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知识分子题材小说的主题意旨
2016-03-07方舟
方 舟
(华中科技大学,湖北 武汉 430030)
方方知识分子题材小说的主题意旨
方 舟
(华中科技大学,湖北 武汉 430030)
方方知识分子题材小说有着独特的创作个性与价值理念。她注重书写传统“士”阶层的理想人格;深入思索社会历史文化语境与知识分子命运间的复杂关系。同时,她还将笔触深入到大学校园里,揭示出高校知识分子的生存处境和内在焦虑。文章针对方方知识分子题材小说的以上几种特征展开论述,意图揭示出其同类创作的主题意旨。
方方; 知识分子; 小说; 主题
知识分子题材小说历来是作家关注的一个热点,从老一代作家丁玲、路翎到20世纪50年代的杨沫、宗璞,再到今天的王蒙、张炜等,知识分子作为被述对象不断地得到书写。在当代众多作家中,方方正是一位对知识分子相当关注的作家。20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她推出一系列关于知识者人生题材的作品,如短篇小说《金中》《言午》《幸福之人》,中篇小说《祖父在父亲心中》《行云流水》《无处遁逃》《定数》,长篇小说《乌泥湖年谱》等。这些作品有鲜明的创作个性与价值理念。表现在作品里,方方注重书写传统“士”阶层的理想人格;思索社会历史文化语境与知识者命运间的关系。作者还将笔触深入到大学校园里,揭示出当下高校知识分子的内在焦虑。本文拟对这几方面的特色展开分析,从中探讨方方知识分子题材小说独特的主题。
一、 书写传统“士”阶层的理想人格
在西方,知识分子通常被称为是“社会的良心”,用来指称“由不同的职业人士所构建的集合体”,他们“通过影响国民思想、塑造政治领袖的行为来直接干预政治过程,并将此看作他们的道德责任和共同权利”,“体现并实践着真理、道德价值和审美判断这三者的统一”[1](P1)。从这个概念中,我们可以看出,“知识分子”这一概念既有专业上的要求,也强调他们道义上的承担。中国思想文化界对知识分子的理解大致也强调这两点。但在中国,“知识分子”这一概念的使用还是较晚的事,历史上发挥文化、思想传承和创新作用的是“士”阶层,也就是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如果从孔子算起,“士”传统在中国已经延续两千多年。传统的、比较严正的知识分子总是一方面坚持“笃信好学,守死善道”的信念,注重自己的人格操守;另一方面,坚持“忧以天下,乐以天下”的人生态度,对天下、国家有着强烈的责任感与使命感。方方知识分子题材的小说十分注重的正是对这种传统理想人格的书写,并且在某种程度上把它作为评判知识分子人格操守的标准,从而显示出独特的价值倾向。
最能体现出上述“士”阶层理想人格的,莫过于《祖父在父亲心中》中的“祖父”汪国镇形象。方方笔下,祖父天生带有士大夫的精神血统,个头不高却人格伟岸。他学识渊博,年轻时求学于北京大学的前身京师大学堂,“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并且嗜书如命,“读书成了他活着的主要内容之一”,读完便“按古人的训导去做人”。短短五十年的生命里,祖父留下《中国文学史》《经学概论》《文字学理论》等多部著作。祖父淡泊名利,甘于清贫,毕业后回绝河南大学和重庆大学的邀请,放弃大学教授头衔和优厚的待遇回乡任教。但是,祖父所处的时代正是中国遭受外敌入侵的时期,整个国家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他感时忧世,心系民生。在课堂上,他大骂政府的“逃跑主义”,“讲到痛处时且仰天长啸捶胸顿足”,学生们无一不感受到他的“凛然正气”;在带领众乡亲逃难遭日寇堵截时,他一人从容出列,以一己之死换取众乡亲的生。面对侵略者,祖父不畏强暴,慷慨陈词,大骂日本帝国主义的侵华战争是“非正义的战争”。他宁死“不愿做亡国奴,不愿向侵略者低下高贵的头颅”,最后被日寇乱刀杀死,其状惨不忍睹。