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邑李氏与《红楼梦》关系琐议
2016-03-07李学玲单承彬
李学玲,单承彬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昌邑李氏与《红楼梦》关系琐议
李学玲,单承彬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源自山东昌邑的“姑苏李氏”与《红楼梦》的写作应该有某些联系。借助相关史料及学界研究成果,判断曹寅之妻应该不是李煦的妹妹,而是远房族妹;《红楼梦》情节应该有许多姑苏李家的影子;脂砚斋或畸笏叟也许是李鼎、李鼐兄弟辈中的某人;姑苏李氏与山东昌邑等问题。
李士桢;李煦;《红楼梦》;脂砚斋;昌邑
“昌邑李氏”,也称“姑苏李氏”,指原籍山东昌邑、本姓姜氏的李士桢、李煦家族。从上世纪30年代开始,该家族逐渐成为红学研究的新领域。周汝昌《红楼梦新证》大量采收有关李士桢、李煦的资料。丁淦《脂砚斋辨》指出脂砚斋极可能是苏州织造李煦家的子弟。皮述民《苏州李家与红楼梦》也认为《红楼梦》的很多素材取自“姑苏李家”,李家的地位,较之曹家,不遑多让。本文不揣谫陋,参阅相关方志、家族谱牒、档案史料,以及学者的研究成果,拟对李家与《红楼梦》的关系提出一些个人看法,以就正于大方之家。
一、曹寅之妻应该是李煦的远房族妹
李煦在许多书启、奏折中屡称曹寅为“妹丈”,称曹寅之妻为“臣妹”;曹寅之子在奏折中也称李煦为“奴才母舅”。这似乎说明李煦的妹妹嫁给了曹寅,两人是至近的姻亲关系。不过,实际情况或许并非如此。
首先,根据现有文献,李煦的父亲李士桢有三个女儿。其中一个见于杜臻《广东巡抚督察院右副都御史李公士桢墓志铭》*见钱仪吉:《碑传集》卷六十六,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版。,说王姓夫人生有一女,“适周承诏佐领。”婚后起码育有一女,也就是李煦的“周氏女甥”*见李果:《在亭丛稿》卷十一《前光禄大夫户部右侍郎管理苏州织造李公行状》,乾隆十年刻本。。另一个见于康熙十三年昌邑人张志禧所撰《皇清诰赠文林郎江西新昌县知县黄公嫡配封孺人朱太孺人墓志》,其中说:“孙男五:……一在京,幼,未娶,聘福建布政李士桢女。”*见原石,2010年发现于昌邑市都昌街道黄家辛戈庄。此女许配江西新昌县知县黄文英(昌邑人)之孙黄在京为妻,因在京少亡*“在京,运启五子,字廷玉。殁,葬邑西南园,甲山庚向。无出,继胞兄在都次子德升。”见黄志澄:《昌邑黄氏族谱》,同治十年刻本。,未能合卺,后当改聘,但并无资料显示转聘给了曹寅。
还有一个女儿的信息保存在成书于乾隆七年的《昌邑县志》,其中说:“姜氏,巡抚赐姓李名士桢女,金台生员李锦章子枝仙妻也。枝仙病卒,遗子沛仁甫二岁,姜时年二十,……以节自矢。……卒年八十二。”之所以将李士桢的女儿称为“姜氏”,是因为李士桢原籍山东昌邑,本姓姜,崇祯十五年(1642)清兵破长城东犯,昌邑“壬午兵燹”,姜士桢被俘,次年被清军掳至辽东,正白旗包衣旗鼓佐领李西泉见其颇懂书礼,收为义子,改姓李,入旗籍。不过士桢的五弟姜士楧一直留在原籍,后来成为昌邑当地的官宦大族。因此,《昌邑县志》提到李士桢的女儿,自然会用其本姓。据《县志》可知,这位“姜氏”嫁给了昌邑金台生员李锦章的儿子李枝仙为妻,生有一个儿子李沛仁。虽然丈夫李枝仙早卒,但该“姜氏”终生未曾再醮。而且当时姜氏的四个同祖堂兄弟姜焯、姜焞、姜熹、姜煌尚有三人在世*大堂兄(弟)姜焯,乾隆九年去世,二堂弟姜焞,乾隆三年去世,三堂弟姜熹,乾隆十二年去世,四堂弟姜煌,乾隆二十七年去世。据姜言鬲:《(三刻)昌邑姜氏族谱》,乾隆三十三年刻本。,所录当无差错*以修志时间并卒年推断,李士桢此女生于顺治十八年以前,再以其子年龄推断,康熙十八年前已适人,至于康熙三十八年的李士桢墓志铭为何不载此女,则不详。,可以取信。
