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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空间景观的文化诗学

2016-03-06许心宏

关键词:小娥黑娃白嘉轩

许心宏

(安徽财经大学 文学与艺术传媒学院,安徽 蚌埠 230030)

文史研究

《白鹿原》空间景观的文化诗学

许心宏

(安徽财经大学 文学与艺术传媒学院,安徽 蚌埠 230030)

相异于西方文化,祠堂是乡土中国农耕经济与宗法社会的产物。在白鹿原—白鹿村—宗祠微缩化文化空间构想中,祠堂与戏台、镇妖塔、白鹿书院、村墙、闺房等形成了空间诗学的并置效应。基于农耕文化传统的在场,祠堂表征的是儒家道德伦理的正统与中心地位,继而成为文化聚集、衍生、冲突的多点透视空间。

《白鹿原》;祠堂;镇妖塔;白鹿书院;空间诗学

《白鹿原》作为家族史、民族史和社会史的史诗性巨著,源于解读视角的差异而有着丰赡的文化解读意义。相异于西方文化,祠堂是中国小农经济与宗法社会的产物。基于白鹿原—白鹿村—宗祠微缩化文化空间构想,祠堂与戏台、镇妖塔、戏楼、村墙、闺房、白鹿书院形成了文化景观的并置效应。根植于农耕文化传统的在场,祠堂表征的是儒家正统伦理思想的正统与中心地位,继而成了文化聚集、衍生、冲突的多点透视空间。

一、祠堂

祠堂是汉人祭祀祖先的场所,“崇宗祀祖”是其主要功能,同时亦为宗族议事、聚会、教育、规诫之所。中国传统社会以家庭为本位,家是乡土社会最小的核心单元。基于慎终追远、传宗接代等本土文化传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根祖文化的集体性记忆。依循祖训旧制,白嘉轩世袭了族长之位。问题是,身为族长却屡陷娶妻→亡妻→无子的困厄境地,于是祠堂祭祀时自感“尻子发冷”。显然,身虚不过是愧对祖宗的心怯表现,内中既是对“无后为大”的子嗣焦虑,亦为无子继承族长权位的隐忧。据于此,若言小说最难写的是开篇之语,那么《白鹿原》的开篇之语——“白嘉轩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却也出奇制胜,但通观整部小说的34个章节,除去第七位妻子仙草伴其终身外,其他六位“亡妻”所占篇幅尚不到第一章的一半,那么何以开解起笔之惊与后叙之缺的断裂呢?其实,源于伦理本位的农耕文化传统,在祠堂表征的空间话语解析上,起笔之语筑奠了合乎礼法的生殖崇拜观念的在场,继而为后文的性娱、贼欢、乱伦筑起了道德伦理话语机制。

与婚姻礼制、子嗣观念形成截然反差的为田小娥的婚姻悲剧。依循祖制,祭拜宗祠为必须的婚姻仪式。但是,小娥因此前已为人妾,因而族长将其拒之于宗祠之外,寓意其与黑娃的结合不被宗族礼法所认可。反讽的是,孝义乃白嘉轩第三子,孝义之妻乃兔娃的堂嫂,但因孝义先天缺失生殖功能,继而白嘉轩巧借未谙房事的兔娃为己子完成了传宗之务。显然,如是叔嫂媾和存有乱伦之虞,而“父为子隐”借种之举则是出于对孝文化传统的认同。据此,以祠堂表征的伦理纲常话语体系中,田小娥公开化忤逆族规禁忌,而白嘉轩则移花接木巧以避之,于是在伦理叙事的话语间隙中产生了反讽效果。然在深度质疑中,则为白嘉轩风烛残年之际,自认毕生唯一羞于人言的是巧取鹿家风水宝地之事,于是愧曰“子霖,我对不住你。我一辈子就做下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我来生再世给你还债补心。”[1]显然,这般心理自剖早已忘却了当年“借种”之事;而更为幽秘的,则是白嘉轩的剖白是在鹿子霖失忆后的心灵孤语。不过,在其选择性记忆“遗忘”中,不被“遗忘”的是对祠堂表征的“崇宗祀祖”文化观念的认同,而真正被“遗忘”的则是对僭越礼法手段的遗忘。身为仁义白鹿村的族长,他既是封建礼法的执法者也是守护者,同时因其过于熟悉祠堂“乡约”的伦理规训,所以能巧妙地加以规避与躲闪,而结果使得小娥与儿媳有着“淫妇”与“贤妇”道德臧否之别。因而,宗祠空间表征的是“性”禁忌、性规范等伦理话语的在场。