著名学者余英时先生在谈到中国古代“士”的形象和历史地位时曾说:“从中国历史上看,有些‘士’少壮放荡不羁,而暮年大节凛然;有的是早期慷慨,而晚年颓唐;而更多的则是生平无奇节可经,但在政治或社会危机的时刻,良知呈露,每发为不平之鸣。”[2](自序P3)祖父“书生一样地活着”“勇士一样地死去”的生命过程,正是实践着历史上大多数“士”的生命要义。他那淡泊清静、笃学务实的品性与临危不惧、临难不苟、“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格操守正是传统“士”阶层理想人格的具体体现。此外,《乌泥湖年谱》中的林嘉禾、孔繁正等人也是这种传统“士”阶层理想人格的体现。他们追求知识、真理的认真执着,敢于怀疑和批判权威、维护自身人格尊严而不惜牺牲生命的品性,都体现出对中国知识分子优秀传统的继承。可以看出,方方对他们是怀着极为崇敬的心情的。
与体现出传统“士”理想人格的祖父、林嘉禾、孔繁正相应,方方还写出“父亲”(《祖父在父亲心中》)、丁子恒(《乌泥湖年谱》)、言午(《言午》)等人的人格变异。“父亲”毕业于名牌大学,他像祖父那样满腹经纶。然而1957年“反右”斗争一开始,他就变得异常恐惧,惶惶不可终日。“文革”来临后,他更是心神不宁,如坐针毡,最后他紧绷的神经在银幕的刀光剑影和扬声器的枪轰炮鸣声中断裂。丁子恒术业精深,兼备文史诗艺,他满怀豪情地投入到三峡大坝的建设中。然而,在1957到1967年这十年间,他也像“父亲”那样生活在恐怖中,不断压抑自我,逐步放弃自我人格的尊严与良知。言午本是留洋博士,在遭受13年劫难出狱后,他却故意夸大自己的萎缩和下贱,当年的书生意气早就消失不见,而变成与人钩心斗角的庸人情怀。与祖父在危难中表现出的刚毅正直、大义凛然相比,这些人的人格无疑显得弱化委顿。这种对比和艺术观照,既包含作者对外部生存环境的批判,也蕴含其对知识者心灵畸变的同情与惋惜。
注重对传统“士”阶层理想人格的书写无疑是方方知识分子题材小说创作的一个重要主题。在当代众多作家中,王朔惯用调侃的笔调描写知识分子,其笔下的知识分子偏于游戏;张炜试图用自己构造的农业理想去抵抗现代文明的入侵,其笔下的知识分子流于虚假。方方却始终坚持用一种严正的态度去审视知识分子,注重对他们心灵、人格的描写。她曾说过:“人格是一种综合力量,高深的学识和强大的人格相结合,就能成就一个大知识分子。”[3](P301)在作品中,她崇敬秉承传统“士”阶层的理想人格的“祖父”这样的“大知识分子”,惋惜、同情心灵发生畸变的“父亲”、丁子恒等人,显示出独特的价值取向。
二、 思考社会文化与知识分子悲剧命运之间的关系
在西方,知识分子是一个独立的阶层,从公认的西方知识分子先辈古希腊哲学家,到中世纪的基督教教会,再到后来的启蒙思想家,知识分子有着独立的社会地位。齐格蒙·鲍曼在其著作《立法者与阐释者——论现代性、后现代性与知识分子》中写道:“‘立法者’角色这一隐喻,是对典型的现代型知识分子策略的最佳描述……社会中的知识分子团体比非知识分子拥有更多的机会和权利来获得更高层次的(客观)知识,他们被赋予了从事仲裁的合法权威。”[1](P5)而在中国古代,并没有独立的僧侣阶级,“士”阶层的主张只有获得统治阶级的认可,才能获得推行,因而对政权有一定的依附性。这种传统也直接影响当代知识分子。方方知识分子题材小说就深刻思索20世纪知识者悲剧命运与复杂的社会历史文化语境间的关系。她选择抗战时期、“十七年”及“文革”时期、由“政治中国”向“经济中国”转型的新时期,这三个历史给予知识分子重大撞击的代表性阶段,写出身处其中的三代知识分子的悲剧命运及心路历程。这突出表现在《祖父在父亲心中》《乌泥湖年谱》两部小说中。