其次,曹寅原配夫人于康熙二十年之前即已去世,其继配李氏当于康熙二十六年下半年至康熙二十八年初之间嫁入曹府*孙玉明:《再谈〈红楼梦〉的著作权问题》,《红海求索集》,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5年版,第152页。。据朱彝尊《光禄大夫江西布政使司参政李公墓志铭》记载,墓主李月桂“第三女嫁曹寅,官内户部,督理苏州等处织造府。”朱彝尊于康熙十八年(1679)前后,在京应博学鸿儒试,曹寅时为“天子侍卫之臣”,“每下直(值),辄招两太史(朱彝尊和陈维崧),倚声按谱,拈韵分题。”*王朝瓛:《楝亭词钞序》,曹寅:《楝亭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依墓志,李月桂葬期在“康熙三十年四月□□”,上距朱彝尊与曹寅的交往酬唱,也不过十年时间,且值李氏嫁给曹寅不久。这种情况下邀写的墓志铭,应该不会把曹寅夫人的娘家搞错。胡愚《曹雪芹祖母李氏家世新考》一文亦据此给出了曹李氏家族的谱系:高祖某,明中卫指挥使—曾祖李世琏,从龙入关—祖某(配王氏),早逝—父李月桂—文焕、文炳男二人,女五人—孙男堳,国子监生,其一幼,未名。再看李煦家族的谱系:义祖李西泉—父李士桢(即姜士桢,配王氏)—李煦、李耀等—孙男以埙、以埈等—十四世钧、鉴等*姜焯:《(二刻)昌邑姜氏族谱》,康熙六十年徐州刻本。。据此可以看出,这两个李姓家族在世系上并没有什么交合。也就是说,曹寅的妻子“李氏”,并不是李煦的姊妹。
不过,从两家的族谱世系来看,他们都按照五行相生的方式安排行辈命名,李煦与曹李氏同为“木生之火”,而李煦呼曹李氏为妹,也许两家属于同一李姓大家族中的不同支系。而且,康熙二十年(1681)五月李士桢升江西巡抚后,上过一道《荒缺丁田缓征疏》的奏折*转引自王利器:《李士桢李煦父子年谱》,北京:北京出版社,1983年版,第107页。,里面提到江西督粮道参政李月桂。按当时官员就职回避原则,两家在族内应该不会关系太近。因此,曹李氏大概是李煦的远房族妹。考曹李氏的祖母为王氏,而李煦嫡母王氏出自山左望族,依母系,或许曹李氏与李煦家族有更近一些的关系,只是族谱等资料详男略女,已难以确考。但是有一点可以明确,即曹寅之妻曹李氏的故里,已与山东昌邑无关。
二、《红楼梦》中应该有许多姑苏李家的影子
众所周知,小说《红楼梦》与曹雪芹的家世有着密切的关系。清人裕瑞《枣窗闲笔》云:“闻其所谓宝玉者,尚系指其叔辈某人,非自己写照也。所谓‘元、迎、探、惜’者,隐寓‘原应叹息’四字,皆诸姑辈也。”*富察明义等:《绿烟琐窗集枣窗闲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第177页。据裕瑞说,这条资料是从“前辈姻戚有与之(曹雪芹)交好者”那里听来的,应该不是空穴来风。如此说来,《红楼梦》所写贾宝玉的种种情节,也许并不像许多研究者所说的那样,是作者曹雪芹的自传,而是基于其叔父辈的经历,甚或是杂撮了其叔父辈中的多人,以此为基础才塑造了贾宝玉这一形象。这些“叔父辈”既可以来自曹家,当然也有可能来自与曹家关系密切的别氏。细究那些来自曹家的许多所谓“素材”,同样也可以求之于李家。
首先,和曹家一样,李家也是内务府正白旗下汉族包衣,祖上以军功起,追随清军入关,“死人堆里把太爷背出来”的“焦大”,两家都有。李煦之父李士桢明末被掳至辽东,被正白旗包衣旗鼓佐领李西泉收为义子,入旗籍,入清后历官浙江布政使,江西、广东巡抚等职,六十九岁致仕。李煦生母文氏和曹寅嫡母孙氏,都担任过康熙帝幼年保姆,寡居之后也都随儿子长住织造府署,并时常“蒙万岁温颜垂问”*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李煦奏折》,北京: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280页。。李煦以荫生起,历内阁中书、宁波知府、畅春园总管等,康熙三十一年(1692)出任苏州织造。康熙皇帝的后四次南巡,到江宁和苏州时,均驻跸在当地织造府署。李煦与曹寅同为包衣心腹,四次办理南巡接驾事宜。“借省亲事写南巡”“银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是两家共有的经历;而且,康熙年间“接驾四次”*③陈庆浩:《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校》,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87年版,第281页,第46页。的,也唯有曹、李这两家。雍正元年,李煦因奏请采参事被革职,抄家弥补织造任上亏空。雍正五年,因政治事件发配口外,两年后死于发遣地,卒年七十五岁。曹家也在雍正六年被抄没家产,后调取回京治罪。
