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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刘震云小说中的伦理叙事与叙事伦理——以《一句顶一万句》为例

2016-03-06张晓鹏

关键词:门第刘震云伦理

张晓鹏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论刘震云小说中的伦理叙事与叙事伦理
——以《一句顶一万句》为例

张晓鹏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在刘震云的长篇小说《一句顶一万句》中,亲情伦理叙事、婚姻伦理叙事和门第伦理叙事是其所要着力呈现的人与人之间伦理关系的3个维度。上述伦理叙事皆呈现出非常规性的叙事特征。小说中的伦理叙事又暗含着具有作家主体性的叙事伦理,也就是说“无根的无奈与寻根坚守的追问”和“真实的存在与存在的庸俗”这对富有启示性的叙事伦理指向。

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伦理叙事;叙事伦理

20世纪80年代,刘震云步入文坛,他的小说创作由早期的“新写实”到中期的“新历史”,最后再到现今的对人生存状态和生存关系的思考,呈现出阶段性的变化。在这变化中,始终贯穿着一条主线,那就是对“人”的关注。一般来说,将目光聚焦于“人”,就不可避免地触及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西方社会关注的是个体的人,而中国传统则更讲究人物关系。“作家就是要表现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缝隙透出来的一丝冷气、一丝暖意、一丝生活的味道。”[1]伦理,即道德,它协调的就是人与人以及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而在《一句顶一万句》中,伦理叙事主要体现在人与人的亲情伦理叙事、婚姻伦理叙事和门第伦理叙事这三个维度上。

一、亲情伦理叙事:颠覆性的存在

亲情是指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存在的感情,狭义地讲,也就是指亲人之间的感情。亲情作为维系家庭和亲人关系的重要纽带,无疑是伦理关系的一个重要维度。在《一句顶一万句》中,传统伦理价值体系中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等亲情伦理观表现为一种颠覆性的存在。父子伦理和兄弟伦理在现代社会中发生了异化,亲人之间的情感日趋冷淡,随之而来的则是残忍的家庭暴力和对现实利益的追逐。杨百顺的父亲老杨因为杨百顺弄丢了一只羊,用皮鞭将杨百顺一阵暴打,他的哥哥百业和弟弟百利非但没有一丝同情,反而皆“偷偷捂着嘴笑”。不敢回家的杨百顺想去投奔他的朋友李占奇,李占奇却也挨了他爹的打,因为“杨百顺知道,李占奇他爹一哼小曲儿,李占奇肯定也挨了打”[2]17。还有镇上的铁匠老李,在他八岁那年,因偷吃了一块枣糕,他娘一铁勺砸在他的头上,脑袋汩汩往外冒血。砸过之后,仍然有说有笑,随人去县城听戏了。同样,作为子辈的杨百顺,压根也看不上卖豆腐的老杨,他没有丝毫眷念地离家出走,即使结婚,也不告诉老杨。“在生活中,他要杀的是老马;但在心里,头一个杀的是老杨。”[2]96父子之间不仅没有任何亲密的感情可言,而且子辈对父辈则是充满了反感,甚至是仇视的情绪体验。同样,被文化传统和文学传统所赋予伦理身份价值的“手足之情”,也因为现实利益的驱使,被彻底剥离。杨百顺和杨百利,为了能够获得上延津新学的机会,兄弟之间玩弄心计,甚至是作弊使诈。延津县城南街“姜记”弹花铺的姜家三兄弟常常因为“谁出力多了,谁出力少了;谁得的多了,谁得的少了”[2]126,使得整个家庭鸡飞狗跳,日子过成了一锅粥。另外,襄垣县温家庄的曹家二兄弟。曹满囤为了能够继承老大曹满仓的家产,一心想着把自己家的孩子过继过去。但曹满仓的老婆,又故意买了一个孩子。为此两家相互治气、互相赌气,甚至是搭上了曹满囤小女儿金枝的一条性命。本是情同手足的兄弟,最后都成了一辈子不说话的陌生人。极具颠覆性意味的亲情伦理,在《一句顶一万句》中成为一种显性存在,这种存在并非体现刘震云对传统文学观念下亲情伦理叙事的刻意性解释,而是展现一种于乡村生活中司空见惯的日常经验。

