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宾果游戏王》的叙事速度与叙事效果
——基于热奈特的叙事时间理论
2016-03-07陈恒洁
陈恒洁
(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 201620)
论《宾果游戏王》的叙事速度与叙事效果
——基于热奈特的叙事时间理论
陈恒洁
(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201620)
摘要:《宾果游戏王》是非裔美国小说家拉尔夫·艾里森的一部经典短篇小说,其内容与写作技巧都达到了艺术上的高峰。本文主要运用杰拉尔·热奈特叙事时间理论中关于叙述运动基本形式的定义,分析《宾果游戏王》在叙事速度上的变化——“场景”与“描写性休止”不断交替,以及由此产生的精妙的叙事效果:主人公形象更为饱满,心理活动更加起伏,故事主题更为凸显。
关键词:《宾果游戏王》;热奈特;场景;描写性休止;叙事效果
拉尔夫·艾里森(Ralph Ellison, 1914-1994)是一位非常具有影响力的非裔美国小说家,其作品大多关注黑人的命运。他最著名的作品,也是他唯一一部长篇小说《看不见的人》(Invisible Man),描写的便是一位黑人青年在充斥着种族歧视的社会里为了证明自我价值、获得个人尊严、追寻身份认同而不断努力的成长历程。[1](P6)此书在1953年先后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和普利策奖,并被公认为美国二战以来最重要、最有影响力的小说,从而一举奠定了艾里森在美国文学史上不可动摇的地位。[2](P34)他的经典短篇小说《宾果游戏王》(“King of the Bingo Game”)常被看作《看不见的人》的前奏和预演,但实际上,这篇短篇小说本身的艺术成就已经达到高峰,足以使其独自成为一篇名作。[2](P37)
《宾果游戏王》中的主人公是一位无名无姓的黑人,从头至尾只用“他”来指代。作者将整个故事的背景设置在电影院,并采用插叙的手法交替叙述当前的事件与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他”从美国南部来到北方谋生,然而因为没有出生证明,“他”找不到工作而身无分文,恰好“他”的爱人劳拉又身患重病,亟待治疗,因此玩宾果游戏中头奖成了“他”拯救爱人的唯一机会。[2](P34)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认真观看并研究过这个游戏,果然,“他”中奖了,得到了上台转动转盘的机会。只有当转盘的指针停在两个零之间时,“他”才能赢得头奖——36.9美元。“他”拿到按钮并摁了下去,指针开始转动之际,“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再松手,因为“他第一次有了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终于有机会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的轨迹。”[2](P35)“他”陷入了漩涡之中,自以为掌握了自己的命运,可实际上也为转盘所控制,无法摆脱。在台下观众的起哄声中,两位警察上台将“他”打倒在地,拽下舞台。“他”眼睁睁地看着转盘的指针停在两个零中间,但除了一顿毒打,“他”什么也没得到,只得从“掌握自己命运的幻觉中醒过来”[2](P35),继续面对悲惨的现实。
一、热奈特的叙事时间理论
杰拉尔·热奈特(Gérard Genette, 1930-)是法国当代著名的批评家、修辞学家以及结构主义叙事学代表。他代表了经典叙事学三种研究类型中的一种,即集中对叙述话语,也就是叙述故事的方式进行研究。[3](P61~62)在其《论叙事文话语——方法论》中,热奈特谈到故事与叙事文的关系时,将时况问题分为三个主要方面:时序、时长、频率。其中,在时长一章中,他对叙事的速度与节奏做了详细的说明。他明确了叙述运动的四大基本形式:省略(ellipsis)和描写性休止(descriptive pause)是两个极端;场景(scene)代表叙事文和故事时况的等同状态;概略(summary)是叙事文的加速前进。[4](P217)热奈特用TH代表故事时况,TR代表叙事文的时况,用公式表达出以上几种类型:
1. 休止:TR = n,TH = 0,TR ∞ > TH。故事的进程几乎停滞,叙述者加入故事之外的描写。
2. 场景:TR = TH。这种场景一般是“对话式”的,也包括独白。
3. 概略:TR < TH。即用一段话或几段话来概要说明几天、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