其次,《红楼梦》里史湘云是贾母娘家的人,“记真,湘云祖姑史氏太君也”③,并透露她有两个叔叔,忠靖侯史鼎、保龄侯史鼐。而李煦一生共有四个孩子:长女,韩氏夫人出,康熙三十八年前已适人;长子李鼎,詹氏妾出,生于康熙三十三年;次子李鼐*李鼎、李鼐,也称李以鼎、李以鼐,据姜焯:《(二刻)昌邑姜氏族谱》,康熙六十年刻于徐州。李鼐出生年月见王利器:《李士桢李煦父子年谱》,第463页。,范氏妾出,生于康熙五十五年九月;另有“第三如夫人”*王利器:《李士桢李煦父子年谱》,第463页。于同年十一月生了最小的女儿*张书才,樊志斌:《虚白斋尺牍笺注》,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523页。。史鼎史鼐,李鼎李鼐,这也未免过于巧合。
第三,考曹氏谱料,曹寅的长女固然是平郡王讷尔苏的王妃,但姑苏李家却也有“凤鸾之瑞”,康熙宠妃王嫔(后封顺懿密妃)是李煦嫡母王氏的娘家侄女、李煦的舅表妹,其地位、身份显然更接近《红楼梦》中的元春。其他情节更是不胜枚举,如:康熙二十四年(1685)开放海禁,李士桢时任广东巡抚,当时的四个对外通商口岸以其境内粤海关为第一,“西洋国货物运至澳门,彝人至界口陆路贸易”*王利器:《李士桢李煦父子年谱》,第170页,第251页。。浙海关设在宁波,康熙二十一年始,李煦任此地知府。康熙二十七年,李煦迁畅春园总管,彼时康熙“或每日,或间日,授讲西学”*王利器:《李士桢李煦父子年谱》,第170页,第251页。,地点多在畅春园。在畅春园任职的五年间,李煦长期近距离接触西方传教士,李家在接受西洋物品之外,也更容易接纳西洋人的生活方式。《红楼梦》里的主子们用自鸣钟、吃西洋葡萄酒、敢用西洋药治头痛等,这一定建立在对西洋货有较深理解的基础上。《红楼梦》中关于贾元春的判词有云:“虎兔相逢大梦归。”元春死后,贾家形势急转直下,终于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结局;而康熙皇帝就死在“虎年”(壬寅,1722)年尾,次年即“兔年”(雍正元年癸卯)。这一年李煦因“替恶棍王修德等人采参事具奏”,由苏州织造衙门解任,“其所欠钱粮”,抄李家及其家人的“房屋、产业、买卖、铺子、贷出之银”*张书才:《李煦获罪档案史料补遗》,《红楼梦学刊》,2002年第2辑。偿还。同年十二月,曹家也被江南总督范时绎将“家中财物,固封看守,并将重要家人,立即严拿;家人之财产,亦着固封看守。”*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85页。
第四,也是至关重要的,曹、李两家关系密迩,曹雪芹童年时期曾与李家密切接触。曹寅的妻子尽管只是李煦的远房族妹,但曹、李两家的实际关系却远远超出了这点儿亲戚关系。李煦曾表示:“至戚之谊,加之以寮友之情,雷陈胶漆,其素相式好,已非朝夕矣。”*张书才,樊志斌:《虚白斋尺牍笺注》,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36页。李煦大曹寅三岁,是内兄又是同僚。曹寅病亟之际,面托来看视的李煦向皇帝代请赐药,“求你替我启奏,如同我自己一样。”*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98页。康熙五十一年(1712)曹寅在扬州病逝,不仅后事由李煦料理,名下的盐务亏空,亦由李煦主动奏请补赔,未尝以死生易交情。次年,李煦扶持曹寅子曹颙继任江宁织造,并为其妥贴筹划当差事宜。祸不旋踵,两年之后,五十四年(1715)正月,曹顒在京病故,此时曹家已无丁男,濒临散败。李煦又访查曹寅二弟曹荃诸子,推荐曹頫过继为嗣,继续担任江宁织造一职。康熙五十六年,李煦有奏折:“奴才今年盐差有应得经费银,约一万二千两。上年十一月具摺,请将经费项内分给曹頫,以为当差使用。”*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李煦奏折》,第230页。对已当差两年之久的曹頫仍然尽力扶助。
