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说不好”

魏　雪

(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1)



也说“说不好”

魏雪

(贵州师范大学 文学院，贵州 贵阳550001)

摘要：现代汉语中有四个不同的“说不好”，有动宾结构的“说不好”，两个述补结构的“说不好”，还有揣测副词“说不好”。对其主要用法进行深入分析，发现“说不好”的功能随着语义的发展发生了变化。同时分析揣测副词“说不好”形成的原因。

关键词：说不好；揣测副词；述补结构

“说不好”是现代汉语中很常用的口语成分，其内部结构为言说动词“说”与否定结构“不好”的线性组合，从语义上看可以表达意义比较实在的“说得不好”“讲得不好”，也可以表示意义虚化的认识情态“推测”。寇丽娅[1](2015)认为“说不好”产生了表示“不确切、估测”的新义，并考察了其句法位置，但没有对新义形成的动因及与原义的关系进行解释。于文静[2](2012)在评注性副词“搞/弄/闹不好”的多角度研究中认为“说不好”也是由述补结构到评注性副词的现象，可惜于文没能对“说不好”进行深入研究。鉴于此，文章首先在大量语料的基础上归纳“说不好”在现代汉语层面到底有几种用法，并分析其内在联系，阐释新义产生的原因，为述补结构表揣测的语言教学及研究提供更为深入的认识。

一 “说不好”的主要用法分析

“说不好”在现代汉语层面有四种不同的用法。从内部结构看，有动宾结构的“说不好”，有述补结构的“说不好”，还有揣测副词“说不好”。述补结构的“说不好”又有两种不同的意义，分别是意义实在的“说得不好、讲得不好”和“不清楚、不能确定”。

1.动宾结构。

动宾结构的“说不好”是谓宾动词“说”与宾语“不好”的组合，是一个临时性词组，经常作句子的谓语，意义实在，表示“表达对某事/物的否定观点”。这个动宾结构的“说不好”我们记作“说不好1”。

(1)只喜欢人家说好，不喜欢人家说不好，甚至连缺点都不愿让人家说，……(《1995年人民日报4月份》)

(2)“有总经理来陪，我们小伙计还敢说不好吗？那不是太岂有此理了。”(周而复 上海的早晨)

以上两例中“说不好”都是“表达否定观点”的动宾结构。例(1)意思是“不喜欢人家表达否定的观点”，例(2)意思是“我们小伙子还敢表达否定的观点吗”。

2.述补结构。

述补结构的“说不好”是由动词“说”与否定补语“不好”构成，按“说”是否具有“言说义”可分为两个“说不好”，意义分别是“讲不好”“不能确定”。

一是具有言说义的“说不好”。

述补结构具有言说义的“说不好”，其完型形式应该是“说得不好”，“说”的语义实在表示言说，完全可以用其他言说动词替换，如“讲不好”，我们记作“说不好2”。“说不好2”由于言说义实在在句中经常充当谓语，并且可带宾语。

(3)那时候，村里人都说，天成是长了天胆了！你想啊，那些人可都是顶着“火”呢，一句话说不好，那枪就掏出来了。(李佩甫 羊的门)

(4)我自幼没喝过墨汁儿，拙口笨舌，说不好什么话。(姚雪垠 李自成2)

以上两例中“说不好”都可以换成“讲不好”，作句子谓语，“说”具有言说义。

二是不具有言说义的“说不好”。

不具有言说义的“说不好”，其中的“说”已不再表示“言说”意义，“说”的语义泛化，其整体表示“不清楚、不能确定”的意义，其结构已相当凝固，其间不能插入任何成分，结构紧凑趋向成词。且经常位于句尾作谓语不带宾语，还可以独用，其意义仍较为实在，谓词性很强。但有时还可以作状语修饰其后谓语，我们记作“说不好3”。

(5)这是不是意味着在我们的关系中我就注定是被动的，我还真说不好。(安顿 绝对隐私)

(6)老师：“下周五上课到底有多少人来不了？”肖雪：“说不好。”(百度语料)

(7)我也说不好是被怎样的一种感情所驱使，决然地离开了病危的母亲，回到我并无所留恋的沙漠。(李霁野 三幅遗容)

