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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中的伦理道德之光
——《黑暗之心》叙事层次的伦理学解读

2016-03-06■安

江西社会科学 2016年4期
关键词:马洛伦理学语言

■安 宁

黑暗之中的伦理道德之光
——《黑暗之心》叙事层次的伦理学解读

■安 宁

《黑暗之心》因其高超的叙事技巧,历来被叙事学家所青睐,常被当作阐述叙事理论的佳作,同时它也是批评家们解析《黑暗之心》时难以规避的问题。但迄今为止,很少有人从伦理学的角度对《黑暗之心》的叙事层次进行全面深入的解读。如果结合文学伦理学批评转向时期的主要哲学家及批评家们的相关理论,对《黑暗之心》的叙事层次进行探讨,可以透析该部作品背后的伦理道德旨意。

《黑暗之心》;文学伦理学批评;叙事层次;伦理道德旨意

安 宁,汕头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广东汕头 515063)

《黑暗之心》因其高超的叙事技巧,历来被叙事学家所青睐,常被当作阐述叙事理论的佳作,近年来颇受中国学者的关注。但迄今为止,尚未有人从伦理学的角度对《黑暗之心》的叙事层次进行全面深入的分析。如果能够结合文学伦理学批评转向时期的主要哲学家及批评家,如查理·泰勒(Charles Taylor)、玛莎·努斯巴姆(Martha C.Nussbaum)、大卫·帕克(David Parker)等人的相关理论来探讨《黑暗之心》的叙事层次,则可以透析该作品背后的伦理旨意。《黑暗之心》通过三个叙事层次上的主要人物传达出作者对人类生存的某些基本问题的思索和探求,例如:小说的核心人物库兹身上影射出小说对个人与文明之间的关系的思考,故事讲述者马洛则体现出人运用语言传达旨意的难度,框架叙事者“我”背后隐藏着普通人与真相之间的距离关系。通过借助弗洛伊德有关个人与文明的理论、维特根斯坦的语言哲学以及柏拉图的洞穴理论,可以探析《黑暗之心》如何通过对这些问题的探讨彰示其道德洞见以及此种道德洞见对今日社会之借鉴。

从以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古希腊时期,到现代的F.R.利维斯,以至于后来的20世纪五六十年代,文学伦理学批评历来是西方文学批评的主流。只是到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随着意识形态批评的如日中天,文学伦理学批评才受到了冷落、遏抑甚或是猛烈抨击。但是,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先是在哲学领域,继而在文学批评领域,开始了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转向。时至今日,文学伦理学批评不管是在中国还是世界范围内,都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这一转向时期的主要哲学家玛莎·努斯巴姆,伯纳德·威廉姆斯,查理·泰勒等人以及主要的文学批评家韦恩·布斯,托宾·塞博斯,S.L.高德伯格,大卫·帕克等人皆有各自独到的主张,但他们之间的共识则是:文学作品通过对道德窘境的戏剧化呈现,通过对人物的自我、心理以及生活的刻画透射出作家的道德洞见,此种道德洞见烛照着读者对自我和生活的理解;与此同时,这一共识亦有别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之前的伦理学批评的较为主观、相对原始的批评方法,它已经通过较为自觉的学习和吸取解构主义批评的反思性,成为了一种更为自觉的文学批评方法。

以玛莎·努斯巴姆为代表,文学伦理学批评转向时期的主要哲学家和批评家主张通过探问一些统摄性的伦理学问题来解析文学作品中隐含的伦理道德关怀。这些统摄性的问题有:什么样的生活是好的?人应该如何生活?如何活得绚烂?等等。在他们看来,文学作品就是从不同的角度对诸如此类的基本问题做着这样或那样的探讨和回答。