二、婚姻伦理叙事:神圣的遗落

“婚姻是两性之间的爱发展到最高潮的产物,是恋爱当事人双方把相互之间的爱以道德与法的形式固定下来的一种形式”[3]。黑格尔认为:“婚姻是具有法的意义的伦理性的爱。”[4]对于婚姻伦理而言,一般是爱情伦理和性爱伦理的一种复合存在。在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形式下,夫妻双方的爱情应该是纯洁的、崇高的和神圣的。但在《一句顶一万句》中,本具有神圣意味的爱情观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遗落。在整部小说中,我们几乎看不到传统文学所描绘的“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理想主义色彩的情爱观。无论是前期婚姻的缔结还是之后的婚姻生活,夫妻二人不但彼此说不上话、相互瞧不上眼,而且是互相怨恨,充满着背叛。由道德与法固定下来的婚姻,一直掺杂着杂质。杨百业的成亲,是因为秦曼卿的意气用事。嫁入家门时,秦曼卿不仅瞧不起贫穷肮脏的杨家,更是对杨百业失望至极。吴香香让杨摩西入赘馒头坊,并不是觉得杨摩西这人可以依赖,而是杨摩西在县政府后院种菜,可以借县政府的门面当个靠山。婚后的夫妻生活更是一地鸡毛,混乱不堪,背叛丛生。镇上教书的老汪,闲言少语。而他的老婆银瓶,说起话来,“嘴像刮风,想起什么说什么”[2]27,两口子一辈子说不着。裴家庄剃头的老裴,因有短处被老婆老蔡抓住,老蔡不但逼着老裴与他姐断绝了来往,而且一旦两人话不投机,老蔡就拿这短处到处说事,甚至逼得老裴有动刀杀人的念头。作为妻子的吴香香,不仅唆使自己的丈夫吴摩西去杀人,而且还趁着吴摩西去山西贩葱,背地里与隔壁的银匠老高乱搞。六十年后,这样的事情还在上演。“牛爱国仿佛是吴摩西的轮回,他的命运更加明朗流畅,但也不断遭受友爱和婚姻的背叛。”[5]300庞丽娜与牛爱国结婚之后,红杏出墙,与“东亚婚纱摄影城”的小蒋在旅馆里开房。牛爱国在失意落魄之际,趁着自己的朋友李昆出门贩皮毛,与他的妻子章楚红偷情。在众多婚姻伦理叙事中,无论是妻子的丈夫,还是丈夫的妻子,他们都脱离了法意义上伦理性的爱,忘记了自己作为丈夫和妻子的伦理身份。虽然刘震云认为这类具有反讽意味的婚姻伦理,是为“说得上话”所驱动,是个体为摆脱内心孤独而进行的精神寻找。不容否认的是,在婚姻伦理观的架构下,具有夫妻伦理身份男女之间神圣的情爱观遭到了遗落。

三、门第伦理叙事:理想回归现实

中国儒家伦理文化中“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等具有等级意识的伦理观,确乎已经随着封建社会的瓦解而逐渐淡化。但是所谓的门第观念,也就是门当户对意识,却一直是中国传统中根深蒂固的意识。关于门第伦理的叙事,在刘震云的很多作品里都有所呈现。例如,在他的早期作品《故乡天下黄花》中,这种门第伦理意识,就表现为先富起来的贵族看不起后富起来的贵族,老孙家和老李家为争村长而进行的明争暗斗,就源于老孙根本瞧不上后来发家的老李。而之后的赵刺猬、赖和尚和李葫芦之间的争权夺利,也大致源于此。而在《一句顶一万》中,这种门第伦理又表现为一种由理想回归现实的“惊醒”。