身体为自然生理的空间,亦为文化表征的空间。聚焦于田小娥的身体空间,内中承载了男权话语与权力博弈的空间叠加效应。在鹿子霖诱导的翁媳乱伦中,见证者、亲历者与揭发者皆为极度性焦渴的狗蛋,然终因人微言轻反成了鹿子霖构陷的冤死鬼。鹿子霖生性好色乃公开的秘密,狗蛋虽在祠堂里将实情供出,但结果却被白嘉轩故判为“诬陷”,如是施法之术源于宗法社会认为尊者、长者有理,旨在维护家族秩序与尊长者的权益。在祠堂的家法审判中,白嘉轩命白孝文“刺刷”小娥则为其继承族长权位前的一次权力预演,但“刺刷”作为伦理禁忌的肉体惩罚,与其说鞭在小娥的“尻上”不如说鞭在了鹿子霖“脸上”,此乃白嘉轩以迂为直地对鹿子霖的颜面羞辱。鹿子霖为复仇则以“美人计”构陷白孝文,就其复仇的文化理据,在于鹿子霖深谙“养不教,父之过”之理,因而“美人计”施用,一是使白孝文的族长继承人身份被“废黜”;二是批驳白嘉轩“治家”职责的缺位。就后者而言,讽喻族长既然不能“治家”则何以“治族”?不难发现,宗祠作为家法、族规的空间话语象征,内中上演的“色戒”大戏内蕴三重寓意:一是小娥不过是男权世界的玩物与利用对象;二是女色背后的族长权位的相互争夺;三是各自寻求伦理话语的正统地位。

基于儒家伦理对“性”的规范,性的传宗接代与性娱可谓判若云泥,典型的是白嘉轩虽娶过七房女人却也深得族人的同情与敬畏;而鹿子霖虽娶一房却因“相好”无数而被视为淫乱之徒。源于此,白嘉轩多次暗贬“鹿马勺”靠“买尻子”起家的“门风不正”,即“根子不正身子不直修行太差”。但反观白嘉轩本人却也同样遭人诟病,而之所以不被诟病,则在于他将“借种”之事做得滴水不漏而外人无从知晓罢了。因而,若言“白嘉轩是一个关中地区典型的男人形象”[2],那么在其人格镜像的灰色区域,暗贬的是族长立身处世的言行背离,而更重要的是,在民族文化心理深层开掘上,揭示的又是国人颜面观与伦理观的内在分裂,这也诚如其言:“有的事能做不能说,有的事能说不能做”。如是表白,揭开的是乡土民间立身处世的潜规则。身为一族之长,在巧换“风水宝地”与“为子借种”两件事上,白嘉轩确有人性狡猾的诡秘,但深究初衷,终是对儒家“不孝有三”文化伦理的认同。基于此,“换地”与“借种”名为两件事,而实为同一件事。因而,白嘉轩“自省”的“心罚”不过是背负儒家“子嗣”观念的心灵悲剧。但是,“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白嘉轩暮年的心灵救赎虽有“遗忘”的残缺,但毕竟有其“慎独”与“自省”意识。因而,族长与祠堂相互演绎、相互阐释着乡规民约伦理话语的在场。