以上三例“说不好”都是“不清楚、不能确定”的意思，“说”的语义泛化，不表示言说义，例(5)中作谓语且不带宾语，例(6)中“说不好”独立使用，且经常出现在对话中，例(7)中“说不好”作状语修饰后面的谓词性成分“是被怎样的一种感情所驱使”。

3.揣测副词。

揣测副词“说不好”经常位于句中，也可位于句首，对其后所接内容进行揣测，还可以出现在句尾对前述内容追加揣测。此时的“说不好”已不是句子的谓语核心，经常充当句子状语，其作用相当于语气副词，对可能出现的情况进行揣测，且能表现出说话者对可能情况的主观色彩。我们记作“说不好4”。由于其语义虚化、结构凝固、使用频率高，我们认为它已经成词，可是《现代汉语词典》(6版)、《现代汉语八百词》均未收录。但《现代汉语词典》收录了与之十分相似的“说不定”词条，“说不定”也是述补结构表揣测的典型，更加使我们坚定“说不好”也极有可能成词。

(8)但反过来，球迷闹事又严重阻碍足球的健康发展，不痛下决心割去此毒瘤而任其蔓延，说不好将酿成人类的灾难。(《1998年人民日报》)

(9)你的装备说不好已经没有了。(百度语料)

(10)他可能是个好人，会保护你也说不好。(百度语料)

以上三例“说不好”分别位于小句句首、句中、句尾，在句中作状语，表示揣测，都能表现出说话者的主观色彩。例(8)“说不好”表现出说话者“如果不下决心割去毒瘤极有可能酿成人类的灾难”的主观性立场。例(9)“说不好”表现出说话者对“你的装备没有了”的可能性推测。例(10)“说不好”表现出说话者的主观看法“他可能是个好人，也可能会保护你”。

二 “说不好”的功能变化

“说不好”原是意义实在的，“表达对某事/物的否定态度”“说得差、讲不好”的意义，后来发展出新的意义表示对某事/情况的不确定看法，再到表示对某个命题的揣测。即从“说不好1”“说不好2”到“说不好3”再到“说不好4”，与之相应的其功能也发生了显著变化。具体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1.从客观到主观。

一个词或结构功能的演变往往会从客观向主观发展，正如Hopper &Traugott[3](1993)、吴福祥[4]( 2003)都曾指出语法化过程中的一些表现，语义上抽象性逐渐增加:具体义>较少抽象义>更多抽象义，主观性逐渐增加:客观性>较少主观性>较多主观性。“说不好”功能的演变也反映出从客观向主观的发展。具体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对命题的影响。

语义实在的“说不好”在句中作谓语，其本身就是命题表达的一部分，其功能是客观表达命题。如“说不好1”“说不好2”和部分“说不好3”。语义虚化的“说不好”在句中作状语，其功能是对所述命题进行揣测或不确定估测，如“说不好4”及一部分“说不好3”。从命题的一部分到命题外成分，从客观表达命题到对命题进行揣测或不确定性估测，都能说明“说不好”从客观向主观发展。

(11)(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亦舒 紫薇愿)

(12)我不会说话，说好了你老听着，(我)说不好了全当我没说。(贾平凹 秦腔)

(13)拉拉沉吟了一下说：“那，张凯，生意上的事情我说不好，这次调整指标，你老板也抄送给我了，……(李可 杜拉拉升职记)

(14)她说不好自己是针对哪里的，怕承担因此而来的后果，或者怕事成定局后自己对耿林失望，而又无路可退？(皮皮 比如女人)

(15)李四同着宋金刚来到后院，往天棚底下的竹床上一坐，两个人当中是个小桌，先生沏过茶来，李四跟宋金刚说闲话，不提拉肉的这回事。他在想主意，心说：攮子在他手里拿着，说不好一动手非死几个不可，我得想办法把攮子诓过来。(中国传统相声大全)