秦家庄的东家老秦与县城北街开粮栈的老李,都是大户人家。两家的子女结为连理,刚好门当户对。老杨想给自己的儿子张罗媳妇,也觉得自己家根本配不上秦家。但是李家的儿子李金龙却因为听说秦家的女儿秦曼卿缺少一只耳朵,在结婚的前几天悔婚违约了。出于愤怒,也是由于自己上过延津新学,读过几本明清小说,秦曼卿死活要嫁到老杨家。因为“在明清小说中,富贵子女下嫁,夫家虽破旧皆洁净,官人虽穷困皆聪明,但卖油打柴之前,皆是白面书生”[2]85,但当秦曼卿下了花轿,心里就凉了半截。杨家不但破旧而且脏乱,本以为新郎杨百业憨厚老实,但杨百业不仅笨拙得像个猴子,还悄悄告诉她,自己背着爹攒着体己。秦曼卿叹一口气,“不是伤悲嫁错了人家,而是伤悲不该读书”[2]86。秦曼卿的错误就在于,她将明清小说中的打破门第,风花雪月,浪漫纯情的理想爱情故事移接到现实生活中,幻想在现实生活中找到明清小说的缩影。岂不知在虚构的明清小说中,门第观念意识是可有可无的,甚至更多的是刻意捏造跨越门第的爱情故事。而在现实生活中,门第观念则显而易见,不但老秦和老李知道,就连卖豆腐的老杨也清清楚楚。秦曼卿忽视现实世界中门第伦理观念的存在,结果只能是酿成自身的婚姻悲剧。同时,刘震云也在潜意识中,将门第伦理意识拉回到现实生活,启迪读者要回归现实,认识到这种门第伦理观念的存在。

在《一句顶一万句》中,刘震云对于传统伦理中人与人之间的各类关系,虽然大多是以一种异于传统文学伦理叙事的面貌而存在,往往呈现出非常规性的特征,但是这类伦理叙事中仍然有其温馨的一面。杨百顺的一生几乎是诸事不顺,从杨百顺到杨摩西,由杨摩西到吴摩西,最后再到罗长礼。他的一辈子只有一个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就是他的养女巧玲。在巧玲那里,他找到了摆脱孤独的方法,找到了温暖,找到了自我的存在感。吴摩西跟吴香香闹矛盾之后,吴摩西怒而出走,露宿街头无家可归时,是巧玲偷偷地去寻他。巧玲是个胆小得几乎不敢外出的人,但却喜欢跟吴摩西一起到离家几十里远的白家庄拉面,而且一路上有说有笑。她娘吴香香跟隔壁银匠老高私奔之后,巧玲非但不伤心,反而跟吴摩西心领神会地装出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给外人看。两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情同亲父女。再如“杨百顺十六岁之前,觉得世上最好的朋友是剃头的老裴”[2]10,本是素不相识老裴,曾两次帮助困难无助的杨百顺,老裴不肯收杨百顺为徒,恰恰是因为把杨百顺当作患难之交的朋友。另外,还有牛爱国和牛爱香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的姐弟之情。如此种种,也都是刘震云在当今社会情形下,对传统伦理中温馨一面的记忆。