4. 省略:TR = 0,TH = n,TR < ∞ TH。故事时况被略过,叙事文时况飞速进展。[5](P158)用上述热奈特的叙事时间理论来分析《宾果游戏王》,我们不难发现艾里森的叙事速度是不断变化的。由于整个故事贯穿的时间很短,省略与概略这两种形式并未被使用,但他将场景与描写性休止不断交替,在故事进程中大量插入对主人公的心理描写,从而充分体现出主人公处境的艰难与内心的焦虑苦楚,符合作者表达黑人苦难遭遇的写作意图,将主题刻画得更为深刻。
二、作品的叙事速度
按照情节,《宾果游戏王》可被划分为四大部分。第一部分主要描写主人公在电影院百无聊赖地一边看着已看过三遍的电影,一边等待宾果游戏开始的情景。作者将整个情景以场景的形式描述出来,但在其间穿插了三次描写性休止,分别是主人公的心理活动、想象与梦境。作者首先对主人公身处的环境进行了描写。在“他”周围,有人吃着花生米,有人喝着酒,这使得饥肠辘辘的“他”想起了在南部家乡的生活,于是作者在此处插入了“他”的心理活动描写,使得场景暂时休止。“他”想到自己从南部北上谋生,却找不到工作,身无分文,无法给爱人劳拉治病,因此内心焦灼。寥寥几句话,便交代了“他”当前艰难的处境与参加宾果游戏的动机。之后,作者又回到场景形式,叙述“他”观看电影,以及“他”身旁两个家伙的对话。故事时况与叙事文时况基本保持等同,直到作者再次插入“他”的一段想象。这段对电影情节的想象体现出主人公与他周围的人的低俗品味与较低的受教育程度和社会地位。接着,在“他”身旁,酒瓶又响了起来,“他”闭上眼睛,开始了这样一个梦境:“他”回到孩提时代,漫步在一座铁路栈桥上,只见迎面开过来一列火车,“他”掉头便跑。可不论“他”跑到哪里,火车都跟着“他”。“他”恐怖地惊叫,所有的白人都哈哈大笑。[6](P230)这段梦境的描写非常重要,反映出“他”作为黑人从小就在南方遭受歧视,这种童年的阴影如梦魇般折磨着“他”。“他”为了改变命运来到北方,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火车代表的就是“他”无法摆脱的命运。“他”的大喊大叫打扰了旁边家伙看电影的兴致,于是“他”被叫醒,俩人进行了一番简短的对话,作者的叙事节奏又回到场景。“他”站起身来,换了两次位置。这时,电影结束了,宾果游戏即将开始。
第二部分不长,主要是以场景的形式描述“他”从开始玩宾果游戏到中奖上台前的紧张过程。“他”悄悄比别人多拿了几张牌,以此增加中奖的几率。但因为手里牌太多,不好控制,“他”变得紧张起来,脑海里又不由得担心起劳拉,差点错过主持人报出的数字。随后,“他”惊觉自己中了宾果,目瞪口呆,大叫着踉跄前去。
第三部分是最长、最重要的部分,也是叙事速度变化最为频繁的部分。实际上,主人公站在台上摁按钮的时间可能只有几分钟,但由于这一场景中插入了大量描写性休止,即对“他”心理活动以及幻觉的描写,叙事文时间被大大拉长,让人感到“他”似乎在台上待了很久,同时,这也符合主人公百转千回的心理状态。“他”跌跌撞撞地来到台上,紧张又害怕地将牌递给主持人。主持人宣布“他”确实中选后,“他”慢慢朝着那个即将决定“他”命运的转盘走去。此时,作者插入第一段心理描写:“他”紧张得想哭,依稀觉得这个转盘不仅将决定自己的一生,而且决定了过去的一切,“他”从未如此强烈地意识到这轮盘其实一直存在着。[6](P233)由此可见,这决定黑人命运的轮盘其实早已存在,只是主人公从未意识到,因为它的控制权从来都掌握在白人手里,黑人只有被摆布的命运。而现在,“他”终于有亲手操控转盘的权力了,因此这段描写也为之后“他”不愿松开按钮做下了铺垫。接着,作者用主持人的问话将叙事节奏带回到场景。主持人见“他”是黑人,就问“他”从哪儿来,并颇有些作弄“他”的意味。这时,按钮交到了“他”的手里,“他”站在大转盘前,感到很孤独。故事时况再次休止,“他”的心理发生了复杂的变化:“他”有些害怕,同时又尽量让自己坚强起来。“他”颤抖着按下了按钮,却刹那间明白,“他”无法住手。随着轮子越转越快,“他”仿佛越来越被吸进去,完全置于这种力量的控制之下。[6](P234)“他”好像握着一根高压电线,但因为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也不得不握着。这样的描写能够让读者充分体会到主人公走投无路的艰难。之后,作者大量描写主人公内心的想法,只间或用台下观众的喊叫声、咒骂声以及“他”与主持人的对话来让故事时况继续发展。“他”完全陶醉在这掌控命运的感觉之中,恍惚以为自己是上帝。“他”轻蔑地面对着台下愤怒的人群,不愿放开手中的按钮,因为只要“他”不放手,“他”就是获奖者,就是宾果游戏之“王”,就能获得新生。“他”激动地大喊:“有救啦,劳拉,我的好姑娘,现在我抓住它了,亲爱的,有救啦!”[6](P238)眼泪淌下了“他”的面颊:“我没有别人,只有你!”[6](P238)此时,故事达到高潮,主人公产生了幻觉:头像被棍子打过一样,血从鼻子里往外喷溅;观众们为了搞到中奖的秘密都钻进了“他”的肚子。“他”搂着劳拉在一列火车前面拼命地奔跑,想彻底摆脱,可是没有任何办法,“他”被飞溅着蓝色火花的铁轨弄得什么也看不清楚。火车、铁轨等意象再次出现,它们“象征着白人发明的高科技”,用“机械力量控制了黑人的命运”[7](P37),黑人饱受压迫,却无处逃脱。观众们的唱歌声将叙事速度拉回到场景,他们唱着歌笑话“他”,并要求叫警察。于是故事进入最后一部分。