例(11)(12)(13)分别是语义实在的动宾结构和述补结构“说不好”，在句中作谓语，都是所述命题的一部分，是客观表述。例(14)(15)“说不好”在句中作状语，都是对所述内容进行估测和推断，这种估测与推断也是说话者话语表达主观性的体现。尽管例(14)中“说不好”的语义仍较为实在，但其功能也是对“她自己是针对哪里的”的不确定估测，表现出言者的主观色彩。例(15)“说不好”是对“一动手非死几个不可”揣测，“说不好”完全可以去掉而不影响句子基本意思的表达，已完全是表达言者主观态度的揣测情态词。所以从“说不好1”“说不好2”到“说不好3”再到“说不好4”，从语义上表现出：具体义>较少抽象义>更多抽象义；在主观性上表现出：客观性>较少主观性>较多主观性。“说不好”正在从客观向主观发展。

二是主语的变化。

“说不好”的主语也发生了显著的变化，由句法主语向言者主语转变。我们仍以例(11)-(15)为例，例(11)(12)中“说不好”的主语承前省略，但仍然可以补出来，是句法上的主语，分别是“他”和“我”。例(13)(14)“说不好”的主语分别是“我”和“她”，也是句法主语。以上四例“说不好”主语均为句法主语，句法主语是客观表达的起点，具有客观性。例(15)中“攮子在他手里拿着，一动手非死几个不可”从上下文可知句子主语是宋金刚，而“说不好”的主语却是说话者“李四”。表揣测的“说不好”的主语是言者主语而不是句法主语，“说不好”的主语从句法主语向言者主语演变，言者主语的使用能充分反映出说话者的主观态度、立场、观点，凸显言者的主观视角。“说不好”主语的变化也能反映其功能正在从客观向主观发展。

2.否定从有到无。

语义实在的“说不好1”“说不好2”在句子表达中都有否定的不如意的意味，语义较为抽象的“说不好3”和更多抽象义的 “说不好4”在句子表达中没有这种否定的不如意的色彩。其中“不”的否定意义从有到无，也使得“说不好”的功能发生了变化。

(16)穿着这件衫上了几回电视屏幕，没有人说不好。只是衣服上的小洞一天天在显露出来…(沈善增 我的“自在”衫)

(17)开始来时我是有些顾虑，我一个字都不认识，汉族话也说不好，怕人家看不起(《1993年人民日报1月份》)

(18)当记者问她今冬什么服装最流行时，她想了想笑着说：我还真说不好。(《1996年人民日报1月份》)

(19)许母深知儿子的脾气说一不二，说不好就要弄出个人命来。(陈廷一许世友回乡)

例(16)(17)分别表达“没人表达不好的看法”“我一个字不认识，汉族话也讲不好”，都有否定的不如意的意味，“说不好”中“不”的否定意义在起作用。例(18)例(19)分别表达“她对今冬什么服装最流行不能确定的看法”“许母深知儿子的脾气，揣测他可能要弄出人命来”，“说不好”均无否定色彩。“说不好”中否定从有到无，也是其功能发展的表现。

三揣测副词“说不好”形成的原因

洪波[5](2004)曾提出过功能语法化与结构语法化的概念，我们认为揣测副词“说不好”的形成也是语法化的结果，而且是功能语法化的结果。“说不好”由述补结构的实义词组发展成为表揣测的认识情态词，其形成原因文章认为有以下两个方面。

1.语义原因。

解惠全[6](1987)认为语义是实词虚化的重要机制之一，也就是说实词虚化是要以意义为根本依据的。毫无疑问短语的虚化也一样。现代汉语中言说动词“说”词义已经泛化虚化，从表示言说义到认知义再到完全虚化。从认知心理学角度来说，说的话远比脑中想的想法在心理上凸显度要高，通过转喻说的话在理论上可以代指脑中的想法，这样言说义“说”极有可能向认知义(觉得、认为)演变，认知义带有很强主观性，此时“说”与“不好”结合(表示觉得不好)，“觉得不好”表明说话者并不能确定客观情况是好还是不好，只是说话者的主观看法，由于认知义“说”带有言者很强的主观性，它一旦作用到言者主观看法的怀疑上，便会产生“不能确定”的意义，“不”的否定意义消失。从认知的角度，人们对不能确定的事情往往会产生估测或推测，这样就为揣测副词“说不好”的形成提供了语义基础。

