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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女性文学中老年女性形象的“边缘化”现象

2016-03-07

关键词:边缘化母亲

史 伟

(浙江师范大学,浙江 杭州 310053)

当代女性文学中老年女性形象的“边缘化”现象

史 伟

(浙江师范大学,浙江 杭州 310053)

老年是一个女人一生的最后阶段,有最完整、最丰厚的人生经历和体验,对老年女性的关注与表达具有重要的意义。随着老龄化社会的到来,老年女性作为社会弱势群体的边缘底层,更需要我们从精神、文化上予以关注。然而纵观当代女性文学创作实践,老年女性形象处境“尴尬”,她们不仅数量有限且多被“边缘化”。造成老年女性被“边缘化”的原因,主要与女性写作长期以来过分夸大“两性对峙”,有意无意地迎合大众文化和消费主义文化等局限有关。我们希望女性写作能够超越自身局限,坚守应有的人文情怀与道义担当,对老年群体特别是老年女性的现实处境和精神世界给予关注和表达,塑造出更多优秀的艺术典型。

老年女性形象;老龄化;当代女性文学;边缘化

老年女性已经经历女性一生从女儿、妻子、儿媳、母亲、婆婆乃至祖母等所有的社会家庭身份,是女性群体中最具有价值的一部分,对她们的关注与表达具有重要的意义。然而纵观当代女性文学实践,那些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女性形象几乎都是年轻貌美、身材窈窕的青春女性,由老年女性充当主角或者以表现老年女性情感、生活为主要内容的女性文学作品屈指可数。与此同时,我国已经步入老龄化阶段。据国家统计局公布数据显示,截至2014年年末,我国60周岁及以上人口数为2.12亿人,占总人口比重为15.5%。据预测,到2050年,全世界老年人口将达到20.2亿,其中,中国老年人口将达到4.8亿,几乎占全球老年人口的四分之一。而在老年人口中,老年女性的比例超过60%。老龄化社会问题在老年女性身上有更突出的表现,更需要我们从精神上、文化上给予关注。

纵观当代女性文学实践,尽管普遍存在“重青年轻老年”的创作倾向,但还是有一些优秀的女性作家为我们塑造鲜活生动的中老年女性艺术形象,对这些形象的梳理与分析,有助于我们把握女性文本中老年女性形象的文化特点与艺术特征,为女性文学创作与研究提供可资借鉴的经验。

1.人格扭曲的病态母亲形象。在当代女性文学史上,优秀的中老年女性典型形象往往是以母亲身份出现的。与那些忍辱负重、无私奉献的“圣母”形象相比,丑恶、病态的母亲形象因为承载更多的自审与反思功能而成为20世纪女性文学史上一道特别的风景。自张爱玲《金锁记》中曹七巧之后,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女作家笔下塑造一大批扭曲、变态的母亲形象,如司猗纹(铁凝《玫瑰门》);玄溟、若木(徐小斌《羽蛇》);岁岁母亲(徐小斌《天籁》)等。这些病态母亲有大体相似的生存经验,即都有被抛弃的悲惨命运、被压抑的情欲和被桎梏的心灵,在极度的受虐中最终走向对至亲疯狂的报复。正如铁凝所说:“她无时不在用她独有的活的方式对她的生存环境进行着貌似恭顺的骚扰和亵渎,而她每一个践踏环境的胜利本身又是对自己的灵魂的践踏。”[1](P773)

2.在欲望中迷失自我的知识女性形象。 对爱情的自觉追求是女性意识觉醒的标志,然而在男权文化背景下,女性往往只能成为男性爱情的注脚,她们终其一生追求的两性和谐的爱情最终只是自己费尽心思的一场幻想。张洁的《无字》书写一家三代女性的婚姻爱情悲剧,重点书写吴为与胡秉宸长达二十余年的感情纠葛。吴为是一个有着独立人格意识的知识女性,有对美好爱情与婚姻的理解和追求,为了争取“完美”男人胡秉宸的爱情,她不惜抛弃一切,牺牲一切,忍受这个男人带给她的所有痛苦,当他们排尽万难终于走到一起的时候,吴为自己虚设的爱情之局也随之土崩瓦解。在张抗抗的《作女》中,陶桃是一个经济独立、智慧与美貌兼备的都市女性,为改变命运,她逃出东北老家,当保姆、服务员,上大学,最终成为职场白领。与作品中的另一个“作女”卓尔不同,陶桃对自己的定位是温柔贤淑小鸟依人的“淑女”,她将自己的人生寄托在身为珠宝商的“成功人士”郑达磊身上,最终的结果却是陶桃一步步更深地将自己囚禁在牢笼里。在男性主导的社会,一个女人即使获得经济和社会地位的独立,有独立的人格意识,也常常会在爱的欲望中迷失自我。