李煦长子李鼎与曹雪芹父辈年龄相当,次子李鼐及小女同生于康熙五十五年(1716),与生于康熙五十四年的曹雪芹年岁相当*关于曹雪芹的生年,迄今尚有争论,王利器等人所持康熙五十四年说无疑更有说服力。见孙玉明:《红海求索集》,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5年版,第242、268页。。冯其庸、徐恭时、吴恩裕在有关李煦的文章中,都提到曹雪芹生于舅祖李煦家中,幼时深得其厚爱。李家抄家时,曹雪芹虚岁九岁,从年岁上算,李煦完全来得及宠溺比自己小儿和小女还大一岁的童年曹雪芹,曹雪芹也完全可以理解抄家前后李氏的繁盛与衰落。
三、脂砚斋或畸笏叟也许是李鼎、李鼐兄弟辈中的某人
脂砚斋和畸笏叟是《红楼梦》的两大评家,尤其是脂砚斋,“他不仅熟知曹雪芹的家世生平及《红楼梦》的创作过程,而且还参与过小说的抄阅、对清等工作,甚至对《红楼梦》的创作提出过许多修改意见。他的化名也曾被曹雪芹直接写入了《红楼梦》的正文和题目中。”*孙玉明:《脂本评者研究综述》,原载《红楼梦学刊》1991年第3期,载《红楼求索集》,第253页。至于此人是谁,研究界迄今也没有得出一个统一的结论。
裕瑞《枣窗闲笔》云:“曾见抄本卷额,本本有其叔脂砚斋之批语,引其当年事甚确。”*富察明义等:《绿烟琐窗集枣窗闲笔》,第174页。这条资料与前引《枣窗闲笔》那条材料一样,也是裕瑞从“前辈姻戚有与之(曹雪芹)交好者”那里听来的,应该有一定的可信度。曹雪芹的这位“叔父”,“经过见过”*陈庆浩:《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校》,第281页,第267页。康熙南巡,数十年后“忆昔感今”*陈庆浩:《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校》,第281页,第267页。。在这位“叔父”应该姓曹的隐性前提下,研究者大多认为,曹家唯有“自幼蒙故父曹寅带在江南抚养长大”*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第132页。的曹頫符合条件;甚至还有学者认定畸笏叟即是曹頫。
我们认为,如果《红楼梦》是曹雪芹以“姑苏李家”为原型或蓝本敷衍创作出来的,那么,这位对于书中人物谈话,经常用“亲见”“亲闻”“有是人”“有是语”等等来评批,甚至说某事发生在“二十年前”“三十五年前”,甚至可能是贾宝玉原型的评阅人,也许是李煦的儿子李鼎或者李鼐。康熙四次驻跸苏州时,李鼎分别是五、九、十一、十三岁,完全称得上见过、经过且能回忆当年的盛事。李鼐生于康熙五十五年,与曹雪芹年岁相当,也具备从家族长辈那里了解当年盛况的条件。
第十八回元妃归省,脂砚斋借龄官拒演非本角之戏,大发优伶不可养之感慨,“余历梨园子弟广矣,……领略过乃事,迷陷过乃情。”而吴人形容李鼎:“性奢华,好串戏,延名师以教习梨园,演《长生殿》传奇,衣装费至数万,以至亏空若干万。”*宋如林:《苏州府志》,道光四年刻本,卷一百四十八“杂记四”。此说绝非夸大,李煦抄家案中,办案官员上雍正折亦云:“查得李鼎在其父任所内,肆意挥霍糜费,以致亏空钱两。”李鼎与曹顒、曹頫同辈,正是曹雪芹的“叔辈”。