第四部分主要以场景的形式描述两位警察上台强制主人公交出按钮以及主人公奋力反抗的过程。“他”的手里只有一个按钮和它连着的电线,可“他”不能拿它们作武器,因为它们控制着转盘,于是“他”只好绕着圈子躲着他们。最终“他”还是被捉住了,一番激烈的搏斗后,“他”倒在地上,按钮被抢走了。转盘慢慢地停在了两个零之间,“他”高兴地以为自己可以得到一切获奖者所得到的东西,谁知他们把“他”拽下舞台,什么也没给“他”。艾里森安排这样一个充满讽刺的结局,使得主题的意义更为深刻。这进一步说明了任凭黑人如何努力挣扎,最终他们的命运仍然掌握在白人手里,一切只是虚幻一场。[7](P38)
三、作品的叙事效果
艾里森交替运用场景与描写性休止两种叙述形式,在第一部分与第三部分对主人公的心理进行了大量描写,达到了非常理想的叙事效果。首先,人物形象更加饱满。每一段描写性休止都有其作用,比如介绍主人公面临的困境,比如体现主人公走投无路、孤注一掷的绝望心态,再比如揭示黑人这个群体所遭受的压迫。这些描写综合在一起,便刻画出了整个时代的大背景与一个逆流而行、为改变命运苦苦挣扎却不得挣脱的悲苦黑人形象。比起按照时间顺序平铺直叙,将这些描写穿插在场景之中,随着主人公的思绪一样一样交代出来,显得叙述更加自然,更加深入人心。
其次,作者使用大量笔墨来描写主人公在台上的感受,既符合“他”正常的心理变化,也使得“他”在台上与台下的心态对比更为鲜明。“他”在台下时,心理变化比较朦胧,因此描写的篇幅比较少,而“他”上台后,心态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刹那间就闪过无数个念头,作者用大量篇幅来描写的心理变化可能仅仅发生在几分钟的故事时况中间。[2](P37)这样鲜明的时长对比让读者更加容易体会到台上的那几分钟对于主人公人生的重大意义。
最后,这样的叙事节奏使得对主题的表达更为深刻。作者使用大量笔墨将主人公在台上孤注一掷、殚精竭虑、如坐过山车般时而冲入云霄、时而跌入谷底的忐忑、决然的心情描绘得淋漓尽致,而时而回到场景对台下愤怒观众的描写,则更加凸显出主人公为改变命运不顾一切的决心。这不禁促使读者思考“他”像疯子一样不肯松开按钮的深层原因:自童年时期,“他”与他周围的黑人便一直受到白人的歧视与压迫,在生活中处处遭遇不公。命运像火车一样追着“他”,让“他”只得束手就擒。上台转动轮盘是“他”唯一一次拥有掌握命运的权力,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成为了这场宾果游戏的“王”,拥有了选择的机会。这个机会来得太不容易,又牵扯到太多利害,因此“他”死死攥着按钮不放手,仿佛这样“他”就能永远拥有这权力。“他”的“不可理喻”实际上“是用来讽刺那个社会的荒谬和无理”[2](P37),用来揭示不同阶层和群体之间从未停止过的压迫与反抗。作者这样安排,无疑让读者更能理解并同情主人公以及黑人这个群体的悲惨遭遇。
总而言之,使用热奈特的叙事时间理论来分析《宾果游戏王》的写作手法,让我们有了全新的发现。场景与描写性休止这两种叙事速度的交替显示出艾里森的匠心独具,也反映出这部作品在内容与写作技巧上双双达到艺术高峰。
参考文献:
[1](美)拉尔夫·艾里森. 看不见的人[M]. 任绍曾等,译.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4.
[2] 路晓辉. 命运的轮回——拉尔夫·艾里森的《宾果游戏王》赏析[J]. 英语自学,2009,(11).
[3] 申丹. 叙事学[J]. 外国文学,2003,(3).
[4](法)杰拉尔·热奈特. 论叙事文话语——方法论[A]. 杨志棠,译. 张寅德. 叙述学研究[C].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
[5] 徐晓军. 论叙事节奏与叙事效果的达成——以莫泊桑的《项链》为例[J]. 甘肃理论学刊,2011,(3).
[6] 张浩. 英文小说经典[M]. 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99.
[7] 陈超. 论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对埃利森短篇小说创作的影响[J]. 湖南工程学院学报,2014,(2).
中图分类号:I106.2
文献标识码:A
*收稿日期:2015-12-11
文章编号:2095-4654(2016)02-007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