《黑暗之心》自诞生之日起就以其思想的深邃性著称,该作品对人性做了谜一般的思索和探讨。仅就其叙事层次来看,则体现出意义的逐层延宕。这样一种逐层延宕的叙述方式呼应着人类对人性认知的近乎不可能,进而小说以一种极为厚重的方式挖掘着人类认知与意义传达的窘境。小说各个叙事层次背后隐藏的人与社会、人与语言、人与真相之间的关系颇耐挖掘。

作为框架叙事的典型作品,《黑暗之心》首先是有一个框架叙述者“我”。“我”和几个朋友乘游艇泊靠在泰晤士河上,等待出海。其中一个朋友叫马洛,他颇有个性,而且爱讲故事;他讲的故事也不同一般——常常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比如库兹的故事就是如此。由此可见,《黑暗之心》包含着三层叙事,首先是处于故事核心的库兹的经历,其次是马洛对库兹的追寻,最后是“我”对马洛所言的忠实记录。对三层叙事的分析,不妨从故事的核心人物库兹入手,看小说对他的刻画展现出什么样的道德思考。库兹这个人物,引发出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做了什么样的事?他的人生轨迹反映了人类生存的哪些问题?

据马洛所言,库兹的母亲是半个英国人,他的父亲是半个法国人,整个欧洲塑造出库兹这么个人。[1](P49)又如库兹的表兄所言,库兹是个了不起的音乐家,本来可以有大成就;还如他的同事所言,库兹是个极具煽动力的演说家,能让他自己也能煽动别人接受任何信仰;另据马洛观察,库兹还是个不错的画家。总而言之,库兹可以算的上是个 “通才”(“a universal genius”)。[1](P72)这就吊足了马洛的胃口:这样一个优秀的欧洲人,胸怀崇高的道德理念,毅然来到远在天边的蛮荒之地——刚果腹地,在这里,他能爬上高位吗?他又如何在茹毛饮血的地方开展自己的工作呢?[1](P31)带着这些问题,马洛开始了自己执著的追寻。在马洛追寻的同时,或许更早于这番追寻,库兹早已过上了杀人如麻、奸淫抢掠的生活。耳闻眼观库兹的所作所为,马洛心中的落差难以弥合:一个欧洲“通才”怎么会变成了杀人魔王?他进而把这种变化完全归罪于库兹身处的非洲荒野:

我试图打破那个咒语,那个由荒野发出的沉重无声的咒语。它像是在通过唤醒(库兹)已被遗忘的野蛮的本能,通过让他记起曾经获得满足的丑陋的激情,把他拉回到自己无情的怀里。我深信,就是这咒语驱使(库兹)来到森林的边缘,灌木丛中,奔向闪烁的火堆,雷动的鼓声,嗡嗡的奇怪的咒语声;就是这咒语欺骗着他无法无天的灵魂逾越了人类所能容许的欲望的界限。[1](P65)

可以看出,此处的非洲丛林被彻底妖魔化了,“它”对人施出重咒,有着无情的内心,引人堕落。对于库兹的沉沦和毁灭,马洛深信不疑地认为:非洲丛林需负全责,库兹只是被无辜地引诱了。这样一番言论能够引起尼日利亚作家齐努亚·阿契贝强烈的抨击:

作为一个形而上的战场,非洲被剥夺了任何可以辨认的人性。那个游荡的欧洲人冒险进入的正是这个地方。难道没有人看出来吗?把非洲贬低为一个卑鄙的欧洲人脑袋发疯的道具是多么可笑、多么有悖常理的自负。[2](P343-344)

阿契贝称对非洲的这番描写荒谬可笑,并不言重;他继而称整个非洲被贬为一个卑鄙的欧洲小人脑袋发狂的道具,也堪为中肯。那么,究竟应该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即:如何公正地看待库兹与非洲丛林的关系呢?或许,弗洛伊德的相关理论能为这个问题的解读提供一个参考。