二、镇妖塔

基于封建正统文化观念,“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乃民族心理的集体无意识。在“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三纲五常”等伦理禁忌中,“性”在“孝”的儒家伦理规范下,性的生养功能成了严肃的道德行为。围困于男权世界,就小娥的生存悲剧而言,为妾于郭举人,她不过是“泄欲”与“泡枣”的工具,而与黑娃“私奔”至白鹿村又陷入乱伦的漩涡。基于仁义白鹿村宗祠空间话语的在场,小娥因贞洁操守的坍塌与身份的污化,以致生前寄寓在村外的破窑里,死后则被镇压在六愣塔下,可谓生死失据。据此,破窑、六楞塔与白鹿村、祠堂形成空间并置与文化对峙关系,空间表征的文化正统与异端之别赫然可见。但是,“村外”看似边缘、无援的异类空间,解构的却是“仁义白鹿村”同质性文化空间。因而,破窑与六楞塔既是封建礼法规训、监禁的空间,也是反叛、瓦解正统文化的空间,然空间话语的边缘与中心的博弈,表征的是“小娥之流”处于祠堂空间话语规训的“他者”地位。

从被毁到自毁,僭越伦理禁忌的小娥虽存悔悟之心却为时已晚,致使含冤离世也难解俗世的敌视与诅咒。学界一般认为黑娃与小娥的婚姻为悲剧,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因为在黑娃娶玉凤为妻时,他表现的是喜极而悔的自卑心理。探其根由,在于他在知书达理的玉凤面前,羞于忆及与小娥、黑牡丹的苟且贼欢之事,继而贱骂自己“不是人”。何以至此?其实,在社会出身上,玉凤出身书香门第,而黑娃出身草根农家,于是黑娃洞房之夜的心理焦灼实为其文化身份自卑的体现。因而,黑娃洞房花烛夜的“一夜渡苦海”,表层写生性劣顽的黑娃投向了玉凤之怀,而深层寓意的是他向儒家正统文化的复归,体现在婚后的返乡祭祖仪式上,黑娃对镇压小娥的六楞塔已无触景伤怀之情。但反溯情史的源点,当年黑娃带头砸宗祠、毁乡约的僭越之举,无疑是对宗族纲纪的彻底否定。后因亲翁杀媳又加剧了他的反抗精神,具体表现为:一是断绝了父子关系,二是打断了族长的腰杆,三是发誓永不回白鹿村,如此决绝之态表明他对小娥的情深意切。只是在博得功名、抱得贤妻归的返乡祭祖之际,源于玉凤的在场,小娥则彻底成了另类、他者的人物意象存在。

小娥之死,死于封建正统女男权文化的规训,同时引发的是对男权文化的审视。在本土化古典小说的魔幻叙事中,“冤死”的魂灵往往会死而复生地诉冤或复仇。中国文化虽素有“子不曰‘乱力鬼神’”传统,但《白鹿原》中小娥的冤魂附体打破了阴阳两界的疆界,即小娥的冤魂带给白鹿原的是一场瘟疫的灾难,而“瘟疫”不过是陌生化、奇异化向世人“示警”的隐喻。处于阴界的抗争、阳界的恐惧以及鹿子霖之流的亏心,于是在对亡灵“造塔”与“修庙”之争上,白嘉轩认定“修庙”为敬神,而“造塔”为镇鬼。基于民间话语是“以正祛邪”、“邪不压正”,结果活人镇住了死人,天理镇住了邪欲。但是,何以解释掘坟焚尸时的白蛾意象?毋庸置疑,那是叙事者替没有遗言的死者发声,然俗世认定的“荡妇”又缘何而起?显然,如是情节的设置又是对封建正统男权文化的极大反讽。遗憾的是,小娥虽是无辜的受难者,但却被视为妖孽而永世镇压在塔下。因而,祠堂与镇妖塔的空间对立,彰显的是人妖有别、各得其所的俗世伦理秩序。据此,一座镇妖塔表征的就是男权话语体系下的女性屈辱史与苦难史,内中的民族秘史则为“性”的压抑史与规训史。当然,从女权主义角度来说,小娥并不缺乏女性意识的觉醒,如与黑娃的“私奔”、对鹿子霖的复仇、砸祠堂等行为,则视为女性意识觉醒的表现。但是,虽已觉醒却又无法突围男权话语的藩篱。因而,冤魂附体于鹿三的“自白”终不过是“异世界”边缘话语的呈现。据此,边缘话语与其生死两重空间的边缘化一样,两者皆位于封建正统伦理话语的异端地位;而冤魂化疫的复仇叙事,征用的又不过是中国古典小说“大团圆”结局的审美心理定势。但是,想象的慰安却也无法稀释民族“性史”的女性呻吟与文化病灶。