3.在自审与反省中实现精神成长的女性形象 。 铁凝的《大浴女》通过不同性格、不同阅历、不同生存境遇的女性对自身弱点和局限的反省,展现女性心灵成长历程。主人公尹小跳沉重的心灵负罪感主要来自两方面原因:一是尹小荃的死,二是唐菲的存在及为她当上出版社长做出的牺牲。尹小跳在严肃的精神审判和心灵拷问下,看到自己灵魂深处的自私和卑劣,在经历如蝉蜕般的内心挣扎后,她终于走进内心深处的花园,完成一个女性精神与心灵的自我完满的过程。在池莉的《你是一条河》中,冬儿对粗俗野蛮、没有母性温情的母亲充满怨恨和反叛,成年后的冬儿更名改姓,远走高飞,永远地逃离那个让她绝望的家。但在母亲弥留之际,已经做了母亲的冬儿开始理解和体谅自己的母亲,这种理解本身“无疑暗示了成长女性人格的成熟,昭示了其作为一个思维主体、道德伦理的主体对于情感与命运的能动选择”[2](P59)。

4.多舛命运中奋力抗争的市井女性形象。 王安忆笔下的“上海小姐”王琦瑶的一生是悲剧的一生,晚年的王琦瑶孤苦无依,过着死水一潭的日子,一个听老唱片、玩老式幻灯片的“80后”年轻人走进她的生活,王琦瑶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倾尽所有想留住老克腊,因为留住老克腊就是留住自己残存的青春、残败的繁华旧梦,可是才26岁的老克腊在与王琦瑶肉体接触后感到的却是“恶心和沮丧”。年轻的老克腊终归还是被属于他的时代召唤去了。至此,支撑王琦瑶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只留下无尽的“长恨悲歌”。在虹影的《饥饿的女儿》中,母亲为养活孩子们在造船厂干着和男人一样的重活,大饥荒年代母亲一个人带着五个孩子挣扎在死亡线上,小孙的出现和关爱给予母亲希望和安慰,母亲听从内心深处的欲望,生下私生女“六六”,母亲因此不仅要忍受来自舆论和道德的巨大压力,还要忍受父亲的沉默和儿女们无声的指责, 在苦难与煎熬中扛起一个八口之家。

以上对当代女性写作中的中老年女性形象的梳理是粗浅的,但我们仍可从中窥探到中老年女性形象被“边缘化”的处境,具体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1.以老年女性作为主角的作品数量非常有限,且常常以母亲或婆婆等身份出现。从中国现当代女性文学史上看,真正将老年女性作为独立的主体来塑造的作品十分有限,她们大多是作为年轻女性的母亲、婆婆或者其他配角。还有一些作品以一位或几位女性的人生故事为表现对象,但正如有些学者指出的那样,这些女作家也总是“注重女性岁月的‘黄金段’叙事,而避开了她们中老年以后的生活现实。即使写了女性的‘后半程’,也绝不像写她们年轻时候的生命体验那样有激情、有想象力、有丰富内蕴”[3]。老年女性这样一个庞大的社会群体在女性作家的笔下是没有属于自我的完整生活的,更遑论她们的精神追求与心灵世界。

2.一些涉笔老年女性的作品中,对其进行“异化”“丑化”处理得多,正面书写得少。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女性文学中出现一股和质疑消解传统母亲形象的潮流,一大批有影响的女性作家塑造一系列粗俗卑鄙、阴毒自私、病态异化的“恶母”形象,试图通过对变态、丑恶母亲形象的塑造撕去遮蔽在这些女性身上的虚假外衣,解构男权传统制造的圣母神话。我们当然不否认这些对母亲形象进行“袪魅”的书写在女性认识自我、解放和建构自我过程中所起到的积极作用,对其在女性文学史上乃至文化史上的意义也应给予足够的重视。但必须正视的是,对于传统母亲形象“破”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立”,是为了呼唤和建构健全、理想的母性与人性,而对于母性“恶”无节制、极端的展示却有矫枉过正之嫌,导致对包括母亲形象在内的老年女性片面化和绝对化的认知。

3.当代女性文学史上那些闪耀夺目光彩的中老年女性形象或取材于历史或将其置于异域边陲或设置某种“极致情境”,缺少对当下现实生活中作为普通百姓的老年女性群体的塑造。如张洁长篇小说《无字》中的吴为,张抗抗《作女》中的卓尔、陶桃,王安忆小说《天香》中的蕙兰,这些女性或是高级知识分子,或是职场精英,或具有过人技能,总之都不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凡夫俗子”。华裔女作家严歌苓小说中塑造的扶桑、多鹤、王葡萄等女性形象,尽管她们出身平凡甚至低贱,但都具有不一般的身份:扶桑不只是逃离到异国他乡的妓女,更是“淳朴又纯粹的雌性体”;多鹤是“一个隐姓埋名在中国的日本女人,一个作为小姨的母亲,一个作为生育工具的情人”;王葡萄更是集“荡妇”“女神”“地母”于一身的“雌性体”。不仅如此,这些女性人生故事得以展开的情境更是从荒野到异域,从抗战到“文革”等特殊的、非日常、非当下的。

