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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田里的守望者》两个中译本的意识形态操纵

2016-03-07范少雅杨林贵

关键词:麦田里的守望者守望者译本

范少雅, 杨林贵

(东华大学 外语学院,上海 201620)

《麦田里的守望者》两个中译本的意识形态操纵

范少雅, 杨林贵

(东华大学 外语学院,上海 201620)

杰罗姆·大卫·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在中国主要有两个译本——施咸荣译本和孙仲旭译本,这两个译本在词汇、语言风格和句子结构上有着显著不同,本文以安德烈·勒菲弗尔的操纵理论为基础,主要分析两个译本不同的社会意识形态背景和译者个人意识对翻译处理的影响,重点是意识形态因素在语言层面的体现。研究表明,两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受不同意识形态的操纵,在译本词汇、语言风格和句子结构三个方面采用了不同的翻译处理。

《麦田里的守望者》;中译本;意识形态;操纵

杰罗姆·大卫·塞林格1951年发表的长篇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TheCatcherintheRye)叙述了16岁的中学生霍尔顿·考尔菲德从离开学校到纽约游荡的三天内的经历。小说从一个少年的视角对美国社会生活进行了思考和评论,一经发表便在处于冷战中的美国社会引起极大的共鸣,而后被译成多国文字。这些国家的读者通过译本了解这部作品时,都不同程度地受到译者的某种倾向性的影响,而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有意或者无意地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其中最突出的是意识形态因素。

这部小说最早与中国大陆读者见面是通过施咸荣的译本。施咸荣(1927—1993)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卓越的文学翻译家,1962年底开始翻译《麦田里的守望者》,1963年首次出版,2010年又出纪念版。改革开放后,随着西方文学的不断引进,也出现了这部小说的另外几个译本。其中,最著名的是孙仲旭的译本。孙仲旭(1973—2014)作为文学爱好者和业余翻译,1999年着手翻译《麦田里的守望者》,几经校译,最终于2007年出版。这两个翻译版本不可避免都带有译者所处时代的烙印,译文处理都不同程度地受到意识形态因素的影响。

意识形态因素是20世纪90年代勒菲弗尔提出的操纵理论的三大操纵因素中的主导因素,其他两个因素,即诗学和赞助商也受到意识形态的制约。近年来操纵理论被应用于翻译文本分析中,也应用于施咸荣和孙仲旭的两译本的对比研究,如刘金华的《操纵论视角下〈麦田里的守望者〉两个中译本对比研究》[1]等。这些研究大多只是用操纵理论比较两个译者的宏观翻译活动,来分析操纵理论的三个因素对于两个译本的影响,但没有专门分析两译本的语言层面上的差别,也鲜少探讨译本语言中体现的意识形态的差异。两个译本完成的时间跨度较大,反映了20世纪60年代到21世纪初中国社会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同历史时期的不同译者的意识形态在文本层面的反映情况不容忽视。因此本文尝试以勒菲弗尔的操纵理论为基础,通过比较施咸荣和孙仲旭翻译《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不同时期的社会意识形态背景和译者个人认识,来分析它们对翻译的影响在译本语言层面上的体现。

一、 意识形态与翻译操纵理论

总体意义上的意识形态,是“在一定的经济基础上形成的,人对于世界和社会的有系统的看法和见解……是上层建筑的组成部分”[2]。勒菲弗尔起初也笼统地“把意识形态简单解释为世界观”。后来他赞同弗雷德里克·詹明信的意识形态界说,认为意识形态是一种“观念体系”,“由指令我们行动的形式、习俗和信仰构成”。[3]再后来勒菲弗尔给出了明确的定义:“意识形态是一种包含在特定时期内特定社会能接受的观点和态度的概念网络,读者和译者通过它接触到文本”[4]*作者译。。这个定义为他后来提出的操纵理论中意识形态操纵的论述奠定了基础。

20世纪80年代翻译研究开始关注文化因素,强调非文本因素如文化、政治和历史背景对翻译的影响,勒菲弗尔认为“翻译不是在真空里形成的,译者只能在特定时间特定文化中发挥作用,译者对自身和自身文化的理解会影响他们翻译的方式”[5]*本段引用译文由作者翻译。。简而言之,译者在翻译中受意识形态的影响。随后他在《翻译、改写以及对文学名声的制控》(Translation,RewritingandtheManipulationofLiteraryFame)中正式提出并详细阐述了操纵理论,其中在与苏珊·巴斯奈特合写的序言中写道:“翻译是对原作的一种重写,不论出于何种意图,任何重写都反映一定的意识形态和诗学,都操纵着文学以某种特定的方式在某个特定的社会中发挥作用”[6]。也就是说,作为对原作的重写,翻译受到意识形态和诗学的操纵和制约。勒菲弗尔认为:“诗学的功能组成部分明显与诗学外部的意识形态影响紧密相连,并由文学系统环境里的意识形态力量产生”[7],“赞助商的意识形态组成部分限制主题和形式的选择和发展”[7]。可见,意识形态影响着诗学和赞助商,对翻译起主要操纵作用。