三、戏楼、村墙

空间方位上,戏台在前,祠堂在后;时间关系上,祠堂为静,戏台为动,两类空间静躁异趣。从空间方位的台前幕后到历时态的文化嬗变,祠堂寓意着文化的“静守”,戏台表征着历史的“喧变”。在祠堂人格化建构中,祠堂宛如历史老人观瞻着历史裂变与文化嬗变。戏台上接踵发生的公审大会、耍猴戏、杀人戏、兵痞戏等,适逢乱世各色人等的粉墨登场,上演的是时事的混乱与无序。在空间表征的文化时间上,“祠堂”表征着白鹿村的传统时间,“戏台”则寓意着时序新变的现代性时间。在空间并置的话语竞争上,戏台之“闹”与祠堂之“静”对应着文化之“变”与文化之“常”,而后者“静”与“常”空间则成为边缘化的存在。但是,朱先生与白嘉轩的“处乱不乱”,他们远离戏台的“远观其势”,体现出儒者的淡定致远与敦厚自重,其安闲自适的“笃静”隐含着他们对农耕文化伦理的守根意识。基于文化地理的空间象征,“仁义白鹿村”为乡土中国“家国同态、家国一体”宗法社会的缩影。与“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台形成空间对峙效应的,则是“村墙的破败”与白鹿原成了“烙烧饼的鏊子”的双重空间,继而在村内/村外、原上/原外、中国/西方、传统/现代的文化冲突中,喻示的是乡土社会的裂变与文化转型。

“破败的村墙”在小说文本着墨不多,甚或是散淡的文化写意,但隐喻的却是白鹿原儒家文化传统的衰败与解体。空间微缩化的白鹿村是乡土中国万千村落的一个原型,其经济形态与文化传统可谓自成一体。但是,白鹿原历时态上演“反正”、“革命”、“民主”、“抗日”、“内战”、“文革”等历史事件之后,使乡土本色的“差序格局”、“男女有别”、“礼治秩序”、“无为政治”、“长老统治”[3]等文化秩序则饱受冲击。基于外来文化的冲击与乡土文化的断裂,乡土文化还会古风如旧的传承下去吗?破败的村墙还能否得以重建?戏台的戏还会上演吗?凡此种种都是疑问,但不疑问的,一是朱先生谢世时,白嘉轩称其为“白鹿原最好的一个先生谢世了……世上再也出不了这样的好的先生了!”[4]二是鹿三离世时,白嘉轩称其为“白鹿原上最好的一个长工去世了。”[5]对逝者“人死为大”的盖棺定论,流露出白鹿原最后一位族长对乡土社会瓦解的感伤情怀。据此,读者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即待至白嘉轩离世时,族里的后人会说“白鹿原上最好的族长去世了!”显然,在线性历史时间中,如是惋叹意味着去不复返的历史喟叹与文化惆怅。