4.与以上问题相联系的是,当代女性写作对中老年女性生活状态与精神状态的关注与表达存在很大的局限性,缺乏应有的深度和广度。如前所述,很多女性作家笔下的中老年女性形象并不具有独立的主体身份,因此,对这些中老年女性所面临的生活与精神困境的表现也同样是片面、浅层次的,更缺少对造成她们困境的社会、政治、经济、精神等原因的深入探讨,也难以为她们走出困境给出应有的思考。

在当代女性写作中,老年女性有意无意地被“边缘化”,究其原因,我们认为主要有以下两点:

1.过分夸大两性对峙,使得老年女性不得不被忽视乃至被抛弃。“五四”新文化运动唤醒沉睡已久的女性意识,觉醒的女性作家们开始意识到女性在男权中心的文化与社会语境中被贬抑、被囚禁的事实,于是近百年的中国女性新文学开始反抗男权的话语实践。而在反抗男性伦理道德秩序的过程中,女性作家几乎全部将目光集中到被压抑、被“他者化”的女性“身体”上。女性作家对“身体”的过度迷恋或者说对将身体作为“武器”来反抗男权中心的过度倚重,使得老年女性不得不“被遗忘和被抛弃”:用以反叛男权伦理道德秩序的女性身体一定是年轻、美丽的、性感的,而老年女性则意味着衰败、丑陋、没有“女人味儿”,丧失“性”意味的老年女性自然也无力承载反抗男权、表达解放的情感诉求。但我们应该清醒的是,对老年女性这一有着丰富生命意蕴群体的忽视,“实际上是给通向广阔的女性生命领域的文学探索人为设置了一道‘窄门’……屏蔽了进入中老年成熟阶段女性更为丰赡、更为厚重、更为深沉的生命经验,由此必然显现出女性主体经验的单薄、思想的贫乏以及生命涵盖的有限”[3]。

2.女性写作中老年女性形象的“边缘化”在某种意义上也与近百年来的民族国家历史进程有内在关联,特别是与以西方为中心的现代社会伦理价值追求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法国社会学家勒布雷东曾指出,“……老龄渐渐淡出了象征领域,因为它有违现代性的核心价值:年轻、魅力、生命力、工作、性能、速度”,因而成为一种“被抑制的欲望的化身”,根本无异于“残疾”、疾病、垂死或死亡本身[4]。这也许道出老年女性被“边缘化”的深层文化原因。老年女性不仅失去性吸引力和生育能力,更无法在高度工业化、市场化的现代社会获得存在价值感。可问题在于,对包含老年女性在内的女性群体的关注、理解与表达难道不正是文学应有的价值担当吗?面对男性作家对老年女性或“物化”或“道德化”的刻意改造,女性作家们还要继续“熟视无睹”吗?

当代女性文学要走出“忽视”或“逃避”老年女性的误区,首先,要在承认两性差异的基础上努力建构起两性和谐的文化空间。迟子建在《我的女性观》中这样说道:“上帝造人只有两种:男人和女人。就决定了他们必须相依相偎才能维系这个世界。宇宙间的太阳和月亮的转换可以看作人世间男女之间应有的关系,它们紧相衔接,不可替代,谁也别指望打倒谁。只有获和谐,这个世界才不至于倾斜,才能维系平衡状态。”只有摆脱“非此即彼”的狭隘心理,女性才能以更平和的心态、更广博的视野观照女性完整的生命历程,深入到童年、青年、壮年到老年的不同生命阶段去把握女性真实、丰富的生命脉搏。其次,女性作家们应自觉抵御消费化、金钱化的时代疾病,保持清醒、独立的自我意识,坚守女性写作应有的人文情怀和道义担当。这种人文情怀与道义担当来自女性写作对于女性作为完整、独立的人生命体验、精神追求的关注和表达,因此,它绝不能只对年轻女性“关爱有加”,更应该对处于生命弱势状态的老年女性的现实与精神生活给予关怀与表达。当代女性作家中来自东北的迟子建自觉将笔触对准故乡底层边缘的老年女性,从《额尔古纳河右岸》《黄鸡白酒》《晚安玫瑰》等作品中都可以看到作者对她们现实生活状态与精神世界的温情表达,体现出温暖的人性关怀和独特的审美意蕴。在老龄化社会到来的今天,对老年问题的关注不仅是重要的现实社会命题,还是一个社会道德复兴、文明进步的标志,我们希望有越来越多的女性作家能够将目光投向当下现实生活中的广大老年女性群体,塑造出更多优秀的艺术典型。

[1]盛英.二十世纪中国女性文学史[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5.

[2]高小弘.成长如蜕——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女性成长小说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3]李有亮.老龄化趋势下文学关怀的缺失——以女性写作中“老年缺席”现象为例[J].当代文坛,2015(1).

[4][法]勒布雷东.人类身体史和现代性[M].王圆圆,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

[责任编辑 孙 葳]

2016-06-26

杭州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Z16JC046)

史伟,浙江师范大学讲师,研究方向: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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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292(2016)05-014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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