在本文中,作者主要分析操纵理论下《麦田里的守望者》两个中译本的社会意识形态背景和译者个人意识对译本文本的操纵以及两个中译本对于不同时代读者的思想的影响。

二、 两个译本的意识形态背景

施咸荣和孙仲旭翻译的《麦田里的守望者》完成的时间相距44年。这期间中国的经济和政治环境发生的巨大的变化,给意识形态带来了深刻的变革,反映在不同时期的文化产品中。这两个译本作为文化产品产生在有着明显区别的意识形态背景之下,部分地反映了社会政治文化环境的巨变。

施咸荣的译本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当时中国作为新生的社会主义国家,在两极对立的国际政治形势下站在社会主义阵营一方,反对和批判资本主义制度和价值观,弘扬社会主义制度和精神。此外,文学作为上层建筑的一部分,为政治服务,抵制西方的资本主义文化是当时中国政治意识形态的一部分,因此西方文学较少被引进。即使是少数得到允许的翻译也必须体现批判资本主义的政治政策,施咸荣1963年翻译的《麦田里的守望者》也不例外,在语言层面的处理也受到当时政治意识形态的影响。

施咸荣的个人思想和国家意识形态保持一致,批判资本主义,这在他的译本中的政治词汇翻译中有所体现。在原文一些文化词汇的翻译上,他也顺应中国当时的政治文化倾向,进行了归化处理或调整改动,如在宗教词汇翻译上,施咸荣用中国宗教词汇表达原文的西方宗教词汇,方便了当时读者的理解。实际上,译者的这种操作起到了一个过滤作用,用意识形态的标准过滤了原文中的内容,充分体现了文学服务于政治的使命。此外,施咸荣的翻译思想也是影响其译本翻译策略的重要因素。他遵循“信”的翻译思想,注重译文的忠实性,在翻译过程中,只以一个“信”字为宗旨[8]。施咸荣的去西化处理和他自认为的“忠实性”是矛盾的,因为他的“信”主要是形式的忠实,所以他“信”的理念的核心是形似而非神似。这点在他的译本的句子结构翻译处理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20世纪90年代到进入21世纪后,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深入,社会政治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服务于政治不再是文学的最高使命,社会意识形态也不再以政治为中心。在这种环境下,中国同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有了更多的交流,开放的中国也需要以开放的心态了解外国文化,因此越来越多的西方文学作品和文化产品被介绍到中国,人们对于西方的政治制度和宗教文化等较能包容和接受。处于新时代背景下,孙仲旭翻译《麦田里的守望者》主要是出于他自身对这本小说的喜爱和热情,翻译中受到的社会政治意识形态的干扰较少,因此他的译本在文化词汇、语言风格等方面更为忠实于原文。他在给魏慧梁的回信中写道:“我追求的是‘神似’,稍微‘形不似’,我个人觉得也是可以的。”[9],孙仲旭的译文在句子结构处理上更加灵活,符合汉语读者的阅读习惯,体现了他追求“神似”而非“形似”的翻译思想。

总而言之,操纵理论下两个译本意识形态背景部分地决定了两译者的翻译处理。同时,两个译本作为反映了意识形态的产物,也对不同时代的读者思想产生了影响。

三、 两译本中意识形态操纵的语言体现

文化转向后的翻译思想认为,任何翻译文本都不是在真空状态下存在的自在自为的实体,而是受到意识形态的影响。这也是勒菲弗尔操控论的核心论点。然而,他对于意识形态如何实现操控语焉不详。本文认为,文学翻译的文字特性决定了操控手段的文本特征,因而文本既是实现意识形态操控的媒介也是其载体。因此,从译本文本层面我们可以找到意识形态操控的蛛丝马迹。下面从词汇选择、语言风格和句子结构三个方面展开,分析施咸荣和孙仲旭两个译本的意识形态操控特征。

(一) 词汇选择

例1

原文:He kept saying they were too new and bourgeois. (第332页)

施译:他口口声声说它们太新,太资产阶级。(第118页)

孙译:他经常说太新了,太有中产阶级味了。(第109页)

