的一种介入。它将对生态、环境与文化的思考放入殖民与后殖民政治与发展的语境,寻求西方与非西方之间的环境正义,批判西方中心主义。[2]在这一批评学说中,哈根和蒂芬试图建立体现后殖民生态批评的核心概念,如生态帝国主义(ecological imperialism)、种族主义与物种主义(speciesism)、食人(cannibalism)与食肉(carnivory)、可持续发展观、干预倡导主义(advocacy)与行动主义(activism)等。[3]作者在《后殖民生态批评:文学、动物、环境》一书中指出,环境正义与社会正义、物种主义与种族主义有着本质联系,重新定位人类在自然中的位置需要人们重新审视“人类与自然的对立思想与从帝国主义侵略至今的殖民主义和种族剥削的共谋关系”。[4]这种共谋关系可以追溯到西方根深蒂固的二元对立意识形态。物种主义认为,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拥有意识的人类是主体,自然为客体,有理性的人类优于自然。人类的一切活动都应当以人类的利益为出发点和归宿点。物种主义是种族主义的基础。在殖民语境下,欧洲殖民者认为,符合“人类”这一定义的只有文明,开化的欧洲人, 欧洲文化优于世界其他地区的文化,有理性的白人优于有色人种。非欧洲有色人种的原住民文化落后且缺乏理性,他们和动物一样野蛮。因此他们的家园等同于未被使用的空白之地,欧洲人可以自由开发,占有。种族主义意识形态为欧洲殖民者的掠夺提供了充足的理由。[1](P130)由此可见,殖民主义的意识形态与物种主义,种族主义以及欧洲中心主义是不可分割的。在不同历史时期,这种共谋关系有不同的表现形式,但其本质却不变。无论是殖民时期的武力征服,掠夺自然资源,迫害原住民的形式,还是后殖民时期以帮助第三世界发展经济为借口,抢夺自然资源和剥削劳动力的形式,西方帝国主义把自己的利益置于有色人种和非人类自然的生存和发展之上,通过控制有色人种和非人类自然,实现自我的空间扩展。而后殖民生态批评旨在揭示植根于二元对立关系意识形态的各种非正义形式,试图构建一种人与人,人与非人类自然的和谐关系,实现社会正义和环境正义。[5]本文将运用后殖民生态批评理论的一些核心概念来分析《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中所展现的殖民语境下压迫者与被压迫者之间的关系,生态危机下被边缘化的自然、动物与人类之间的关系,以了解库切的生态思想和生态价值观。
一、 生态环境的破坏
南非有着漫长的殖民历史。先是荷兰,后是英国。1814年开始,英国以殖民主义和生态帝国主义等多种方式对南非实行殖民统治。“生态帝国主义”这一概念最早是由美国生态史学家克罗斯比在《生态帝国主义》中提出。作为后殖民生态批评的核心概念之一,生态帝国主义具体表现在压迫者对土地的占有,控制自然资源的分配和利用。“生态帝国主义”其内涵主要包括殖民扩张活动对当地自然环境和生物群落的不利影响,并造成人与自然的危机;西方殖民主义、帝国主义意识形态冲击了殖民地原有的生态意识和生态思想,造成人与自然的危机。[6]非人类的自然环境见证了殖民主义的暴力行径,因而考察环境恶化的历史进程便成为后殖民生态批评的重要部分。在小说的题记部分,库切这样写到“战争是万众之父万众之王。有时他显身为神,有时显身为人。有时他造就奴隶无数,有时却造就自由解放的人群。”在这一题记里,库切阐明了战争这一殖民活动的形式不仅带来了自然生态危机,更带来了社会生态危机。小说以20世纪80年代初发生在南非的殖民战争为背景,讲述了一个卑微的园丁K在充满战争、军队、种族隔离的社会中苦苦挣扎,渴望寻找生命绿洲的故事。通过K带母亲的“归乡”之旅,读者可以看到战争对整个国家,对生态的破坏。生态批评家卡洛琳认为,重建伊甸园的神话始终贯穿于西方的文明中。白人通过“征服荒野、清除蛮荒野人以及镇压黑人”建立了“伊甸园殖民地”。[7]在此处,蛮荒野人就是指南非的原著黑人。20世纪80年代的南非,由于种族隔离制度,几乎所有土地被白人所占有。而作为园丁的K,只是渴求带着病重的母亲逃离喧嚣的城市,到乡村内陆去过宁静的生活。然而在战争的阴影下,他的园艺梦想注定会破灭。