四、伦理叙事中的叙事伦理

“从伦理哲学和叙事学的角度考察,小说文本是诸种伦理关系以叙事话语形式进行的叙事呈现,源自作家主体的叙事形式是对诸种伦理关系以文本形式进行的艺术展现过程。这也意味着小说文本的叙事特征和文化精神分析应建立在叙事了何种伦理关系和如何叙事这种伦理关系的互动阐释上。”[6]也就是说,在进行伦理叙事分析的同时,还应该注意到具有作家主体性的叙事伦理。刘小枫在《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中最先提出叙事伦理这一概念:“叙事伦理学不探究生命感觉的一般法则和人的生活应遵循的基本道德观念,也不制造关于生命感觉的理则,而是讲述个人经历的生命故事,通过个人经历的叙事提出关于生命感觉的问题,营构具体的道德意识和伦理诉求。”[7]5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叙事伦理首先是一种个人阐述化的存在,在叙事文本样态中,则会体现出创作主体在叙事姿态、叙事意旨、叙事策略等方面的一种综合的伦理取向和价值判断。刘小枫还指出现代的叙事伦理有两种:“人民伦理的大叙事和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7]6如果说郁达夫[8]、老舍[9]这类作家围绕个人命运的叙事呈现出民族、国家、历史的伦理意识,那么刘震云的小说则链接到自由伦理的个体叙事,这种叙事不是教化的,不是动员的,而是一种个体性的生命感觉,是大的社会背景下“小我”的个体思考。具体到《一句顶一万句》中,则表现了“无根的无奈与寻根坚守的追问”、“真实的存在和存在的庸俗”这对富有启示性的叙事伦理指向。

在叙事姿态上,则是对中国人“无根”的无奈和“寻根”坚守的追问。在中国的文化语境下,亲情、友情、爱情等由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而形成的伦理关系,本应是人由孤独中获释的拯救方式,但当这种方式被无情地点破之后,国人开始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孤独重生,信仰缺失,进而是一种对“无根”的恐慌。这种感觉,由知识分子到平民百姓,从官员到各类从业者,几乎蔓延至中国的各个阶层。于是这些人开始寻根,并持之以恒地坚持下去。他们不停的来来回回地寻找,离去,归来,归来,离去。中国人因信仰的缺失和无根的恐慌,一直处于徘徊寻找的状态。他们缺少信仰,缺少支柱,缺少“说得上话”的朋友,进而缺少使自己坚强活下去的勇气。为摆脱由“无根”而造成的孤独感和恐惧感,他们匆匆忙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寻找任何能够寄托自己存在的承载物,像老史与苏小宝的“手谈”,杨百顺崇尚的“喊丧”,老胡任官之际的“木匠活”以及染坊掌柜老蒋的“养猴”等。在与人对话的中国文化和浮生百姓中,最具现实意味同时也是最具理想性的承载物则是活生生的人,于是一个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则成为最简单同时也是最难以企及的寄托。不可否认的是,寻找的过程是痛苦,他们要经历庸俗现实的利益纷争,要跨越人情伦理的栅栏,要不顾世俗社会的冷眼旁观,但他们仍旧不放弃,一如既往地坚持下去,这就透露出一种顽强,一种对“寻根”的坚守。

具体到刘震云而言,他对国人这种“无根”的现状则是无奈的。虽然他企图借助于人与人之间的“说话”,“说得着”来缓解这种无奈,但遗憾的是这种“说得着”也是有时间限度的。彼时“说得着”,此时就不一定“说得着”,曾经“说得着”,现在却不一定“说得着”。正如曹青娥小的时候和她娘说不着,到老了竟无话不谈。牛爱国的姐姐牛爱香在结婚之前,一听到宋解放开口说话就想笑,而结婚之后,两人却变得说不着了。另外,就国人坚持不懈的“寻根”态度来看,从中流露出的坚强是作者所肯定的,但毕竟这种寻找是一种无尽的循环,即使在文中,刘震云也不敢确信这些寻找的人就一定能够找到灵魂的归宿。顽强而执着地寻找,方向是漫无目的的,结果是难以得知的,类似于转圈圈的循环,却也是流露出一丝哀伤。或许,这就是刘震云对于国人“寻根”坚守的追问与反思。

