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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颂》和《九歌》中微探南北方祭祀文化

2016-03-06李惠姊

河北开放大学学报 2016年2期

李惠姊

(河北大学文学院,河北保定 071000)



从《颂》和《九歌》中微探南北方祭祀文化

李惠姊

(河北大学文学院,河北保定071000)

摘要:《诗经》反映的是以黄河流域为代表的北方文化,《楚辞》反映的是以长江流域为代表的南方文化。二者都有关于祭祀礼乐的记载,一个收录在《诗经·颂》中,另一个则集中在《楚辞·九歌》中。同为祭祀之礼,但却呈现出迥然不同的风格。祭祀时所采用的语言、对象和功用都各有侧重。

关键词:《颂》;《九歌》;祭祀文化;南北方

在远古社会,祭祀是一种重要的宗教仪式,其中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祭祀的对象一般是上天、神明、祖先、山川、土地、河流等,这些对象在人的心目中是神圣的,而普通人是不能直接与神明对话的,这时巫应运而生,承担起了沟通天人的重任,搭起人与神之间的桥梁。由于远古时期生产力低下,自然灾害不断,人们面临着严重的生存困境,所以人们开始相信鬼神的存在,祈求借助神灵这种外在的、看不见的力量来完成自己的心愿。万物都是有灵的这种观念,使得祭祀活动得以存在和发展。而这些活动,也被记录在文学作品中。《诗经》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它展现的是商周春秋时期的社会画卷,内容极为广泛,是一部关于周朝的社会、历史、政治、文化、军事的百科全书。《诗经》中关于祭祀活动的描写,集中在《颂》诗中。如果说《诗经》是北方文化的代表,那么南方文化的代表就是《楚辞》。《楚辞》中的《九歌》,是祭祀时的唱词,是南方巫官文化的产物。无论是王逸在《九歌》序中说,“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屈原放逐,窜伏其域,怀忧苦毒,愁思沸鬱。出见俗人祭祀之礼,歌舞之乐,其词鄙陋。因为作《九歌》之曲……”[1]还是朱熹的《楚辞集注·九歌》序中所说,“蛮荆鄙俗,而其阴阳人鬼之间,又或不能无亵慢淫荒之杂……”[2]这些都在说明《九歌》是古已有之的祭祀之曲,是一些关于宗教祭祀的民歌。以下我们从三个角度来比较南北祭祀文化。

一、祭祀对象的不同

先民们对待祭祀这一活动是很重视的。在现存的甲骨文献中,有很多问卜于鬼神的记载,有问农事的,有问祭祀的,等等,带着原始宗教的色彩。在夏商时期,人们对国君、先祖的敬仰和对鬼神的崇拜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是天人合一的。这是不同于殷周时期的。正如王国维在《殷周制度考》中说,“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在殷周时期,人们事鬼神而远之,人们将先祖与鬼神分开,鬼神被推上了更高的位置,它们是天的象征,主宰着一切人的命运,连国君都要受制于它们,只有符合天道的行为,才能得到它们的庇佑,否则,将会受到惩罚。国君的行为与鬼神的行动,在某种意义上具有了同构性。国君和先祖少了之前的很多神秘色彩,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地位的下降。相反地,他们的地位也在增强,他们之所以被人们所尊敬,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建立的功绩,而不是他们高高在上的地位。他们之所以被人们所铭记,是因为他们美好的德行、英勇的形象和卓越的功业。

《诗经》中的祭祀诗大部分集中在《颂》诗中,一共有四十篇,其中《周颂》三十一篇,《鲁颂》四篇,《商颂》五篇。按照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祭祀祖先的,也是数量最多的,像《周颂》中的《维清》《清庙》《执竞》《雍》《思文》等就是此类,它们祭祀的有文王、武王、成王以及后稷等祖先。像《商颂》的《那》《烈祖》也是祭祀他们的先祖。《鲁颂》的四篇,是歌颂在世的君王,虽然略有不同,但也属于此类。祭祀祖先的诗歌众多,这就反映出当时社会注重宗族制度、礼乐制度。随着人们对神的依赖性的减少,对人的各种行为规范和约束便出来了,统治者美其名曰:礼。这种礼乐制度涵盖范围很广,甚至包括宗族关系等。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祭祀祖先的时候,还会提到上天、天帝,但这绝不是原始的宗教迷信,而是统治者地位合法性的象征,是他们加强权力的一种手段,如:

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昊天有成命》[3](P942)

时迈其邦,昊天其子之?——《时迈》[3](P947)

不显成康,上帝是皇。——《执竞》[3](P950)

他们认为上天是超越一切的存在,高高在上,监察四方,将权力授予合适的君王,而且只有当君王施行仁政,才能保证权力的顺利运行。所以,很多诗歌赞美君王品德的时候,会先说是上天(或者上帝)受之。

另一类则是祭祀山川土地河流的。《噫嘻》《载芟》《良耜》是祭祀谷神土神的,《天作》是祭祀山神的。即使是祭祀土地之神的,也有不同,如《噫嘻》写的是春祭,春祭是为了祈求好的收成,《良耜》写的是秋祭,是为了报其成熟之功。古人认为这些是大自然的给予,上天赐给的福祉,不能理所当然地索取,所以要举行隆重的祭祀活动来表达内心的敬意。

在同时期的南方,表现出了很大的不同。《吕氏春秋·侈乐篇》中说:“楚之衰也,作为巫音。”[4]《汉书·郊祀志》中说:“楚怀王隆祭祀,事鬼神,欲以祸福,助却秦师,而兵挫地削,身辱国危。”[5]这些都说明楚国巫风盛行,注重祭祀。我们也可从《九歌》中了解楚地的这种风俗习惯。《九歌》共有十一篇:《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国殇》《礼魂》。对于它所祭祀的神,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像《东皇太一》,明显地不同于其他篇目,它详细地为我们展现了迎接神的过程,比如灵巫挑选良辰吉日,被服盛饰,跳舞奏乐,竭尽全力愉悦天神,等待他们降临,共同享用美酒佳肴。从迎神时的佩带饰品,吹奏乐器,到吃饭盛具,描写极为细致。这些其实都是迎接天神的准备工作,所以我们暂且把这篇认为是迎接神的序曲。至于《礼魂》,我们把它认为是送神之曲。从《九歌》祭祀的神中,我们大抵可以推断,楚人是很重视他们所处的地理环境的,十一篇之中,有六篇是祭祀这些自然之神的:像《云中君》是祭祀云神的,《东君》是祭祀日神的,《河伯》是祭祀河神的,《山鬼》是祭祀山神的,《湘君》《湘夫人》是祭祀楚地的湘水的。对这些养育他们的山川之神表示敬重,足以说明楚地人民对生养他们的自然地理环境的深沉热爱。像《少司命》《大司命》中的神,他们掌握着生死大权,楚地人去祭祀他们,说明他们开始关注个体生命,有了生命意识,已经认识到人类的两种状态——生和死,能基本区分生和死。因为在早期的社会,人类的意识尚处于混沌状态,他们对生和死没有概念,不清楚生死的关系和区别,所以不会去祈求获得长生或寄托于彼岸世界。像《国殇》是祭祀已经死去的战士,和《诗经》中祭祀先祖先宗的类似。祭祀为国捐躯的烈士,表现出楚地人对民族英雄的重视,对民族命运的关切。