四、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坐落在白鹿原原坡上,与仁义白鹿村形成了空间方位的高低之别。在空间差序格局中,前者体现出“高、远、静、守”的空间诗学特征,而就空间的“高、远”而言,它脱序于喧嚣与纷争的俗世,寓意着白鹿书院的朱先生对白鹿村时变“站得高,看得远”。在空间诗学的人物意象构型中,体现的是乡土社会对读书人亘古如斯的崇敬。从白鹿书院到白鹿村,自“高”而“低”的空间结构演绎着“圣人政治”与“俗世教化”的依循与对应关系。源于族长白嘉轩对儒家仪礼文化的秉承,先是由朱先生拟制“白鹿乡约”,再经宗族私塾的宣教而成了乡土伦理的经典教材。因而,乡约“教习相传”的训人、化人、成人等教化功能的实现,意在言明朱先生“天地君亲师”之“师”的文化身份与历史担当。从白鹿书院的“高、远”到文化高地的“静、守”,文化高地的空间建构体现了“关中大儒”对儒家传统文化的寻根、守根、固根意识,而对根祖文化的反顾与坚守,则出于审美现代性的文化警惕与怀疑,因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西方文化思潮不断涌入本土,在中西文化碰撞与交流中,国内思想界出现了“人文精神大讨论”,因而在新时期文学史上,《白鹿原》可谓适逢其时的文化寻根力作。藉此说来,小说对民族传统文化的开掘与重提,激起了民族文化传统的根性记忆,而作为“白鹿精神”的化身,朱先生临终遗言有着深刻的文化寓意,即他对妻子朱白氏说“我想叫你一声妈”,原因是“我心里孤清的受不了,就盼有个妈!”[6]显然,朱先生对儒家礼仪传统、价值信仰的坚守至死不渝,而称谓的从“同代”升格为“隔代”、从“妻性”转为“母性”,无不显示出他对传统文化的恋母情结与文化寻根意识。

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此为古代士子既有的文化心态。反观朱先生南下弘扬儒学,结果是“乘兴而往,败兴而归”,于是喟叹“南国无才子,南国无学问”。地理空间的南北之分,意喻着西方现代文化在“南国”抢滩登陆,继而“南国”君子之风、儒士人格急遽式微。从南下讲学受挫到退隐书院,离世前经其编撰的29卷《滋水县志》得以付梓。乱世中一介寒儒能静守方寸净土,文化人格上体现了他对“三不朽”观念的笃行,而在“上山——下山”的隐见之间,他息干戈、编乡约、撰县志、赈灾民、禁鸦片、抗倭寇,则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在人物意象的空间化构形上,白鹿书院既不挨村也不搭店,如是清僻之地确实清幽与超逸,体现出当代士子对隐逸空间的追根寻梦情怀。但是,在道德理想主义根祖文化认同中,它更是俗世认同的文化空间,如族长白嘉轩适逢治族、治家犹疑迷惑之际,则必登山以求朱先生“指点迷津”;而黑娃从“闯荡半生,混账半生,糊涂半生”到拜师朱先生为师,在空间朝拜的时间关系上,黑娃拜师在先而拜宗祠在后。据此,黑娃自幼“看不惯”白嘉轩“腰杆太硬太直”显示的是其反叛儒家伦理的心志。但是,在返乡祭祖时则跪在白嘉轩面前说“黑娃知罪了”,跪拜祠堂时更是声泪俱下祈求祖宗饶恕。在空间起点上,黑娃从“离原”到“归原”,从“砸祠堂”到“拜祠堂”,如是空间复返后的文化认同,旨在凸显黑娃修得正果后而复返于乡土主流社会,诚如白嘉轩所言“凡是生在白鹿村炕脚地上的任何人,只要是人,迟早都要跪倒在祠堂里头的”[7]。

根植于儒家文化传统,“修齐治平”为中国士子处身立世的基本准则。而在“止于至善”的人格提升中亦不乏文化宽容论原则,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体现在“浪子回头金不换”的黑娃身上,朱先生收其为“关门弟子”且留下“学为好人”字训,最终黑娃不辱师命而成为其得意门生,因而朱先生生前叹曰:“没料想我最好的弟子原是个土匪。”[8]但悲剧的是,黑娃从笃志“做个好人”到“好人难活”,最终死在白孝文同室操戈的构陷中。其间,从朱先生关闭白鹿书院到书院毁于历史灾难,从黑娃反叛族规戒律到复归乡土主流社会后的死去,暗喻的是儒家文化传统的历史性没落。