新世纪以来,政治一体化解体,经济全球化迅速发展,中国当下社会逐渐成为一个文化语境和评价体系多元化的社会,合理的、健全的道德评价体系仍然未能在全社会达成共识。在道德评判立场混乱、模糊的情形下,刘震云实质上借助于小说叙事中的伦理书写,敏感地触摸到了现实社会的真实,真实的存在。现实主义文学的叙写一直是中国新文学小说创作的主力军,无论是20世纪30年代的小说创作,还是“十七”年的革命文学,无论是批判的,亦或是歌颂的,他们都声称是反映现实,描摹当下。但实际上,这些传统的现实主义文学创作,仍旧包裹着一层理想主义。直至“新写实小说”的出现,人们才发现这种现实,才是存在于我们当下的。《一句顶一万句》中,社会成员之间门第观念的现实回归也好,夫妻之间婚姻伦理的遗落也罢,甚至是父子之间反目成仇亲情伦理的的消失,如此种种,并非是刘震云对传统固定伦理观进行解构,刻意展现出社会病态的、丑陋的一面,类似的伦理情形在现实社会生活中本来就存在。在处理这些日常平淡的生活伦理时,刘震云以“原生态”的姿态呈现出了现实社会的真实面孔。他使我们相信,这就是生活的本真状态。极具意味的是,正是这些真实存在的现实书写,使得作者很难再去表现自己的道德判断立场,但似乎又在不经意间传达了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例如,邻里之间的私奔,夫妻各自的外遇,或是小姨子与姐夫的偷情,本已逾越了道德伦理的门槛。但是为了“说话”,为了一个能够“说得着”,为了摆脱精神上的孤独,达到心灵上的满足,现实的伦理似乎并非不可逾越。以致我们会产生这样的阅读感知,本是私奔逃走的吴香香与银匠老高,在火车站上生活艰辛却十分恩爱的场景,竟有患难夫妻、荣辱与共的意味;庞丽娜与“东亚婚纱摄影城”的小蒋在宾馆内相谈甚欢,中间还夹杂着两人的幸福;甚至是牛爱国与章楚红的偷情,竟也是情理之中。“牛爱国与庞丽娜,庞丽娜与小蒋,牛爱国与章楚红,他们之间都在爱欲的背叛关系中隐含着重建爱欲的可能性。”[5]300

由此可知,在叙事意旨上,刘震云小说伦理叙事以呈现和展示现实生活的真实存在,传达形而上的精神思考为最终的叙事目的。“在《一句顶一万句》中,刘震云以往写作中的叙事连续性与一贯性仍然体现的很明显,即对庸众群像的塑造和对琐屑生活的关注。”[10]在文化意义的选择上,《一句顶一万句》则表现了作家对庸俗现实存在的文化批判意识。刘震云的眼光是敏锐的,他对现实生活中的庸俗现状看得很清楚、很透彻。在文本中,这种庸俗化的存在,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受金钱利益的驱使,愚昧的大众开始变得唯利是图、见利忘义。沁源县牛家庄的老丁和老韩是好朋友。他们俩有共同的爱好,不但爱上山打兔,而且爱唱上党梆子。当两家的女儿共同捡了一袋子银元之后,为了这份路上拾来的财富,两个人闹掰了。没有涉及到利益纠纷时,两个人是要好的朋友,唱起戏来,“或是朋友,或是夫妻”。一旦触碰金钱等现实利益时,友情也会遭到背叛,难以抵挡现实利益的诱惑。另一方面则是在当下的社会语境中,在与人交往的社会情形下,人与人之间信任感的缺失。人与人不但难以产生信任,甚至是相互猜忌,充满欺骗。卖豆腐的老杨对人说起朋友,第一个说起的就是马家庄赶大车的老马。而老马却从心底看不起老杨,“背后说起朋友,一次也没提到过杨家庄卖豆腐也卖凉粉的老杨”[2]3。老杨跟老马过心,老马跟老杨却不过心。襄阳县温家庄的老曹认为和牛家庄的老韩是好朋友,甚至还跟老韩拜了把子。但老韩却认为,常跟他一起“搁方”的老牛要比老曹更重要。就在老韩的儿子和老曹的女儿结婚这件事做了假,偏向了朋友老牛。牛书道和冯世伦,两人是好朋友,一到冬天,常做伴到长治去拉煤。在一次拉煤的路上,因为“一个馒头”的误解,两人从此成了仇人,见面相互不说话。另外,还有冯文修和牛爱国,从小就是好朋友,小时候的冯文修为了救牛爱国差点一牛轭打死同学李克智。牛爱国一有烦心事,也喜欢找冯文修商量。后来牛爱国当兵回来,生活逐渐发生了变化,最后也是“二十多年的好朋友,不值十斤猪肉”[2]290。在乡村日常生活中,朋友之间充满了怨恨与误解,接二连三地反目成仇,个人有话无处诉说,造成了孤独的尴尬窘境。在这里,友情的消失来源于人与人信任感的缺失。刘震云用一种诙谐的,近似于反讽的叙事技法呈现出了现实存在庸俗化面貌,进而也透露出自己的批判性态度。