在《文明及其不满》一书中,弗洛伊德认为人与文明之间颇具张力的关系集中体现在 “快乐原则”与“现实原则”的冲突中。他认为,“快乐原则”源于人追求快乐的本能。在起始阶段,人的这种本能体现在将不好的事情与 “自我(ego)”分离开来,并将它们投射到外界事物上,即不承认令人不快的东西也是自我的一部分,比如人原始的欲望与本能。[3](P12)把弗洛伊德的理论运用到《黑暗之心》的解读,可以看到:整个殖民实则是一个谎言,是企图用冠冕堂皇的语汇来粉饰纯粹的屠杀和掠夺;谎言背后实则隐藏着一个危机,即如何面对荒野。正确地认识她(小说中有用女性第三人称指代荒野)、对待她,进而与之相处,犹如人如何面对原始蒙昧的自我,如何认识内心隐含的黑暗、愚昧、欲望,并加以节制。小说实际记载的是文明人在与原始对话途中的一次失败。原始的荒野始终是无法认识、穿越、捉摸的。在以库兹为象征的最密切的接触中,文明人被敬作神,野蛮人被像动物一样地处置,两者都没有得到公正、应有的对待。库兹在自己的小册子末尾写道:灭绝野蛮人,实则表达了对原始的我的极度恐惧和完全拒绝承认。人物内心的恐惧和黑暗被投射到外部环境,即非洲丛林身上。

此外,库兹之所以被荒野俘虏,是因为他的内心被殖民的驱动力所充斥,即名利,他的灵魂形成了一个德性的空洞,荒野才得以进驻。[1](P68)小说进而发问,人何以能够对抗荒野(人原始的本能)?这需要凭借他生命的力量、生存的基石。这种根本的东西是什么呢?用康拉德本人的话说,是“团结”;用儒家的话说,是“仁”;用亚里士多德的话说,是社会的人,即人与人之间的关联与关爱是人的本质属性。弗洛伊德对“文明”的定义与前面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文明”实则是对人类一切成果与规章的描述。这些成果与规章把我们与我们的动物祖先区分开来,并且有两个用途:一是保护我们免受自然(“nature”指自然亦可指人的原始本性)的侵袭;二是调节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3](P36)如果说库兹选择了孤独意志、听从本能,那小说同时暗含了人不应该这样生活,而需要“去我”,需要接纳文明、融入社会。

在《文明及其不满》一书中,弗洛伊德指出,人原始的欲望与本能不是随着人的发展消除了,而是始终隐藏在那里,伺机勃发。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人在成长和发展过程中,一部分享乐的本能进一步发展,服从了“现实原则”,使人融入社会与文明,而另一部分未经发展,潜伏在那里。[3](P15-16)库兹的问题在于去到非洲、远离文明的羁绊之后,他不仅没有能够节制欲望使之服从“现实原则”,反而是后退了一步,完全听从了自己原始的本能,置一切文明于不顾,“他已经把自己蹬离了地球……他已经把地球踢成了碎片。”[1](P66)那么,库兹故事的讲述者,马洛的问题又出在哪里呢?

马洛,一个在陆地生活久了便躁动不安的水手,一不留神,跌跌撞撞闯进了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的殖民机器里,开始了一段梦魇般的生活。在这段经历的一开始,他就像架起了一架警觉的摄像机,仔细地观察、认真地揣摩,总想参透表象后面的真实,他想知道殖民的本质、意义在哪里,他想知道非洲和非洲人是怎么回事,他想知道库兹的问题出在哪里、库兹的经历及其生命的意义在哪里,他还想知道自己在经历着什么、自己的这番经历又有什么样的意义?他探寻着、尝试着,无数次做出表达的努力,但往往是力不从心、词不达意、理屈词穷,从而使他的整个讲述被挫败的阴霾弥漫着,这让读者不禁发问:马洛出了什么问题?人类的语言出了什么问题?其实,困扰马洛的难题至少有两个:一个是现代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个是人与语言以及社会文明之间的关系。