另外,脂砚斋屡以石兄、宝玉自居:第一回,石头向僧道自荐入红尘,“弟子质虽粗蠢,性却稍通”,旁有甲戌夹批“岂敢,岂敢。”*陈庆浩:《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校》,第6页,第79页。第二回,宝黛初见,描写了黛玉眼中宝玉形容,旁有甲戌眉批“‘少年色嫩不坚劳’以及‘非夭即贫’之语,余犹在心,今阅至此,放声一哭。*陈庆浩:《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校》,第6页,第79页。这类批语在作者允许下,公然批在书上,随之流转,很能启人深思。裕瑞曾说:“闻旧有《风月宝鉴》一书,又名《石头记》,不知为何人之笔。曹雪芹得之,以是书所传述者,与其家之事迹略同。因借题发挥,将此部删改至五次,……夹写而润色之,借以抒其寄托。”*富察明义等:《绿烟琐窗集枣窗闲笔》,第173页。程伟元在《红楼梦序》中也说:“作者相传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惟书内记雪芹曹先生删改数过。”这种怀疑《红楼梦》还存在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原作者、曹雪芹不过做了些“删改”“润色”工作的看法,未免过于大胆,我们不敢遽信。但如前所引,裕瑞认为《红楼梦》中的“宝玉”并非曹雪芹自己写照,而“当系指其叔辈某人”,还是很有些道理的。而在当时,具备与曹家几近相同的家世经历的家族,恐怕有且只有苏州织造李煦一家。
我们还可以通过其他一些资料,推测曹、李两家遭难以后的交往。
雍正二年(1724)闰四月,李煦妻孥、奴仆从苏州押送京城。十月,“妇孺十口,除交给李煦外,计仆人二百十七名,均交崇文门监督五十一等变价。”*故宫博物院明清档案部编:《关于江宁织造曹家档案史料》,第208页。既然能将妇孺交还李煦,李煦当能自由活动。同年十二月,李鼎供称*彼时李鼎依然在押,因为雍正君臣认为“近年李煦疾病缠身,糊涂,凡事不能亲办,皆交其子、家人等办理,方谎用、亏空如许钱粮。由此观之,显为其子、家人从中克取。”故此着落在李鼎身上追查钱财下落。:“伊(家奴肖兴元)妻有三女,皆随我妻赴京城,住于岳父家中。”*张书才:《李煦获罪档案史料补遗》,《红楼梦学刊》,2002年第2辑。李鼎的妻子能堂而皇之住在自己娘家,也说明这桩经济案大约在雍正二、三年时已经结束,虽然奴仆被折价变卖,但是李氏家人除个别还在羁押之外,尚能正常生活。
接下来就是雍正五年(1727)的政治案。李煦发遣口外四十四天后,李鼎仍在押*“大学士马齐、朱轼、张廷玉奉谕旨:钱甲系李鼎雇工人,五儿系胡礼雇工人,因送饭之便,领筹进看伊主,并无作弊情由,着免其枷责。”见《雍正朝起居注册》,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第1101页。,但据李果《行状》,雍正七年二月李煦去世后,“公之子鼎闻之,哭失声,不敢乞言于显者”,此时李鼎应已获得了自由,可以“乞言于显者”了。同年十一月,雍正帝发布上谕,宽释功臣之子孙犯法问罪及亏空拖欠者,甚至“其或充发、或问监候及妻子家属入辛者库等罪者,概行宽释。”*见《雍正朝起居注》,转引自胡德平:《香山曹雪芹故居所在的研讨》,《红楼梦学刊》,1982年第2辑。曹頫很可能援此得释*朱淡文:《曹氏家族年谱简编下》,《红楼梦学刊》,1990年第3辑。,同为从龙勋旧之子孙,李鼎也最晚在雍正七年已经出狱。可以推断,当时李鼎三十五岁、李鼐十三岁、李煦小女十三岁,加上三人的母亲,再加李鼎的妻妾子女,祖孙三代一大家子人,就这样在京师勉强生活了下来。
“树倒猢狲散”是曹寅的口头语,李煦当然也有这种意识,“至于置立祭田,计图永远烝尝弗替,愚亦久存此念。”*张书才,樊志斌:《虚白斋尺牍笺注》,第504页。不免“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落败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据李家抄家清单,北京房山县的坟园房地以及看园子之人并没有被折银入官,也就是说房山县茔墓附近,李家还有房屋、地亩、奴仆等产业可供生活。
曹家抄家后先住在蒜市口,后又移居北京西山一带。同是生活在京城的正白旗包衣,“是世交,又系老亲”,政治环境松动后,曹李两家肯定会相互走动,叔父子侄之间应该不乏交往。所以,我们便看到了畸笏叟写于丁丑仲春的一条批语:“尚记丁巳(乾隆二年)春日谢园送茶乎?展眼二十年矣。”*陈庆浩:《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校》,第573页。