“bourgeois”在英语中有“资产阶级的”和“中产阶级的”两个意思,原文中它是霍尔顿室友用来形容霍尔顿的东西质量好的带有讽刺意味的一个词语。施咸荣把“bourgeois”译为“资产阶级”,是受到了20世纪60年代中国批判资本主义的社会政治意识形态的影响,对作为资本主义社会统治阶级的资产阶级采取批判的态度。他的翻译借小说人物之口巧妙表达了对“资产阶级”的讽刺,并通过翻译把批判资产阶级的思想传达给读者。而孙仲旭把“bourgeois”译为“有中产阶级味”,使用的是中性的词汇,体现了在改革开放后新时代背景下,中国改变了抵制资本主义的政治立场,对资本主义制度不再抱有敌对态度。

例2

原文:...but that the Lunts, of course, were absolute angels. Angels. For Chrissake. Angels. That killed me. (第352页)

施译:可是伦特夫妇,当然啦,完完全全是天仙下凡。天仙下凡。老天爷,天仙下凡。我听了差点笑死。(第137页)

孙译:可伦特夫妇当然绝对是天使。天使,岂有此理,天使,逗死我了。(第128页)

中西方有着不同的宗教文化,原文的“Angel”本意是“天使”的意思,在西方宗教神话中指“传达神的意志的使者”。施咸荣把“Angel”翻译成了中国宗教神话里的“天仙”。在中国抵制资本主义文化的社会思潮的影响下,施咸荣在翻译“Angel”时采用归化手法将其译为“天仙”,便于当时对西方宗教文化了解较少的中国读者的理解,但这样对于西方宗教词汇的隐讳处理,使中国读者失去了与西方宗教文化正面接触的机会。而孙仲旭采用异化的翻译手法把“Angel”译为“天使”,是因为在21世纪初的新时代背景下,他受到的抵制资本主义文化的政治意识形态的影响几乎为零,随着中西交流的增多,西方宗教文化得到了更多的包容和接受。孙仲旭的译法忠实于原文,且向中国读者传播介绍了西方宗教文化。

(二) 语言风格

语言风格是通过作品表现出来的语言特有的格调。操纵理论下两译本的语言风格也体现了意识形态的操纵。

例3

原文:I didn’t have anything special to do, so I went down to the can and chewed the rag with him while he was shaving. (第244页)

施译:我闲着没事,也就到盥洗室里,在他刮脸时候跟他聊天。(第29页)

孙译:我没什么事,就也去了厕所那边,在他刮胡子时跟他扯扯闲话。(第28页)

原文采用少年主人公霍尔顿第一人称叙述的手法,文本口语化特征显著,这也是该小说的特点之一。“can”是霍尔顿的口语表达,指潘西中学宿舍内的卫生间。施咸荣把“can”译为“盥洗室”,采用了正式语体的翻译,符合当时的政治生活对文学的要求,讲究文字的严肃正统,在文学翻译上使用严肃的正式语体。但这与原文少年主人公放荡不羁的个性和口语化叙述特征相矛盾,译文读者难免也会对霍尔顿性格特点和原文语言特点认识出现偏差。相反,孙仲旭将之译为“厕所”,口语化的翻译更符合少年主人公的语言特点,由于在翻译时几乎没有受到政治意识形态的制约,孙仲旭在译文语体的翻译上更加灵活。他的口语化的“厕所”的译法既忠实于原文意思和语言风格,也使读者对主人公不羁的个性和原文口语化语言特点有了正确认识。

(三) 句子结构

句子结构包括句子各部分之间的组成关系和完整句的划分,两个译本的句子结构处理也受到了译者不同翻译思想的制约。

例4

原文:He didn’t talk to you at all hardly unless you were a big shot or a celebrity or something. (第368页)

施译:他简直很少理睬人,除非你是个大亨或者名人或者类似的人物。(第153页)

孙译:如果你不是个厉害角色或者名流什么的,他就几乎根本不跟你说话。(第142页)

施咸荣虽然在涉及政治和道德的用语上遵循了“政治正确”的原则,但在句子形式上对原文亦步亦趋。例4原文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是个大人物或者名流什么的,吧台侍者就几乎根本不跟你说话”,“unless you were a big shot or a celebrity or something”是后置的条件状语从句。受自身“信”的翻译思想的影响,施咸荣译文句子顺序严格忠实于原文的表达。例4中施咸荣按照英语的句子结构表达习惯,把条件从句后置直译为“他简直很少理睬人,除非你是个大亨或者名人或者类似的人物”,这样的句子顺序处理使中国读者阅读起来不够顺畅。孙仲旭译为“如果你不是个厉害角色或者名流什么的,他就几乎根本不跟你说话”,他不拘泥于原文的句子结构,把原文后置的条件状语从句前置,按照汉语条件在前、结论在后的句子表达习惯翻译,体现了孙仲旭追求“神似”而非“形似”的翻译思想。这也符合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使读者更容易接受。