《祖父在父亲心中》与《乌泥湖年谱》这两部小说的时代背景是在1949-1976年中国历史上的“十七年”及“文革”时期。这一时期的中国,新生的政权需要巩固,政治、经济、文化等三者之间处于一种高度同质的关系,而权威问题的核心是国家权力的安排。在计划经济、一元主义居于统治地位的时期,知识分子与国家政权的关系必然是高度整合的。生活在这一时期的“父亲”、丁子恒等一代知识分子,在新中国成立初期虽然胸怀建设祖国美丽山河的壮志凌云,积极投入国家建设,但是,他们的激情和智慧却在一次接一次的政治斗争中被不断销蚀掉,最终人格也发生可悲的畸变。“父亲”年轻时曾是“祖父的骄傲”,潇洒倜傥,勇敢冲破封建束缚追求自己的爱情。新中国成立前夕,他胸怀报国壮志,在何去何从之际果断地选择大陆而放弃台湾。然而,在生命最富创造性的时候,他却遭遇“反右”斗争。那些随时都会发生的批斗、抄家,不但把他过人的才华无情销毁,使其“学非所用”“学多用少”,而且在他的心中印下巨大的阴影,导致他最终死于非命。在《乌泥湖年谱》里,一群年富力强、志向远大的知识分子怀抱修建世界第一大坝的美好愿望来到乌泥湖,却陷入政治泥沼中。整风运动、大跃进、“四清”……在这些运动中,率真的苏非聪因为错说一句话而率先被打成“右派”,遣返乡下老家;副院长皇甫沙白作为“总院一号右派”被下放到勘测队做了炊事员;林嘉禾顶上“右派”的帽子后,他的儿子林问天在单位也到处碰壁,最后不堪重压逃跑……“三峡工程”研究完全被这些运动冲淡和取代。在周围人一再遭受无情政治打击的影响下,乌泥湖陷入“兔死狐悲”的氛围中,这些知识分子不得不改变生存策略。在小说中,丁子恒在听到孔繁正下放的消息后想到:“为了工作,为了家庭,为了孩子,我必须克制自己,我必须尽可能沉默……我若要对得起良心,就会对不起我的妻儿。”其实这些知识者对政治、对生活的想法都很单纯,正如丁子恒想的那样:“让那些懂政治的人去搞政治,让我们搞技术的人来修大坝……彼此各就各位,各行其是,这不很好吗?”但是,他们却逃脱不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重压,一次次地被卷入政治运动的旋涡中,最后不仅建设三峡大坝的满腔心血付之东流,自己也陷入巨大的人生苦难之中。显然,“父亲”、丁子恒的悲剧不仅仅是他们个人的悲剧,更是千千万万个“父亲”、丁子恒的悲剧。与“祖父”在危境中表现出的大义凛然、英勇不屈相比,“父亲”、丁子恒等知识者的精神世界分明变得弱化萎缩。在《祖父在父亲心中》中,方方也写道:“我想或许父亲在祖父的位置上时也一定会如祖父一样向日本人扬手一指。而祖父在父亲的位置上也难说不会如父亲般写出一摞一摞的交代材料。”在“乌泥湖”的“无物之阵”中,面对政治高压,或许祖父也会有同样的选择。在这种位置置换的假设与思考中,包含方方对畸形社会文化环境的深刻批判。
《祖父在父亲心中》《乌泥湖年谱》两部作品已经没有1980年代“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对知识分子心灵苦难历程的狂热自恋,而更注重从知识分子心灵畸变的角度出发,去揭示复杂社会文化语境与知识分子悲剧命运之间的关系,其中包含深刻的艺术思考和哲理内涵。“文革”结束后,很多作家在作品中都对知识分子群体的脆弱畸形做出相当深入的揭示,如张贤亮、余华、王安忆、王蒙等,但这些作家写作的重点往往是知识分子心灵深处的肮脏、阴暗以及这些污浊之物对知识分子的侵蚀,其中包含道德内省的意味。如王蒙小说《青狐》,作者站在对自我群体批判的立场,描写一个女作家青狐(卢倩姑)的性爱经历、成名过程以及这期间所接触的形形色色人物的形态和心理,文中包含大量的自反性疑问,充满对自我严厉的审视和批判。其实,正如上文所述,由于历史等方面的原因,中国知识分子对政权有一定程度的依附性。相形之下,方方虽然同情、惋惜知识分子人格发生的畸变,却更多地从社会因素的角度考虑这种悲剧的成因,她曾说:“当时的知识分子能反抗吗?反抗就要被杀,而且还要株连亲人……知识分子无法左右自己时,只能选择屈辱,因为这样可以换得周围的人能好好地生活。”[3](P298)这种思索在一定程度上弱化她在作品中对知识者人性的透视与解剖。究其原因,方方小说中的“祖父”“父亲”大体上就是她本人的祖父、父亲:“《祖父在父亲心中》完全取材于我的家史。祖父是我的祖父,父亲是我的父亲。其中80%是完全真实的。”[4](自序P3)而他们正是方方在现实世界获得精神支撑的依托者。在对社会文化与他们悲剧命运关系的深刻思索中,包含方方对他们深深的理解、体谅和悲悯情怀。
三、 揭示高校知识分子的内在焦虑