五、女性的房间

古代婚姻既奉“父母之命”也求“门当户对”。据此,黑娃与小娥的恋爱悲剧不过是古代“良贱不婚”的体现。相反,冷家分别与白、鹿两家高门贵族的联姻,既是对封建门第等级观念的维护,也是对裙带关系的结网。但相异于父一代,子一代的鹿兆鹏则突破了父辈的观念桎梏,因而与冷先生之女的婚姻不过徒有虚名。源于性的极度压抑,以致冷先生之患上了“淫疯病”。客观来说,面对讳于人言的生理疾病,冷鹿两家的父辈并不缺失愧疚与救赎之心。然源于封建婚姻礼制的无从改变,父亲为女儿的“淫疯病”开了“虎狼药”,公公通过“麦草事件”羞辱了儿媳,最终传统的女性死在封建男权文化的合围中。

在性别化的空间隐喻中,“出走”的男性与“闺守”的女性形成了现代与传统的空间对立。在男性“缺席”而父权、夫权“在场”的文化困守中,小娥之死与“镇妖塔”空间伦理话语的在场,则将“三从四德”贞操意识烙进了传统女性的灵魂深处。据此,女性的“闺阁”呈现出压抑、窒息、死亡的空间意象特征。在闭锁的女性空间中,她既无自内而外的突围意识,亦无自外向内的启蒙意识,在双向意识缺失中,“闺阁”成了荒寒死寂的孤岛空间。在深层文化空间结构上,从女性的“房间”到仁义白鹿村的社会空间,前者性别化空间的滞重与传统受制于后者文化地理空间,加重的是女性悲剧命运的历史生成。从男权文化的重压到同类相骂,婆婆骂儿媳为“不要脸的货”。然而,如何做到从“不要脸”到“要脸”?为此,婆婆的药方是“得这病的女人一见男人就好了”[9]。但是,药方虽有却又无药可治。因而,在婆婆揭丑化贱骂儿媳的同类话语分析中,婆婆骂的越是露骨,则越是自陷男权主义话语体系中,矮化的是女性生存天空的低矮。故此,相异革命的白灵与反叛传统的小娥而言,囚禁于深闺宅院里的传统女性,其觉醒意识与解放之路更是道阻且长。

总之,村史即中国农村史之缩影。白鹿原是乡土中国的象征,白鹿村则为缩影化的村落原型。在白鹿原—白鹿村—宗祠微缩化文化空间构想中,祠堂位居白鹿原的文化中心地位,呈现其文化磁场的吸附与规训功能。故此,空间与想象互不分离,体现在小说世界的空间构型与人物意象设置上,两者既相互佐证又相互阐释。

[1][4][5][6][7][8][9]陈忠实.白鹿原(修订本)[M].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677,633,590,628,588,632,531.

[2]陈忠实.我的关中平原 [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7:327.

[3]费孝通.乡土中国 [M].北京:三联书店,1985:1.

Cultural Poeticsof RuralChina Space Landscape in Bai Lu Yuan

XU Xin-hong
(Schoolof Literature,Art&Media,AnhuiUniversity of Finance&Econom ics,Anhui Bengbu 233030,China)

Different from western culture,ancestralhall is the productof rural China agriculturaleconomy and patriarchal society.In them iniature culturalspace conceptionofBailu Plain—Bailu Village—AncestralHall,theeffectof juxtaposition of space poetics formed by stage,town demon tower,Bailu academy,Bailu villagewalls,boudoir and ancestral temple hasbeen achieved.Based on the presenceof traditionalagriculturalculture,Bailu village'sancestralhallholds theorthodox and centralposition of Confucian Ethics,and has turned into amulti-pointperspective space of cultureaccumulation,derivation and conflict.

Bai Lu Yuan;ancestralhall;town demon tower;Bailu Academy;space poetics

I247.5

A

1674-7356(2016)-01-0038-05

2015-08-01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11YJC751099);安徽省教育厅省级优秀青年人才基金重点项目(2012SQRW 060ZD)阶段性研究成果

许心宏(1978-),男,安徽六安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文艺学。

时间:2016-02-28

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396.G4.20160228.1125.010.htm l

10.14081/j.cnki.cn13-1396/g4.2016.0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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