目前无法用史料坐实李鼎或者李鼐与脂砚斋、贾宝玉甚至《红楼梦》初稿作者(假如真有其人的话)之间的关系,同样我们也不能无视其中可能存在的关系。在反复穷索曹家成员与此三者关系的同时,倘若换个角度,真应该将姑苏李家子弟纳入研究视野。
四、姑苏李氏与山东昌邑
仕清之后,李士桢曾亲回昌邑祭祖,并为重修族谱作序*姜扬波:《(一刻)姜氏世谱》,康熙三十六年李煦刻于苏州。。他在昌邑的戚属也并非只有五弟姜士楧一支*姜士楧,姜演五子,字汇珍,附监生。焯,士楧长子,字曦陆,号□□,廪贡生。焞,士楧次子,字晛陆,康熙戊寅拔贡生。熹,士楧三子,字曜陆,附贡生。煌,士楧四子,字旭陆,附监生。据姜言鬲《(三刻)昌邑姜氏族谱》,乾隆三十三年刻本。。考县志,李士桢“元配王氏,系出山左望族”*杜臻:《广东巡抚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李公士桢墓志铭》,钱仪吉:《碑传集》卷六十六,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版。,不排除是昌邑人的可能,也随夫“俱归旗下”*党丕禄修,李肇林纂:《昌邑县志》,顺治十八年刻本康熙十一年许全临增订,卷六。。李煦“娶韩氏,昌邑庠生晋卿公女。”*李果:《在亭丛稿》卷十一《前光禄大夫户部右侍郎管理苏州织造李公行状》,乾隆十年刻本。其四弟李灿也聘娶昌邑籍正妻*“一女子,适国子生姜(李)灿。”见张贞《故文林郎江西赣州府安远县知县于公作霖(昌邑人)墓志铭》,钱仪吉:《碑传集》卷九十二,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版。。甚至到了李鼎一辈,依然有人聘昌邑女子为妻*王伟波:《苏州织造李煦的昌邑亲族》,《曹雪芹研究》,2013年第2辑。。
李煦《虚白斋尺牍》收录了写给昌邑亲族的90多封信件,不仅开列“宗戚姓名”*张书才,樊志斌:《虚白斋尺牍笺注》,第130页,第128页,第214页。给府县地方官,请父母官照顾昌邑亲族,使其“安处里门,执耕读之业”*张书才,樊志斌:《虚白斋尺牍笺注》,第130页,第128页,第214页。;也写给省外的在职同僚,求他们提携在外做官的同里戚属,主要是五叔姜士楧的四个儿子,称其为“同堂舍弟”*张书才,樊志斌:《虚白斋尺牍笺注》,第130页,第128页,第214页。。
李煦的孙辈曾回昌邑认祖。1996年发现于昌邑的《李煦暨韩氏、詹氏影像》题有:“故祖父姜公讳煦字竹村行一灵位”“故祖母韩太君行一之神位”“故祖母詹太君行一之神位”。康熙五十三年韩氏去世,未有资料显示李煦是否将长子李鼎的生母詹氏扶正*康熙五十五年,李鼐汤饼会,李煦幕僚沈槱元有诗相贺:“密迩三台星是媊,起居八座貌如仙。”甘氏《星经》曰:“太白上公,妻曰女媊。”后世遂以“媊”代指妻子,彼时韩氏夫人已下世,未详新夫人是谁。。我们认为,回乡祭祖的人应该就是李鼎或李鼐的儿子。事实上,当年李煦抄家案中,昌邑姜家曾对其施以援手,两地的交往并未因李家落难而中断。
李鼎、李鼐之后,姑苏李家的资料就不再续添到昌邑姜家的家谱了。三至六刻族谱所载李士桢支派基本重复二刻,未再增续。作为“从龙入关”的清初疆臣,李士桢的六个儿子,十多个孙子,代有做官者,不可能不再立家谱。士桢长子李煦一支,更与昌邑本家走动最近,沿昌邑姜家追寻李家后裔的去向也是一条可行的路子。
(本文写作过程中承蒙昌邑博物馆王伟波先生鼎力相助,谨致感谢。)
[责任编辑:曹振华]
李学玲(1981-),女,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单承彬(1966-),男,曲阜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I207.411
A
1003-8353(2016)03-004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