除了注重书写传统“士”阶层理想人格、思索社会文化与知识者悲剧命运之间的关系,方方知识分子题材小说另一个突出特点就是对高校知识分子内在焦虑的揭示。高校,向来被认为是受教育、做学问、搞研究的神圣场所,作为民族精神的堡垒,它理应与社会保持一定的距离。方方却把笔触深入其中,不仅写出世俗化浪潮中高校知识分子在物质生活、精神世界等方面的彷徨与困惑,还对高校女性知识分子给予特别的关注,揭示出她们在情感心理、生存境遇等方面的内在焦虑,从而显示出视角的独特。
20世纪80年代尤其是80年代中期以来,中国进入以市场经济为导向的现代化转型期,这一时期最显著的特点就是社会的日益世俗化与商业化。在世俗化浪潮的刺激下,社会上逐渐形成以追逐感官享乐、物质利益为主要向度的文化心理,并且日益导致原有价值系统的倾斜与退场。这一浪潮给社会各阶层都带来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对知识分子阶层。这不仅使他们的社会地位和身份属性发生变化,还给他们的物质生活、精神世界带来巨大的冲击。关于知识者在世俗化浪潮中受到物质与精神双方面压力与困惑这种情况,在叶兆言、刘震云、池莉等人的小说中,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不同的是,方方选择了高校作为描写视对象。她的《行云流水》《无处遁逃》《定数》等一系列小说,直视校园知识者这一在世俗化过程中最尴尬的群体,传达出他们的内在焦虑。而这一焦虑首先面对的问题就是这一群体在物质上的困境。可以说,“十七年”以及“文革”时期,中国知识分子虽然处在压抑中,但他们只要能够付出自己的脑力劳动,其报酬要远远高出于一般体力劳动者。而在经济转型之际,他们的“经济地位”却发生很大的变化。变化来自中国社会出现的“体脑倒挂”的现象。一方面,知识分子创造丰厚的社会财富;另一方面,社会给他们的报酬却非常少,他们的劳动回报率降低,陷入高投入低收入的困厄境地。反映在大学校园中,一个时期里,高校中的教师们普遍生活在经济拮据中。如《行云流水》中的高人云。他们夫妇都是大学里的副教授,可是物质生活非常匮乏。正如他的女儿高泓所说的那样:“咱家里两个副教授,一家人却在贫困线上挣扎。电视机是黑白的,冰箱是廉价的,洗衣机是单缸的,录音机是砖头式的,就这,你和妈妈还一天到晚起早摸黑。”并且哪里都在向他们要钱:开学术会议要钱、出书发表论文要钱、女儿复读要钱……《无处遁逃》里的严航也是如此,时时刻刻面对缺钱的困境:为了凑钱考“托福”去美国,他不得不同意妻子安晓月去酒吧唱歌;为了拿钱打点考试中心的老师,他不得不放下脸面向妻子要钱;为了去北京签证的路费,他不得不厚着脸皮向父母借钱。贫困、少钱剥去“大学老师”这个神圣职业的光环,成为让他们一筹莫展的难题。在日复一日庸俗忙碌的生活中,他们的身份地位不得不慢慢向小市民转换。
世俗化浪潮给高校知识分子带来的内在焦虑更表现在他们精神世界的困顿上。中国知识分子向来认为自己是社会的“精神牧师”,并以社会的精英自居,而在世俗化消解崇高、消解神圣的浪潮中,随着新的社会文化心理与价值系统的确立,他们的地位日益“边缘化”,面临自我价值体认与社会价值选择的困惑。如《行云流水》中的高人云。在单位,他一向兢兢业业,坚守职业道德,但是这反被同事和学生们认为是“迂腐”、不合时宜。更不能忍受的是,他一向最为看重的“人格”“尊严”在这个社会里也被人贬低、鄙夷。这一切一切,终于使高人云陷入困境与尴尬中,让他找不到自我的位置:“他是不是和这个时代生活的那个齿轮错了位,以至于无论他用怎样平静的心情来对待生活而生活却总是不留情面地来打破这种平静。”在《无处遁逃》中,严航面对妻子演唱二十首歌就抵过他十七天苦思冥想埋头于案前的全部劳动的事实,也发出“一个社会的发展究竟靠什么呢?是科学还是流行歌曲”的疑问。一方面是权利话语的失落,一方面是商业文化的挤压,高人云、严航们终于陷入“身份认同”的危机。面对这种危机,面对“义”与“利”之间的抉择,这些高校中的“精英”不得不重新做出社会价值选择。在这方面,方方写出他们的抗争,如《定数》中的肖济东辞去大学教师职位,“下海”做了出租车司机。但是他的命运又如何呢?他因为“怀念那些数字和公式。怀念坐在桌前苦苦思索和反复推论的日子……怀念崇高”,所以又回到原来的岗位。在某种程度上,肖济东的结局也正是方方给处在迷茫和焦虑中的高校知识分子的答案:这就是他们命运的“定数”。