事实上,刘震云小说中的伦理叙事和叙事伦理始终是以现实生活的真实存在为基础,在有意无意之间总是表现出一种具有启发性的精神思考。“一部作品的真正生命力从哪里长出来的?如果从作者头脑里长出来,我觉得很麻烦……通过头脑从生活中长出来就比较好。”[11]在《一句顶一万句》中,他更多地触及伦理叙事中非常规性的面孔,以表现其存在的真实性。总体上,刘震云对上述伦理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借助于日常琐屑生活的持续性叙事,试图去掩盖自己的道德价值判断;另一方面,当下社会庸俗的境况,又确乎使国人步履维艰,在思考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自己的批判意识。

[1]刘颋,刘震云.一个作家身后的蓄水池——刘震云访谈[J].朔方,2013(2):98-105.

[2]刘震云.一句顶一万句[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9.

[3]张传有.伦理学引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324.

[4]黑格尔.法哲学原理[M].范扬,张企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177.

[5]陈晓明.众妙之门——重建文本细读的批评方法[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

[6]张文红.伦理叙事与叙事伦理:90年代小说的文本实践[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7.

[7]刘小枫.沉重的肉身:现代性伦理的叙事纬语[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4.

[8]杨勇.伦理叙事与叙事伦理:郁达夫小说研究[D].重庆:西南大学,2010.

[9]王本朝.论老舍小说的叙事伦理[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9(5):69-77.

[10] 曹霞.滔滔的话语之流与绝望的生存之相[J].文艺争鸣,2009(8):45-47.

[11] 周罡,刘震云.在虚拟与真实间沉思[J].小说评论,2002(3):31-35.

[责任编辑曹琪]

The Ethical Narration and Narrative Ethics in Liu Zhenyun’Novels A Case Study ofForaWord

ZHANG Xiaopeng

(School of Literature, Southwest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 China)

The family ethical narration, marriage ethical narration and social status ethical narration are three aspects of the ethical relationship vividly depicted inForaWord. The unconventional ethical narration is not Liu’s deliberate deconstruction, the long-hidden other side of rural life’s daily experience instead. Meanwhile, the novel’s ethical narration also implies author’s narrative ethics: ethical orientation of paradoxes “insoluble stray and incessant root seeking”and “real existence and existing vulgarness”.

Liu zhenyun;Forword;ethical narration; narrative ethics

10.16698/j.hpu(social.sciences).1673-9779.2016.03.011

2016-05-10

张晓鹏(1993—),男,山东日照人,硕士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叙事文学研究。

E-mail:azhangxiaopeng@163.com

I207.42

A

1673-9779(2016)03-0327-05

张晓鹏.论刘震云小说中的伦理叙事与叙事伦理——以《一句顶一万句》为例[J].2016,17(3):327-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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