2.其他述补结构表揣测的影响。

现代汉语述补结构表揣测的还有“说不准”“说不定”“搞不好”“弄不好”“闹不好”等，有的已经成词且收录于《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7]如“说不定”释为副词“表示估计，可能性很大”。这些相似结构的影响对揣测副词“说不好”的形成也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

(20)哪里肯轻信太史慈,闻言苦笑道:“我怎知道你说的是真的,韩浩将军现在在这里,说不准张琰早已经被你们斩杀了。” (碧水龙吟 东莱太史慈)

(21)虽然都是男人，但男人也不见得全是色鬼，说不定也会有个把个好心的，会将裤子脱下来借给你穿。 (古龙 绝代双骄)

(22)后撤，撤回多少算多少，就说是杀出重围的，搞不好还有功劳。但耶律马哥有打赢这一仗的信心和理……(猛子 大宋帝国风云录)

(23)我看咱们这次大意了，这是拜错了码头敬错了神呐，弄不好就是送羊入虎口，咱们是不是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月关 回到明朝当王爷)

(24)焦凤英却继续说: 是凤姐姐记错了地方,忘了放在床那头了! “大酒仙”却煞有介事的说道：这个习惯可得改,闹不好连自己的丈夫在那儿都会忘了! (忆文 飞虹玉女)

以上五例中“说不准”“说不定”“搞不好”“弄不好”“闹不好”均是述补结构表示揣测的情况，例(20)“说不准”揣测张琰可能早已经被你们斩杀了，例(21)“说不定”揣测男人不都是色鬼可能有个把个好的，例(22)“搞不好”揣测军队后撤可能还有功劳，例(23)“弄不好”揣测咱们这次大意了可能是羊入虎口，例(24)“闹不好”揣测可能连自己的丈夫在那儿都会忘了。现代汉语中在这些相似结构的影响下，由于语言使用者的类推及语言的经济原则，为揣测副词“说不好”的形成提供了强有力的推动。

四小结

“说不好”在现代汉语共时层面有四种用法，分别是“说不好1”“说不好2”“说不好3”“说不好4”，它们反映出“说不好”演化的不同程度。在“说不好”演化过程中具体义不断减少、抽象义不断增加，客观性逐渐减少，主观性逐渐增强。其次文章认为“说不好”的功能也发生了变化，从客观地表达向主观评注功能发展，否定从有到无。最后文章分析了揣测副词“说不好”的形成原因，认为语义的演化是其形成的基础，还有其他述补结构表揣测的影响、语言使用者的类推及语言经济原则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参考文献

[1]寇丽娅.说“说不好”[J].读书文摘,2015(8)：64.

[2]于文静.评注性副词“搞/弄/闹不好”的多角度研究[J].华中人文论丛，20123(1)：67-69.

[3]Hopper, Paul & Elizabeth C. Traugott.Grammaticalization[ 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Press,1993.

[4]吴福祥.关于语法化的单向性问题[J].当代语言学,2003(4)：308.

[5]洪波,董正存.“ 非 X 不可”格式的历史演化和语法化[J].中国语文，2004(4)：259.

[6]解惠全.谈实词虚化[A].语言教学与研究(第四辑)[C].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87.

[7]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Z].商务印书馆，2012：1225．

Class No.:H146Document Mark：A

(责任编辑：宋瑞斌)

Analysis of the Chinese Words Shuobuhao

Wei Xue

(School of liberal Arts, Guizhou Normal University, Guiyang, Guizhou 550001，China)

Abstract：There are four different types of "shuobuhao" in modern Chinese, including "shuo bu hao" in SVO structure, two kinds in complement structure, and the ones served as speculative adverbs. With a deep analysis of its primary usage, the functions of "shuo bu hao" have changed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its meaning. In addition, this paper attempts to analyze the reasons of "shuo bu hao" as a speculative adverb.

Key words：Chinese words Shuobuhao; SVO structure; complement structure; speculative adverbs

中图分类号：H1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758(2016)03-0141-4

作者简介：魏雪，硕士，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语法理论与对外汉语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