K热爱园艺和大自然。在K的心中,理想的生活是“一座刷得雪白的农舍,坐落在宽阔的草原上,农舍的烟囱冒着袅袅的炊烟,而他的母亲站在门前,满脸微笑,神采奕奕,准备迎接他结束了漫长的白日工作后回家来。”[8](P9)然而在“返乡”的旅途中,他并没有看到田园牧歌般的诗意景象,而是满目疮痍和凄凉的图景。先是他母亲安娜·K的雇主比尔曼夫妇在开普敦的公寓在一场骚乱和抢劫之后,一片混乱。“大风穿过破碎的窗户吹着地上的积水,积水中放着破碎的家具…”[8](P16)在母亲过世后,K独自带着母亲的骨灰踏上“返乡”之路。他避开公路,在一栋废弃的房屋里过夜,目及之处都是一副破败景象。“这栋平房的窗户都被人打碎了,地板上布满了碎玻璃、旧报纸和堆积的落叶;黄色的野草从墙壁的裂缝中滋生到房间里;蜗牛群集在自来水管的下面”“他走进一个长满野草的苹果园。脚下,被虫子要过的果子遍地都是;树枝上的果子都不够大,而且生了虫子。”[8](P47)在路途中,K又被强拉去修铁轨,“他们经过一英里又一英里的光秃秃没人照料的葡萄园,葡萄园的上空有乌鸦在盘旋。”[8](P51)当K终于来到旅程的终点——艾尔伯特王子城,来到母亲曾经生活过的维萨基农场时,他发现农场已被荒废多年,一副破败景象出现在他眼前。“百叶窗都关着,一只野鸽子飞来,从一个洞钻进去,那里的人字形山墙已经崩溃了,使里面的木材暴露出来。”[8](P60)在“返乡”途中K所见到的这些破败景象都揭示出殖民战争对自然生态环境的破坏,同时也暗示K对乡村宁静生活的向往,在一家农场找份工作的梦想,因为殖民战争而注定会破灭。
种族主义是后殖民生态批评的重要组成部分。西方白人以自我为中心,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待其他人种,以理性为标准将其他人种排除在人的范畴之外。[6](P56)在20世纪80年代仍然实行种族隔离制的南非,殖民者以西方人类中心主义和种族主义思想为基础,对殖民地的自然资源和原著民进行压榨和掠夺。在南非土地是殖民者掠夺的重要资源,土地的重新划分成为后殖民时期广受关注的问题。南非的大量土地被白人占有,这意味着对黑人的掠夺。当K被警察强行带到加卡尔斯德里夫安置营成为利益获得者的免费劳动力时,他看到“光秃秃的草原上的一座营房……黄褐色长方形,以为是个建筑工地……周围是一道三米高的围栏,上面覆盖着一层蒺藜铁丝网。”[8](P90)“铁丝网后面的那片土地上,那里的土壤被他们日复一日的脚步踏得紧邦邦的,被太阳晒得发硬,在那地面上寸草不生。”[8](P129)正是这种对空间的划分,才更有利于白人对土地和自然资源的控制。作为一无所有的底层小人物,K唯一的反抗方式便是逃离。逃离那些“把一根根木桩钉进地里,竖起一道道围栏,把大地分割成一块块”[8](P120)。然而在殖民战争的背景之下,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无论逃到哪里都注定面对残酷的现实。当K在维萨基农场的隐匿之处被搜寻游击队的军队和警察发现后,他心中仅存的“世外桃源”终被爆炸夷为平地。“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紧接着是第二次爆炸……原来维萨基家房子耸立的地方,现在腾起了一片灰色和橘黄色的烟云……后来发生了更多的爆炸,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但他猜想那些附属建筑也都消失了。他想:维萨基家的人再也没有地方藏身了。”[8](P154)军队和警察把农场唯一的水泵也炸毁了,而周围的植物和动物都靠这台水泵给它们带来赖以生存的水源。可想而知那些动物和植物的命运,也可见南非的殖民战争对自然生态的巨大破坏。
二 、动物书写
动物研究和动物批评是后殖民生态批评的重要组成部分。20世纪70年代以来,生态批评将人与动物的关系研究推到一个新的高度,而80年代在各人文社科领域甚至出现“动物转向”的趋势。[9]美国生态批评家司各特·斯洛维克指出“动物研究的未来在于动物研究和后殖民批评的汇合。”[10]动物形象成为人类与自然对话的重要桥梁。动物形象已成为一种载体,通过动物书写,我们可以探析生态危机下被边缘化的动物与人类的关系,以及殖民语境下动物与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之间的关系。在《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里,库切运用了丰富的动物意象和动物隐喻,来揭示在殖民掠夺的背景下,动物生存的恶劣环境。并通过对意象和隐喻的分析,表达他的反殖民思想和生态意识。
《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通过对各种动物的生存状况描写,谴责人类对动物的迫害。同时也借动物意象,来描绘K这类底层人群的生活,将动物书写与时代政治背景想结合,让读者更深刻地体会殖民战争的残酷。当K带着母亲的骨灰在回艾尔伯特王子城的路上,遇到运绵羊的卡车,“车上的绵羊挤在一起,有些羊靠后腿立着”[8](P43)这里对绵羊的描写,展示了动物的悲惨遭遇,但同时也暗示了在当时的政治背景下,像K这样的黑人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当K和母亲在开普敦生活时,他的母亲是一个退休的针织品制造商家里的女仆。