二、祭祀时所采用的语言

《诗经》是一部收集整理而成的诗歌,作者众多,具体是谁作的哪首诗,无从考证。即使是这样,它也并没有给人良莠不齐的感觉。《诗经》中的语言整齐,用词简单,大部分是四言的,偶有五字、六字、七字的。一篇之内,章与章之间所用语言几近相同,只是一两个字的变换,使人读来朗朗上口。语言朴实,没有华丽的辞藻。颂诗也有这些基本特点。但颂诗作为宗庙祭祀的歌词,是唱给国君或者是上天的,所以语言与《国风》《大雅》《小雅》稍有不同。颂诗运用的词汇局限,大部分是与宗庙祭祀有关的事物,不如其他的丰富,像《国风》,各国各地的风俗人情,都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楚辞》的语言却是完全不同于《诗经》的,它的辞藻华丽,丰富多彩。刘勰在《文心雕龙·辨骚》中称:“其文辞丽雅,为辞赋之宗。虽为明哲,可谓妙方。”[6]就连批评屈原“露才扬己”的班固,也不否认屈原的作品,称“弘博丽雅,为辞赋宗。后世莫不斟酌其英华,则象其从容……虽非明智之器,可谓妙才者也”。蒋骥说:“纯用客意飞舞腾那,写来如火如锦,使人目迷心眩,查不知町畦所在。”这些足以证明楚辞语言宏肆辩丽,词采华美。像《九歌》中提到的香草种类就达到十几种,“薜荔、蕙、荪、蘭、芙蓉、杜若、薠、蘋、茝、椒、辛夷、药、百草、麋芜”,而且有的多次出现,营造出一个浪漫的花草世界。楚地人的思维活跃,想象力丰富,对事物的勾勒描写,天马行空,不着边际,不是从一点顺流而下,而是从一点开始,四处迸发。《九歌》中的神,是清晰可见的,是灵动的,是活跃在人们中间的。“龙驾兮帝服,聊遨游兮周章”,“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云中君》),神不仅仅可以披服香草,出入奄息,而且还具有人的情态,也会“夷犹”“连蜷”。《九歌》中,从其所选用的词,我们可以看到,大部分神是女性,她们有着姣好的面容,华丽的服饰,起舞中处处都散发出楚地女性的轻盈、灵动、柔软之美。后世文学作品《神女赋》《洛神赋》也受之影响,表现的是女性之美。而《诗经》中的神,虽然没有明确的形象,但是我们推测应该是高大威猛的战斗英雄,表现的是男性的阳刚之美。从祭祀神的语言,我们便可知南北方文化的差异,北方战乱不断,阳刚之美被赞扬,南方生活安逸,阴柔之美被称颂。在《诗经》中,神是理性的存在,它们有着无上的地位,同时又是模糊的存在,人们无法看到他的神情模样。《九歌》弥补了这一缺憾,运用了丰富的语言,为我们描绘出一个又一个灵动的神,他们的神情、动作都展现在我们眼前,让我们身临其境。

三、祭祀活动的功用

诗大序说,“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告成功于神明者也。”颂,歌颂君王的美德,并将之传达给神明。既然是歌颂君王的美德,那它便有了政治意义。在颂诗中,赞美歌颂的君王求贤修德,开疆拓土,是为了光大宗族,巩固和强化统治。

周礼的制定,这种行为规范,虽说是人类文明史上的进步,但是,它的制定并不完全是为了造福于普通百姓的,而是更深层次地控制百姓。对神的依附性减少之后,人们并没有得到完全的自由,不过是从一个笼子出来,又走进了另一个笼子而已。在“礼”的面具下,隐藏着的是统治者的阴谋。但是我们不能因为出发点的不纯洁,而否定了全部。他们想要一个稳定的秩序,而这一点,也恰好是百姓、神灵共同期待的。例如:

噫嘻成王!既昭假而。率时农夫,播厥百谷。骏发尔私,终三十里,亦服尔耕,十千维耦。——《噫嘻》[3](P956)

丰年多黍多稻,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丰年》[3](P960)

嗟嗟臣工,敬尔在公。王厘尔成,来咨来茹。嗟嗟保介,维莫之春,亦又何求?如何新畲?

於皇来牟,将受厥明。明昭上帝,迄用康年。命我众人,庤乃钱镈,奄观铚艾。——《臣工》[3](P954)

无论是写祈谷还是庆祝丰收的,这种上下同心,君王和百姓共同耕作的画面总是让人感到欣慰。即使是残暴的君王,他还是希望整个社会经济繁荣,百姓能安居乐业。所以说政通人和、安居乐业是每个国君、老百姓和神灵所希望看到的,是天神与人的共同愿望。

再者如:《潛》,写了各种各样的鱼;《有駜》,颂鲁公和群臣宴会饮酒的歌;《泮水》,是写庆祝战功,宴请宾客的诗。

这些诗中,都在写祭祀之人的虔诚,他们的供品都选用的是最好的,祭祀的礼节和程序复杂,这些都可以看出国君和人民对祭祀活动的重视,用最上等的东西来侍奉神,表现出他们内心对神灵的敬仰和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在这一点上,天神与人又一次不谋而合。

但如:

维天之命,於穆不已。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假以溢我,我其收之。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周颂·维天之命》[3](P936)

閟宫有侐,实实枚枚。赫赫姜嫄,其德不回。上帝是依,无灾无害。弥月不迟,是生后稷。降之百福。黍稷重穋,稙稺菽麦。奄有下国,俾民稼穑。有稷有黍,有稻有秬。奄有下土,缵禹之绪……——《鲁颂·閟宫》[3](P1011)

祭祀祖先,先强调上天赐予先祖神圣的使命,其实是为了证明统治者地位的合法性,从思想上让人们无从反抗,毕竟这是天命。然后会一点点地生发开来,摆出事实来说明先祖的功德,他们为国家所作的贡献,这是为了让人民跟随先祖的步伐,共同建立政通人和的局面。最后,会说明自己是他们这些人的后代,表示自己统治地位延续的合理性,并且向人民做出承诺,会继承先祖先宗的美好德行,施行仁政,进一步确立自己的统治地位和权利。所以说,一切祭祀祖先的活动,除了表示对先祖先宗的敬意之外,还有巩固统治的作用[7]。

《九歌》有着明显的原始宗教色彩,似乎是因为被巫风浸染了太长时间,其他东西便不能轻易附着在其上。但单一的宗教色彩并不能掩盖它的锋芒,作为诗乐舞三位一体的民歌,它呈现给人强烈的视觉和听觉冲击。他们的音乐是热闹的,演奏的乐器之多,如“参差(洞箫)、枹鼓、芋瑟、箫钟”,舞蹈是热烈的,仪式之盛,如“璆锵鸣兮琳琅”“抚长剑兮玉珥”,等等。《礼记·乐记篇》中说:“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乐必发诸声音,形于动静,人道也。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于此矣。”当人们快乐的时候,一定要通过声音和动作来表现,也就是音乐和舞蹈这两种形式,这两种形式是不可或缺的。《九歌》中的乐舞,就是这种情感的产物。《九歌》中处处弥漫着狂欢化的色彩,他们快乐至极,情感便喷薄而出,不可遏制,一起达到情感的高潮。这种原始的快乐、本能的冲动也正是神与人交合的点,只有在那时,神人才会相通,彼此契合。这时音乐发挥的是最原始的作用,简单地说就是娱乐作用。他们发出的音乐,是自己的需求,是内心的呐喊,是兴奋的狂欢。邀请神一起来分享这份快乐,说明他们的集体意识观念强。《九歌》中的音乐是作为集体的心灵体验出现的,而不是像“诗经”中那样约定俗成的礼乐。原始宗教的音乐是纯净的,不附加其他色彩的,这也是它的魅力所在。《九歌》所体现的是一种原始的生命冲动,是集体的心灵体验,充满着原始宗教的神秘色彩。

南北祭祀文化还有很多不同,本文揭示的只是冰山一角,抛砖引玉,希望有更多的人来关注我们的民族文化。

参考文献:

[1]洪兴祖.楚辞补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55.

[2]朱熹.楚辞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21.

[3]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M].北京:中华书局,1991.

[4]高诱,注.吕氏春秋[M].上海:上海书店,1986:48.

[5]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9:1042.

[6]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46.

[7]高婉瑜.论祭祀诗反映的南北文化——以《周颂》《九歌》为考察中心[J].浙江学刊,2002(2):82-87.

Exploration on the North and the South Sacrifice Culture fromThe Book of Songs·Song and Chuci·Nine Songs

LI Huizi

(School of Literature,Hebei University,Baoding, 071000,China)

Abstract:The Book of Songs reflects the North culture represented by the Yellow River Basin,while Chuci reflects the South culture represented by the Yantze River Basin.Both have the record of sacrificial rites and music.One is included in the The Book of Songs·Song,the other is in Chuci·Nine Songs. Though they have the same sacrificial function,they are different in style.The ritual language,objects and functions are differently emphasized.

Key words:The Book of Songs·Song;Chuci·Nine Songs;sacrifice culture;northern and southern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

文章编号:1008-469X(2016)02-0066-04

收稿日期:2016-01-30

作者简介:李惠姊(1991-),女,山西昔阳人,河北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先秦两汉文学研究。