作为一名有着女性意识和女性观念的作家,方方还特别关注高校中的女性知识分子。她描写这些女性在两性情感关系、生存境遇等方面的遭遇,写出既是“女性”又是“知识者”的知识女性的内在焦虑。这突出表现在《树树皆秋色》上。在传统文化中,女性通常被认为是弱者,处于男权社会的附属地位。《树树皆秋色》的女主人公华蓉作为现代文化熏陶下的知识女性,却相当独立:她 “学问做到了博导”,“在交往中从不主动出击”,后来厌倦三段感情,觉得“爱也是一种俗事”。但作为一名女性,她外表虽刚硬生冷,内心却比常人有着更为复杂的感情。所以,“老五”的出现改变她的一切,让她有“恋爱”的感觉。她不知道老五真实的身份、住处,靠老五给她打电话维持联系。在理智上,她知道这“有悖常规”,但却放不下宝贵的“自尊”和“矜持”,因而一再向老五强调他们之间的“师生关系”。但在感情上,她却“摆脱不了自己的需要”,一到固定时间接不到电话就觉得心不在焉。华蓉的心理恰恰反映作为一名知识女性的特有心态。一方面,她们有着独立的意识,自觉与男性世界保持一定距离;另一方面,当她们真正面对爱情时,却又自我克制以保持自己在社会中清高脱俗的形象。最后,“老五”失踪了,这彻底打碎华蓉心中的幻想,她重新回到从前的生活。20世纪90年代以来,文坛上女性“身体写作”盛行,许多女作家沉浸于单纯的欲望享乐,作品中大量兜售自我隐私,并且隐曲展现骇人的性动作与性行为,从而成为大众文化时代受众窥视的对象。与她们相比,方方《树树皆秋色》的主题无疑严肃、深邃。通过华蓉,作者为我们展示现代知识女性在社会生活中的无奈与尴尬。
近年来,知识分子问题一直是中国思想文化界议论较多的话题之一。而方方则始终坚持一个正统知识分子的道德立场,她的知识分子题材小说注重书写传统“士”阶层的理想人格,深入思索社会文化语境与知识者命运之间的关系,同时深刻揭示出世俗化浪潮中高校知识分子的内在焦虑。这些正是她此类作品的独特之处,也使得她在当代众多创作同类题材的作家中独树一帜。当然,方方知识分子题材小说也存在一定的不足,如某些时候由于过于追求细节描写和人物生存环境描绘,造成阅读上的沉闷;缺乏对知识分子人性异化透视的力度,有时过于追求史料的真实,造成原创性不够等。但是它们都不曾影响作品所体现的方方对知识分子阶层浓厚的情感。方方曾说过:“当我写知识分子的生活时,感觉很冲动,有一种情感力量在里面,因此我更喜欢《祖父在父亲心中》、《乌泥湖年谱》这些小说,那些人物是我的亲人,我身边的人,所以写起来用的就是心和血。其中很微妙的情感在这种创作状态中会比较敏锐地展示出来。”[5](P40)方方知识分子题材小说也正是凭借这种鲜明的价值倾向和独特的创作个性成为当代文坛上一道醒目的风景。
[1][法]格蒙·鲍曼.立法者与阐释者——论现代性、后现代性与知识分子[M].洪涛,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
[2]余英时.士与中国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3]李俊国.在绝望中涅槃——方方论[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
[4]方方.方方文集——白梦卷[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
[5]叶立文,方方.为自己的内心写作[J].小说评论,2002(1).
[责任编辑 孙 葳]
2016-06-25
方舟,华中科技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经济与文学的关系。
I2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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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292(2016)05-012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