对于现代人遭遇的问题,艾丽丝·默多克有着精辟的论述。在默多克看来,经过几个世纪科学与工业的发展,人的生存变得自私而无着、日益与物质世界疏离,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康德的“理性的人”。这个现代人自由、独立、强势而孤独,他被自我蒙蔽,无法关注他人并与之交流。伊安·怀特在解析《黑暗之心》时,则把现代人的孤独病追溯到休谟。他认为,从休谟开始人的内心体验也具备了价值,成为通往真理的途径,从而人的宗教、情感、审美等体验变得越来越个人化,并最终导致人自我囚禁的窘境。[4](P352-353)从上述两条线索来看,现代人不管是在理性还是情感上都表现出自私而孤独的特性。而且,怀特还进一步引用了沃特·佩特(Walter Pater)的相关作品来佐助 《黑暗之心》的解读,认为:因为我们永远无法翻越个人的人格所设置的藩篱,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们想了解外部世界或他人想法的企图如同白日做梦。[4](P355)这样一种对人生、世界的观点,紧密呼应着《黑暗之心》中马洛的感叹和无奈:

不,那是不可能的;要把一个人生命的某个时期的生存感受表述出来是不可能的——这种感受正是生命的真相和意义所在——也正是它微妙又无所不在的本质。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活着,如同我们在梦中,都是孤独无伴。[1](P27)

由此可见,马洛遭遇的困难,不是一己之困难,而是有着它深刻的时代背景,是现代人的通病:人们深陷自我,无法彼此交流、分享经历。但是,是病就有治疗的可能,能否治愈暂且不讲。西蒙娜·韦伊和艾丽丝·默多克就开出了诊治此病的良方,即“关注”(attention)和“去我”(unselfing)。她们认为只有通过高度的道德努力(moral efforts),把自我清空,让他人进驻,现代人的孤独病才有治愈的可能。马洛的噩梦般的经历正是给了他一个高度关注他人从而去除自我的机会。通过与库兹的殊死搏斗并把库兹从堕落的深渊拉回到文明的船上,马洛用尽了自己所有德性的力量、感到筋疲力尽,但同时他也最为透彻地了解了另外一个人的内心:

灵魂!如果有一个人曾经跟灵魂搏斗过,那个人就是我……我看到了这个灵魂令人难以置信的奥秘,它不知道节制、没有信仰、不知道恐惧,但却是盲目的跟自己搏斗着。[1](P66)

通过对库兹的充分了解,马洛亦得以省视内心,并获取道德选择的智慧和力量,从而选择了有别于库兹的一条生路,并且有机会把这样一份智慧通过故事讲述的形式传播开来。给自己的人生、给被黑暗笼罩的世界带来一丝光明。

但是,意义的完全传达究竟是否可能?就马洛来看,答案应该是否定的,他了解了库兹,但要把这份了解完全传达给自己的听众,他始终觉得力不从心。同时,这样一个问题也把我们过渡到维特斯根坦的语言哲学,生发出人与语言以及社会的关系问题。结合维特根斯坦的理论,查理·泰勒指出:

完全的表达是一种不可能……当然,我们可以试着提高对于我们的道德和评价语言中的隐含成分的理解。这甚至可以是个理想……但是,表达就其本质来说永远不可能完满。我们用另外一种语言阐明一种语言,而另一种语言又可以被别的语言来阐明,依次类推。[5](P34)

泰勒试图指出,人要通过语言完全表达自己的意思是不可能的,但是,人可以通过努力增强对语言的理解、提高语言表达的能力。马洛的经历正是对这样一种观点的验证:他的旅程是一个逐渐接近库兹的过程,也是对库兹一步一步深入了解的过程,还是他对库兹的讲述越来越流畅、越来越透彻的过程,但是,这样一个过程只是无限接近,而始终无法把库兹经历的全部意义传达出来。由维特根斯坦的理论可以看出,这是由语言以及语言传达的本质决定的。