例5

原文:He came over and sat down on the arm of Stradlater’s chair. He never sat down in a chair. Just always on the arm. (第239页)

施译:他过来坐在斯特拉德莱塔的椅子扶手上。他从来不坐在椅子上。老是坐在扶手上。(第24页)

孙译:他走过来坐在斯特拉雷德那张椅子的扶手上,他从来不坐到椅子上,老是坐扶手。(第23页)

例5中,原文和两个译本的句子数量分别是:3、3、1。施咸荣译文句子数量和原文相等,标点符号一致。汉语和英语的句子结构有所不同:汉语句子结构注重意合,以一个完整的逻辑意义为一句话;而英语注重形合,以一个完整的主谓结构为一句话。施咸荣的断句处理也体现了其“信”的翻译思想,但这样的处理并不符合汉语的断句习惯,可能给中国读者造成句子理解上的困难。孙仲旭则没有按照原文断句,而是把原文的三句整合成一句,把句号放在了最后,避免了中国读者句子理解上的困惑。可见,同上这也是孙仲旭追求“神似”而非“形似”的翻译思想影响的结果。

上述只是两个译本所体现的意识形态影响在文字层面的体现的一些例子。两个译本的翻译细节处理的类似例子不胜枚举,限于篇幅这里不一一列举。

四、 结论

综上所述,两个中译本在词汇、语言风格和句子结构上都受到了不同的社会意识形态和译者翻译思想的操控,并对不同时代的读者的理解产生了影响。施咸荣的译本较多地受到了批判和抵制资本主义文化制度的政治意识形态的操纵,不管是被动顺应还是主动接受这种操纵,他都无可避免地受到时代社会意识形态的制约。因此施译本在政治词汇、宗教词汇和语言风格翻译上没有忠实于原文,影响了读者对原文的理解。但同时他受自身“信”的翻译思想制约,在句子顺序和断句处理上相对保守拘谨,多采用直译手法,给当今读者某种距离感。施咸荣译本的句子结构上的处理,说明他的“信”注重的是“形似”,这和孙仲旭的“神似观”形成对比。孙仲旭的译本受政治意识形态影响较小,他在政治和宗教词汇的翻译处理上没有刻意避讳,语言风格也较忠实于原文。但在句子结构上,他则更多受到了“神似”的翻译思想的影响,作了相应的变通处理。这样的文字层面的具体细节对比分析表明施咸荣和孙仲旭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译文文本体现了不同社会意识形态和译者个人意识形态的操纵。希望这样的分析能对勒菲弗尔的过于笼统的操控理论在应用实践上作出补充。

[1] 刘金华. 操纵论视角下《麦田里的守望者》两个中译本对比研究[D]. 长沙:湖南师范大学, 2011.

[2] 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 [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96: 1495.

[3] 王友贵. 意识形态与20世纪中国翻译文学史(1899—1979)[J]. 中国翻译, 2003, (5): 12.

[4] Bassnett, Susan & Lefevere, André.ConstructingCultures:EssaysonLiteraryTranslation[C]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1: 48.

[5] Lefevere, André.Translation/History/Culture—ASourcebook[C].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4: 14.

[6] Bassnett, Susan & Lefevere, André.Generaleditors’preface[M]//Lefevere, André.Translation,Rewriting&theManipulationofLiteraryFame.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4.

[7] Lefevere, André.Translation,RewritingandtheManipulationofLiteraryFame[M].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4: 27,16.

[8] 孙致礼. 我国英美文学翻译概论:1949—1966[M]. 南京: 译林出版社, 1996: 163.

[9] 魏慧梁. 从安德烈·勒菲弗尔的四层次比较《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中译本[D]. 石家庄: 河北大学, 2011: 附录.

[10] (美)塞林格(Salinger, J.D. )著,孙仲旭译. 麦田里的守望者(英汉对照)[M]. 南京: 译林出版社, 2007.

[11] (美)塞林格. 麦田里的守望者[M].施咸荣,译. 南京: 译林出版社, 2010.

2016-06-20

范少雅(1991—),女,河南平顶山人,硕士生,研究方向为文学翻译。E-mail:1056511367@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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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9034(2016)03-017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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