这对夫妻住在“海角一座有五个房间的公寓里,公寓的窗户俯瞰着浩瀚的大西洋”,再看看安娜·K的住处“在蓝色海岸饭店的楼梯底下,那地方本来是打算安空调机的。既没有电灯也没有通风装置,空气永远带着霉臭味。……住在这儿就好像一只压在石头底下的蛤蟆”[8](P6~10)在“返乡”途中母亲病倒,K恳求护士去看看他母亲,“K眼巴巴地站在她前面,好像一条哑巴狗”[8](P33)。躲藏在维萨基农场时,“他把自己想作是一只在岩石中挖出自己前进之路的白蚁,除了生存没有任何事情可做”[8](P82)。从这些动物形象可以看出动物的附属地位,但同时也具有极强的隐喻作用。像K这样的黑人和社会底层民众,在种族隔离制度的南非就如同动物一样丧失了一些最基本的自由和权利,像动物一般地生存和任人宰割。
K虽然如同动物般屈辱地活着,但他却在战争的时代背景下也充当了迫害者的角色。小说中有多处他对动物屠杀的描写。在维萨基农场,“他得出结论,如果他想要活命,就得把这些喷着响鼻的长毛畜生,或者像它们一样的畜生,抓住,杀掉,切开,吃掉。”“就在他脚底下,一只羊一个打滑,滑倒了,它像一条泥汤子中的鱼一样扑腾着,想要再站起来。K奋然一跃,猛地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一下子压在它身上……它在惊恐中再三地咩咩直叫,它的身体一阵阵地抽搐……当羊的最后的喷鼻和颤栗过去之后很久,他继续把羊头按在淤泥下面。”[8](P65~67)K自己都无法相信,此时他也变成了一个手拿屠刀的野蛮人。正是由于物种主义的思想,人类将动物视为附属物以及可以随意取用的资源。很显然,库切在小说中是要批判物种主义的思想。所以当K猎杀了山羊后,“一想到要把这个难看的东西切开吃下去,就让他一阵阵地反胃……他宁愿把这只母羊埋在什么地方,忘掉这段插曲。”[8](P68)当那只羊开始发臭,K得出一个教训,就是不要杀这么大的动物。他转而去猎杀其他小型动物。“K拿起弹弓,走到河边。一个小时后,他已经射杀了三只麻雀和一只野鸽子……他生起一堆火,烤着一只他用石头打死的蜥蜴。”[8](P78~81)“他弄开了一个蚂蚁窝,把挖出的蛴螬一个接一个地都吃掉了。”[8](P84)通过对K猎杀小动物的描写,库切是要谴责人类的物种歧视的态度,呼吁停止对以动物为代表的大自然的霸权主义行为。当K放弃对大型动物的猎杀而选择屠杀其他小型动物,不正如在殖民战争中,殖民者对被殖民者有选择性迫害的种族主义态度如出一辙吗?K原本是一个心怀园艺梦想,聪明本分的园丁。然而在战争的环境下,他也变成了一个手拿屠刀残害动物的野蛮人。而他自己也正如那些无力反抗的小型动物,成了殖民者和当权者所残害的对象。由此可见殖民战争与种族隔离制的残酷。库切借动物书写来告诉世人,人与大自然的其他生命形式是密切相关的,任何生命都应值得尊重。
三、结语
在《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这部作品中,库切运用朴实简洁的语言,讲述了一个充满寓意,简单却值得深思的故事。丑陋、愚钝的园丁K试图带着母亲逃离战火,回到母亲度过童年的乡村。然而在路途中他失去母亲,仅有的财产甚至是自由。拥有一片自己的南瓜地,有个栖身立命的蜗居这个卑微的梦想始终无法实现。K这样一个卑微小人物的生活正如一面镜子,折射出那个饱受战争和种族隔离制折磨的时代。库切本人作为一个流散作家,亲身经历过战争带来的流离失所的痛苦,见证过殖民战争和种族隔离制度带来的各种破坏。因而在这部作品中,库切通过对自然生态和动物的书写,希望向世人展示殖民主义的危害。人类中心主义已经损害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必然也会危及人类自身。K的旅途见证了殖民战争对大自然的蹂躏;通过动物意象和隐喻,我们可以看到殖民战争和种族隔离制度对被压迫歧视的边缘人群的迫害。因此,库切的作品不仅仅关注南非的自然生态,更关注社会生态。《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对生态问题的展现和思考,无疑会促进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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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4654(2016)10-0066-04
2016-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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