如果说维特根斯坦早期的哲学主要研究语言的本质,他后期的哲学则转向了研究人的语言行为以及这些行为在人类生命中的作用,他提出了“规则遵循”的理论。他认为,人的语言之所以有意义并且人与人之间能够彼此明白是因为人们生活在一个共同的“语言社区”、遵循着共同的语言规则。在《黑暗之心》中,库兹的特别之处在于,独自置身于非洲丛林深处,远离了养育他的欧洲语言圈,他成了一个孤独的语言使用者和规则遵循者,语言作为一个社区共同运作的产物,丧失了对他的约束力。这使得他得以为所欲为。马洛的问题则在于,他固执地试图运用欧洲的语言来描摹、捕捉、传达非洲的经历,这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两者分属不同的“语言社区”,比如“食人”这一习俗无论如何是无法通过遵循欧洲的语言规则来说清楚的,除非你是一个非洲人,遵循着非洲土著人的习俗。维特根斯坦坦言,“不能言说之处,即应沉默。”马洛如此受挫,总也无法彻底表达自己的原因恰在于不能言说之处,他仍强求不止。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正是小说人物的这一份固执,使得《黑暗之心》这部作品把对语言、对人性的求索推得更进一步,也使得这部作品含义如此隽永,如此警醒人心。

马洛称他身在非洲并最终遇到库兹这段经历,构成了他航行的至远点、经历的至高点。这段经历很难表述清楚,但却改变了他对事物的观感、改变了他的思想,能够让他带着一丝智慧之光去看待、思考一切。[1](P7)并且,像《古舟子之歌》中的老水手一样,在经历了梦魇般的生活、经历了无数的艰辛、痛苦和考验之后,讲述变成了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和魔咒,好似经历过洗礼之后的人们一定要把人类宝贵的一些德性,如爱、宽容、义务与责任等等,宣扬开来,警醒生活在蒙昧中的人。马洛作为一个周游世界的水手,他能够阅历欧洲之外的生活并且反观欧陆生活的盲点,从而把自己的发现讲给身边的人听,拓展他们的道德视界,使之迎取一丝“真相”的光。马洛的朋友和听众之一,小说的框架叙述者“我”,无疑是领这份情的。在故事的一开始与结尾,他都把马洛比作衣着欧洲服饰布道的“菩萨”。菩萨不正是获取了智慧从而能够启发、解救他人的人吗?其中的“我”无名无姓,好似具备了更广阔的代表意义。那“我”代表的是什么样的人或者是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呢?

在《黑暗之心》的一开始,是一段非常细腻、沉郁的景物描写,极为舒缓、写实的刻画涨潮时泰晤士河口日落的情景。如果单纯地把这段文字看作景物描写,会错过作者独具匠心的安排,它实则描述了一个阶层的人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透露出天地人的和谐关系:河海的漫漫无际、天地的随意自然,人处其中的慵懒、无所事事。人能够有这份闲暇,看夕阳如何侵染天空,夜幕如何徐徐落下,让河海的潮汐尽情地享受自己的步调,人坦然地顺应与享受,享受傍晚的时光、彼此的情谊和生命的感受。[1](P3-4)总之,这是一帮有钱、有闲的阶级,能够悠游自在地享受生活。

但是,此种生活方式与稍后马洛描述的另外一种生存方式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有一群非洲人正忍受着饥饿、病痛的煎熬,在死亡谷里等死,也是无所事事的场景,但却是地狱般的景象。[1](P16-17)这一对比能够强烈地激发人的想象:这帮有钱人的富足是从哪里来的?这一不祥的潜台词,更是在对伦敦的描写上得到不断的深化和加强。傍晚,夕阳西下,或许有些许亮丽的景色,但总是受到黑暗的、抑郁的甚至是血腥的伦敦——这座迷雾中的城市——幽灵般驱之不散的干扰,一个过多人拥挤在一起的城市,有太多黑色不可告人的秘密,让它变得如此沉重。开篇的这番描写与后面对殖民的描述,进一步加强人们对这座当时世界上最大最繁华城市背后历史的反思——是什么铸就了它的辉煌?不正是日不落帝国在世界范围内的掠夺吗?但极具讽刺意味的是,以“我”为代表的有闲人,被殖民宣传所蒙蔽,仍在为殖民歌功颂德。[1](P4)正是这种愚昧激怒着马洛,要用自己的经历打开他们的双眼。

令马洛愤慨的还有生活在欧陆的人表现出的洋洋自得、麻木不仁,刚从非洲返回的他,对此感觉尤为强烈:

我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那座阴森森的城市,看到那里的人就气愤不已,他们匆匆穿过街道去彼此骗取一些小钱,他们囫囵吞下低劣的饭食,大口灌下不怎么健康的啤酒,然后去做微不足道、愚蠢的梦。他们侵扰着我的思想……他们的举止,只不过是在确保平安无事的情况下各干营生的平庸人的举止,但却让我心生厌烦,就像是大难临头,他们却是无知无觉,仍愚蠢的让人无法忍受的招摇过市一样。[1](P70-71)

马洛四处寻觅真知皆撞壁,每一处看过去都是黑暗。能够冲破蒙昧的真与爱找不到,生活被绝望笼罩着。以“我”为代表的众多人,生活得正像是柏拉图洞穴理论中的囚徒,在黑暗里,看到的只是影子,而非真实,无法走出蒙昧的洞穴,无法迎来光明。依柏拉图所言,走出的方法是教育、是启蒙。马洛讲述的意图正在此。小说实际展现了两种黑暗的存在方式,一是欧陆人由名利虚荣造成的无知,一是非洲人由原始野蛮造成的黑暗。马洛犹如一个出洞又回洞的囚徒,他从一种蒙昧到另一种蒙昧而后回归,四处所见皆为黑暗。但正是他对黑暗的认识,让他见到一丝人类生存状态的真,即光。他的讲述犹如把这一丝光传播开来,烛照听者对生活的理解,使如“我”一样的人得见一丝“真相”的光,从而有冲破黑暗的意识和勇气。

综上所述,《黑暗之心》通过三层叙事,把对人性的挖掘步步深入、直指黑暗的中心,又通过马洛把从黑暗的中心获取的智慧一层一层传播开来,直至处于中心边缘的如“我”一样的人群。孤独的现代人需通过“去我”和彼此的关爱来冲破黑暗的束缚,迎取光明。《黑暗之心》通过叙述层次的精心安排达到了意义的步步深入、逐层延宕。同时,它还给我们提了一个醒,今日生活中的物欲,犹如一个欲望的黑洞,如何面对它,是对当今人的又一番考验。

通过借助努斯巴姆、帕克等人的文学伦理学主张,通过探问“什么样的生活是好的”、“人应该如何生存”等一系列的问题,我们可以对《黑暗之心》的叙述层次做一番伦理学的探讨,从而揭示出该小说三层叙事背后隐含的道德洞见。此种洞见对生活于今日的读者无疑似警钟长鸣,警醒我们透视图像世界、消费盛行的生活表象下隐藏的生活的真实,彰显现实生活中人与人彼此关爱的重要性。

[1](英)康拉德.黑暗的心[M].黄雨石,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2]Achebe,Chinua.“An Image of Africa:Racism in Conrad’s Heart of Darkness”.Armstrong,.

[3]Freud,Sigmund.Civilization and Its Discon tents. New York:W.W.Norton&Co.,Inc.,1960.

[4]Watt,Ian.“Impressionism and Symbolism in Heart of Darkness”.Armstrong.

[5](加)查尔斯·泰勒.自我的根源[M].韩震,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1.

【责任编辑:张 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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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518X(2016)04-0075-06

汕头大学文科基金项目“康拉德研究的中国视角”(SR15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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